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秋天就像是冬天的刀刃,突然隔断夏天的大动脉,扼杀了一切生机。然后,又转瞬即逝,让位给冬天闪着寒光的大刀背。

现在就是刀刃潜入的时节。

还是绵绵细雨,却没有了前几天的那种清凉感,相反,是一种细密的刺骨的寒。

即便是人群来来往往的东京警校校园,也没能驱散那种寒冷的氛围。学生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年轻的面容都隐藏在雨伞或者连帽衫的帽子下。偶尔可以看到没有雨伞或者帽子的学生,二十几岁的面容上也没有一般大学生那种天真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稚嫩的肃穆。这也是东京警校学生特有的气质。半军事化管理,长年累月多多少少与各种犯罪的接触,再配上漆黑色的灵感取材于警服的西装校服,让这里的学生有一种禁欲早熟的气质。

校园的正中有一座十几米高的立钟,此刻清脆的乐声流淌出来,在雨雾弥漫的空气里更加空灵。短暂的音乐声后,是悠扬却不厚重的报时钟声。

钟声响了五下。

明明只是下午五点,厚厚的云层却过滤了阳光,天色阴沉得仿佛有几个小时被不知名的手劫走了。但是这并不影响学校严格的时课表。

大钟对面就是学校的礼堂,每周三下午五点是学校的公开课时间。每周学校都会请来社会各界的精尖人才,或是别的学校的顶级教授,为全校学生做公开演讲。演讲的领域不限,有政治,经济,文化,天文,地理,哲学,文学等等。学校的教学理念是不论学生修习什么专业,全面的知识结构都有助于学生在该领域的发挥。

与室外的寂静不同,礼堂里倒是充满了人气。教授还没有来,演讲也没有正式开始。学生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有的还在走道间追跑打闹。毕竟是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年纪,天性里的躁动总是掩盖不住的。

学校的老师在讲台上试音,志愿者学生在调试电子设备。演讲的大标题在屏幕上闪现好几次,"艰难的抉择",但是并没有人关心。这样的演讲,大家往往都有一种共识:认真,你就输了。来出席,也不过是为了不影响毕业。只要是正式的在校生,从初级到高级,都必须参加。缺席一次,严重警告。缺席两次,延迟毕业。学校没有说缺席三次会如何,但是警校的制度严格是出了名的,没有学生真的想去了解。

但是有制度就总有例外。

比如此时徘徊在礼堂侧门外玻璃屋檐下的降谷大少爷。

降谷两手插兜,大半张脸都埋在黑色的连帽衫里,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在蒙蒙雨雾中时明时暗的香烟的火光。烟雾四散,缓缓向上方飘去,稀释,仿佛干扰了细细的雨丝的飘散的方向。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这样的雨天格外清晰。另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身影快步靠近。

"你看起来就像一只大烟囱。"深灰色的身影跑到屋檐下,一边摘下帽子一边走到降谷身边说到,"全校也只有你敢在礼堂旁边抽烟,不怕处分吗?快点抽完进去吧。"

降谷一把拽住大步往礼堂方向走去的人,对方一个侧身挣脱开了他的牵制,降谷也不管掉在地上抽了一般的烟,双手一起想要勒住对方的咽喉,却被对方制住了手臂向前甩去。降谷又一个抽身,驾住对方的双臂,钳住对方的双肩,对方却有意攻击自己的下半身…

"伊达!"降谷提高了声音,呵斥道。

伊达止住了动作,和降谷对视着,彼此脸上都有笑意。

降谷有着小麦色肌肤,但看起来略显纤瘦的身体在警校一群肌肉阳刚男中总显得格格不入。再配上他灰绿色的眸子和金色的头发,整个人都有种脆弱感。虽然伊达知道,警服下面是常年训练并且挺过警校三年的严苛的日常训练和六个假期魔鬼集训的身体,眼前这个人是在高标准高要求的警校体能测试中依旧拿A的尖子生。

"别想再带我翘课,门儿都没有。"伊达甩开他,大步往门边走去,然后又是一轮推推搡搡。

"好了,我认输!你又怎么了?"伊达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和降谷认识这么多年,他知道,只要降谷想干的事,没有一件他会放弃。只要降谷想拉谁一起干,软磨硬泡,威逼利诱,那个人总是逃不掉。可悲的是,被拉着一起干坏事的那个人好像总是自己。

"没什么,就是不想听课。全是废话。咱们去天台喝啤酒。"

"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新意。下这么大雨,你去天台,算你厉害。但是咱们要先进去,就一小会儿!娜塔莉今天回来旁听,好歹要去和她打个招呼。"

降谷无可无不可。

娜塔莉是伊达航的女朋友,也是降谷零的好朋友,三个最近经常厮混在一起。

礼堂里暖黄明亮的光和外面的阴沉形成鲜明对比。伊达非常眷恋这种室内的温暖。东京的冬天经常阴雨寒冷,好在室内的设计往往都很保温舒适。

想到等会儿还要和降谷去天台,伊达就巴不得当年没有认识这个朋友。

礼堂分上下两层,观众席是延展很远的弧形,讲台就在圆弧的中心。在黑压压的一片校服中,伊达很快就定位到了旁听席位。在二楼角落里,有一小堆深蓝色的身影,那是娜塔莉就读的学校的校服。由于每次警校请来的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本着资源共享的名义,每周都会有几十个名额分给别的大学或者学院,必须是学院出面申请才能得到。而且每次这几十个席位都在礼堂最遥远偏僻的位置,这样的安排像极了东京警校现在掌权人威利先生的作为。细微之处彰显傲慢。

虽然隔着很远,伊达和降谷一眼就看到了娜塔莉。她站在那里,和一个穿着警校校服的男生聊天,那个男生明显是跋山涉水走到旁听席中间和娜塔莉在说话。伊达和降谷看去的一瞬间,娜塔莉也看了过来,和他们招了招手,那个男生也看了过来,然后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很快结束了对话。

娜塔莉举了举手里的手机,大概意思是信息联系。伊达和降谷无可无不可,刚好老师走到讲台上说了声:"公开课即将开始。"像是拨动了按钮,整个礼堂瞬间肃静下来,伊达和降谷也快速坐在前排的位置,好学生模样地看着演讲台。

伊达和降谷所在的都是尖子班,警校总共有三个尖子班,总共不到五十人,他们的席位总在讲台正前方。

"艰难的抉择"几个字显现在后方的屏幕上。

"同学们,大家好,很抱歉让你们久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全部学生向左看去,像是对那个快步走上讲台的男人行注目礼。

"大家好,我是松藤,只是一个教书匠罢了,不值一提。很荣幸能来和大家共度接下来的两个小时。"

男子有着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脸上却是神采奕奕,银色的金属边框眼睛架在鹰钩鼻上,嘴角挂着自信亲和的笑容,整个人精明却不刻薄。

"他们竟然请来了弗兰克。"降谷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