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权声明:文中非原创角色属于CAPCOM和Ninja Theory


"雪真大。"

门开了,他听到声音扭过头去,看到维吉尔在门口抖落衣服和头发上的雪,笑嘻嘻地走进来,脱下外套挂好,然后正好迎上他的目光。

"啊你回来了!"他希望这句话是自己说出来的,可是并不是。凯特穿着围裙蹦跳着从厨房跑出来,扑到维吉尔怀里给他一个拥抱,然后抬头在他脸上亲吻一下,"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晚饭还没做好呢。"

"我们一起做,"他微笑着低头亲吻她,拿起放在门口的袋子晃晃,"刚好我买了些食材。"

两人一起往厨房走去,但丁伸手想拦住维吉尔,可是就跟他想的一样,那只手穿过维吉尔的身体,变得透明。他懊恼地收回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他想大吼,他想把这房子毁掉,他想找某个倒霉的恶魔干上一架。可是不行,所有这一切,他都做不到。他快走几步来到厨房,从背后抱住正在跟凯特有说有笑的维吉尔。他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却无法触摸到他,只能这样做出拥抱的样子,在他转头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侧脸。


他不记得自己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多久了,只记得当时是夏天。起初,他并没感觉有什么特别,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来到了这里,因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它都与灵薄城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是升级版的,因为那些被他们毁掉的建筑都好好的矗立在原地;不过发现它并不是原来的城市并不是因为这一点,而是某天他走进以前常去的夜店,那些爱慕他的女孩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那让他本来就焦躁的内心变得更加敏感,脆弱得仿佛充气过满的气球,稍有不慎就会爆炸。舞池里的人们笑着叫着,全然无视他的存在,他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就要倒在他身上的年轻男子,可是手掌什么都没有触到,而是像插入水流中的刀刃一样穿过那个人的身体,在不停闪烁的灯光下变得半透明。他吃惊的半天都没缓过神,然后就跑到别处开始试验:他可以直接穿墙而过,所有的东西几乎都不是他的阻碍,他甚至可以漂浮起来,像个真正的幽灵那样。

没准还真的是个幽灵。

焦躁的心情被如此诡异的新发现给冲淡了,好奇心渐渐占了上风,他尝试着各种新奇的能力,带着恶作剧的心情四处捣乱,当然,这丝毫不会影响到别人。于是仅仅过了几天,他就有些厌倦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维吉尔。依然是穿得一本正经的样子,正在跟几个人交谈着,接着跟他们一一握手告别。这要是别人,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那是他哥哥,他的野心勃勃的哥哥,他从来没在他眼中看到那样平和的,甚至带点谦逊的目光。他跟着他走进停车场,尾随着他到了一家餐厅,接着就看到了坐在靠窗的桌子旁边的凯特。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凯特,穿着连衣裙的留长发的凯特,没有那些海娜花纹身,化着淡妆,看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看到维吉尔开心地微笑着站了起来,两人交换了一个小小的吻。他完全可以坐在他们身边把所有的事情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胸腔里一阵刺疼让他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那天他在街道上徘徊了很久,满脑子都是维吉尔维吉尔维吉尔。


维吉尔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在椅子上坐下来。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尽可能的平稳一些。手里的照片被他用力攥着,他半天才意识到,松开手有些心疼地抚平被弄皱的表面。照片的一角被火烧掉了,父亲的脸被焦黑的边缘吞噬的只剩下小半边,母亲手搭在但丁身上,他在但丁旁边跟他一起开心地看着镜头。那时他们才五岁,在拍完这张照片之后不久,一场大火就把照片里的幸福烧得一干二净。他只记得自己和但丁被父亲救出来,他拉着嚎哭不止的弟弟看着父亲又回到火场去救被困住的母亲,然后他再也没能出来。

他跟但丁在圣拉弥亚孤儿院呆了一段时间,就分别被领养了。大概是那场火灾对他的伤害太大,那段记忆被身体的某种保护机制给抹去了,他甚至不记得但丁的存在,不记得自己是被领养的。直到不久前他的养父母车祸身亡,被封存了近二十年的记忆突然像海啸一样涌上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那些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整理好。然后他开始寻找但丁,他只是觉得非要找到他不可。

"哈里斯先生?"院长办公室的门开了,黑发的秘书走出来,绿眼睛微笑着看着他,"院长请您进来。"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又觉得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把照片仔细收好。院长办公室还是以前的样子,而现在的院长刚好是从前照顾他和但丁的嬷嬷。她见到维吉尔进来,苍老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满是皱褶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布满了青色血管和老年斑的手扶了下小巧的金丝边眼镜。

"…维吉尔?没错我还记得你,"她示意他坐下来,让秘书把文件递给他,"你那时可是圣拉弥亚的小天使啊。"

他翻开文件,礼貌地笑了,"可惜那时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文件的第一页上,就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五岁的小但丁懵懂地看着镜头,他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像只迷路的小鹿?虽然这个比喻并不太恰当。

"一位叫凯尔·赖德的先生收养了你的孪生弟弟但丁,就在你被收养之后不久。他和妻子一直都没有孩子,我们考察了很久就通过了;但是,就在我们回访的时候,他们失踪了,这么多年一直杳无音信。"

他离开圣拉弥亚孤儿院的时候,'杳无音信'那几个字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但丁目击了他们的婚礼。维吉尔和凯特的婚礼。来参加的人不多,只有维吉尔的几个同事,他认得出那是在自己世界里的教团员工,还有凯特的,当然他不会看错,那正是圣拉弥亚孤儿院里恶魔伪装的嬷嬷。这多有意思啊,原班人马出演另一场戏,但是诡异的是,竟然毫无违和感。人虽然少,但是很温馨,很浪漫,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会想往的那种婚礼。

维吉尔看着凯特的眼神他再也熟悉不过了,那就是他不经意回头的时候,他哥看着他的眼神。以前他没怎么注意,也并不愿多想,可现在他却感觉到那目光里洋溢着的爱意,像是蓬松的,粉红色的棉花糖,随便撕下一点都能感觉到它的甜蜜,那么强烈,却没有咄咄逼人的冲击力,只是绵绵不绝地散发出来,慢慢地将对方包裹起来。

真是讽刺。他从来不屑一顾的维吉尔的爱,竟然在这个世界深深地打动了他。他想起维吉尔跟凯特还没共同生活的时候,在那些漫长的夜晚,他总会待在维吉尔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根本触不到的哥哥的身体。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想念他的肉体,只是因为在这个触摸不到的世界里太无聊而已,而现在他懂了,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两人给对方戴上戒指,戒面的闪光刺疼了他的双眼;他看着那对新人交换了一个深情的吻,视线模糊起来。


"哎,这不是哈里斯先生么?"

傍晚时分的小公园里人并不多,他转头向声源的方向,正好看到院长的黑发秘书。她绿色的眼睛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叫我维吉尔就好,"他对着她点头微笑。

"我是凯特,"她犹豫了一下,"是这样的,我在档案室找到了凯尔·赖德家的原住址,但是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正想着要怎么让你知道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啊,谢谢你。"他接过她手里写着地址的便签。两人站在那里,突然沉默了下来。平时很擅长交谈的维吉尔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话题,刚刚想得差不多了一张嘴就变成一片空白;眼看着沉默拖延下去,气氛越来越尴尬,就在凯特抬起头准备道别的时候,脑袋终于恢复了正常运作,"有时间喝杯咖啡么?"

凯特脸上的表情像是终于得到了救赎,绿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有,有的。"

他并不记得凯特,她来孤儿院不久之后他就被领养了。凯特对他说起她对他的银发印象深刻,因为实在是太特别了;他被接走那天,她还特意跑到走廊的落地窗前去看他。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唇角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维吉尔把她送回家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但丁在城郊一处废弃的墓地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但丁的坟墓。简单的墓碑竖立在一片荒草之中,上面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他低头看着,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的自己只活到了十二岁,而他都快记不起自己十二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他只记得那些恶魔,还有身上层层叠叠的旧伤新伤。维吉尔说的对,人类太脆弱了,他能想象得到那个纤细的孩子像只羽毛还没长出的雏鸟从树上跌落摔得稀巴烂的样子。

没有人来这里。墓碑前什么也没有。他被遗忘在这个破败的地方,谁也不会记起他。也许这个世界的维吉尔还在记挂着他吧,他知道他在找他,但维吉尔并不知道他的弟弟埋葬在这里。

天快要黑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的墓碑前待了差不多整整一天,于是他俯身亲吻墓碑,"再见了,小家伙。"

贝尔维尤码头在这个世界是废弃的,那些在他的世界里一到晚上就灯火辉煌的娱乐设施全都是一片黑黝黝的废墟,勉强能辨认得出原来的模样。他从几个聚在一起的流浪汉中间穿过,走到属于自己的那辆拖车前,推开没锁的门,无精打采地走进去,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起放在床尾的酒灌了几大口。冰凉辛辣的酒液一路烧灼到胃脏,让他突然清醒无比;他正坐在床上,一只手握着酒瓶,另一只手抓着床单。旧床垫的柔软和弹性,玻璃的坚硬的触感,还有手里床单摩擦的沙沙的声响,这些都无比鲜明,充满了冲击力。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只有在这个拖车里,他周围的一切才都是实实在在的,能用手触摸到的,而不是只能用眼睛看到的影像。

他双手颤抖着站起来,抚摸着粗糙的墙面,倚在柜子上感受木质的温暖坚硬,手指贪婪地划过每一条纹路;洗手台的白瓷光滑冰凉,花洒落下来的热水让他感觉到无上的幸福。他擦干身上的水,扑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终于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睡意拽着他的意识滑向黑暗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这个拖车与这座城市正相反,他能看到城市却无法触摸,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拖车里的时候,城市里的人能看到他但是却触摸不到拖车里的一切…城市里的人都是拖车的幽灵…这样的话,可真是…太操蛋了。他闭着眼睛笑了,然后沉入了梦乡。


"维吉?"凯特出现在书房门口,"怎么还不睡?"

"再等一会儿,"他扭头看着她,歉意地笑笑,"我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凯特有些好奇地走进来,拖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是什么?"

"你听说过贝尔维尤码头的幽灵拖车吧?"

"看得见摸不着的拖车?都传了好几年了,你不会连这个都相信吧?"

"你看,"他把显示器转向她的方向,上面是所谓的幽灵拖车,能看到窗前有一个人影。他把图片放大,"他。"

凯特皱起眉,虽然有些模糊,但是图片上的那张脸,几乎跟维吉尔一模一样,不,应该说那就是留着黑色短发的维吉尔。她想起几年前,她跟维吉尔刚认识的时候,一起去凯尔·赖德家找过,可是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邻居们也都不记得曾经有这么一家住在这里;于是他们又去了警察局,同样是一无所获,没错,凯尔·赖德一家是被登记在失踪人口里,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并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已经死了吧。

"凯特,我想去看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最近—其实也不是最近,已经挺长时间了—几乎每天都能梦到他,我觉得那并不只是梦。"

凯特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好,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不,"他垂下视线,轻轻握住凯特的手腕,"我想现在就去。一个人去。"

凯特侧过脸看着显示器上那张模糊的脸,点点头。


但丁远远地看到维吉尔朝着拖车走来,他那头显眼的银发在夜里就像月光一样闪亮。

他越来越接近了,如果是在白天,他应该已经能看到自己了。但丁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站在窗前手指紧紧捏住窗台,金属变形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听着格外刺耳。

维吉尔在拖车前停下来,距离近到他伸手就能够到他。他蓝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开口,"…但丁,真的是你。"

"是我,"他低头看着维吉尔,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维吉尔又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握住他放在窗台上的手,可是却只触到了空气。他困惑地看看自己的手心,又抬头看看但丁,短暂的震惊之后,他低下头,"我早该想到的…"

"你会每天都来看我的对么?"

维吉尔点点头。

"那跟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吧。"

维吉尔侧过脑袋,像是在思考从哪儿说起。最初几个音节磕磕绊绊地从他唇间冒出来,后来就流畅起来;他有些贪婪地看着蓝灰色眼睛里的光芒,认真地感受着他温和的声音,至于他在说什么,他其实并不在意。

那一夜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他不知道维吉尔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他睡着之后又折了回来;修长的身体幽灵一般穿过拖车的门,看不到的手臂抱紧了他,听不见的声音对他道了晚安;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正对上那张触不到的脸。

"…晚安…维吉尔…"他嘟哝着,并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