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gaelicspirit [fanfiction*net / s/ 5455614 /1 / Wearing-and-Tearing ]
剧透:无。设定于第一季之前。标题来自齐柏林飞艇乐队的同名歌曲。
分级:T (适合13岁以上,少量暴力、粗口及成人内容暗示)
警告:无
声明: 非常遗憾角色不属于我。标题来自齐柏林飞艇乐队的同名歌曲。
译: Nil Azrael [ weibo*com / rayned]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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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上人们能认知地球正在转动,但实际上却并无感知。
人们立身其上的地面看来纹丝未动,而人们也泰然居之。
生命中,时间亦是如此。
— 马塞尔·普鲁斯特
【译注:普鲁斯特,引文来自其代表作 《追忆似水年华》。此处并未援用现有中译本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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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年 9 月
他还记得父亲第一次交给他一支手枪时的情形。他记得那无法负荷的重量,记得他的手指勉强才能包住外覆橡胶的枪柄,记得他那时有多害怕。
不是怕那武器,而是怕令父亲失望,怕自己做得不够正确。
还是那一天,他离开那块荒地时带着满手的水泡,手指因为被枪管套筒夹破皮而流血,胳膊和后背因为后坐力的撞击而酸痛,耳朵因为那震天响的射击声而轰鸣—他打掉了四个锡罐头。
【译注:原文中的 catching his skin in the SLIDE ,应该指的是自动或半自动手枪上的套筒装置,也就是影视剧里常能看见的击发时会往后滑动的枪管上半部部件,装入新弹匣后有的枪械需要拉动套筒以实现上膛并使击锤待发就位。 PS , John 你狠的 … 枪不说了,隔音耳机也不给儿子带, Dean 这么话痨难道其实是因为聋(不)】
那年他六岁。
"好吧,"他凝视着午后暴雨下的黑暗天色,"你攻下,我攻上。"
"什么?"
Dean甩掉头发上的雨,在飞溅的雨瀑中不停眨着眼,吐掉被老天爷灌了一嘴的水。他看看右手边的男人:"那我攻上,你攻下?"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John怒气冲冲地质问。
"去干掉那个狗娘养的啊。"Dean回答,在狂风暴雨越来越大的噪音里不得不提高嗓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现在不是在跟Sam搭档行动。这会儿他不是领头的,而身边这匹头狼身上并没有半点幽默细胞。
【译注:原文中 Dean 说的 go low/high 可以有低调 / 高调、落魄 / 高升、降价 / 涨价等等 N 多意思】
"Dean,集中精神!"
Dean点点头,嘴唇紧紧抿着—主要是因为不想让雨水呛死。他在中指上转了一下他那支.45,调节了一下把握的平衡。
【译注:上一篇《罪不容赦》里有注过, .45 指的是 0.45 英寸口径,一般是手枪。 Dean 的 .45 一般应该指的是他那支 M1911A1 。顺便吐槽,要是John 在儿子六岁的时候就让他用 M1911 这么大口径手枪真要算虐待儿童了,不只是小孩子的手握不过来,更重要的是其击发后坐力对发育中骨骼的影响…但 John 又不像会用 .22 或者掌心雷教儿子的人 … 】
"说得对。抱歉。"他用空着的手抹了把脸。即使是六岁那会儿,四个罐子毕竟也不到八个—而八个,是John给他定下的合格标准。
"我们得交叉射击才能打中那玩意儿。"John吼着,透过雨幕看着Dean。
亚利桑那的季风雨溅起他们周围一切东西上蒙着的那层厚厚的红泥。雨来得又大又急,把焦渴龟裂的大地化为泛滥洪区。Dean都能感觉到脚下的急流在扯着他的裤腿,他的靴子在泥泞中打了个滑。
"这儿鬼都看不清,爸爸。"Dean吼回去,对父亲的命令踌躇着发出质疑,但他想到在暴风雨里对那玩意儿开火,他父亲很可能反而是吃上子弹的那一个,"你确定要这样?"
"我确定。"John回答,雨点打在他唇上,又渗进他浓密的胡子里。
自从Sam离开John就再没刮过胡子。Dean知道,他连觉都没怎么睡过。也不怎么吃东西。事实上,自从两个星期前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弟弟到现在,除了喝酒跟猎魔,Dean就没见他父亲持续做过任何一件事。
"那是个吸血怪,"Dean毫无必要地加以说明,"那货不容易放倒。"
【译注: chupacabra ,一种据说游荡在美洲大陆袭击动物的吸血怪物】
John转身面对他,在愈下愈暴烈的倾盆大雨中居然还能保持着平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得两边包抄,用银弹灌饱它,就这么办。听明白没?"
Dean吞了口气,因为他父亲斩钉截铁的每一句话,更因为他深色眸子里的冷酷怒容而退让了。
"听明白了。"
John点个头,表示他将Dean的回答当做了服从,然后挥挥枪口指向右边。Dean正了正肩挺起胸,横过他父亲面前,趟开水,避开丛生的灌木。那东西盘踞在一个小坡上—在不断上涨的洪水中看起来几乎是个小岛—正在享用着美食,看来是只郊狼。
现在只是中午,但暴雨将天空迅速地染成一片黑暗,快得就跟雨水搅和起泥浆一样。他不得不连连挥去满脸的雨水,才能看清那个弯腰弓背的怪物。同时确认了怪物的身影和父亲大致的方位,Dean举起了枪。
他知道,John会率先开火。John开枪后一秒,Dean就会把一匣子弹统统喂进那怪物的身体;他知道,就算在筋疲力尽的状态下,John Winchester的枪法在这世上要称第二那也没人敢称第一。
第一枪响得就像一声炸雷,怪物受了惊,抬起了脑袋。Dean开始射击,不停地扣下扳机直到击锤叩上空仓。挨到第三枪时那怪物就已经倒下了,第六枪时停止了尖叫,但他依然持续开火,直到清空弹匣。
"爸!"Dean挺起身子叫道。
"安全!"John回应,"你呢?"
"我也—"Dean的回答立刻被打断了,怪物所在的那个小坡上一大块土石断裂下来,在激流中翻滚着,笔直向他撞来。
一时间,Dean想要跳到一边闪避。但他脚下的大地仿佛忽然消失了,他重重倒了下去,肺里的空气都被拍了出去,那块石头翻滚而来,砸碎在他头上,撞得他脖子猛地折向了右后方。他本能地喘了口气,却呛进了一大口水,窒息中,他的视野从模糊到灰白,到终于化为一片黑暗,洪流中他无力的四肢不肯合作,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而去。
就像悬停在一层超现实的薄雾中,他感觉身体被什么止住了。凛冽的雨水冲刷着他,而他仿佛飘离了皮囊,正从高处俯视着自己,平和而漠然地看着一个人影冲到新形成的小峡谷边,跪倒在地,向他探出身子。奇迹般地,他的外套被崖边戳出来的一棵小灌木的枝条勾住了。他看着自己软软地挂在那里,任凭急流拍打着身体,而那个人影强劲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开始猛拉。
突如其来地,他回去了,在黑暗的包围里踢打拍击,不顾一切地冲向意识的表面。
"…ean…"
他挣扎着呼吸,呛咳,肺里空气粘稠,身体沉得像铅。
"别…这…"
一个个字眼在耳里跳动,断断续续,意味不明。忽然,一道剧烈得几乎是白热化的疼痛从胸中扩散到麻木的四肢,又恶狠狠地直刺进脑袋里。一下,又一下。
一股呕吐的冲动,仿佛扯出了沉重的肺,掠过咽喉喷涌而出。他艰难地呕着水,绝望地渴求空气。他背上的那双手把他推向侧面,帮着他蜷缩起来。他咳着,喘着,竭尽全力吸进宝贵的氧气,但又为之窒息。那双手从他的背部抚上后颈,他冰凉的肌肤上感受到了出奇的温暖,一阵寒颤掠过他饱受折磨的神经系统。
"放松,呼吸就行了,Dean。"
这命令听来如此轻柔,甚至是温柔的,潜藏着一丝恐慌的颤音,让他花了好一阵子,才认出这声音,才意识到背后这双护得自己周全的手,都是属于父亲的。John的手现在从他的后颈滑到了脸颊上,把他小心地转回去,大拇指不断轻轻抚摸着他的颧骨,鼓励他睁开眼睛。
"听得到我吗,儿子?"
Dean张开嘴正要回答,却又一次猛烈地咳了起来,整个人都咳得折了起来。他的胸腔和咽喉痛得像是着了火,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呻吟。雨依然无情地砸向他们,他察觉到John靠得更近了,而他动弹不得,无从抵抗。他现在被裹在父亲的胸怀里,脑袋搁在John的锁骨上,被那双手稳稳地环抱着。
"没事了,"他听到父亲不停重复着,"你没事了,儿子,有我在…我在这儿呢。"
Dean挨着父亲的胸膛点点头,太阳穴上的破皮摩擦着John的外套。他举起一只重得要命的手笨拙地拍拍父亲的胳膊,试着让他放心,也试着让他再这么靠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他听到John发颤的呼吸,触到父亲心脏有力的跳动,然后,他被放开了。
"觉得站得起来吗?"John问道,并没有看他。
Dean感觉到John的注意力已经开始转移了,因为迫在眉睫的危机已经过去。深怕开口说话会引发又一波能震碎肋骨的猛咳,Dean只是点了点头。John站起身,被泥浆浸透的牛仔裤发出声响。他俯身探手,抓住Dean的胳膊肘拉他起来。
Dean自知体重不轻。Sam在十六岁上就长得比他哥还高了,但Dean六呎一吋的身材可全是精瘦结实的肌肉。再加上吸饱了雨水和泥浆的衣物,要拉起他可得花点力气。
然而John只是迅速有力地一扯,直接就把Dean拎得站了起来,就好像他根本没比一片羽毛重多少。虽说他父亲松手的一瞬间,他眼前这片黑暗暴雨的世界就又黯淡了一点,往一边倾斜了过去。Dean觉得自己摇晃着,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回平衡。
"哇哦,瞧瞧你,儿子。"John沉声说着,立刻又一把抓住了Dean的胳膊,然后轻轻松松举起来往自己肩背上一挂。Dean跟他父亲差不多的个子,但他从没怀疑过谁才是更强壮的那个。
"我们回车那儿去。"
"爸—"Dean刚开口,声音就被自己剧烈的咳嗽和狂暴的风雨给吞没了。把视线投向最后一次看到吸血怪的那个小丘,现在已经快被暴雨冲没了,他十分不乐意在工作还没彻底了结之前就被带去安全地带。
"我会回来处理那只怪。"John跟他保证。
处于功能性失声状态,Dean没法反驳,也就没再多做抵抗,由着父亲把他拖上被暴雨冲出来的小峡谷边一条泥泞湿滑的小路,一路拖过死掉的吸血怪那一坨恶心兮兮的尸体,穿过茂盛的灌木丛,终于回到了候在原地的黑色卡车。这次猎魔他们把Impala留在了旅店,仅此一次,Dean很高兴她不在身边,毕竟凭他现在的自我感觉是绝对没法儿驾驶她的。
【译注:"黑色卡车"应该指的是 John 那辆超级巨大的通用皮卡,带敞篷尾箱。 】
John把Dean靠在尾箱上,然后打开了副驾那边的门。Dean挥开父亲伸过来搀扶的手,自己抖抖索索地爬进了车里,一只手按着胸骨吸了口气。没了雨声的遮掩,他的呼吸声是那么刺耳。
"我很快回来。"John拍了拍已经湿透了的门内衬板说。
"你觉得…可以拉…它…"Dean费力地尝试开口,他的声音在自己耳朵里都几不可闻。他直视着John的眼睛,想要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别担心这个,Dean,"John伸手拍拍儿子的胳膊,吸满了水的织物被拍得溅起了水花,"我只要让Sam—"
John刹住了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扼住了他的咽喉,夺走了他的声音。要不是Dean正笔直地凝视着他,就会错过他父亲深色的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纯粹的伤痛与幻灭。Dean没说话—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John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那些破碎散落的字句正自行重组现形,让话语堪以忍听。
"我会埋了它,"他终于修正,"现在得先藏起来,等雨停了我们再回来烧了它。"
"脑袋。"Dean提醒他,费力地把字挤出嗓子,希望能说得再大声些。我没忘,爸爸。我还没下火线。
John的唇上掠过一个惊讶的微笑:"我会砍下来的,"他说着摇摇头,"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哪?"
Dean把头靠回去,合上了眼。没立刻听到车门被关上的声音,他又睁开一只眼睛,挑起眉毛瞄向门外。John正看着他,头发贴在头皮上,手指粗的水流顺着纠结的胡子淌出来。Dean从靠背上抬起头,准备拖起自己发抖的身子爬出车厢跟着父亲重回雨幕之下。
但John点了个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接着退后一步,他关上了门,把Dean关在了车内的安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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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入伍时的初训教官嗓音低沉又响亮,大喝时犹如重槌裂空,低语时似有危险潜流,警告着新兵蛋子们胆敢越雷池一步的严重后果。那位爷已经挂了二十多年了,但John还是能听到他的声音。每一次,当他让他自己的某个儿子失望时,都能听见教官的厉声喝骂。
【译注:剧里的 John 背景设定是参加过越战的海军陆战队老兵。海陆是美军的精英部队之一,训练相当严格,基本不拿新兵当人看 】
从车尾箱里取出一把两折的工兵铲当做铁锹,他开始向吸血怪的尸体那边跋涉。拖着身子在烂泥中艰难穿行,他给了自己整整五分钟来后怕,来回想整件事可能出的大乱子。当他回到Dean身边,这次的失策将与吸血怪的尸体一起被埋葬。
假如我没能找到他?假如树枝没能勾住他?假如我没能让他恢复呼吸?假如我失去了他?假如我失去了他?假如我失去了他?
当那块大石撞飞Dean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都沉了。当他儿子倒下,被奔流的洪水卷走,一个彷如永恒的瞬间,John所能做的就是瞠目而视。
要是Sam也在那儿,John知道,Dean就不会在那个位置。要是Sam也在那儿,他们会采取不同的攻击方案,他的两个儿子谁也不会身处小峡谷中,谁也不会被—
Winchester!教官在脑海中大吼着,响亮得甚至盖过了这场荒漠中的暴雨噪音。面对现实!你还有工作要做!专心干活!
把颤抖的手掌握成拳,他做了个深呼吸镇定自己,然后把工兵铲拉开,在Dean之前曾站在其后的一丛灌木根部开始挖掘。土壤里蓄满了水,铲起来很费力,而他自己湿透的衣服和沉重的心也在拖后腿。
他不能失去Dean。他不会。连想一想都不可接受。他已经辜负了Sam。老天知道他在多少地方辜负了他的幼子,多到Sam最终离开了他,对他的家庭不顾而去。
但是Dean没走。Dean是他的不变量。我该这么告诉他的,John想着,一边气喘吁吁地把吸血怪的尸体一铲子掀进刚挖好的坑里,可以隐藏到洪水退去为之。总有一天我要这么告诉他。
他正要往坑里回填第一铲土,忽然停了下来,仿佛听见了儿子的声音,仿佛看到那双含着沉重痛苦的双眸正望着自己。
脑袋。
"他妈狗娘养的。"John咆哮起来,自怨自艾让他变得笨手笨脚。他从鞘里抽出那把被Dean垂涎了不止一次的六吋猎刀,抓着吸血怪那蓬乱湿透的皮毛提起它的脑袋,连劈了三次,斩下了这颗头颅,被释放的能量发出奇异的喘息,重归宇宙。
把那颗头扔在一边,知道还得为之单独挖个坑才行,他先开始填埋无头尸体。他感觉时间飞逝,想着Dean的伤势,迫切需要回到儿子身边。他的生命中没什么比看着任何一个儿子流血受伤更可怕的经历了。Dean不该是瘫软无力的,不该是站立不稳的,不该因痛苦而瑟缩。他是为在任何艰难中幸存,为与任何邪恶力量战斗而生的。他的儿子是个战士。
因为我迫使他成为了战士。
眼下这场猎魔算是告一段落了,John蹒跚着回到卡车,把铲子扔回尾箱,绕到驾驶室那侧。开门的瞬间,他看到Dean斜斜地陷在副驾驶座里,一道血迹沿着侧脸蜿蜒而下,双唇微启发出刺耳的呼吸声,他忽然一阵慌乱心痛。
"Dean。"John轻喊着,一边在身后关上车门,把暴雨隔绝在外。
Dean毫无动静。
"该死。"John把车打着火,开了车顶灯,探身过去查看儿子。
Dean的皮肤还是很凉。John把他在座椅上扶正,轻轻翻开眼皮检查了一下瞳孔。在他的碰触之下,Dean一拧身子,呻吟着向父亲的方向转过头来。
"Dean?"
"Sammy…"
"Dean,"John厉喝,无视自己心中被那个名字揪起的一道锐痛。那个Dean用他嘶哑的嗓音说出的名字。"睁开眼睛,儿子。"
Dean的长睫毛被雨水粘成了一丛丛的小三角,在John的心中牵起一阵怀念,记起他儿子四岁的样子,八岁的样子,十岁的样子。他不由在想这孩子最后一次真正做个孩子是在什么时候。他看着Dean依然阖着的眼皮下转动的眼珠,知道他正一如既往奋力服从命令。
"Dean。"John轻轻拍着他脸颊,看着Dean终于赢得了内在的战斗睁开双眼,警觉地朝他眨了眨,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爸爸?"
"嘿,"John应道,扬了扬下巴打招呼,"工作时打盹儿呢?"John一只手轻松地托起儿子的脸。
"只是…休息下…"
"这是几根手指,Dean?"John在Dean眼前晃晃两个指头。
"淡定,"Dean嘟哝着,"我好着呢,爸。"
"是吗,瞅瞅,你这血可流得我满车都是。"
"好歹这不是Impala。"Dean说着稍微挺直了点身子。
他的声音里恢复了一些力气,但还是一滞一滞的,John倒是没再听到之前让他心里一凉的那种带水音的哮鸣声。审视着儿子,John在脑海里抛了个硬币:去医院还是回旅店?
"快点儿回旅店吧。"Dean嘀咕着,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头上的伤,呻吟了一声。
"先别忙,好汉。"John挑起了一边眉毛,试着对儿子硬起心肠,"你还没痛到要哭吧。"
"水里冷得要死,"Dean抱怨着,放下手时忍不住歪了歪脸,指尖染上了血迹。
"我想你这次没得脑震荡。"John说,忧虑隐藏在粗声大气里。
"没,"Dean叹息着转了转脖子,"得过太多次了,我分得出来。"
John转回身面对方向盘,转动钥匙发动了引擎。
"嘿,爸爸?"
"怎么?"
Dean把脑袋慢慢靠回头枕,就像他的头是薄脆玻璃做的似的:"谢谢。"
John没有回答。他绷紧了下巴,将车驶出了空地。他注意到当车子轰鸣着颠簸飞驰时,Dean两手撑着座椅和车门努力稳住身子,但他没有减速。
归途一片沉寂—主要是因为John就没想起来要开音响。脑中正罗列出明天的任务—包括挖出吸血怪的尸体和脑袋付之一炬—John对副驾上不时传来的轻轻的抽凉气或呻吟声充耳不闻。将他的孩子们置于危险之中是这工作属性使然,他已经竭尽所能防止最坏的状况发生在孩子们身上了。
而Dean现在22岁。在他这个年纪,John已在丛林里躲过子弹和疾病的致命威胁,在严酷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终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Mary的身边。他在Dean这个年纪已经结了婚,还要再过几年他才会当上父亲,但他已然知道将生命托付给某个人意味着什么。
【译注:丛林和战争指的都是越南战场。】
Dean了解猎魔的危险性;他深知其中的风险和回报;他清楚他们为什么必须做这样的工作。Dean又咳了一声,想把肺里的水再挤一些出来。John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多想,他把着方向盘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把这孩子培养成了一个战士,还是个好得要命的战士。而让他害怕,让他夜半惊醒,让他无法直视镜中自己的,是他知道—比任何人都清楚—战士终有一死。而照他们如今的生活方式,最后他能选择的可能只是在哪一个战场上失去他的儿子。
咽下喉头升起的苦涩,John将庞大的车身驶进旅店停车场,停在了Impala旁边。他熄火下车,把车门在身后碰上,没再查看一下Dean,就大步走向客房,一边掏出房间钥匙。
"不不不,我很好,"Dean假装在那诚恳地推辞,"你先走,爸爸,我自己能行。"
John扭头扫了儿子一眼,眉头紧皱,心情灰暗。他看到Dean从车里滑下来,慢慢地关上车门。他暗金色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头上,显得他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是大得出奇。他忍痛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房间,一路上,雨水冲洗着他脸上的血迹。
"进屋去。"John叹了口气。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儿子蹭过他身边时John轻轻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那块石头倒没把你的小聪明撞掉,我看出来了。"
Dean呻吟着扒下自己湿透的外套:"那可得再来好几场季风雨才行哪,老爷子。"
"还没老到没法教训你。"John脱口斥道,一边扯下自己的外套,踢掉靴子,"去洗个澡,让自己暖和起来,然后我来给你缝合。"
"遵命,长官。"Dean得了令,踩着吸满水的袜子吧唧吧唧地一路走向浴室,在身后留下一串湿脚印。
John直盯着儿子进了浴室关上了门,这才开始脱下从里到外都水淋淋的衣物,把它们挂在一把早就坏了的木椅靠背上,然后扒下一只一股子烟味的枕头套,用这片薄薄的布料擦干身体,最后穿上了T恤和运动裤,外加一双烧了三个洞的袜子。他茫然地抚着袜子上的洞,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搞破的。
他伸手从他的背包里取出急救箱,打开盒盖时Dean正好从洋溢着蒸汽的浴室里走了出来,腰间裹着条白色的浴巾。John抬眼看向儿子,正要命令他穿好衣服坐下,眼角却瞥到急救箱盖里塞着一张折着的黄色便签纸。
"那是啥?"Dean问道,牙齿打着战冲向他的背包,揪出了几件暖和的衣物。
John只是摇了摇头,掏出那张纸展开来。他瞠视着。
那是一张清单。
是Sam的笔迹。
就像是当胸挨了一脚,John对幼子的思念汹涌袭来,夺走了他的呼吸,而他甚至无法吸进任何东西填补胸中的空洞。他那时对那孩子是如此愤怒。对他们的生活—对他带给儿子们的生活—却并非是Sam所向往的生活—而愤怒不已。他感到被背叛,被抛弃,感到后悔和遗憾,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他心中纠缠扭曲,最终融合成愤怒。
他眼看着那张纸开始震颤,一时无法将之与自己发抖的手联系起来。
"爸爸?"Dean的声音忽然紧张起来。他的脑袋正要从T恤里钻出来,伤口的血已经染上了领口,"那是什么?"
John无法回答,他丢下那张纸向后退去,直到腿肚撞上了床沿。他的胃里一片冰凉地翻腾着,如被刀绞。透过发热的眼睛,他看见Dean捡起那张纸,皱眉端详着内容。
"是个存货清单,"他说,"缝合线、绷带、消炎药膏、缝针、镊子、止痛药…他在给我们的补给列单子。"
John强迫自己眨了眨眼,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像转速过慢的留声机似的一遍遍滚过。Dean看向他。
"你知道他编了这个不?"
John无言地摇摇头,就那么瞪着儿子。
Dean的唇勾起了半个微笑,眼神柔和起来。他还光着脚,牛仔裤低低地挂在胯上,T恤穿得有点歪,短短的头发在脑袋上四处支棱着。他儿子看起来只是个十来岁的愣小子,而不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勇士。唯一破坏了这印象的是那道蠕动着滑下他脸颊的细细的血线。
"他对于我们会受伤是有点偏执—"
"曾经。"John打断他,为自己声音里的那一丝颤抖而羞愧。
"啥?"Dean困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曾经是偏执。"
Dean的脑袋往后一收:"爸爸,Sam不是死了,他只是去了大学。"
John只觉得情感溢出了他的眼睛,渗出了脸上的皮肤,留下古怪的刺痛感。他看着自己的长子,对他的表情Dean的脸上是一种近乎恐惧的反应,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离开了我们,Dean。"John冷冷地说,"是他做出了那个决定。"
"那又怎样?现在你就当他是死了吗?"Dean挑起一条眉毛,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嘴角一抽,"这可有点太柯里昂了,就算是对你来说。"
【译注:柯里昂,《教父》三部曲中虚构的黑手党家族,此处 Dean 援引的应该是第一代教父,也就是马龙 · 白兰度饰演的维托 · 柯里昂,膝下三子,也是为了 " 家族事业 " 各种纠结,估计 Dean 是在影射 Sam 相当于柯里昂的幺子,一开始不愿意染指黑道的麦克。】
John迅疾地踏前一步,Dean吃了一惊,踉跄着向后跌了一步。
"我给过他选择,"John声明,将Dean一把推坐在房里剩下的那张没挂着湿衣服且唯一能坐的椅子上,"而他离开了。现在,给我坐下。"
John看着Dean别开了视线,紧紧咬着牙。他伸手去取消毒水和缝合用具,隐约听到Dean低声嘀咕了句什么,缩进椅子里。
"说什么呢,小子?"他几乎是在咆哮。
Dean转回视线直视着他,叛逆的神色将他的绿眸染上了阴云:"我说,他也没多少选择。"
John觉得心脏猛撞起来,一下,两下,狠狠撞击着他的肋骨。他的脑子里就像刮起了一场雷暴,一阵与他眼看着Dean被洪水飞快地冲走时一样的惊恐闪电般飞掠过脑海。要是他失去了Dean,他就什么都不剩了。要是他失去了Dean,他连自己也会迷失的。
他望进Dean那双盛满怒意的眼睛,他看得出他很有可能不是因为某一场猎魔,而是因为另一种生活而失去他。因为一种正常的生活。就像他是如何失去Sam的。他必须控制事态,现在,立刻。
"到此为止了。"John宣布,声音镇定冷静,一边用消毒水浸湿棉球,擦拭着Dean前额上那道一吋长的大口子。
"哦,所以我们就…永远都不能提起他了?"Dean反问,消毒水沾上暴露创口的烧灼刺痛激得他脸一抽。
"我没在跟你辩论这个,Dean。"John穿好针,凑向伤口。团结一致,Winchester!别让他挑动你。你才是这儿管事的。
Dean抓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低头看着自己:"要是你愿意你可以背弃他的,爸爸。但他是我的兄弟。"
John没有挪动,毫不退缩,就让Dean抓着自己的手腕,然后从容地又重复了一遍:"到此为止,Dean。我说清楚了没?"
Dean腮上的肌肉跳动着,就像是什么活物,但他的眼神失去了光泽,斗志已经消失了:"是的,长官。"他逐字吐出话语,然后垂下了手,整个人保持绝对静止。
John缓缓地,小心地缝合着儿子的前额,每一次针尖刺穿Dean皮肤时,他都要努力地压下胃里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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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双湛蓝的眼睛,指间漫不经心缠绕着她的黑发,更衬得她的眸子惊人地清澈。
Dean看着她聊天,看着那双唇吐出字眼,或绽现一线白牙,或两边微微翘起,为她的言谈注入一丝笑意。十来分钟前他就放弃去听实际内容了,他只是喜欢她的声音在耳里回荡的节奏,还有她动用全部肢体来投入谈话的活泼。
她的眼神开始游移,而他适时扬起下巴,配合半个微笑,给她一份确认。酒吧里开始聚起后半夜的买醉客,而自从他落座吧台,给这个女孩—Maria?还是Marta?—买了杯酒后,她从没离开过他身边分毫。
干掉两品脱外加三指高的Jack,他们从吧台挪到了后面角落里的卡座,他的胳膊横搁在卡座的仿皮靠背上—而她紧贴在他身侧,告诉他她一生的故事。烈酒在他肚里散发着暖意,犹如流动的黄金穿行在他的血液里,让他紧张酸痛的肌肉放松下来,也让他在女孩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拍击着他大腿时,怀着隐秘的快感轻轻拧身。
【译注: Jack 应该是指 Jack Daniel's ,一款非常出名的美国本土威士忌,还是美国最古老的注册酒厂 。PS , Bobby 也很喜欢这个牌子,不过 Rufus 好像是 Johnny Walker 的拥趸 】
她的视线跳到他额角的蝶形胶布上,而他则略略侧头让她能看得更清。肌肤还淤着,但他们离开亚利桑那之前他父亲已经帮他拆了线。自从Sam走后,他和John从未在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三天—足够用来完成一次把他们引到那里的猎魔,收拾好那堆烂事,让任何需要治疗的伤势稍微开始愈合,然后上路。
Dean厌倦了。
他们现在到了华盛顿州,但他要能记得在哪个镇就见鬼了。这里近海,他只知道这个。还有,他跟他弟弟在同一个时区。在某种奇怪的意义上,这让他觉得亲切。
【译注:美国横跨多个时区,其本土有四个,华盛顿州 ( 不是首府特区 ) 与斯坦福所在的加州同属太平洋时区 。】
天杀的,我想你 Sammy 。
"嘿,"女孩暂停了她的独白,真切地端详起他。她一根凉爽的手指画过他侧脸的轮廓,在他的唇上戛然而止。"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很悲伤。"
从眼里排空一切感情对他来说很简单。他可是师从了一位顶级大拿来学习如何又快又牢地建起一堵内在的防护墙。他稍稍勾起一点嘴角,心里清楚这会让她双膝发软,然后他用拇指尖和食指弯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我很好,甜心,"他柔声说,"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不好呢?"
她脸红了,而他喜欢上了她瓷白肌肤上的这两片柔彩。
"我唠叨得你都快聋了吧。"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他大腿上的手。当她的手指沿着牛仔裤的车线缓缓划动时,他觉得自己的内里慢慢地,柔和地燃起了一团火。"你一定烦得快哭了。"
"哦,"Dean为了让自己免于尴尬,微微在卡座里挪了挪,"我可不会这么说。"
她扭头看了看,好像这才发现吧里拥挤的人群:"你…想不想跳个舞什么的?"
角落里的点唱机正混播着一些老摇滚和蓝草,听了她的话,他抬头看去,正好听到Bob Seger的那首Night Moves。
【译注: Bluegrass ,是乡村音乐的一个分支,跟 Jazz 和 Blues 有点血缘关系。 Bob Seger , 70 年代硬摇滚代表人物之一。】
"我不怎么会跳舞,"他说,看着舞池里跟着节奏蹦跶着互相撞击着的人群。
"我会,"她转头面对他,这个昏暗的角落里,她的蓝眼睛睁得更大了,"我可以教你呀。"她说,咬着下唇,盯着他的嘴。
他想要呼吸她的馨香,想要拥她入怀,想要吻着她夺走她的呼吸,想要让她柔软的四肢环抱着他,让他可以有那么几分钟心醉神迷的福气,能把自己深深地埋藏到某个可以忘掉Sam忘掉爸爸忘掉猎魔忘掉邪恶与伤痛…的地方。
但这一位,他知道,要花时间。
当Segar的曲子淡去,Bad Company的Don't Let Me Down的第一轮弦音响起,Dean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在这种场合,Bad Company总是他心目中最应景的选择。
【译注: Bad Company 是 70 年代初源自英国但在美国市场获得成功的一支四人重摇滚乐队。这首歌的歌名意思是 " 别让我失望 " 】
"好吧,甜心,"他回答,因为她融化在他笑容里的样子而愉快,"让我看看你的舞技。"
她滑出卡座,拉着他的手把他也带了出去。他随着她来到铺满了锯末的小舞池边,手轻轻搭上女孩的后腰把她拉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因此而点亮,他托起她的另一只手,靠在胸前。
音乐充斥着整个空间,将吧台上的人们都席卷进来,而他只关注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低头,展臂,将她环绕。她融入他的怀里,在他的颈上,她朱唇轻启,温柔的吐息暖着他的肌肤。
他喜欢像这样不求芳名。他喜欢不问她韶华几何。他喜欢与她相依相偎互取体温,他喜欢自己粗糙的掌中握着她的柔荑。他喜欢她对他一身伤痕的好奇,对他何以为生的追问。他喜欢她的絮絮叨叨和他自己的听而不闻。
她许是无论何人。他或是空无一人。所有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能让他毫无愧疚地解脱出来。所以Sam并没有回他电话也无所谓。完全没关系。所以三周里他发现父亲把自己喝翻过去两次也无所谓。所以他们就是永远都无法止步也无所谓。虽然是他的父亲无法止步。
在这一刻,他不是猎人,也不是战士。他无须了解黑暗中潜伏着什么危险,也不用为每一次相遇而戒惧慎疑。他只是舞池里一个拥着美丽女孩的路人甲。
有时候,夜晚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光。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当他别无选择,一双心甘情愿的温柔玉臂,总是最好的藏身之处,逃遁之地。当他跟她一起轻轻摇晃,随着音乐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靴底在地板上画出小小的,懒懒的圆,他呼吸着她的味道:带着咸味,然而甜蜜。
一曲将终,AD/DC的Shook Me All Night Along的和弦接踵响起,酒吧醉客纷纷呼喝干杯,交换舞伴。
【译注: AC/DC ,来自澳洲的一支摇滚乐队,其单曲在 SPN 中引用得也是相当多】
Dean静静站着,蓝眼睛的女孩倚在他温柔的环抱中,屏息等待着。
"想要出去吗?"她耳语。
他瞬间笑得阳光灿烂,还刻意调高了一两个瓦数,让她的眼神愈发迷醉;"必须的。"他从齿间缓缓送出肯定,确保字字入她耳中。
他们回到卡座去取各自的外套—太平洋西北岸的秋季天气多少还是有点无情—Dean在桌上留下了几张钞票付账。他松松地挽着她,领她走向停在空地后方阴影里的Impala—万一需要逃跑,毕竟有备无患。
【译注:华盛顿州在美国西北靠近加拿大,纬度相当高,冷得够呛的说】
为她打开副驾那边的门时,他心中盘算着父亲回房前他能有多长的时间。还没等他算出结果,女孩握着他的肩头重重一推,出其不意,他失去了平衡,倒在了车座上。
一闪念间他直觉想到了梦狐,直到女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爬进车里。
【译注: succubus ,貌似是跟中国的狐狸精类似的妖怪,又有点日本人的梦貘的意思,总之就是在睡梦里吸取男子精气的女妖 … 】
"我一直都想看看我能不能玩点用强的。"她说。
Dean赶紧忍下他的膝跳反射,暗暗诅咒自己已惯于在无辜者身上寻找邪恶。他收起腿,顺势将她带到胸前,靴尖一勾,带上车门,将他们的火热激情封在了狭窄的车内空间。
【译注:膝跳反射大家都知道吧,小腿会反射性向前弹出。这儿应该是说 Dean 好悬没直接一脚把妹子踹飞出去哈哈哈】
"你不会想要用强的。"他说。
"真的吗?"她羞怯地反问。
Dean摇摇头,环抱住她纤细的身躯让她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让她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对,"他断言,与她的唇仅有一息之隔,"你不会的。"
"那,要是我想呢?"她问。他能嗅到她呼吸中的威士忌气息,感觉到她凭着本能的原始冲动正贴得他越来越紧。
Dean舔了舔嘴唇,他的微笑让她在他怀里融化成柔顺的曲线,然后他吻了上去。一开始舒缓,轻柔,在她喜悦的呜咽声中吻得更深,更坚定,让自己也品尝这份甜美。她紧抓着他的双肩,缠绕着他的身体,将他拉得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的一只手抚上她的肋骨,轻触她的双峰;而她的手指终于放开了他的肩膀,插进了他的短发,轻扯着作出无言的敦促。当他正要将她的衬衫从牛仔裤苗条的裤腰里解放出来,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猛一缩身,惊跳起来。
"狗娘…"
"怎…怎么了?"她喘息着问,双唇还留恋着刚才的吻。
"见鬼的手机。"他抱怨道,手已摸进口袋深处。
"别—"她开口恳求,但他已经打开了手机,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老爸的字样正亮得刺眼。
"是我。"他接听,声音平板。
"Dean?给我回来,"John截口接道,"跟个线人聊过,发现杀害那些孩子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你现在就需要我?"
"没错,立刻。"John的语气干脆冷硬,毫不通融,"我们有活儿要干。"
Dean咽下一声叹息:"二十分钟就到。"
"给你十分钟。"John命令,等到Dean应了声"遵命长官",这才挂断电话。
蓝眼睛的女孩依然仰卧着看着他,似乎察觉到他的热情已被这个插曲偷走了。
"你非得走?"
Dean合上手机,塞回兜里,这才点了点头。
"是工作?"她猜测着。
长叹了一声,Dean直起身子,让自己稳在车座边缘,以便女孩收起双腿恢复应有的优雅姿态,"嗯,不如说是…家族事业。"
她点点头:"还会回来吗?"她满怀希望地问。
Dean咬了咬下唇:"也许吧。你就在这附近?"
她被吻得红润丰满的唇咧成薄薄的笑意:"也许吧。"
Dean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与她那双几乎像狼一样的蓝眼睛四目相对。他冲动地伸手揽过她的脖颈,再一次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闭上了双眼,让自己再享受一次这放纵的滋味。他终于放开手,但依然贴着她的唇,低语:"谢谢你的那支舞。"
"嗯…"她颤抖着呼吸,"别客气。"
垂下手,他等着她从驾驶室那侧滑下车,抚平衬衫,晃晃一头揉乱了的长发,然后一个人走回酒吧去。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安然无恙地推开门走进去消失不见,然后发动了Impala。
"你在打什么主意呢,老爸,"他自言自语,猛一打方向盘,让车轮在路面上发出凄厉的尖叫,"最好只是要让我洗个他妈的冷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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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n摔门而入,一边明目张胆地怒视着父亲,一边甩掉外套扔进一把空椅子,然后就一直线地飙进了浴室。John缄口不语,但听到浴室门后随着水声传来的一连串脏话,听着儿子丰富多彩的诅咒在瓷砖墙间来回激荡,就没憋住一个傻笑的鬼脸。
Brinnon是个沿海小镇。他们通常住的那种简陋的汽车旅店没空房了,所以John只能破例给他们找了个"总部基地"。对他们来说这次的住所有点太奢侈了,共用的起居间通向两个单独的卧室和一个浴室,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Sam决定离家前他们曾租过一座小小的宅子,自那以后John和Dean就再没有过各自的房间。尽管他也必须承认,彼此间能有些物理空间有百利而无一害,毕竟近一个月来他俩几乎是叠在一块儿过的日子。
Dean的皮夹克—也就是John给他的那件—飘着股威士忌和烟草的味道。John知道,给Dean打电话让他回来的时候儿子正拼命想在无休止的工作之间找个透口气的机会。Dean需要一些能从猎魔中分散注意力的事,一些能让他立足的东西,一些能提醒他如此的人生意义何在的事物。
尤其是现在。现在,当Sam不在他们身边。现在,Dean的生存目的—John灌输给他的唯一的生存目的—已经远离。
理性上John同样如此,但他需要遗忘,驱逐内心的遗憾,因此他无法罢手。而且,尽管他从未向Dean坦承过,但他其实太理解Sam对正常生活的渴求。当他离开儿子们去工作时他时不时地也有自己的一套"正常"。有时他也会放纵自己假装真的拯救了世界,让女人用她们独特的方式表达谢意,让她们重新充实自己。
但他每次都会回来。他从不曾长久地离开孩子们。
趁着Dean在洗澡,John继续给步枪的黄铜弹壳加装熟铁弹头。这次猎魔用猎枪不合适,而手枪弹又太小,没法改弹头。对付这次的对手熟铁是主要的趋避物质,而且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Dean如果离那个狗娘养的太近都会被当成块脆饼修理。
【译注:如之前那篇译文里解释过的,猎枪即霰弹枪是滑膛,射程很近,而步枪也就是来复枪是线膛,射程远,精度高,不过要求枪弹外壳有一定的硬度且更重一点,所以一般都用黄铜包壳。其实他们经常要用到的银弹就算不猎魔在物理属性上也是极好的,然而太贵…所以说 — 你们根本不穷吧!但说手枪射程近 OK ,说手枪弹太小我不能理解啊,一般来说不是步枪弹口径比较小吗?最普遍的手枪弹是 9mm ,步枪弹是 7.62mm …另外,奇怪的是对人体杀伤力极大的铅弹好像从来没在猎魔里起过作用?物理攻击的话几颗达姆弹就能撕了一只怪吧。还有 Dean 用过的狙击步,大口径的话直接把怪拦腰打断也是可能的】
Dean总算又出现了,湿头发闪着光支棱着。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正用一块小毛巾擦干头发。
"好吧,"Dean恼怒地咕哝着,"到底什么事他妈这么急?"
John猛抬头:"打断了你约会真是不好意思啊,"他的声音充满了嘲讽,"万一你忘了,我们可还有活儿要干。"
John知道Dean又疲倦又沮丧…对于猎魔这事儿。他们俩都是。但对他们来说有过什么好时机吗?
"我怎么可能会忘,老爸?"Dean忍不住怒吼。他狠狠把湿毛巾往墙角一丢,力道大得毛巾在墙上拍出吧唧一声,"你又不会放过我!"
"嘿!"John吼了回去,"你这什么口气?你最好快点他妈清清脑子。"
"爸,自从Sam走后我们永远都在猎魔,只有猎魔,日复操他奶奶的每一日!"
John站了起来,心脏因恐惧和愤怒而狂跳不已:"你不乐意?"他停了一拍,"那就走。"
"什么?"给这话给打懵了,一时间Dean只会眨巴着眼,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努力想要搞明白,"我不会走的啊。"他说,因为困惑声音都变小了。
John把手里的子弹抛回武器堆里:"你最好是确定。"
Dean绷起了嘴:"我从没离弃过你。"
"还没,"John点个头,勉强认同了这一点,"但说实话,我现在跟这儿整天陪着你想你弟想得可怜兮兮的,快点给我缓过劲儿来行不。"
"哦,所以你是一点儿都不想你儿子了?"Dean反问道,眼中怒火一闪。
一刹那间John心如刀绞。Dean的眼睛跟他妈妈一模一样。她快要发飙前的眼神就是这样的。他亲爱的女孩儿可是斗嘴的一把好手。他不知道她都打哪儿学来的,但是Mary的毒舌让他又怕又敬,还有她的精力,她的逻辑和她的激情。
"你难道就想站那儿告诉我说这整件事你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Dean朝他俩之间的空间宽泛地挥了挥手,"我们是一家人,爸。自始至终都是…Sam不在…就…"
John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看到Dean因此而挺直了双肩,他强迫自己站着没动。他从来没打过孩子—一次都没—而他也该死地确定肯定及一定不会从现在开始这种恶习。他硬是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转身伸手抓过之前放在衣橱上的那半瓶Jim Beam。一口威士忌下肚,温暖而亲切的感觉让他紧接着又来了一口,这才放下酒瓶转身重新面对Dean。
出乎意料,Dean已经转过身去,站在铺满了武器的那张桌边,手指在桌前的椅背上捏得发白,脑袋低低垂着。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
"承认什么?我错了?你就想让我说这个?"John爆发了,而Dean震惊地抬头望着他。"该死的,Dean,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我已经尽可能地试着保护他,让他尽可能久地远离这些糟心事。但是你很清楚他为什么只能被卷进来。他也很清楚。但他还是掉头就走。我让他选择,而他选择走掉!"
他停下来喘了口粗气,想要稳住自己发抖的手,而Dean眨着眼看着他。
"我只是想说,"Dean轻声开口,"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想他?"
John闭上了眼睛,然后用手掌重重抹了把脸,轻轻扯着胡子。他睁眼默默地看着Dean。
"但你的确就是不肯,对吧?"Dean说,声音里满是苦涩的嘲讽,"要是你承认了,他就赢了。对你来说这就是场战争游戏,不是吗?你是将军,我们是你的士兵,而Sam擅离职守了。所以滚他的蛋好了。"
儿子的嗓音里含着刺痛的泪意,John别开了视线,又抓起Jim Beam酒瓶,一屁股坐进一张空椅里,瞅着眼前这一桌子武器。"没错。"他麻木地说,只想找个理由终止这场口角,无论那真实与否,"你说得没错,差不多就这意思。"
Dean把手里那张椅子重重地一顿,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依然背对着父亲,他说:"那我呢?我又如何呢?"
"那,就看你了,儿子。"
"看我?怎么说?"
"你也有同样的选择,"John说,自知是在撒谎,他的言辞一出口就已化入虚空,"这会儿,你是想入伙,还是出局?因为我呢,我可有活儿要干。"
说这些时他一直盯着桌面,比起说出这些话他更痛恨自己甚至不愿去握住眼角余光中Dean绷紧的双肩:"我要去找出是什么杀害了你母亲,我要让那狗娘养的为此生不如死。而同时我也要尽我所能地干掉这世上的邪恶混蛋。你要想加入进来,那现在就给我全身心地投入。"
他能看到,Dean的肩绷得更紧了。
"想就此出局?"John接着说,胃里像吞了把火,"想要正常生活,想要安全?清空Impala的后备箱走你的路。"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John几乎能听见他儿子的心跳。这些话简直就像个活生生的第三人横亘在房间正中。这话语仿佛正反过头来向他尖叫Dean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自从他把小婴儿Sam放进Dean的怀中,命令他逃离他们着了火的家园,他的长子就已经被命运锁定。而从此以后那孩子十八年的生命就用来为善而战,用来保护他的弟弟,用来照顾他的父亲—用来做好这份工作。
John知道,意识到事实是一回事,理解事实又完全是另一回事,而对外表现出感激更是近乎不可能。他知道自己曾夸过Dean说他干得好。他知道,自己也曾谢过那孩子一两次。在儿子还很小的时候,John甚至也告诉过他自己是爱他的。但他从没告诉过儿子他有多自豪,没告诉过儿子,他是多么敬佩当年的小男孩如今长成的这个男子汉—这个他自己从未企及的男子汉。
当Dean再次回身面对他时,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光,脸色憔悴,双唇紧绷,John知道,就在这一刻,他永远地封杀了儿子命运中的其他可能。
"那么,呃,"Dean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眨着眼,努力压下汹涌的情绪,"这个专杀小孩的怪物叫啥?"
John在心中闭了会儿眼,深吸了一口气,永远不会表现出来的一阵宽慰灌注全身。他庆幸他们总算又能脚踏实地,能专注于手头工作,而不是去面对一些从内心里撕扯着他们两人的东西。他又灌了一口酒把这一瞬掩饰了过去,然后拧上盖子,把酒瓶放到一边。
"叫做河童,"John回答。他从桌上取过一把飞刀和一边的磨刀石,开始打磨起刀锋来,只是为了让手里有点事干。
【译注:河童,了解 11 区的童鞋应该很熟的吧,在日本传说中是矮小搞笑的妖怪,喜欢跟小孩玩,也有传说是一种水鬼,就是会拖人下水的那种。弱点是头顶的凹坑,坑里的水干掉就会挂。至于美帝版的河童,之后 John 爹会详细解说 … 】
"听起来像个女生兄弟会。"Dean说。John觉得他的俏皮话让房里积聚的紧张气氛多少放松了一点儿,即使只是暂时的。Dean伸手拿起John的猎刀掂量,用指尖试着刀锋。
【译注:河童的日文是かっぱ,罗马拼音是 Kappa 。 Dean 应该是跟奠基于伊利诺州蒙莫斯学院的ΚΚΓ ( 希腊文,英文注音为 Kappa Kappa Gamma) 女大学生联谊会搞错了,该会相当于女性版的兄弟会。】
John挑起一条眉毛,斜睨了一眼Dean:"是一种日本水怪。"
"日本的?"Dean扬起了眉毛,"这有点地理性混乱啊,不是吗?"
John耸了耸肩,从桌上的两支步枪里捡起一支,把铁头弹推进枪闩里:"华盛顿州在太平洋沿岸,再说鬼灵之类也不像是会受制于地域。"
"你觉得是有人召唤来的?"
John又耸耸肩:"可能。也可能是那货搭了条打鱼的便船。我他妈不关心这个。我所知道的是,就在这儿,它已经杀害了四个孩子了。"
"所以,"Dean放下了猎刀,"它是怎么杀人的?"
"溺死受害者。"
"然后呢?"Dean皱起眉,"吃了他们吗?"
John摇摇头,放下手中的枪又捡起另一支:"不完全是。通常是吸干受害人的血,然后就设法吃,呃…"
Dean瞅着他:"啥?心脏?"
"软组织,"John说,想到最后一位受害者的尸检报告,忍不住嫌恶地撇了撇嘴。孩子的眼球不见了,就像被从颅骨里吸了个干净。
Dean也做了个厌恶的鬼脸:"啊,这还真…恶心。我们要怎么干掉它呢?"
"它天灵盖上长了个…骨头之类的玩意儿,里边装满了水。要是它这个骨头碟子干了,这货就翘了。所以,我们只要能在岸上困住它足够长的时间,它就会在空气里窒息了。"
Dean皱皱眉:"听起来也太简单了。"
John拾起他的笔记,翻到最后一条记录:"好吧,Joshua—"
"谁?"
John看看儿子:"我一个朋友。"
"朋友?"Dean说这两个字的德性就像他不懂是啥意思似的。
"猎魔的朋友,"John澄清,"他挖到些料,说这混账妖怪断筋碎骨的本事相当出名。"
【译注: 基本上从这里开始关于河童 就开始自由发挥了哈 】
"哦,太赞了,"Dean翻个白眼,"咱们要去对付一个会功夫的水怪,还得把它困在岸上。简直不能更有趣。"
"那货讨厌铁,"John继续念他的笔记,"还有,它,呃…"
"又咋了?喜欢在月色下散步?对甲壳类过敏?还是怎的?"
John啪地合上笔记,面无表情地瞪了儿子一眼:"它就像是个有人那么高的,直立行走的乌龟。"
【译注:日本原版河童是小个子,而且嘴像鸟喙,身体像猴,只是背了个乌龟壳】
Dean朝他直眨巴眼:"我们在追杀一只打日本漂洋过海而来的忍者神龟?"
John给第二支枪也装好了弹,放回桌子上,又拧开了那瓶威士忌:"基本上来说,没错。"
"那这个叫Joshua的哥们儿在哪?"Dean问,"或者,见鬼,说实在的,有没有其他任何一个猎人?这活儿听起来可不像两个人就能搞得定的,爸。"
John只是摇了摇头。自打他发现了猎魔人是如何生活,如何杀戮,如何死去的,他就跟自己保证一定要让他的孩子跟那些人保持距离,只除了极少数几个例外。猎魔人大体来说是危险而绝望的一群人。他们见识过世上的黑暗,而这也改变了他们。黑暗转化了他们,将他们变成了阴影的一部分,为了完成工作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他在越南也见过那样的兵。在那片战场上陷得太久,已经丧失了道德准则,为了与他们眼中的邪恶作斗争而跨进了灰色地带,一路上丢失着自身的碎片。John不会让Dean和Sam也变成这样。他还在他们身边就不行。
他的儿子们是战士没错,但他们是好人,他们要站在光明世界里裁决黑暗,绝不能模棱两可。邪恶就是邪恶,简单明了。Bobby Singer,Jim Murphy,还有Caleb,这就是他所能容许的儿子们的关系网。其他不管是谁都闲人免近。
"我们用不着找别的猎人。"John回答。
Dean叹了口气:"我们已经累坏了,爸爸。"他轻声说。
儿子的自白—也把John包括在内—揪住了他的心。John看向儿子,静静地等着。
"我们真的累坏了,"Dean继续说,"我们就没歇过手,哪怕一天。我一直在猎魔,我知道你也是,还有—"
John看着他生生咽下Sam的名字。
"我只是想我们也可以找些后援。我们以前都是三人组出击的。"
"我曾经是一人组。"John提醒他。
"我十二岁开始就跟你组队行动了,爸爸。"
"十四。"John纠正。
Dean摇摇头:"在Knoxville的那只灵?一个老旧旅馆里?"他提醒他父亲。
"你那会儿才十二?"
Dean点点头。
"十年了,嗬?"John偏了偏头,赞许地看着儿子,"好吧,那,你就该知道我们能搞定这活儿。"
Dean舔了舔嘴唇,又抚弄起那把猎刀:"你全都调查过了?我是说,彻底准备好了?"
"又不是只有你弟弟才会摆弄笔记本电脑,Dean。"John冷笑。
"是,我知道,"Dean说,有点不情愿地又加了句,"可他走的时候带走了啊。"
John挑挑眉:"你今晚去的那家酒吧再往下三个街区就有个图书馆。"
Dean垂下了肩,看上去怪难为情的:"哦。"
John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向儿子探过身去:"我们没问题的,Dean。我们只要做一直都在做的事情—救人,猎魔。我们有咱自己的家族事业。"
"没错,我懂。"Dean点点头,"你会带上这把刀?"
John撇撇嘴:"这么着,这次行动你带上它。"
"真的?"Dean在掌中把玩着刀锋。
听出儿子声音里的渴望,John微笑起来:"真的。好了,准备起来。我有计划了,但得先去把几样东西搞到手。"
"遵命,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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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ely is the night when you find yourself alone. Your demons come to light and your mind is not your own…"
Dean坐在黑魆魆的Impala里,钥匙拧到一档给车子接通了电源,沉浸在随之而起的吉他和弦中,手指在方向盘内侧的曲线上轻轻敲击出节奏。
"Lonely is the night when there's no one left to call. You feel the time is right, the writin's on the wall…"
【译注:歌词出自 Billy Squier 的 Lonely Is The Night 。】
他透过挡风玻璃看出去,等他父亲从旅店的管理员办公室出来,琢磨着为什么他们居然只开这辆车—他的车—而不是像最近几年来一样,父亲开他的大皮卡,他开他的美人儿,那不是一直都合作良好吗。Impala的后备箱还只有他刚开始为自己囤积的稀稀拉拉几样装备,John往里头塞了两支Winchester 9422步枪,里头填装了Dean之前见过的铁头弹,外加一些盐和绳索。
【译注: Winchester 9422 是老温家蛮近代的一款产品, 70 年代初才上市,采传统杠杆式枪机和外露式击锤设计,枪托很有个性,可以加装瞄具。同时可用 .22 步枪弹和 .22 麦格农弹,前者有效射程也就 150 米,适合猎兔子之类小动物,后者威力较大,但好像还是不适合跟人等身高还带乌龟壳的 " 河童 ",讲真, .22 真的有点太小诶,在网上找到过一例隔着车玻璃后背被警方击中了 8 发还没挂的牛人…但是!该枪 05 年已停产,而且 — 在高 端 运动射击市场很受欢迎 — 所以你们其实就是那个老温家的吧? 】
John让Dean把车开到一棵巨大的桦树底下,藏在树荫里避开停车场上的强光灯,然后就溜出车,进了管理员办公室的边门。
"你在干啥呢,老爸?"Dean嘀咕着,眯缝起眼试图穿透浓得跟墨汁似的夜色发现任何移动物体。好像就在他离开酒吧到黎明之前的这区区几个小时里,十月中旬的夜风已经从冷飕飕升级到冻死人了。
当他终于看见John从办公室里冒出来时,Dean把车钥匙拧到底,引擎发出低沉的吼声苏醒过来。他看到John身后还有一个矮小的身影跟着一起小跑过来,卫衣的帽兜遮着脑袋。
"搞什么?"Dean咕哝,正要开门出去,John已经一把拉开了后车门。
一个大概九岁的小鬼在那儿瞪着他,大大的深色眼睛,瞌睡兮兮的脸,但只要能给他掺一脚,不管眼下要去冒什么险都很兴奋的样子。
"嘿。"小鬼打招呼。
"嘿。"Dean茫茫然地回,然后看看正坐进副驾位的父亲。
"好了,"John开口说,因为刚刚那阵小跑和紧张略有点气喘,"直接上我给你的那个坐标地点。"
"呃…这小鬼怎么回事?"Dean拇指往肩后的后座比划了下。
John没有看他,而是毅然盯着挡风玻璃,两手摩擦着取暖:"跟你说了。我得搞几样东西。"
"我是来帮忙的。"小男孩插嘴。
Dean横了他一眼,强迫自己做出个微笑:"谢了,小鬼。呃,你在这儿等一下行不?"
"你要跟中士谈话?"男孩反问。
Dean挑起了一条眉毛,转眼回去看着父亲的侧脸:"对,"他压着嗓子说,"我得跟中士谈一谈。"
John终于看了他一眼。Dean声音里的嘲讽绊响了他自尊心的地雷。"我们有活儿要干,Dean。"
"能不能到外面很快聊几句?"Dean打开了自己那边的车门。
"没时间。"John摇头。
Dean跨出车外,返身把脑袋探进车里,被外头的冷风激得立马就开始怀念里头的暖气了:"找点时间。"说着摔上了车门。他转到引擎盖前方,堪堪靠坐在中网上,等着他父亲。
隔了好几拍,他听到副驾的门关上,John走到了车头前,跟Dean面对面,而不是坐在他身边。
"怎么?"John在他眼前打个响指,"有什么要说的?说吧。"
"我们不带这孩子去。"Dean宣布。
"你想要给这个混蛋下套?那就得有个诱饵。"
Dean不可置信地伸了伸下巴,尽管知道那孩子在车里的音乐声中没法听到他们,但他还是放低了声音:"我们想别的法子。"
"没什么别的法子,"John的话语声音虽低却极尖锐,几乎像划破了空气,"河童捕食孩子。你想一直等到它再杀一个?还是想现在就控制局面。"
"这太乱来了,爸。"Dean摇头,"你他妈怎么让他跟来的?"
"他是管理员的儿子。今天早些时候跟他聊过,他在外头跟他的G. 兵人玩战争游戏呢。小孩子都喜欢扮成士兵,所以…我给了他一个任务。"
Dean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都不知道对他老爸的策略应该感到敬佩还是恐惧:"我不会让你带他去的。"
John眯起了眼睛:"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用…活饵。"
Dean飞快地转开了一下视线,回想起那个晚上,Sam一个人坐在盐圈里,他跟John在两边翼护着,守候着。他从来没那么害怕过,害怕到反胃,下定决心绝不失手。"那不一样。"
"怎么不同,具体来说?"John质问。
Dean眯起眼,食指虚戳着父亲胸前:"Sam知道危险性。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就让事态好转了?"John问。
Dean觉得自己的眉毛都快打结了:"你这是想让我买账还是放弃啊,爸?"
"我想让你把你的尊臀挪回车里,我们才好去杀了那个欠操的然后回来睡会儿觉。"John站着没动,但上半身逼近过来,脸凑到Dean眼前,暴躁而带着酒味的呼吸喷在Dean脸颊上,"相信我,小伙子,要是还有别的法子—"
"有的。"Dean说,一个主意犹如超新星在脑海的地平线上升起。
"啥?"
"有法子的。"他从中网上直起身,迫使John退后了一步,"利用我。"
John立马开始摇头,而Dean打断了他的否决:"你说它捕食孩子。"
"你可能表现得就像个青春期的花痴,Dean,但你毕竟不是—"
"是的,"Dean再次打断他,"我是的。我是你的孩子。"
John眨着眼,Dean听得到他重重地咽了口口水。他们就那么站着,靴尖都快顶到一块儿了,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等待着,思考着。Dean觉得背绷了起来,心撞着胸腔,努力判断父亲会不会接受他提议的方案。
"那可能行得通。"John终于让了步。
Dean松了口气,都有点头晕了:"我送他回去。"
"Dean—"
"就一会儿工夫。"Dean已经大步跑回副驾那边,心跳到了嗓子眼,在太阳穴上一抽一抽的。他拉开车门,朝男孩比划了个手势让他下车。
"我们还要去出任务吗?"孩子问道,话尾带出了一个呵欠。
"任务取消了,小鬼。"Dean摇摇头。
"但我是来帮忙的呀。"孩子说,倒是也由着Dean把着他的肩膀一路把他押回了办公室边门。
Dean试了试门把手,发现是锁着的时候暗咒了一句。
"钥匙在门垫下头。"孩子告诉他。
当而且然了,Dean想着,边弯腰边踢松银色的压条。要是人们能知道犯罪分子一半的手段,他们就会给门安上三道大锁闩死了。他开了门,扭头瞥了一眼,然后把手按在孩子肩上。
"你做得很好,小鬼。我们需要的时候你都准备好了。中士跟你说过保持安静很重要,对不对?"
"事关国家安全。"孩子又打了个哈欠。
"一点没错,"Dean点点头,"回屋去上床睡觉吧。别让你爸爸担心你。"他把孩子往里轻轻一推,然后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国家安全,他心里暗笑。爸你有时候真是吓到我,老天。
他跑回车边,看到John现在坐上了他的驾驶座,只能钻进副驾位。
"开心了?"John发着牢骚,把车驶出了停车场。
"开心疯,"Dean回他,"我他妈的就要做个乌龟的诱饵了,能不激动吗。"但最起码不会是随便一个孩子即将见识到外头的黑暗都不用钥匙就能伤害他们,他们的世界不会因此而被颠覆。
"每个人总有一天都要长大的,Dean。"John轻声说,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
"是啊,没错,"Dean侧头看着车窗外,他们正向海岸飞驰而去,"但也不必用那样的方式。"他小声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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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这样,一点儿都不喜欢。拿Sam冒险的时候有他和Dean两个在一边作掩护,而现在拿Dean冒险的时候他们连个后援都没有…
"这个方案不坏的,爸爸。"
"也没啥好的。"
Dean把猎刀插回鞘里,放下外套盖上:"就承认我对这个挺在行的吧。"他腆着脸朝他父亲傻笑。
John眯起眼努了努嘴:"有这一天才怪。"
他从后备箱里掂起一支温彻斯特,打量着另一支,盘算着怎么能在那把猎刀之外再给Dean一些武装。
【译注:为免混淆,以后提到老温家的枪的时候就用中文了,不然容易跟他家的姓氏看混】
"拿着这个。"他终于说,把那支步枪递给儿子。
"倒是没穿我的长风衣来决斗。"Dean说。
【译注:原文这里是 Didn't bring my duster to this shoot-out. 在这个语境里 duster 可能是指清道夫防空炮车,或者铁指环 knuckle-buster …但结合温彻斯特步枪这一非常典型的西部片元素,加上下文 John" 看太多电视 " 的评语,想想可能是指长风衣,就是 Dean 穿越回去取 Colt 那集里穿过的那种… 希望没错 orz 】
John开始从那支备枪里退出子弹,听到Dean的话朝他挑起了一条眉毛:"你看太多电视了,小子。"
"电视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Dean看着父亲争辩道。
"比方说?"John追问,一边把空枪放回后备箱里,从Dean手里接过上了膛的那支,正好看到儿子咧开了嘴。
"比方说,反正肯定不是你给我的性教育启的蒙。"Dean傻笑着回答。
John只好做了个鬼脸举手投降:"行行,懂了懂了。"
前两个受害者的尸体是在下游发现的,彼此相隔数里。第三个则在第二个往北一里,第四个,在第三个再往北半里。间距越来越小,捕杀越来越频繁,行动越来越大胆。
"我的宝还是押给召唤术,"Dean评论道,他们正走向John推测河童下一次伏击可能发生的地点附近的树丛,"只有这才能说得通。你想,要不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怎么可能突然开始这么频繁紧密地捕食。"
"所以,怎么着,这些孩子惹毛了什么人?像那样儿?"John瞥了眼Dean,看到他耸了耸肩。
"只是个理论。"Dean回答。
John不得不点头:"这理论不坏,"他勉强承认,"我还在想这玩意儿到底他妈怎么才能在半夜里把这些孩子从他们家里父母身边拐出来再杀害的。"
Dean飞快地瞄了眼父亲:"你不就干得挺轻松的。"他说。
John张开嘴刚要回击立刻又闭上了,他感到后颈寒毛竖了起来。他们已经接近海岸了。岩滩地貌渐渐转变成豆大的卵石,最后变成了沙子。黯淡的银辉下,丛生的茅草间点缀着灌木。夜色正在退场,曙光即将绽现。孩子们的尸体都是被晨跑者或早间巡逻艇发现的,死亡时间被推断为发现前的六到八小时。
刚好就是…现在,John想道,跟Dean点头示意,看着他走开去沿着海岸缓步搜索,小心地避开一波一波涌上沙滩的海浪。根据Joshua—以及John自己的一些快速调查—河童可以出水足够长的时间来捕获猎物,再把他们拖回潮水中杀死,而尸体随后会被冲回岸边。
他打了个寒颤,一半是因为这预期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一半是因为急速下降的气温。他看到Dean在他前头走得更远了,于是把掌中的步枪紧了一紧,肩膀抵着一棵树,思忖着他们是否算错了,关于这夜晚…关于策略…关于地点。
关于诱饵。
这不会有用的,他想,从树下的阴影里走进月光下,撮唇打了个呼哨吸引Dean的注意。Dean回过身看着他,然后开始往回走,正在此时,一个东西匪夷所思地从他儿子右首黑沉沉的海水里突然冒了出来。
就这当儿John意识到了他的错误。河童一直都没发现Dean,直到John现身。它之前根本没把Dean当成一个孩子,直到它看到了他的父亲。
"糟了,"John抽了口冷气,"Dean!"
那怪物看来就像是从漆黑的水面上凭空出现的,震惊中Dean踉跄着往后跌了几步,但马上站稳了脚跟,拉开了战斗的架势。
"快离开那鬼地方,儿子!"John大吼着,一边向前冲去一边迅速举起步枪抵上肩膀。
河童并未从它的猎物身上转开注意力。Joshua的片言只语根本不足以描述这怪物的样子。怪物John见多了,他见识过其丑无比的,见识过不可思议的,见识过虚构成真的,但没什么比得上眼前这只。这怪物两足直立着,伸出黑漆漆布满鳞片的手臂,尖锐的利爪抓向Dean。它的头顶上有一个骨质的碟,看来就像是个底朝天的龟壳,里边盛满了水。同样覆着鳞片的脸上一道裂缝,那就是它的嘴了,而John还能看见它那对黄色眼球上该是瞳孔的地方开着道山羊似的横向孔隙。
【译注:跟绝大多数哺乳动物不同,山羊的瞳孔不仅是横开的,而且是方形的。另外在西方文化里山羊是邪恶的代表,撒旦的形象之一 】
"个狗…"他咬牙开骂,然后被儿子的和声吓了一跳,"…日的!"
Dean已经抽出了猎刀,挡住了河童的进攻—勉强算吧。John振作了一下自己,再次举起枪,瞄准开火。这一次子弹命中了目标,怪物缩了一下,一声怪叫在水面上激荡开来,让Dean不由捂着耳朵弯下腰去。
"Dean!"John再次吼道,"快跑!"
但是Dean顽固地坚守着他的阵地,John只好继续往前冲,当河童再次扑向Dean时他双膝落地以跪姿开了火。子弹偏得老远,John听到儿子吃惊地短短一声痛呼,紧接着就是一通疾风骤雨的咒骂。
"丫的欠收拾的四脚蛇,"Dean咆哮着,声音仿佛是从丹田发出来的,"我他妈要把你做成靴子!"
John看到他一刀劈向怪物的颈静脉—或至少是应该长颈静脉的地方,于是他再一次举起了枪,但恰在此时河童猛一挥臂,带着一道残影狠狠抽在Dean侧腹,发出一声裂响。Dean被重重地拍到了地上,一下子没了声音,John只能听到他在倒气。
【译注: 不是很懂为什么英文作者们都喜欢颈静脉 … 一般不都应该伤颈动脉吗,难道是因为英文字数少一点? 】
John开火,一拉栓再开火,一直到把连发枪弹仓里的铁头弹全打进怪物体内,把它打得抽动着往后退去,离开Dean,逃向水边。
【译注:温彻斯特步枪是连发武器,一次性可在弹夹里填装多发子弹, 9422 是杆动式上膛,每击发一次需要拉一次枪机,完成退壳上膛动作,然后才能再次击发。搞半天根本还是近战,就说还不如带 .45 或者 9mm ,或者改装达姆弹,铅头填铁芯,绝对比现在的装备有杀伤力 … 】
"他妈的该死,"John咒骂起来,一边跑一边伸手到衣袋里去掏备用子弹。他得让那怪物往另一个方向去—往陆地的方向。他边给步枪上弹边跑进了冲刷着沙滩的海浪里,一路踢溅起水花。视线投向儿子那边时,他看到Dean躺在潮湿的沙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一阵阵疼痛和寒冷激起的战栗掠过他全身。
"Dean?"
Dean举起一只手回应,但没有出声。John在他身边踩着水跑过时,能听到他刺耳粗厉的呼吸声,猜想着他要不就是痛得喘不上气了,要不就是断了几根肋骨。河童跌跌撞撞地向海水爬去,John追上前去,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怪物湿淋淋的布满鳞片的手臂。
河童发出了怪吼。
John完全无法归类或者形容那种声音。就像是狮吼,凶恶而恐怖。John向那个噩梦般可怕的身体撞了过去,用力把它往岸上推,奋力扭打着压制住它。但是,当这怪物重新站起来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轻易就被扔到了一边。他在地上仰头看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背景前,怪物黑漆漆的身影显得晦暗不清。
"爸!"Dean急喊,John赶紧做出反应,当河童致命的一脚踹过来时及时翻身一滚避了开去。
他跳起身来:"Dean!枪!"
看来熟铁并没有如John所希望的那样拖慢河童的行动,但他们还有反击的机会。他从怪物面前退开去,眼角暼到Dean的身影,看到他正越过海浪边缘爬向被丢下的那支步枪。河童也注意到了,立刻转向了Dean。John拉回身子,准备要给怪物的脖子全力的一击。
而河童比他更快。更强壮。更致命。
怪物飞来的一脚踢在了John的胫骨上,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他倒下之前甚至还没感觉到骨头粉碎,还没感觉到断骨戳破了小腿皮肤,撕开他的牛仔裤,溅出他的血。但没等他倒地,剧痛已经击中了他的神经,像一阵白热的巨浪席卷过他,把他抛进炽热烈火里,从他的喉咙里扯出一声发自肺腑的尖利的惨叫。
他眼前一片白光,而视野的边缘犹如烧焦的纸片般收缩起来,直到化为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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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Dean大叫,感觉空气粗暴地挤出他的肺。
他的侧肋痛得要死,河童那一击有效地伤到了他至少两根肋骨。在John的惨叫声中,他举起步枪开了两次火,两枪都击中了目标,但河童只是被子弹往后扯了两扯,根本没停下脚步,仍向他冲来。Dean再次拉栓上膛,但河童已攻到眼前,一把将步枪夺了过去,还随手轻轻松松地折弯了枪杆。在疼痛和恐惧之中,Dean不顾一切地扑向了怪物。
河童只是顺势一把将他死死勒住,然后带着他一起倒下,倒进正在退去的潮水中,让大海的力量将他们一起卷走。被拖进海里前Dean只来得及吸进一口气,就紧闭上了眼,深知咸涩的海水和沙很快就会让他失去视力。他用力推着怪物那滑腻防水的皮肤,但他的挣扎正越来越弱,伤痛和缺氧占了上风。
搏斗中,他挥出去的手摸到了为怪物提供视力的那一对巨大球体。使出最后一点力气,Dean将拇指深深地抠进了河童邪恶的眼睛,死命挤压着,直到感觉河童开始放松钳制。他踢开那怪物,呛进了好几口水,但总算挣出了水面。他虚弱地踩着水,游向并不遥远的海岸,身子发着抖,由于寒冷和疼痛,一侧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
感觉自己膝盖以上都堪堪离开了水面,他一时间趴在那里动弹不得,只会拼命呼吸。
他背后的海水忽然发出哗啦一声爆响,Dean本能地一低头迅速翻身仰卧,只见河童破水而出,狂怒地向他飞扑过来。他赶紧踢着腿倒退着爬开,但根本无法逃得足够快,那怪物就是一道模糊的残影,利爪怒张,已逼到他眼前,然后—戛然而止。
Dean眨着眼,耳中是自己粗厉的呼吸,看着那怪物挣扎着试图抬起头,想止住头顶那个骨碟中正恣意泼洒而出的水流。它突伸到他身前的那只爪子,被John那把六吋猎刀牢牢钉死在压实的沙地上。Dean惊骇的视线顺着深嵌入骨的刀锋,看到刀柄上握得发白的指节,再到那只慢慢放开了刀柄的震颤着的手。
John正看着他,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痛苦:"你…管这叫…好计划?"
"天哪,老爸。"Dean无声地说。
河童再一次试图抬头,但被脸朝下钉在地上有效地困住了它,就跟把只真正的乌龟翻个肚朝天一样。Dean吞了口气,收起腿跪起身来,伸手按住怪物头顶上那只骨碟,让更多的水倾倒出来。
一开始,河童狂暴地扑打着,但随着骨碟里的水迅速清空,它的挣扎很快减弱了,直到最终完全停止。曙光为东边的海平面染上了一缕色彩,开始稀释墨黑色的天空。一个漫长的瞬间,海滩上的一切都静止了,接着,温柔的蓝在世界的边缘舒展开了双臂。Dean看着河童,它的躯体已皱缩成丑陋的异形似的一堆。
"烧…烧了那王八蛋。"John噎着气。
"得去找人帮忙,爸爸。"Dean争辩说。
"动手。"John命令。
Dean把自己撑着站起来,徒劳地拍拍他湿透的口袋,然后转向父亲,伸手去摸他的外套内袋,他的视线落到了John那条伤得一团糟的左腿上。
"我操,"Dean抽了口凉气,"爸…"
"动…动作快,儿子,"John断断续续地说,"不能…"
说到这儿,John的眼皮颤动起来,Dean眼看着他终于被剧痛击败,两眼一翻,整个人都软倒下去。
"该死的!"Dean从John的某个口袋里掏出了父亲那个银色的Zippo打火机,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找到了巴掌大小小一罐火机油。他忍痛爬回那一摊子龟壳边,把火机油洒遍河童残骸,拔出那把猎刀,然后打着Zippo,让火舌一舔机油,点燃了烈焰。
一股腥臭的死鱼味弥漫开来,Dean屈起胳膊,把鼻子塞进裹着湿袖子的肘弯里,慢慢挪回父亲身边。看着John惨不忍睹的左腿,他几乎又一次窒息,但他逼着自己清了清脑子,回忆所受的训练,努力思考。
"夹板?对…对,夹板。"他对自己说,尽量不让牙齿打战,强迫自己平稳规律地呼吸,即使肺部每一次扩张和收缩都在给他火烧似的侧肋火上浇油。他奋力脱下精湿的外套,轻轻抬起John的伤腿,将外套袖子绑在他的膝关节底部,胫骨断口以上。
【译注:胫骨位于小腿内侧,小腿两条主要骨骼中粗的那一条。外侧的是细很多的髌骨。河童的腿功也是蛮好的,就…有点奇怪它是怎么踢到内侧的,要么John 当时是弓步?】
他从散布沙滩的漂流物里找来差不多长短的两根树枝,塞进外套做成的临时止血带下,又脱下他一样湿了个透底的法兰绒衬衫,跟外套一起紧紧裹住John的伤腿。然后,他抬眼看向早前他们来时的路。
他没法拖着John回去,那条腿伤得太厉害了,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扛着他。这念头让Dean胃里一阵翻绞,深知这会给他断裂的肋骨造成多大的刺激。他闭上眼,缓缓吸气,接着吐气,为接下来不可避免的行动下定决心。
"Dean…"John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爸?"
"扶我起来,儿子,"John含糊地说,勉强睁开眼睛,"没法儿…扛我…"
"你不可能用走的从这儿出去。"Dean摇摇头,看他父亲开始侧过身去,赶紧轻推他的肩头把他按下去。
"Dean,"John向上看着儿子,胡子遮住了他的嘴,痛苦放空了他的眼睛,"一起走。"
Dean觉得自己下巴打起了颤,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渴望他兄弟的存在,渴望Sam就在他身边。让Sam保持冷静和集中向来也能让他保持冷静和集中。而眼下这状况他也实在需要那孩子的傻力气。
"数到三,"Dean点点头,"一…二…三。"
他先把John扶着坐起来,两人已经气喘如牛,不得不暂停下来。又数了三下,Dean躬下了身,John几乎在他背上昏过去。他痛苦地把John的胳膊挂上自己肩头,一条手臂环抱着John的身体,然后两人开始一起向前移动,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息。左腿自身的重量和不经意的颠簸都让John无法克制地痛呼出声。
归途艰辛而漫长得不可理喻,在Dean认定要是挂在这片林子里也不是不可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Impala。
"坚持住,爸爸,"他喘着说,"看得到她了…再走一小段就到了,行不?"
John没有回答。Dean觉得父亲的身体变得如此之沉重,都没法确定他是不是还清醒着。到了车边,他把John轻轻放下地,打开了后座车门。他得自己先爬进车,然后把John拖进来。不小心撞到了他的伤腿,John发出一声抗议的痛叫。
在后座上安顿好了父亲,Dean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室边。但世界忽然远去了,变得安静、黯淡。他感觉到自己倒了下去,肩膀撞到了车顶才止住了颓势。靠着爱车坚实的躯体,他霎时被拖回了现实,速度快得他一阵恶心。
这次他没能咽下那股苦涩,没能忍住一声痛呼,也没能撑住膝盖,终于跪倒在地。呕吐动作反复牵扯着他的侧肋,但他吐出来的,看起来就全都是水。总算吐完了,他抬起手背抹着嘴,没发现自己的手跟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着。他伸手摸到门把,打开门把自己拖进车里,从手套箱里翻出备用钥匙,发动了车子。他一掌拍开暖气开关,然后转动方向盘,向着镇上最近的医院驶去。
"得亏你教过我们到一个地方就先找到医院的位置,老爸,"Dean说,知道John其实听不到,"医院,旅店,图书馆—就按这个顺序。"
他闯过一路的红灯,在十字路口一个急转,一侧的车轮都离地了,到急诊室的时候后边追着两辆警方巡逻车。从车里跌出来,他举起双手,让警察看到他遍体鳞伤的样子。只穿着湿透了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全是淤青和沙土,他就这么高举着双手,等着警察过来。
"是哪儿他妈的着火了吗,小子?"一个警察问道。
Dean歪了歪头,指望着身体不要跟着歪倒,"我爸,"他说,"受伤了。很严重。"
另一个警察打了个呼哨,朝Impala另一边的什么人招着手让他们过来。不一会儿,Dean被挤到了一边,俩警察和两位身着深蓝医护服的男子将John从车后座里拉出来,平放在一张担架床上。
"老天在上,孩子,"其中一个深蓝制服的男子看着John的腿惊呼起来,"你们俩这是摊上什么事儿了?"
"他…被踢了。"Dean回答,但发现很难让舌头服从大脑的指挥。耳朵里有个奇怪的铃音不停在响,就好像远远有个关不掉的闹钟似的。
他们开始把John推进门去。一个警察按住Dean的肩膀,又缩回手去:"你怎么湿透了?"
"我,呃…我掉…掉进了海里,"Dean说着,打着颤关好门锁上Impala,把车钥匙放进口袋里。他跟着警察绕过Impala的后备箱,一路都用胯骨抵着车身,不愿与她给他的安全感分离。
他身边的这个警察还在说话,问他问题,但是Dean无法把视线从带着他父亲迅速消失在走廊深处的担架床上移开,耳边模糊地飘过些严重骨折…血压过低…手术…之类的字眼。
他的肩膀被一个女护士撞了一下,又被另一个路过急诊等候室的人推开。他感到空虚无力,仿佛内脏都被掏空了丢到了别处。世界像是离着他有三尺远,所有声音都缥缈细微,毫无意义。头顶上的灯光过于强烈,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琢磨着会有谁在不知自己亲人是死是活的时候需要这么刺眼的灯光。
我得给Sam打电话,他想着,木木的手拍打搜寻着衣袋,完全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手机是在哪儿。他转向右边那位警察,那人正瞪着他,眉头关注地纠在一起,还在说着什么。
"能用下你的手机吗?"他说,全然不知自己已在吼叫。他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需要…需要借一下手机,"他又说了一遍,眨着眼,试图让眼前那警察糊成一片的轮廓清晰起来。警察说了句什么,Dean看到他的嘴唇在动,但理解不了内容。"只是…嘿,我只是…只是要借你的…"
一阵慢动作的天旋地转,这个自转的星球终于决定现在就是那个把他扔出去的好时机。他觉得膝盖仿佛消失无踪,意识到自己正在倾覆。他最后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跌进了身前这个陌生人的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