引子

你这纯属是同情心泛滥,阿拉斯托曾经对我说。他从没真正支持过我的事业,始终持怀疑和批评的态度。尽管—请原谅我的不谦虚—自认为在圣芒戈六十余年的时间里,我已经可以算得上经验丰富了。我觉得他对我有偏见,总是批评我的不是,在最小的事情上吹毛求疵。就这么说吧:我们的母子关系算不上是最和谐的,而这在他看来大概也是我的错。

不过,无论他会对我即将要做的事可能持什么态度,我都不愿意去想了。有趣的是,这种"随他去"的态度反而让我好受了一些。

我面前摆着一张问候的卡片,一个棕色皮面的日记本,一卷羊皮纸,一根羽毛笔,还有一瓶墨水。看这架势,我是准备写些什么的。不过,羽毛笔还没蘸上墨水,羊皮纸还一片空白,日记本还合上了封面,而问候的卡片是别人寄来的。时候未到。准确地说,是我的思路还一团乱麻,需要被细细理开。直接起身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让我远离构思啦,回忆啦,真正动笔写作啦这些体力、脑力都耗费的苦活。让这事儿到达它最成功的时刻吧:万事俱备,只欠我这个苦劳力了。但既然我已经开了个头,也就不好放弃了。

我想给自己倒杯茶,可又懒得起身,便没动弹。我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心里自己跟自己打架,约莫过了几十分钟才下定决心,总算拾起了羽毛笔。几张笑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面庞的主人早就离开了,却都没成为幽灵,就那么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孤苦伶仃,没人陪伴。我也没办法向谁抱怨,估计任谁听到这番说辞,恐怕都会一边嘴上安慰,一边心里嘀咕这老太婆真不知天高地厚,活了这么久还要抱怨来埋怨去。倒不是说我受不了那态度,毕竟借用他们的话,我活了这么久,没少碰到类似的烦心事儿。不过,饶了我吧,别让我再遭挨别人白眼的罪了。

我想象着在读完一章后,读者—无论是谁,我都假设他们不会读了一半就无聊得睡着了—他们的眉毛因为快乐而弯了起来,或是因为痛苦而皱了起来。可千万别是因为疑惑在那里挤眉弄眼,我担心若是有疑惑,自己也没那个精力来帮他们一一解答了。动笔必定会使我筋疲力尽,谁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事!当然,也可能根本就没人会读到我要讲述的事,我倒不怎么介意。本来也就只有一两个人知道这项工程,而他们已经是那些逝去的面孔中的一员了。

羽毛笔已经碰上羊皮纸了,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要是时间再久一些,墨水就会渗透整张羊皮纸,甚至留下个破洞。我提起笔,再次思考起该怎么用文字、用句子、用标点符号把自己这一生给复制到纸上。这不是不可能的,但也绝非易事。我只能祈祷冥冥之中有一种更高的形式,会在仁慈和怜悯的驱使之下助我一臂之力。我抬起眼睛,望见摆在桌子上的一张老照片,里面的人高高兴兴地冲我挥了挥手。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最后看了它一眼。

我开始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