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牙泉

沙丘,胡杨。辽阔苍茫的北方戈壁。

"首领,太阳快下山了。下一个绿洲要往东绕一些路,你看…"银色短发的年轻士兵纵马来到队伍中央,高声说到。
"那就改道去绿洲吧。今天追了这么远,大家也都累了。"被唤作首领的年轻人紧了紧银白的披风,轻声吩咐道,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疲倦。"阿多尼斯你带几个人轻装前进再追一段,能找到些踪迹最好,不能的话也没关系,及时赶回来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是,首领。"

绿洲,湖畔。
这湖里的水源是一处泉眼,泉水有个挺好听的名字—月牙儿。

鳞次栉比的帐篷,西方首领赛西达所率领的北方军队的临时驻地,帐篷之间的空地上燃着篝火。
"这仗终于快打到头了!"
"是啊,我要快点回家抱我的小哈尔,我出来打仗的时候他还在他妈妈肚子里,现在怕是都会跑会跳了!"

与黑暗帝国这一战持续了近两年,现在终于是要划上句号了,听着士兵们的美好憧憬,赛西达唇边却露出了一丝苦笑—战争胜利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胜利带来的幸福与荣耀。

刚开战时候黄金帝国军队的节节败退赛西达还历历在目。疯狂的敌人甚至一度攻陷都城雅雷史安,先王和王后以身殉国,赛西达和另外三名同伴一起,趁着破城时的混乱,护着王储安迪米奥,经由神殿的通道去了邻国银千年,向美利亚姆的塞勒涅女王陛下求援。
女王陛下起初并无意帮王子复国,虽盛情款待他们一行五人,却只字不提派出援兵之事,也不准他们再去其他国家求援,形同软禁。他们在美利亚姆王宫只逗留了几天,在赛西达看来,却像是几个世纪一样漫长。每天通过月宫的巨型监视器,都能看到自己的同胞在滴血,看到自己的故土被烧焦。还有赛西达永生难忘的第八天早晨,那天,黄金帝国在东方的最后要塞沦陷,雅雷史安的不败战神──叶茨──随着启明星一起陨落。
透过大屏幕,赛西达清楚地看见,黑发黑瞳的战神蓬乱的发,嗜血的眼,还有血迹斑斑的盔甲。姑娘们看来可怖的形象在他心中是那样高大!
"他一定是神派来挽救黄金帝国于水火的英雄!"直到东方首领战死的前一秒,赛西达都还是如此坚信着!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战神的荆棘原本已经攀上了贝尔的裙裾,刹那间反噬其主,没有任何预兆,待尘埃落尽,雅雷史安的战神倒吊在荆棘从中,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儒雅和战时的神勇。
目睹这一切,月宫的第一监视室内一片死寂,然后渐渐有女子的啜泣声响起,是美莉亚姆的小公主倩妮迪。
看到雅雷史安的希望战死沙场,赛西达第一次懂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没,同伴们跟他的想法估计差不多少,都认为黄金帝国的终结之日已近在眼前。

在黑暗帝国挑起争端之前,安迪米奥王子和倩妮迪公主已是人尽皆知的一对璧人,塞勒涅女王不放他们去别国求援,似是有留下王子入赘之意。天真的小公主听说能与心爱的王子长相厮守,自是喜不自禁,天天跑来缠着安迪米奥,却只能看着爱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见识了战争残酷真相的冰山一角,小公主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不知道王子跟她说了些什么,止住泪的小公主提起裙裾,转身直奔女王的宫殿。赛西达他们跟着王子,随在小公主后面也跑了去,当然,是被拦在门外的。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门扉前,赛西达看到他们的王子紧张地握着拳头,连掌心被指甲戳破,流出血来,亦是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公主的哭喊透过门窗的缝隙漏出来,一点点浇灭他们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
"黄金帝国真的要结束了,是吗?"赛西达努力控制着泪水不要流出来,平日里清亮动听的少年声线现在沙哑低落,颤抖着为落日帝国献上挽歌。
五人中最年长的古舒达心疼地搂住赛西达颤抖的肩膀,把他倔强的头颅靠向自己胸膛,想说点儿什么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一个绝美身影的到来减缓了绝望的蔓延速度,美莉亚姆的近卫司令官维纳斯在叩开女王宫殿大门之前,还回过头向赛西达站的的方向望了一眼。
后面发生的事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赛西达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塞勒涅女王突然彻底改变了主意,倾尽银千年几乎所有可以调动的军力,交予王子和他们四个手上,更派了玛尔斯和朱庇特两员战将和高参墨丘利协助他们的行动,另外,虽然银千年的近卫司令没有亲自出马,但她交给古舒达的队伍,也是金星的绝对精锐。
来自银千年及其属地的新生战力甫一投入战场,形势立马转了方向。加上各地还在顽强抵抗的黄金帝国勇士,大军势如破竹,以比黑暗帝国攻下更快的速度收复了雅雷史安,重新在古老的城头插上象征黄金帝国的玫瑰狮子旗。然后,积达、拿拉达、赛西达、古舒达分别带领一支军队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追踪绞杀敌人的残兵败将。

篝火渐渐熄灭,营地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巡逻士兵踩在草皮或沙地上发出的整齐的脚步声。忽然,中军大帐帘幕一摆,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首领。"大帐门口值夜的士兵"嗖"地一下站直身体,并致以军礼。
"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来了。"赛西达轻声吩咐,接着便向着植被深处的泉水而去。
即使是行军途中,自小喜爱清洁的赛西达都会尽量想办法让自己保持整齐清爽,如果有充足的水源,他更是要好好沐浴,一来清洁身体,二来放松心情。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来到月牙泉畔,赛西达卸下佩剑,褪去军装,举步走进湖中,信手捧起一汪汪清水,随意地泼洒着,任由冰凉清沁的泉水滑过他白皙无瑕的肌肤,他只是茫然地想着心事。
…雅雷史安的传信猎鹰来来回回已经飞了五趟了,催促赛西达班师回朝的诏令措辞越来越严厉,之前他都以妖魔没有肃清,首恶尚未伏诛为由拒绝接受,这次可好,诏令里明确表示会在这大漠的南缘设立常驻军加强防务并接手残余妖魔的清剿任务…赛西达没有理由再抗命了。
要回去么?传信猎鹰被赛西达关了起来,已经第三天了,继续拖下去,难保朝中不会有人猜忌他起了异心。赛西达知道安迪米奥王子一定会相信自己,可是刚刚即位的王子本来就要面对方方面面的重重压力了,这时候再给他添麻烦,不是作为王子亲信的自己该做的。
但是,真的要回去么?那个人,那个赛西达最牵挂的人,还没有找到啊!
已经一个多月了,赛西达接手北方军队后已经带着原本从属于那个人的军队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兜兜转转了一个多月了,明着说是追踪黑暗帝国的首脑,实际上每个士兵都知道自己是在追寻什么。赛西达看得出,因为兵士们敬重那个人,所以一直陪着自己在这里找寻,没有一个人说要放弃。可是士兵们也都是人生肉长的,不可能无止境地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兜下去,最近已经有一些士兵出现不适的症状了,这让赛西达不得不分出人手,照看着情况较为严重的人回去楼兰城休养,今天早上还又走了一批。
一个多月了,他们如此庞大的,准备充分的队伍都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平安健康,那个人呢?那个人独自一人,还很可能负伤在身,能够在这戈壁滩上存活么? 大概,是到死心的时候了吧。 赛西达不止一次有过悲观的念头,想要承认,那个人已经和千千万万的黄金帝国勇士一样,彻底与胜利者的幸福和荣耀无缘了。但是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内心总会有一个固执的声音在不甘地呐喊着:"不,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抛下我的!"
年轻的首领深吸口气,沉下身子,让清澈的湖水直没到头顶,只剩下淡茶金色的发梢随着水波微微起伏。赛西达想借此让自己清醒一点,最好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失去那个人的现实。

其实在赛西达接手北方军队的第二天,他们就碰上了导致那个人失踪的妖魔—带着那个人一起消失在战阵前的时钟妖魔—并且消灭了已经严重受伤的它。阿多尼斯认出被血浸透的披风就是那个人失踪时穿戴的,委婉地表示他认为那个人多半凶多吉少了。赛西达明白阿多尼斯真正想说的是那个人不可能活下来了,但是他固执地拒绝接受,他选择相信正义之士公认不可信的妖魔临死前说的那句"我没杀他"。
后来,赛西达亲手让血染的披风恢复原本的银白色,还穿在了自己身上。每当他疲惫或是软弱的时候,他就裹紧披风,想象着是在那个人的怀抱里。 再后来,赛西达少说又消灭了十几个黑暗帝国的小妖魔,顺便还解救了数量不多的一些被洗脑的黑暗帝国士兵—多数都是黄金帝国原本的朴实民众—让他们能重新回到平常的生活。但是,却再没有关于那个人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缓缓吐尽胸腔中的空气,坚持到实在无法忍受,赛西达这才摆动手脚,从水面下探出头来。轻轻叹了口气,刚想跟自己说"接受现实吧",突然嗅到空气中飘来的血腥气味,这让年轻的首领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赛西达逆着风向寻找血腥气味的来源,发现稀疏的草地上凭空多出了一个疑似人体的黑影。湖面圆圆的月之镜碎成点点金银,赛西达的心情莫名急切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岸边,扑到趴在草地上的人的身旁。

天哪!会是那个人吗?

赛西达确定自己下水之前那里还只有干净的草皮,而现在,草皮已经被鲜血所浸染。趴在那里的人身上的衣服基本已经只剩下零碎的布条,所有的布条都是血的颜色,所有布条没有覆盖住的皮肤也几乎都是血的颜色,连头发上也染上了大片的红,只是隐隐约约能看出原本的银白。
颤抖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重伤的人翻过身来搂进怀中,赛西达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祈求这人就是自己寻找的那人,抑或祈求不是。
赛西达还没来得及品味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自己到底是喜是悲,男人胸前翻卷着的皮肉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这该是多重的伤啊!几道平行的伤口从右肩直划到左肋,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茬。
好在还有呼吸,虽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呼吸,这是赛西达目前唯一能用来安慰自己的事情了。

阿多尼斯刚刚责备完值夜的士兵不该让首领一个人踏出营地,并准备去寻回年轻的首领,就看见他要找的人赤身裸体冲到了面前,怀里还抱着一个血糊糊的男人。
"快!连夜拔营!回高昌城!不需要拆除营帐,抛掉一切辎重,以最快的速度出发!快呀!"年轻首领的脸上满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慌乱和悲伤,像是抱持着几近绝望的希望。

"首领,离这里最近的是楼兰城啊,您确定要去高昌么?"趁着士兵们打包行李的空档,阿多尼斯钻进中军大帐,终于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赛西达依旧是赤裸着身体,他根本顾不上自己,从进帐起就开始争分夺秒地处理他带回来的男人的伤口。最起码要先清洗止血,不然不管是高昌城还是楼兰城,等不及到达,男人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但是楼兰城没有能救他的人,与其通知墨丘利赶去楼兰与我们会合,不如我们直接轻装简行去高昌城还快一些。"一直到包扎完毕,赛西达才有功夫回应阿多尼斯的问话。
随意抓了件袍子裹上,谢绝阿多尼斯的帮助,赛西达动作轻柔地抱起呼吸微弱的男人,就像呵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而直到这个时候,阿多尼斯才看清楚,原来赛西达带回来的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便是他们曾经英明神武的北方首领—古舒达。
赛西达踏出大帐,翻身上马,用蔷薇花瓣的结界护持着重伤的男人,不让他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颠簸。

"急行军,目标高昌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