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开始都是一个梦。不,准确的说,不完全是一个梦,而是除了梦,这什么都是。因为如果你是做梦,在你醒来之后,你就根本记不得了,可是我醒来之后,还是记得。所以,这不是一个梦。这也不是一个噩梦,应该是一段记忆。一段尘封已久,属于我的记忆。我又重新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冰像玻璃一样被打碎,爱像雪一样融化成恐惧的晚上。
我看到了人的面孔。一双双熟悉的,发胀的眼睛。带着微笑和笑声的面孔。在那里面,我认出了自己的面孔,脸上显露出喜色,开心,快乐,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几乎。我还认出来其他人,包括我的妹妹安娜,有着红褐色的头发和天蓝色的虹膜。她穿着丝制的睡裙,胳膊挥舞着,她的手指在空中扑着。她像极了一只即将初飞的雏鸟,随时都会掉下来。但是她不会掉下来的,她不会掉下来的。
我感觉冰正在从我的静脉中喷出。我身体的每一个小分子都被它经过,我几乎能够听到它的声音。我太冷了,冰从我的全身流过,流过了心脏,流过了纤细的手掌,我从手指尖感受到了它,包括着我静脉中的希望,我心中的飞翔,还有安娜对我的信任。最后,还有我坚信她不会摔下来这一点。她之所以不会掉下来,是因为我会接住她,不是因为我接得准,而是因为我不止相信她,还相信我自己。或者是我曾经相信我自己。我曾有一次相信过我自己。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就在一眨眼之间发生了。就在一次呼吸之间发生了。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我只能不停地去追赶。但是我还是没有足够快。冰从我的手指尖喷出,但是太少了,太晚了。我没能接住她,我没有能够让她在摔下来之前飞起来。我在我本来想要救她的时候,让她摔了下来。她的确是摔下来了。她的眼皮闭上了,摔倒了地面上,她没有生气的身体在地上滚动,直到停止,雪也开始冻结成冰。我的脚比我的头脑要工作的快,但是我发现我那么努力地跑过去,只是心存侥幸,希望她能够醒过来,她的眼睛能够张开,展现那闪烁着的美丽的天蓝色眼睛,她能站起来,冲我露出牙齿微笑。但是终究还是没有。
我跪在了她旁边,希望我的手能够让她醒过来,泪水一滴一滴的从我的眼中流出。我用手掌托着她的头,她的脸颊仍然很温暖,仍然有颜色,嘴角仍然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就像不久前那样。我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冲她悄声说,"你没事,我接住你了。"可是没有什么会是没事的了。再也没有什么会是没事的了。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安娜已经不再笑了,我所剩的陪伴就是寂静。
我被在窗边有节奏的融雪掉落到地面的声音弄醒了。我的眼睛微微张开,眯成一条线。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聆听从屋顶上落下的雪的声音。我为自己准备了一个窗帘,看着雪花慢慢覆盖上我的床罩。它们给我的银色长发铺了一层席子,我只得把我松弛的头发重新扎起来。我陷入了令人恐惧的魔法之中,让自己只得屏住呼吸。我感觉自己的胸口渐渐沉了下去,几乎要贴上我跳动的心脏,越来越难以吐气。
我紧紧握住自己的胸口,试图让我的肺想起来自己应该做肺应该做的工作,想起来应该如何呼吸,让舌头想起来空气的味道,让鼻子感觉到气流。我终于开始大喘气。尽管空气尝起来很干燥,没有味道,我还是觉得为呼吸而挣扎比根本没有空气要好得多。
当我紧闭双眼的时候,依然能够看到她的面孔,她的形象越来越清晰。我在梦游,试图穿过这场噩梦。她的脸是我唯一看见的东西。她的眼睛一直闭着,睫毛上有几片雪花,我一直在期望那双眼睛能够张开,能够眨一眨,至少稍稍翻几下。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她从未睁开过眼睛。她是我唯一能够看见的景象。看到安娜,对我来说既是一种如释重负,因为我知道她还活着,但同时也是一种愧疚,因为是我伤害了她。正是长在我身上的那双手,那双抱过她的手,那双伤害到了她的手。这件事我一直没能够完全让自己确信,但是我的确是这么做了,我伤害了我自己的妹妹。我就是我不能够再看到她的那双眼睛的原因,是我不能够再相信她,或者相信自己的原因。我的这双手的存在只能够摧毁别的东西,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我听到了一阵呢喃声,从墙壁那一侧穿透过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我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向门走去,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声,我按了按那扇隔绝了我和整个世界的门,屏住呼吸去听那阵声音,努力去辨识那个声音以及它所说的。但是终究我的努力没有任何的成效。我发现自己的手正握在门把手上,转动了把手,把门打开了一个缝。
烛光溢入整个屋子,通过这束光,我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把手放在了不耐烦的安娜上。我在他们之中找到了自己,嘲笑着不愿意睡觉的安娜。她试图抵抗,但还是没有成功。
"快点吧,安娜,已经有些晚了,亲爱的。如果你不能尽快睡着,今晚你就睡不着了。"母亲柔和地说。我想,如果用丝绸来代表音乐的话,那么她的声音是最接近的。
"可是我不累啊。天已经有些亮了,所以我不用睡觉了!"她喊道。我发誓如果她的眼睛能瞪得再大一些,就会从她的头上出来了。
"然后你就能够很早起来了,能够看到黎明。但是现在,你得快点在床上睡着,让你的腿好好休息,这样它们才可能支撑住你。你可不想让那个奇怪的家伙去追你吧?"安娜听到这里,急忙跑进了房间里,盖好了被子,父亲都还没来的及说什么。
父亲咯咯笑了起来,跟着母亲进了安娜的房间,帮着安娜掖好被子。我看到我母亲的手正在拨弄安娜的头发,发现自己有些尴尬。我只能转过头去,强迫自己大口呼吸。在我微弱的呼吸声之下,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轻柔地唱着,几乎是在说悄悄话。这就像鸟儿的鸣叫,小河的歌唱,黎明之中,所有的生灵的声音。
地球上迷茫的孩子,
你知道自己的价值吗?
从出生以来,你就走上了这条路,
你注定经历更多。
他们就是那些会告诉你你错了的人,
那些试图掩盖你的歌声的人,
但是这里就是你的归属之地,
所以不要再寻找了。
你就是正要醒来的新一天的黎明,
一件还未完工的杰作,
一片灰色的大海中蓝色的一点。
你就是你,
灵感与成功的前身,
总有一天,当你回头再来想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在你的眼中有质疑,
那是你正在寻找答案,
但是生活并不是这样的,
所以,拥有信念吧,这是一种解决之道。
尽管世界想要阐释你,
但这不能掩盖你内心的光辉,
所以不要设法去掩盖,
让恐惧自行散去吧。
你就是正要醒来的新一天的黎明,
一件还未完工的杰作,
一片灰色的大海中蓝色的一点。
你就是你,
灵感与成功的前身,
总有一天,当你回头再来想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你就是正要醒来的新一天的黎明,
一件还未完工的杰作,
一片灰色的大海中蓝色的一点。
总有一天,当你回头再来想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这些歌词从她的嘴中吐出。每个单词都像灰色的云彩中的小雨滴一般。每一口呼吸之中都有着她的声音。感受到母亲的声音,我闭上双眼,感觉到它们从我身边冲过,听着那些对我讲述的故事。每一个字都打开了一扇门,一扇未知的门。它们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过,它可能在所有的地方都出现过。尽管如此,这些门都是没有上锁的。里面装有他们所隐藏的秘密,里面是一片寂静,无人问津。
我想要了解他们的秘密。我想要听见他们说的每一个音节。我可以保守秘密,我在这方面总是做的很好。我将这些歌词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让它们永远无法被改变。我母亲的歌谣变成了我的,她的话语变成了我的催眠曲。
当我的眼睛睁开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的父亲。他的形象像片空白,他的眼睛有如玻璃一般空洞。他脸上的表情很难被解读,在我试图那么做之前,他又将门关上了。
又过了很久。到了半夜,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才能在王宫中被听见。每一声都撞在了我的心中,令我难以呼吸。是我不能呼吸。我实在是太僵硬了,以至于我都不能感觉到我的脚,就像连空气都无法接触到我一般。我感觉墙壁理我越来越近,将我围了起来。如果我看不见,我就感觉不到。如果我感觉不到,我就是虚无,不过就是在世界上的一个游荡的鬼魂。
利用我所积攒的力量,我将自己弄了起来,走向窗边。我用袖子擦了擦玻璃,以擦走水雾。在窗外,雪花漫天而落,在阿伦戴尔的下面的山谷之中,雪已经覆盖了一切。大地仿佛是披上了一件新的毯子一般。树冠在这片景色中,一直矗立在顶端,衬托着远处的群山,与天空相接。
一轮满月出现在了王国的地平线上,这轮月亮被刷成了银色,以至于它周边的天空看上去都是深黑色的。看到这幅景象,我很好奇如白天一般明亮的月亮以及如无穷的黑暗一般的天空是如何完美的锲合在一起的。两种景物之间的界限实在是太细了,同时也太粗了。在我的心中,这应该就是人和人之间都会存在的界限吧。这取决于我们想要站在哪一边。对我来说,我不明白。我一点也都不明白。看到这条界线,我突然不能确定了。我也不是很确定我是否希望自己能够找到答案。
我被自己困在了自己的脑海深处,以至于我都没有注意到我的父母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他们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但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十根手指,我一根也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手明明就在那里,可是在我看来,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已经不属于他们了。我也已经不是艾莎了。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很害怕知道答案。
"艾莎,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难接受。"我的父亲说道,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我说,可是现在他只记得这么多了。"但是我保证,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好的…你会发现的。"
他们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我的房间,和当初进来的时候一样悄然无息。当他们离开的同时,他们也留下了对我说的最后几句话。这些话并没有向我冲过来,这是因为我已经不能听见他们说的了。它们直接从我的脑海里冲了出去。我想,如果忧愁有颜色的话,应该就是我父亲眼中的那一抹蓝色吧…那种没有尽头的忧伤的颜色。
杰克·弗罗斯特。
这是我的名字。
我是怎么知道的?
月亮告诉我的。
这也是他告诉过我的全部事情。
这也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我说话。
无论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至少,除了沉默,什么也没有过。
所以我一定是傻了或者是疯了,以至于自己会认为他现在会回答我的话。还是说我既是疯了,也是傻了…但是在这里,我什么也不是。在平原中的树林间的一棵大树的树顶端躲藏着。我的两条腿分别垂在树枝的两段,留下十个脚趾头,很容易就能够被人发现。很容易。但是也没有那么容易。我已经掌握了隐藏术的精髓。我实在是太精通隐藏术了,根本就没有跟踪者能够找到我。不管你准备好了没有,我来了。我来了,我才不管你准备好了没有呢。
他的沉默今天晚上实在是太吵了。吵到我都不能思考了。太吵闹了,以至于我都不能呼吸了。难道他是故意的?难道他想用这沉默,而不是用语言来告诉我一些事情?他是谁?谁是月中人?我是在被考验吗?他是想用这几种方法来摧毁我吗?毕竟,已经有些成效了。够了,真的是够了。
风用他的牙齿恶狠狠地咬了咬我的手掌,以及我的十个手指。从地面传来了一阵寒意,令我立刻清醒了起来。我打赌,如果他打算那么做的话,他可以把天空吞噬掉。大地震撼了我的脑海,摇动了我的骨头。这实在是够了,这也是太够了。
我的心里升起了一阵怒意。我感觉这种感觉正要冲出来,我越来越难以控制这股火焰,越来越难以触摸这阵冰霜。还有尖啸。这首歌是我从一只鸟的嘴里面发现的。这阵哭号在我能够阻止之前就从我的嘴中冲出。但也许只是我不想这么做,也许我只是厌倦于阻止它们了。硬生生的吞下这些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被聆听一次,被看见一次,被感觉到一次。
我的嘴巴又闭上了,我的哭号重新沉寂下来。风继续怒吼着。我攥成拳头的手又舒展开来,吸取着在风暴之后仅有的一点能量。但是怒意仍然在那里,在我对愤怒感受最深的那个地方,不时地发作着。而我的目光则一直望着它,那个完美地躲藏在了月亮上的那个人。不管你准备好了没有,我来了。我来了,我才不管你准备好了没有呢。
我把自己的身子放低,将脚趾头插入了积雪之中,感觉简直就是面对整个冬天。我会准备好的,我保证。只要我是孤独的,只要我的心像往常一样那么冰冷,像我从小到大一样难以接触就行。当然,还是会有一些来自冰霜的接触的。我将自己的头罩猛地拉了过来,踏出了第一步,这千里之行的第一步。因为我意识到,我希望自己能够漫游在这平原之上,看看冬天所到之处。因为我是杰克·弗罗斯特。我已经准备好永久地当作季节的一个化身,在这世界上漫无目的地飘荡。我不过是冬日的寒风之中的无声的口哨。我不过是在生命之中漫无目的地漫游的一个鬼魂。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这已经足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