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带
路德维希站在穿衣镜前,深吸了一口气。
镜中的影像身材高大,一件棉质白衬衣紧绷在虬结的肌肉上,让他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衬衣和西装的大小应当合体,但又不能太贴身。"他的耳边回响起去服装店时弗朗西斯的絮絮低语。一路上他说了很多,而路德维希只恨当时没把纸笔带在身上。他记得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一脸尴尬地站在镜前,任对方细细打量着他,并且时不时让他侧腰转身。最后,弗朗西斯将他的领带使劲儿往下拽了拽,弄出松松垮垮的样子,然后吹了一声口哨:"完美。"当时他觉得很不适应,但还是勉强接受了。他对着镜子又看了一会儿,觉得那样还不错。可是该死的,他究竟是怎样把领带弄成那个样子的?
路德维希感到一阵烦躁。现在应该拨Skype求助吗?可他又没法儿向弗朗西斯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穿着他挑选的衬衫。今早起床时他没有听到闹铃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表,发现自己快迟到了,于是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刷牙洗脸。结果一边吃早餐一边整理东西时一个没留神,就把咖啡尽数洒在了衬衫上。正在他考虑着要不要取消今天的约会时,闹钟响了—原来他把时间早看了一个小时。
他真应该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好了,慢慢来,不要自暴自弃。他两只手按在镜子上,对自己作着口型。他把弗朗西斯为他挑选的那条暗蓝色方格领带挂在领子上,双手拽着布条的两端,开始在胸前打结。"细款领带可以打十字结。"他记得弗朗西斯将他的领带重新系好时这么说,"看上去挺浪漫的,不是吗?"他哼了一声权当是回答。他太紧张了,身子绷得笔直,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哥哥也这样为他打过领带。他站在路德维希身后,胳膊擦在他的耳朵上,红眼睛愉快地望着镜子。"行了!"他拍了一下路德维希的肩膀,"真帅!"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让他不太愿意回想起来。尽管依年岁的标准而论事情过去已久,他没有必要沉浸在往昔的感伤之中。
好了,现在他系好了。路德维希对着镜子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沮丧地发现他还是像平常一样打了一个平结。他开始后悔在弗朗西斯为他系领带时走神儿,无论如何,那是他需要知道的事。他把结解开,食指和无名指捏在领带上,努力回想着弗朗西斯是怎样向他演示的。首先,将较宽的一条边从上方穿过较窄的那一条,很好;然后将宽边从短边下方穿过,围着下垂的一截横绕一圈—不,不对,这是平结的系法。他把领带解开又系上,反反复复重复了好几遍,最后不得不挫败地承认自己完全不记得十字结的打法。"这没关系,"他颤抖着声音对自己说,"系一个平结就好。你也没有穿合适的衬衫,不是吗?"下定决心以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感到轻松了许多。然后他抚摸了一下后颈,将领子调整到适当的位置,开始系领结。等等,在这里应该绕一圈还是两圈来着?这条边应该搭在上面…不对,宽边从内侧穿过后应该盖在短边上方,他是怎么系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路德维希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感到一阵绝望—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而他在这时忘记了他所知道的唯一一种领带的系法。
这时门铃响了。他大步走至客厅打开门,心思完全没在眼前的事情上。"嗨,路易,我来还借你的扳…你怎么啦?"路德维希僵硬地把手搁在门把上,试图扯出一个微笑,可是能感到自己看上去脸色很糟糕。他请伊丽莎白走进房间,"我不记得应该怎样系领带。"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信号不好的老式收音机里嘣出来似的。伊丽莎白起先出于惊讶而瞪大了眼睛,而后报之以理解的笑容:"这没什么,谁都可能忘记这种事。"然后她打量了他一会儿,问到:"你想系成什么样子的?"
"十字结。"他机械地说。
"让我来帮你。"她说着从他手中接过领带,踮起脚尖把布条从他头顶上绕过去,然后轻轻地把领带拉平,让他隔着衣领感到布料在脖颈上滑动着。她打结时没有犹豫,显然对此很熟悉,不禁让路德维希猜测她是在何时学会这些事的。"要照照镜子吗?"完成时她问道。路德维希点点头,对着穿衣镜又仔细看了看:伊丽莎白所打的领结正是弗朗西斯展示给他的样子,不过稍稍紧了一些,看上去更加正式。于是他点点头,由衷地向她表示感谢:"真是太谢谢了。"
"没关系。"她冲他笑笑,表情好像不太自然,是他的错觉吗?路德维希没来得及仔细想这些:他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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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儿什么。路德维希紧盯着盘子切牛排,餐刀在瓷器上划出刺拉拉的响声。你把他吓坏了,他有些恼火地想,别像个傻瓜似的看着你的食物。可烦躁的情绪在此时于事无补,只令他感到更难说出一句符合语法的话来。
"你看上去很紧张。你还好吗,路易?"对方终于开口道,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关切。
"没、没…"愈发明了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自然,令路德维西多了一份焦灼。哦,该死的!就说你没事儿!但此时意识仿佛无法控制肢体的动作,颈间的领带如绞索一般勒着他的皮肤,让他不自觉地用手拉扯了一下。
"哦。"费里西安诺放下了餐具,表情忽然变得郑重而认真,"你的领带系得太紧了,不是吗?我本该注意到的。"
接着,出乎路德维希的意料,费里西安诺从位子上站起来,直径走到他身侧,而他只是半张着嘴坐在原位,手上还举着餐刀。路德维希眨眨眼睛,看着费里西安诺半蹲下来,一点一点地帮他把脖子上的领带解开,然后熟练地让布带在他手心间滑动。费里西安诺离他太近了,以至于可以让他在餐厅昏黄的灯光下看清他棕色头发间隐藏的几缕红色发丝,看到隐藏在他鬓发间的小小的耳垂。他的手离他那样近,让路德维希近乎本能地想要抓住他们,触摸它们,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双手可以那样灵巧又轻柔地活动着。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感觉着领带轻轻滑动在他脖颈上,感觉着费里西安诺的胳膊偶尔蹭在他的肩膀上,透过衬衣传来温暖的体温。在那一瞬间,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突然击中了他,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同:这不是弗朗西斯为他系领结时给他的感觉,这动作和哥哥有些相似,但又不那么一样。他模模糊糊地猜测到了伊丽莎白为他打领带时想到了什么,而那些东西,正是他所一直憧憬和渴望的。
"这领带真漂亮,"他现在系好了,仰头望着他微笑起来,路德维希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能不能笑得那样好看。"看起来真帅气呢!"
"谢谢。"他低声说,下意识地转过面颊,想要掩去脸上腾起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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