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
【今日】
窗外的雨水冲刷着底特律,使得这盛夏时节多出些许清凉。伊恩站在窗前,望着唰唰的雨滴,不禁恍惚起来。外面的世界一片迷蒙,看不清望不穿,一如窗前的男孩的前路。
这时他身后忽然有人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天也快黑了,要出去喝一杯么?困在这里一天可要闷死我了。"金发的男子躺在床上里,百无聊赖地说。柔顺的金发下是一张娃娃脸,大大的蓝眼薄薄的唇。
伊恩转身。他们两人共处在一间汽车旅馆的简陋房间里。除了两张床,一张桌,一个掉了漆的衣柜和一台飘满雪花的老式电视,室内可谓是一无所有了。目前他们就只能付得起这种档次的旅馆了。
伊恩无奈地笑笑:"埃文啊,你明知道我们身无分文了的。"
听到这话,埃文翻身侧卧着面对他,一脸阳光灿烂:"谁跟你说要喝那些花钱的东西呢?"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伊恩终于确信他是认真的了,不由得皱起眉头:"想都别想!现在外头风头正紧,要是被他们盯上…"
"我是说酒啦!使点手段让别人'心甘情愿'地请我们喝酒总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吧?那几个人总不会在酒保里安插眼线吧?"埃文耸耸肩。
不行,太危险了。伊恩如今不敢冒丝毫风险,出去喝酒难保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说真的,这么多人送了命都不能让埃文长点心眼么?可他又不忍责备这个乐天派的男孩。他是如此轻率,贪玩,天真。可无论他做出了什么令伊恩深感恨铁不成钢的事来,伊恩总是不由自主地纵容他,甚至是…庇护他。有时伊恩甚至不敢相信这个家伙事实上比自己年长。
埃文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许:"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换件衣服一下就出门。"
伊恩的"不行"几乎都要说出口了。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昔时】
醇厚的液体划过喉咙,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轨迹,差点把伊恩呛出眼泪来,引得高壮帅酒保的一阵笑:"第一次喝酒么,小子?"
伊恩勉强找回声音:"第一次喝这么烈的。"
"你看起来可还嫩着呢,你确定你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了么?虽说只有成年人才能进来,可难保你伪造了身份证或者用其他什么鬼方法混了进来。"
伊恩皱皱眉,不予作答,只是又灌下一口他连名字都没记住的烈酒。
酒保哼声一笑:"哈哈,沉默不语可瞒不过我。我在这里工作也有好些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可不是第一个来这里借酒消愁的未成年人。放心承认吧,我不会赶你出去的。"
这话引起了伊恩的注意力。他把视线从酒杯上移开,迎上了酒保洞察的目光和会心的微笑。他这才注意到这个酒保是如此高大帅气,一身结实的肌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脸上的胡渣透露出粗犷的魅力。或许是他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到了伊恩,伊恩顿时对他颇有好感。
"我叫詹森。"酒保伸出他那健壮的胳膊,"专业倾听心事50年,值得信赖。"
伊恩被逗得不禁莞尔,握住对方的手:"伊恩。"
"要知道,每个来这里借酒浇愁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人是因为事业不顺,有些人是因为情场失意。你呢?"
伊恩其实并不是很想说出口,毕竟他和这个人素未平生。可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似乎值得信赖。于是伊恩缓缓开口:"我…在意的人,他要结婚了。"
詹森说:"新郎不是你,对吧?"
伊恩摇头。
"你以为坐在这里喝酒就能挽回他了么?如果你真觉得你们还有机会,就应该当面让他回心转意。"
【今日】
急促的敲门声仿佛催魂鼓一般,使得伊恩身上的每一寸恐惧都在瑟瑟发抖。难道是他们?他们是怎么追上来的?
伊恩转头看了一眼埃文。饶是胆大包天如他也不由得收起了笑脸,无助地望着伊恩。
敲门声顿了顿。伊恩轻轻向门口踱去,试图通过猫眼看清门外是谁。可还没等他靠近门口,又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将他吓退两步。不过这次门外的人终于开口了。
"伊恩!埃文!你们两个死基佬快给姐开门!"
伊恩和埃文对视一眼,舒了一口气。不是他们。
在伊恩去开门的时候,埃文朝门外不满地吼了一声:"琳赛你这个贱人!早点吱一声会怀孕嘛!吓得我屎都快出来了!还有,跟你说多少遍了,老子不是基佬!!"
"孤攻寡受共处一室,用指甲盖来想都能猜到你们之间有奸情。"伊恩打开门,一个高挑苗条的黑发女子便跨了进来,正是埃文口中的琳赛。
看到熟识的人着实让伊恩甚是宽慰,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然而这点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看到跟在琳赛身后走进来的男人,一片忧虑的寒霜爬上了他的脸庞:"他是谁?"
"哦,他啊。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叫艾利克斯。艾利克斯,这是伊恩,那是埃文。"琳赛在埃文身边舒舒服服地坐下,表现得好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朋友聚会。可伊恩很明白现下情形危急,容不得他们玩办家家。
同她的从容正好相反,艾利克斯显得非常困惑不安。他问:"很高兴认识你们。可…琳赛,你说你跟一个朋友一起,可他们明明是两个人。而且,你没告诉我,呃,他们都是男的啊。"居然是她从外面勾搭来的,还想着和琳赛口中的"朋友"玩双飞?琳赛约到的炮友可没一个善终的,难道这次她也…想到这里,伊恩不禁再次紧缩眉头。
"那个嘛,我只是发现了朋友的车,就顺势找过来咯,天知道一辆车上会搭着几个人。"琳赛耸耸肩,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的朋友们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埃文立马表示反对:"我可是介意得很呢!"
琳赛斜起眼瞄着他:"哟,看来你是被伊恩的大棒子伺候得爽了,心里容不下别人了嘛。"
埃文被她说得整个表情跟吃了屎似的:"适可而止吧,求你了。"
眼看着被琳赛带来的艾利克斯脸色越来越差,伊恩觉得这场闹剧是时候消停一会了。于是他对艾利克斯说:"对不起,艾利克斯,我觉得你是时候离开了。"
琳赛讽道:"美兰达夫人可不是这么教你待客之道的吧?"
"美兰达夫人还教了我要低调处事。"
"她是处事低调了,但她也死了。"
"她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死的,"伊恩面带愠色,语气不自觉地重了起来,"你最好对她放尊重些。"
琳赛收起了她玩世不恭的面孔,站起身来,板着脸和伊恩对视:"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些。我比你年长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如今'长者'们都已殒命,作为我们之中最为年长的人,你无权质疑我的所作所为。"
她仿佛带有一个无形的气场,逼得伊恩不得不退让。年龄为她带来的优势太大了,伊恩根本斗不过她。更何况他们还在外面虎视眈眈,必须尽量避免内斗。可是他也由不得琳赛太胡闹。埃文是完全意识不到危险,而琳赛是明知有危险也硬要我行我素。总要有人来为他们瞻前顾后。
这时埃文也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两人中间劝架:"你们快别吵了!伊恩,别老是这么紧张兮兮的了,就顺着琳赛来吧。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伊恩看着埃文。这个男孩恋着琳赛,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在他们开始逃亡之前,埃文就时常向伊恩倾诉自己对琳赛的思慕。所以他选择站在琳赛那一边,伊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可心里未免有些遗憾。伊恩对埃文感情颇深,有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感情只是把埃文当做兄弟的爱护之情还是别的什么更深的东西。不过对于逃亡者来说谈这些多少也太奢侈了不是么?
只是现实已不容他再说些什么了。又一种响声骤然响起,只是这次不是敲门声了,而是枪声。
【昔时】
"别…"米奇哽咽的声音硬生生地从吼中挤出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说出这么个字。
"别怎么?"伊恩转身,的声音里略带嘲讽。他明知道米奇在说什么,可偏要逼米奇把话说完。其实他也满心期待米奇能说出口,不然他也不会回头。把那个词说完,从军的决心便会土崩瓦解。只要米奇的一句话而已。
"千万别…操…"他仍是说不出口。这让伊恩非常失望,所以他一句话也没说。
当晚,伊恩再次来到那家酒吧,坐到詹森负责的吧台前。
"你有几天没来了。老样子?"詹森熟络地招呼着。随着伊恩光顾的次数增多,他们也越来越熟悉。
"不,来杯'血腥玛丽'就行了。明天我就要进部队了。"伊恩尽可能地挤出一个微笑。虽说他心意已决,可这次毕竟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更何况今早在米克沃其家和米奇的那番对话…
"你真的要走?你之前跟我提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不过是醉话而已。"詹森皱了皱眉,看上去颇为舍不得伊恩。
"哈,至少我自己觉得在做这个决定时是颇为清醒的。"又或许是醉在苦痛之中呢?
"可你的年龄问题怎么解决?你自己说的,这里的保安是看在里斯曼医生的面子上才一再放你进来的,但军营可不是酒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自有打算。"对不起了,利普。
"好吧,那你要去多久?"
"少说四年。"也可能自己一辈子也不想回来了。
"啊,那可不短了啊。不过往好的方向想,军营里那么多血气方刚无处宣泄的健壮男人,你在里面也有福了。"詹森一边调酒一边还不忘调戏伊恩。
伊恩不由苦笑。上一道情伤尚在淌血,只怕短时间内他是无心拈花惹草了。
"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哪怕这段感情被毁得如何支离破碎,心里总是会给那段感情留一个位置。但那并不代表心里就装不下新的感情了。总有一天,旧情将会变成回忆,你也会做好迎接新的感情的准备。来,这被酒算我请的,祝你开创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伊恩接过酒杯,微微一举:"祝美好的未来。"然后吮下一口。可入口的滋味也如同他的心境一般酸楚了。
【今日】
雨水冲刷着伊恩的皮肤,混着他身上的鲜血化作道道红色的细流。他仰面躺着,任由雨水倾泻而下。
"起来。"琳赛简洁地下命令。
可伊恩不想起来。他那六年来都没有再跳动过的心脏仿佛被人用木桩狠狠地穿透了一般,剧烈的痛苦盘桓不散。埃文死了。又一个朋友倒在了他们的手下。"是你害死他的。如果不是你引狼入室,他也不会死的。"伊恩哽咽着说。刚才发生的事犹在眼前。艾利克斯忽然掏出一把枪,向琳赛开枪,好在她反应迅速,子弹只打到她的肩膀。不等他开第二枪,埃文已冲上去徒手扭断了他的脖子。然而这时两个人破门而入,一人手持左轮枪,一人持霰弹枪。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已然受伤行动不便的琳赛。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埃文那个傻瓜奋不顾身地为琳赛挡下了子弹。
可琳赛似乎并不是那么在乎:"一个埃文换三个猎人?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死得其所?他的命对你来说就是一颗棋子而已么?"伊恩强忍着怒气。被猎人追杀已经够惨了,他暂时没有跟琳赛斗个你死我活的冲动。可他仍是止不住地感到心寒。埃文如此深爱着她,却落得如此下场。埃文为她挡下子弹后,她居然把埃文的尸体抛向猎人。趁着那一瞬的阻碍,琳赛冲上去撕开了他们的喉咙。
"我知道他对你意味非同寻常,可那些猎人们一日不死,我们一日不得安生。"
等等,她的语气。"你知道艾利克斯是个猎人?你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装傻,想利用我们帮你除掉他们呢?"将计就计么。
"没错,我早就知道那个傻瓜的身份了。可我需要将他们除得彻底些,所以需要一个诱饵将其他人引出来。你也不用愤懑了,总有一天你会释怀的,这是为了到达美好的未来的必要牺牲罢了。"
美好的未来?伊恩仍记得这句话。远在芝加哥的詹森对他说过,早已殒命的美兰达夫人也这么对他说过。可这个未来哪里好来着了?他忽然好恨这些对他说过这种话的人。他们骗他,给他虚无的希冀,结果每次他都会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那场改变了他一生的车祸,那场大屠杀,这场逃亡…未来还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昔时】
坐在驶向训练营的大巴上时,梦想成真的喜悦渐渐褪去,一股迷茫渐渐填满内心。伊恩一直以来都梦想着有一天能身披戎装,为国效力,光耀门楣。可他也不禁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赌气,用一种很孩子气的不负责任的方式来报复自己所经历的不公。
想想也真可笑不是么?在那场婚礼之前他还巴巴地去追着米奇的尾巴,哪怕被米奇拳打脚踢也默默承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回米奇。可如今呢?自己却像个懦夫似的逃离伤心故地,心中隐隐期待着米奇能像当初自己那样来追回自己。可米奇没有来。引擎轰鸣的那一刹那,伊恩也终于死了心。
大巴渐渐远离了那个有着太多欢笑和泪水的城市,进入了宁静的郊区。伊恩的心境也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接受他的命运。或许未来真的可以很美好呢?在军中建功立业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荣誉啊。
就在他展望着自己的未来时,忽然一股大力将他撞向座位。他马上反应过来大巴在急刹车。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倾斜起来,然后撞上迎面而来的大货车。
不知过了多久,伊恩才缓缓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装修精致的陌生房间里。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痛,身上也没有丝毫伤口。那场车祸仿佛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罢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和蔼的声音响起。伊恩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面色慈祥的黑人老妇。
"我很好,谢谢关心。可你是谁?我不明白…"
"你可以叫我美兰达夫人。其余的我会一一跟你们解释的,但在那之前我们得等等其他人醒过来。"
伊恩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房内还躺着三个和自己一道前往训练营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黑发女子倚门而立。
"你叫什么?小子。"女子发问,口气甚是轻佻。
"伊恩。"他简洁地回答。
"哦。"她似乎不打算报上自己的姓名。
美兰达夫人笑了笑:"这孩子。她叫琳赛,是她把你们带回来的。"
这时,其他人也渐渐醒转过来。大家都是一脸茫然,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美兰达夫人并不急着给出一个答案,而是先让大家彼此先认识认识。金发的那个叫埃文,一脸戾气看谁都不爽的是里奥纳多,壮得跟头熊似的名叫迪克。
"是时候让他们那个了吧。"琳赛对美兰达夫人说,显得颇为不耐烦。
美兰达夫人点点头,端起放在床头的一个玻璃杯。杯子里是粘稠的红色液体,让伊恩联想到了昨晚喝的血腥玛丽。于是他问:"这是什么?"
琳赛抢着回答:"血。"
男孩们脸色剧变。美兰达夫人则不急不缓地向他们解释:"你们都已经在今早的车祸中丧生,是琳赛碰巧路过并将一息尚存的你们带到我这里。因为不忍这么年轻的生命就此消逝,我给你们喝下了我的血。这会使你们进入一个转化的过程,当你们在这个过程中醒来后,你们必须饮下人类的鲜血。完成了这个仪式的人,将会在死亡中脱胎换骨,成为黑夜的子嗣—吸血鬼。可如果醒来后你们拒绝饮血,你们就会真正地死去。现在,谁愿意第一个步入一个美好的未来?"
【今日】
"那个猎人的血的滋味不错吧?看你吸他的血时的样子就好像是好多年没进食了一样。"琳赛一边开车一边取笑伊恩。等伊恩终于从失去埃文的痛苦中缓了过来之后,他们偷了一辆车驶出城。
伊恩只是望向窗外,不搭理她。
"没想到你还试图当吸血鬼中的素食主义者啊,我可不记得美兰达夫人有跟你强调过'不可以吸活人的血'什么的话。"
伊恩还是不作答。
"要知道,吸血是我们的天性。在你选择接过那杯血的时候你就选择了这个天性。你应该顺从它,而不是抑制它。"
"虽然我是个吸血鬼,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没心没肺的野兽。"伊恩终于作答。虽然你是个吸血鬼,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是个冷血的禽兽,伊恩,我相信你还有人性。利普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三年没见了,不知道他是否安好,也不知他是否也参与了这次追杀?
"呵,原来还是个圣人啊。可你也知道,戒血太久又忽然破戒就很难再止住了。"
伊恩当然知道。这三年来他戒血戒得断断续续,每次开始戒血的时候都伴随着无尽的痛苦。一次比一次严重。
"现在只能希望你能早日再次戒掉这个瘾咯,想必你也不愿伤害到你的老乡吧?"
伊恩忽然面色一凛,瞪着琳赛:"你在说什么?"
琳赛轻描淡写地说:"我在说,我们要去芝加哥。"
"去…芝加哥?"故乡的名字被提起,这让伊恩感到一阵窒息。阔别了七年的故乡啊。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脸回去,还有没有勇气回去,回去面对自己早已抛在脑后的过去。"去那里干什么?"
"当然是去找我的缔造者寻求庇护啊。"
…第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