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RER 01

布满灰尘的帐篷被掀开一角,披甲的金发青年露出了略显疲倦的脸。

风中像是鼓满了苍劲雄浑的歌声,青年探出整个身子站直,周身都是被运送往来的伤员和寥寥的篝火。目中所及是简陋而肮脏的帐篷,耳朵里充斥着没有尽头的哀嚎,鼻腔里进出的都是浑浊的木灰和血腥气。

青年苍白的脸上也布着些许灰尘,捂住隐隐作痛的手臂,视线移至右臂上已经被重新包扎的伤口又渗出了的淡淡的血痕。下意识地迈出脚步,左腿传来的刺痛感提醒着他腿伤还没有愈合的事实。

"Sire,"随着叫声响起,青年有些懵懂地回过头,看到站在一旁身着铠甲的骑士。

"Leon,"青年皱了皱眉头,有些疲惫地抬起了没有受伤的手臂,用指尖蹭了蹭额头。

"您…还好吧…"被称作Leon的骑士露出了试探的眼神,仅仅如此就已经可以显示他的担心了。

即使只是这种程度的担忧也会渐渐滋生出怀疑,而他并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我没事。"青年立刻换上了刚毅的表情,像是急于证明力量的孩子。

Leon有些讶异地张大眼睛,但是随即又换上了冷静的表情,"Uther王让我们第一时间向他汇报您的情况,我想我可以向他汇报您已经醒过来这件事了。"

青年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Leon垂首致敬,转过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感到手臂上被强大的力量握住。他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才看见青年正握着他的手臂,"我会亲自去觐见父王。"

Leon再次张大了眼睛,却没有说出反对的言辞。他只是转过身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说道:"Yes,Sire."

Leon离开后,青年才慢慢从昏睡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拖着自己的沉重步伐走过那些此起彼伏地传来痛苦呻吟的营帐的—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营帐了,因为它们甚至只算是部分地维持着人类想象中的帐篷的形态,他甚至怀疑它们是否还有为遮风挡雨这样的功效存在的意义。也是这些呻吟声和血腥味让他想起了他们是在一场战争中,而这场战争就像这些帐篷一样,失去了被称之为战争的意义—他们是在逃亡,逃避一场没有战机的屠杀。

尽管他的父亲,Uther王向来不是一个大意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小心得过于谨慎了,可是,当Cenred的不死骑士军临城下的那一刻,他才了解到如果不是父亲的那种近乎疯狂的危机感,他们或许连逃亡的机会都没有。刚开始的战斗当然是激烈而悲壮的,他也毫不例外地准备冲到战斗的最前线,毕竟,那是第一次,父亲用了最为冒险的方式—将所有的士兵派出去战斗,他以为那会是他立功的又一次绝好的机会,奇怪的是那天他的父亲并没有拍着他的肩膀像往常一样告诉他会为他骄傲,而是命令留下的少数骑士以近乎押解的方式把他带出了洒满了军士们鲜血的道路。当他挣扎着想要逃离束缚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来战斗—逃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父亲。"掀开大帐的帘角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站在桌前,身边是几个和他商讨着军事方案的骑士,桌上铺着隐隐现出血迹的地图。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还是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脸上写满了不屈与坚韧。

"Arthur,"在念出青年名字的那一刻,他的父亲,伟大的Uther王露出了罕见的微笑。"感觉怎么样了,儿子。"坚毅的语调下几乎没有留下疑问的语气,他并没有将真实感受说出来的选项,"我已经没事了,父…陛下。"

Uther王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表情。Arthur就算不去看也知道那些骑士的目光是欣慰而赞许的。

"过来吧,我们正在讨论接下来的行军路线。"Uther不再看他,而是低下头将视线回到略显残破的地图上。而骑士们的目光也全部聚焦在了父亲的手指所在的点上。

Arthur甩了甩有些发昏的脑袋,又用力地眨了眨眼,才稍微驱除了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眩晕感。但是这丝毫不意味着他需要停下靠近桌边的脚步。

父亲指出的路线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带出Camelot的骑士不足五十人,经过这一路的颠沛流离,或许也已经失掉了半数,他们只有靠最险的那条路线来争取活下来的希望,他们甚至不能选择那些适合安营扎寨的平地或是可以勉强栖身的洞穴所在的路线,因为那样太容易被发现。那个被他父亲苦心经营的强大的Camelot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剩下的,只是Uther王往日的威名和他那个不可一世的儿子残存的一点无用的尊严,他们或许还流着世人以为高贵的血液,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过往的荣光留下的一点虚妄的残骸罢了。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却仍旧要摆出王子的架势的青年想到这里只好抱着无奈的心情继续如此的生活,他甚至不能露出苦笑自嘲。

"Athur,你怎么看?"Uther的声音打断了王子没有边际的思绪,王子只是皱了皱眉便沉声说道:"我觉得没有问题,陛下。"

"很好,那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清晨就出发。没有问题的话,大家就可以退下了。"在Uther王发出了最后的指令之后,骑士们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帐,Arthur走在了最后。

"Arthur,"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他听见父亲开口叫住了他,王子停下脚步,回过头用那双湛蓝的眸子望向了营帐正中,他的父亲站立的地方。然而Uther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最终,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的儿子可以退下了。

然而意外的发生总是如此让人厌恶的措不及防。就在Arthur掀起门帘准备离开的时候,不远处的厮杀声就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不需要用大脑去思考,身体就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如同利箭一般地冲到了战斗的最前沿,用随手抓起的利刃伤害那些顶着他从不曾认识的面孔的人们。敌人并没有穿军服,他们甚至不是追兵…或许只是战乱时期聚集起来的匪徒…没有时间做多余的思考,他只能全身心投入到战斗当中。因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他的脑袋就可能离开自己的身体,滚到别的地方去。右臂上刺痛感更加剧烈了,伤口肯定是又裂开了。青年旋转着身体,将手中的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他对自己的战斗技能有绝对的信心,因为那是他打娘胎出来就一直在训练的技能。然而当他感到钝物击中了他左腿的旧伤的时候,他的信心有了片刻的动摇,身体因为不堪疼痛而做出了反应,在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或许又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脑袋,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王子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下并不是往常习惯于看见的床铺,甚至连简陋的布毯也并不在视线范围内。他伏倒在地上,周身都是冷硬的沙砾。他慢慢爬起来,就看见了破败的帐篷和几具骑士的尸体。

大部队已经离开了…

Arthur眯起眼睛站起来,后脑勺的刺痛尖利地传到大脑内部,他皱着眉头摸了摸脑后才庆幸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迹。耳朵里还有挥之不去的嗡鸣,他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脑袋,可惜这样只是增加了他的眩晕感而已。Arthur无奈地捂住头部咂了咂嘴,继而上前去检查那几具尸体希望能找到像他这样的幸存者。

已经快要入冬了,天气只是变得越来越冷。刚刚从空旷的地面醒过来的Arthur更加感觉到身体里的热度像是被抽光了。周身的骑士们并没有他这样的幸运,有些甚至不需要他来检查就可以轻易看见身体上巨大的伤口和早就干涸的血迹。虽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可是抬头看天的时候就发现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

原本想要尽快赶上大部队的心思也被迅速阴沉下来的天色渐渐消磨掉了,或许他应该留下来,毕竟晚上会更冷。原本父亲的命令也是明天清晨出发,相信追兵不会那么快赶到这里。他的父亲也应该很快就会因为发现自己没有跟上而放慢逃亡的速度,更何况如果按照计划,他们是应该休息一晚的。

想到这里Arthur就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猛烈地寒风加剧了头部的疼痛。尽管很想找到避风的洞穴,可是眩晕感让他不得不停止任何的思考而只是坐在可以背靠乱石的地面上闭上眼睛。他只能再休息一会儿…毕竟即使他用不着在晚上赶路,他也不能再留在这里。这里经历了一场乱战,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但是不到一刻钟,Arthur就发现这里完全不是一个好的栖身地点。原本选择相对空旷的地形以方便搭建帐篷,现在却只有剧烈的寒风让他大脑内的嗡嗡声变得更加鲜明。Arthur翻了个白眼才扶着身后坚硬的石头站起了身。

还没完全站直身子就听见了头顶传来的滚滚雷声。

"该死!"Arthur暗暗咒骂道。

尽管这样太过耗费体力,但是除了寻找可以栖身的洞穴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办法。边走路边发出叹气声的他还没有过一会儿就感觉到了头顶稀疏的雨滴,那种像是即使挥手也赶不走的虫子在头上跳来跳去的感觉更加增加了他的烦躁。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没有过一会儿雨点就变得更加密集,到了后来,雨水似乎更像是某个站在高处的人翻倒木桶时泼下的一样。地面变得越来越泥泞,在嘈杂的雨声当中他几乎没办法听清原本应该注重的身边的动静,Arthur只有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用在防止自己滑倒这件事上。

雨中的行进总是比平常天气更加消耗体力,所以当Arthur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的时候,腿部的酸痛感也开始摧残他的意志。Arthur弯下腰,双手覆在膝盖上喘起了粗气。左腿的伤口因被他脚下带起的雨水打湿开始了抽痛,右臂的伤口也开始了灼烧的痛感,头昏脑胀的感觉让他随时像要倒下。就连从小最希冀穿上的骑士铠甲,此时此刻也成为了Arthur最想丢弃的东西。

他太累了…就算是就这样倒在地上睡去也比继续走下去舒服。

身边窸窣的响声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刚刚抬起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不知哪来的壮汉包围了。

Arthur皱了皱鼻子,打心眼里为自己不佳的运气感到愤怒。天知道他身上连把可以防身的匕首都没有。那些该死的强盗,他们一定是在离开的时候把稍微能称作武器的东西都带走了。

"你是个骑士?"为首的男人粗声粗气地问道。

Arthur甚至没有尝试直起身子,他只是用力地喘气以维持呼吸,然后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点了点头。

"很好。"为首的壮汉说完与周围的几个武士打扮的家伙交换了几个Arthur看不懂的眼神,然后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似乎有个人从他背后踢了他一脚,Arthur再次感受到了脸部接触尖利的石子所引发的怒火,可是除了趴在地上任由几个壮汉把他架到一个笼子里,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