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生非》

【Reasonable Doubt】

他们最近闲得很,已经半个多月没出任务了,对他们来讲,这真是少有的好运气。四个人猜这闲暇可能要归功于头儿的一身伤病,正如高尼夫说的,他们眼下的好运是他们前些时候的霉运换来的。

那才真是运气糟透了,为一趟很简单的任务去了一趟法国,高尼夫自己跳伞挂在了树上,而且居然头儿也差点儿在那儿挂了。所以,高尼夫认为在霉运过后交上一点儿好运也是应该的。

可惜这好运并没能持续很久,而且在这闲暇的日子他们又给自己制造了新的麻烦。而这次运气不好的当属戏子,这个卡萨诺瓦,自诩的"大情圣",从法国回来后,居然遭遇了情场上的一大挫败。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戏子几个人去医院探望头儿,在走廊里遇到了在这里做义工看护的美丽优雅的玛格丽特,阅女无数的戏子居然动了真情。头儿在医院里只呆了三天就申请出院了,而戏子却在接下来的十天里几乎每天都跑到医院报到。既然眼下没有任务,对此,中尉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十天之后。戏子和玛格丽特的见面由每日到医院送花送美国巧克力,终于发展到在一个没有空袭警报的晚上去了一家饭店,而就在这家伦敦战时很奢华的饭店里,戏子遭遇了他情场上的滑铁卢。

为了这个重要的晚上,戏子特地提前预定了一张离乐池很近的桌子,因为戏子发现,爵士乐已经从美国漂洋过海地来到了英伦。

在他们刚刚点了饮料之后,那个英国皇家空军的少校罗伊德就出现了。玛格丽特和罗伊德原本就认识,只是很久未见面而已,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是他们两人都有贵族的血统。戏子的贵族血统显然没有少校的纯正,结果就是玛格丽特没有等到上主菜就离开了戏子。那晚在场见证戏子滑铁卢般惨败的约会的,还有无聊中跟踪而至,坐在其他桌子上远远观望着的三个男人。可以说戏子的沮丧不仅是因为被甩,更是因为过后被三个同伴无情地嘲笑了一番。

然而,其他看笑话,幸灾乐祸的三个人并没能笑得太久,因为承受无端羞辱的最后变成了四个人。两天后,罗伊德少校碰巧在酒馆里又和他们遇上了,他不客气地警告戏子离玛格丽特远点儿,而且,罗伊德少校并不驾驶飞机作战,而是在伦敦军情局坐办公桌,他的情报来源是很准确的,三言两语之后,当时坐在酒馆里喝酒的人都知道了戏子是个被判过刑的美籍意大利骗子,而其他的三位也都是在监外服刑的犯人。

如果说中尉没有注意到他下属的失落的情绪,那是因为他从医院出来,到情报部做行动总结汇报之后,人就显得心事重重。他的伤并没全好,但戏子他们在住处却并没有见到中尉在休息,他似乎一直早出晚归地朝情报部跑,而接下来的几天,中尉居然连人影也见不到了。

他们悠闲的日子就此结束了。中士全面接管了他们的日常安排,训练开始被排得满满的,他们除了晚上躺在床上睡觉,几乎一整天都要听着中士喊叫的脏字。而令他们更为吃惊的是一天早上,一个陌生的,看上去不太年轻的上尉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训练场。他们开始预感到不妙,显然中尉出了什么事情。

中士觉得手下那四名罪犯突然变得格外地顺从听话,每天训练时,把"是!先生""喊得非常悦耳动听。见惯了四个人种种的恶作剧,一直被他们百般捉弄的中士对这种变化既觉得惊讶又感到满足。等到了一天晚上,四个人一定要拉着中士喝上一杯时,中士简直就是受宠若惊,这说明他终于被这群难剃的刺头接受了。

那天晚上几杯老酒下肚,中士打开了话匣子,

"我得说你们这帮小子最近表现的不错,我对你们的训练结果很满意。"

"可惜中尉不在,没有看见。"戏子说,

"嘿,我说中士,你肯定会向中尉汇报我们的好消息的,对吗?"高尼夫说,

"放心吧!我已经向上尉汇报过了。"中士得意地说,

"上尉?你是说中尉升官了吗?"卡西诺问,

"不,可惜没有。我是说那天来的那个上尉,他就要接替中尉成为你们的新头儿了。"

"什么?!"四个人心中不好的预感终于被证实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喊,几乎一起从桌子上跳起来。

"那中尉呢?"酋长问,

"是啊,中尉要去哪里?"戏子问,

"中尉要被调离情报部,调回作战部队去。"中士回答,

"调回作战部队去?为什么?"卡西诺问,

"这个谁知道,军队就是这样,一纸调令,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中士说。

尽管他们早有预感,但这消息对这四个男人来说仍旧不亚于一声晴天霹雳。这突然的变化让他们觉得简直难以接受,而更令他们不满的是中尉居然没有告诉他们一个字,他们就随随便便不明不白地被头儿转手了。

戏子是个心理素质颇佳的人,但半个月中自己看中的女人和别人走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头儿居然也要弃他们而去,这多少挑战了戏子承受的底线,于是,戏子毅然开启了他的包打听功能,他到底要了解一下拐跑他喜欢的女人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他更想搞清楚中尉为什么会被调任。

关于自己的调离,中尉不是没有设身处地地想想那几个下属的感受。几个月来的生死与共,让他自己从感情上讲也很难割舍,他已经习惯于当他们的"头儿",习惯于把他们称作"他自己的人"。但他是个军人,服从是他的本份,不管这调动从情理上讲有多么说不通,不管他从感情上有多么难以接受,他都必须服从。

选择不告而别的原因是中尉不想面对那几个人的质疑,他们肯定会认为自己抛弃了他们,但中尉却拿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释去安抚他们。

何况这是战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来了,人走了,都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告别仪式,分别甚至永诀都很自然。

所以中尉选择了一个四个人都去越野训练的日子来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没有太多的物件,三下两下就收拾好了。中尉打开房门走出去,却被黑发的高个男人堵了个正着。

"怎么?中尉,要不告而别吗?"戏子盯着中尉的眼睛问,

"戏子,你没去训练吗?"中尉惊讶地问,

"我的脚踝崴了。"戏子半真半假地说,

"哦,严重吗?"中尉关切地问,戏子摇摇头,

"你的伤怎么样了?头儿。"他朝中尉仍挂在吊带里的手臂努努嘴,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中尉说,

"你什么时候回作战部队?"戏子问,

"五天后,我做完体检,等医生的证明开好了,我就可以走了。"

"我猜你今天从这里走后不会再回来了,对吗?"戏子说,

"戏子,我很抱歉..."中尉愧疚地说,

"不,你不应该觉得抱歉,他们才应该觉得愧疚。"戏子说,中尉惊异地看着戏子,

"戏子,你想说些什么?"

"因为你被捕了,纳粹刑讯你了,你就在他们眼里失去了信誉,他们怕你是第二个凯斯勒上校,怕你成为德国人的间谍,所以才把你调出情报部,送到战场上去的。"戏子目光炯炯地说,

"戏子,这些只是你的猜想。"中尉说,

"恐怕不尽然,这是不成文的惯例。"戏子说,

"听着,戏子,我不管别人怎么想,这是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中尉说,

"是啊!可我们不是军人,我们是罪犯。"戏子说,

"戏子。"中尉用恳求的眼光望着他,

"如果我们不把你救出来,你现在已经死在德国人的刑讯室里了。可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们调查调查?因为我们是罪犯,我们的证词没有任何可信度。"戏子说,

"听着,我永远感谢你们'保释'了我,而且,戏子,我也不会忘了你为我又找了一个中将的父亲。"中尉笑着说,然后他注视着戏子的眼睛,朝戏子伸出了一只手,

"和你们共事是我的荣幸。"中尉说,戏子抓住中尉的手握着,

"听着,头儿,你还是应该跟大家告个别,你是职业军人,可我们只是一帮在江湖上混的兄弟。"

"好吧!那么就定在今晚,我请你们喝酒。"中尉说。

这是一个差强人意的告别聚会。用卡西诺的话来讲,"人太多了!主要是有外人。"

中士按照中尉的吩咐开车把大伙带到了伦敦的一家爱尔兰酒馆。聚会原定在晚上八点钟,但出人意料的是,一贯准时得如同一只瑞士钟表的中尉却姗姗来迟了,八点二十分,中尉才出现,而且他不是一个人,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那天他们在训练场瞧见的上尉。

"先生们,这是布朗上尉。"中尉向几个人介绍到,除了中士跳起来立正敬礼外,另外的那几个人歪斜着身子,眯缝着眼睛,一声未吭。

"这是戏子,卡西诺,酋长,高尼夫。"中尉指着几个人一一介绍着,那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人仿佛被提到的不是他们,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以后布朗上尉就是你们的头儿了。"

中尉不去理会有些尴尬的气氛,拉把椅子坐下来,

"来吧!今天我请客!"他挥手招呼酒保,

"当然!"卡西诺先开口了,

"我想中尉是有值得庆祝的事情。"

"头儿,你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吗?"高尼夫装傻充愣地问,

"比如说上战场去打几场胜仗,再去赢得几枚勋章,而不是跟德国鬼子玩捉迷藏,总是躲在影子里。"卡西诺尖刻地说,没去理戏子责怪的眼神,

"哦,然后就可以被提升为上尉,少校,也许还可以成为将军。"卡西诺接着说到,

"是啊,连我都知道在战场上升官升得快。"高尼夫说,

"而且是带着真正会给长官行礼的士兵打仗。"酋长说,

"我得说,中尉,对你来说,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戏子说着用眼角瞟了布朗上尉一眼,

"在作战部队光明磊落地带兵打仗,只要听从命令,指挥士兵冲锋陷阵就行了,这样还可以少操好多的心,少找很多的麻烦。"戏子说,

中尉没有搭腔,只是把酒保送过来的酒接过来为每个人斟满,然后他自己率先举起酒杯,朝众人示意,

"来吧!"

"那么,中尉,我们为什么干杯呢?"戏子手里转动着酒杯问,

"为我们过去的几个月,也为未来干杯。"

"好吧!那就为我们的过去干杯,至少我们现在还都活着。"卡西诺说,

"至于未来我看就算了。"

"是啊!未来谁说的好呢。"高尼夫帮腔到,

"那么我们就祝中尉的未来吧!中尉,祝你一帆风顺,马到成功!"戏子朝中尉举举杯,

"谢谢你们!也祝你们的未来一切顺利!"中尉举举杯,然后自己率先把酒喝掉了,但那几个人却没有跟着喝,

"一切顺利?中尉,这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今后也不可能发生。"卡西诺簇着眉头说,

"算了,卡西诺,你就不能说点儿吉利的?"高尼夫说,

"吉利的?就怕说出来也实现不了!"卡西诺说,

中尉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把酒杯举起来,

"好吧!过去的几个月我们的确不是事事顺利,但我们大家抱成一团,所以我们扛过来了。我从心底里感谢你们,你们任务完成的不错,而且还'保释'了我,说实话这杯酒是我欠你们的。干了吧!"几个人这次终于把酒喝了。

"你'保释'我们,我们'保释'你,这样我们才都活到今天,也许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了。"一直沉默着酋长突然冒出了这几句,

"好吧,让我们为我们的缘分干杯!"戏子说着为大家又斟满了酒,

"也许我们应该为自己升官了干一杯。"高尼夫说,

"升官了?高尼夫,你还没怎么喝就醉了?"卡西诺说,

"我可没醉,我们当然是升官了,你看我们的'头儿'从中尉换成了上尉,这就说明我们是有功之臣,我们也跟着晋升了一级。"高尼夫说,

"有功之臣?晋升了一级?你不是喝醉了就是脑子出毛病了。高尼夫,你别忘了我们现在连一等兵都不是。"卡西诺说,

"可我们居然有了上尉这么大的一个官。"酋长说,

"可我说头儿,如果他们认为我们应该由一个上尉领导,那很简单,头儿,他们应该把你升成上尉,这样的话就不用再派一个来了。"高尼夫说,

坐在一边的上尉轻轻咳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高尼夫看了上尉一眼,虚情假意地说,

"上尉,别误会,长官,我的意思是领导我们这几个..."

"我们这几个罪犯。"卡西诺插进来说,

"是,领导我们这几个特殊人物,您的官是不是太大了点儿?"高尼夫接着说,

"我倒没觉得。"上尉皱着眉头说到,

"上尉,想当初中尉并不是自愿来接管我们的,"卡西诺说,

"卡西诺,公平地讲,中尉也不是自愿不管我们的。"戏子看了中尉一眼说,考虑良久,他并没有把他打听来的消息分享给他那三个伙伴,

"好吧,就算中尉是服从命令调任的,那么上尉你是自愿的,还是接受命令来管我们的呢?"卡西诺问,

"这与你们有什么相干呢?你们只要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长官了,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就够了。"上尉严厉地回答到,

"当然。先生,当然,一切照你说的办!"卡西诺酸溜溜地说,甚至将食指和中指放在额头向上尉行了个礼,

"好了,为了让你们放心,我可以再提供给你们点儿我个人战前的背景,参战前我曾是联邦执法官。"

酋长仿佛被酒呛了一口,卡西诺张大了嘴,而戏子则微微簇起了眉头,

高尼夫掏出一大块手绢,很响地擤着鼻涕,他发出的怪异的长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联邦执法官?那么,如果我们逃跑的话你肯定可以把我们抓住,抓回来,对吗?"卡西诺眯起眼看着上尉说,

"哦,这个你们不信可以试试,"上尉笑着说,中尉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即使我们不在美国?"戏子试探着问,

"无论你们逃到哪里。"上尉探身向前,目光炯炯地盯着几个罪犯,

"看来,上尉,联邦执法官,你做我们的'头儿'再合适不过了,'头儿'这个称呼真正适合你。"戏子说,

"让我们大家敬你一杯,'头儿'!"戏子向几个人使了个眼神,然后为上尉斟满了酒,

"是啊!'头儿',今晚这酒你喝定了,我们虽然不会行正经的军礼,给长官擦鞋还在行。"高尼夫乖巧地说,

"好吧,上尉,你上任了,让我们为这个干一杯!"卡西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