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为谁鸣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我的灵魂宁静而清远,宛若晨曦中伫立的山峦。"
"没有人如孤岛单存,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不要去问钟为谁鸣,
它既为我也为你们。"
一九四四年
五月底的伦敦,这天的气温一下子飙升到了二十五度,赶上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着实不容易。在持续了将近一周的阴雨天后,搬出来晒晒这句话适用于所有的人和所有的物件。
从一大早起,四个人就非常想立刻躺到草地上去晒晒太阳,但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带着一肚子的牢骚在执行中尉的命令:打扫卫生,收拾房间。
屋内的晾衣绳被取了下来,加长后被挂在了外面的树干上,几个人的衣裤挂在上面,连草坪上也不能幸免地铺着几张床单,和左一只,右一只地凌乱地摆着的几双鞋子。幸亏庄园的主人早已搬到了威尔士的乡间,否则眼前庄园里这乱糟糟的景象肯定会让他心烦意乱。
跟着一起收拾的还有庄园里的小厨娘,这个红头发,脸上长满雀斑的姑娘一直主动地跟着酋长忙前忙后,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戏子的锐眼。
"嘿,我说酋长,看来我们的英国小厨娘对你感兴趣。"戏子和酋长一人一头地抻着洗好的厚桌布,
"哦,你怎么知道?"酋长问,
"因为我是这方面的专家。"戏子说,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卡萨诺瓦。"酋长说,
"但是你并不感兴趣,对吗?"戏子说,
"我想高尼夫也许更感兴趣。"酋长用力抻着桌布说,
"哈哈!我们的小毛贼已经有了他的美国甜心。"卡西诺跑过来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里的一张粉红色的明信片高声宣布到,紧接着,高尼夫从台阶上急急地追了下来,显然,卡西诺抢了高尼夫刚收到的信。
"亲爱的罗德尼,我的宝贝,哈哈!好甜蜜!"卡西诺一边跑着躲闪着高尼夫,一边朝明信片上瞥了一眼,然后大声念到,
"给我拿回来!"高尼夫气呼呼地追着,卡西诺钻过晾衣绳,两个人隔着晾衣绳和挂着的还湿漉漉滴水的衣服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你送给我的那条项链真是美极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能拥有这么昂贵的东西。'这项链肯定是你从戏子那儿偷来的那条。"卡西诺说,
"把信还给我!"高尼夫喊着伸出手去,从衣服之间的空隙里试着去抓卡西诺,
"'希望山姆大叔没有亏待你,加里森将军会好好重用你。'加里森将军呵,哈哈!我想这肯定是戏子给头儿找的那个继父。"卡西诺嘲讽地说,
"你这混蛋,把信给我!"高尼夫一手拽着晾衣绳上的衣服,一边去抓在晾衣绳的另一边,拿着明信片,闪转腾挪的卡西诺,
"'你那座从柏林博物馆带回来的钟表走得很准...'咦,等等,等等,"卡西诺惊讶地看了一眼明信片最下边的署名,
"嘿,这明信片,这明信片是你妈妈寄给你的?"
"把它还给我!"高尼夫咬牙切齿地喊道,同时猛地扑了过去,
卡西诺手抓着晾衣绳朝后一躲,晾衣绳禁不住一绳湿衣服的重量和两个人粗暴的拉扯,一下子断了,带着一绳的湿衣服落到了草地上。
"嘿!你们两个混蛋!"酋长看到一早晨的辛苦全部作废,气愤地大叫起来,但惹祸的那两个人却顾不上去理睬酋长的抗议,高尼夫此时已经将卡西诺扑倒,两个人在地上翻滚着扭打起来。
"行啦!别打啦!"一声喝令让地上的两个人抬起头来,中尉身穿着笔挺的军服站在他们跟前,
"卡西诺,把信还给高尼夫。"卡西诺乖乖地把明信片递给了高尼夫,高尼夫接过来愤愤地松开他,站起身来,
"怎么了?卡西诺,你这个人对家庭没有任何的尊重啊!"中尉借用卡西诺曾说过的话讥讽地说道。
卡西诺朝中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从地上站起身来。
"你们两个惹的祸,你们两个必须收拾!"酋长指着耷拉在地上的一堆衣服说,
"酋长说的没错!高尼夫,卡西诺把这烂摊子收拾了!"中尉说道,
"怎么?中尉,你没带回任务来吗?"戏子问道,
"还没有!怎么你们着急了?"中尉明知故问地说道,
"着急?!头儿,亏你想得出来!"高尼夫说,
"不急,不急,头儿,我们可以等着,我们有得是耐心,就是等到仗打完了也不急。"卡西诺说,
"任务我没带回来,但带回来了一个人,"中尉转过身去招了招手,四个人才发现不远处一个中等个头,棕色头发的男人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认识一下吧,陶德,魔术师。"中尉介绍道。
棕色头发的男人走过来,漂亮,瘦削而又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兴致勃勃的神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很高兴认识你们!"他微笑着说,完全没有理会那四个人如临大敌,仿佛有不速之客闯进了他们的私人领地的表情。
"嘿,高尼夫,看样子来了一个你的老乡。"戏子说,
"一个魔术师呵?看来是来娱乐我们,供我们消遣的。"卡西诺一脸不屑地说,
"是啊,正好我们放大假,无聊的很!"酋长冷冷地说,
"英伦魔术师,你会变什么戏法?会不会大变活人?"只有高尼夫有点儿兴奋地好奇的问,
"肯定会!不仅能把美女变出来,还能把德国兵变没了。我说胡迪尼,你要是被德国人抓了,肯定不需要人劫狱。"卡西诺尖刻地说道,
"行了!卡西诺!"中尉制止道,
"不过,这很有趣,我们没有任务,可多了个新人。"戏子说,
"我说这挺可疑!头儿,你扩招也没提前告诉我们一声。"酋长说,
"是啊!说不定我们还能给你找几个有本事的来。"卡西诺说,
"好啊!下次我招人一定提前请你们批准,酋长,卡西诺。"中尉挖苦道,
"头儿,看来你扩招,选拔的范围也扩大了,从监狱挑人挑到了马戏团,不过,本来我们就都是一群小丑。"卡西诺说,
"我说你来的晚了点,伙计,仗都快打完了!"酋长说,
"正因为如此,我才赶快要求参战,不然就赶不上,没有仗打了。"魔术师说道,
"噢!"卡西诺拉着长腔,
"在仗打得差不多的时候参战当把英雄,战后仗着这块英雄的招牌好当明星。"卡西诺说,
"卡西诺,你别说了!"中尉厌烦地喝令到,
"没关系,中尉,我在台上演出时也被人哄过。而且你已经事先告诉我了,他们人不错,只是很有个性。"魔术师好脾气地说着,露出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好了,从今天起,陶德入伙了,他就是一家人了,我们现在是个圆满的大家庭啦,"中尉说,
"圆满?我们可从来一个人都不缺啊!头儿。"卡西诺说,
"也许我们就缺一个魔术师。"中尉说,
"你是说我们除了杀人犯,骗子,盗贼之外还得有个会杂耍的。"卡西诺说,
"说对了!我想你们会相处的不错,有时间的话你们还可以互相切磋一下技艺。"中尉话里有话地说道。
"我想头儿是看到了我们身上的共性。"戏子说,
"什么共性?他可是连牢都没有坐过。"高尼夫嘟囔着说,
"听着,卡西诺,我给你带来个礼物,等在这儿,"中尉说着转身走了,他回到前院里停着的吉普车上取出了一个沉重的方形包,拎了来递给卡西诺,卡西诺接了过来,
"我说头儿,这礼物可不轻啊!"
"是啊!打开看看吧!"中尉说,
"嘿,我的生日怎么没有人给我送礼物!"高尼夫不满地嘟囔着,
"高尼夫,你的生日是明天,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给你庆祝生日唱生日歌吗?"中尉说,
"可我喜欢生日礼物,头儿。"高尼夫嘻皮笑脸地说着,
"我们今晚给你庆祝,不庆祝生日,就庆祝你又活过了一年。"中尉说,
"这是什么?电台?发报机?"卡西诺打开包,拽出来个连线电话,
"是啊。想来想去,卡西诺,我还是觉得你是使用它的最佳人选,虽然我也有些担心你多嘴多舌的毛病。"
"头儿,我就知道你惦记着我准没好事。"卡西诺悻悻地说,
"你为什么不让酋长管?高尼夫?戏子?还有这位新来的魔术大师,我肯定他会使得很好。"
"卡西诺,机械这东西你最在行,请把这当成一种恭维。"中尉说,
"可头儿,你真的不担心他会唠里唠叨地说起来没个完,耽误正事。"戏子说,
"他说多了也没用,另一头的人不会听的,他们只会告诉他'结束(Over!)'"。中尉说,
"卡西诺,他们明天会派人来教你使用的。"
"这简单!"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中尉说,
"头儿,这又添人又增装备的怎么让我心里直打鼓?"高尼夫搔搔头发说,
"是啊,看样子总攻快要开始了。"戏子说着眼睛直盯着中尉看,但中尉并没有搭腔,
"好啦!赶快把这乱糟糟的东西收拾好,如果你们还想在太阳下山前出门去喝酒的话。"中尉命令到。
六个人在酒馆的角落里坐了下来。中尉将手里拿着的用草纸包裹着一瓶酒放在了桌子上,
"高尼夫,你的生日礼物!"他说道,
"哦!真的?头儿,谢谢!"高尼夫欣喜地将酒瓶拿起来,拆掉外面裹得严严的草纸,
"是瓶意大利红酒!"高尼夫说,
"拿来,给我看看!"戏子从高尼夫手里拿过酒瓶,
"Podere Denderacchi,还有这年份,这酒可真不便宜,它值一大笔钱。"
"我说头儿,这么贵的酒你是从哪儿搞到的?"高尼夫问,
"反正不是偷的!"中尉说,
"我的一个战友从意大利回来送给我的。"
"哦,送你这么贵的酒那你们的交情肯定不浅呢。"戏子说,
"嗯,说来话长了!"中尉说,
"那就讲来听听,中尉。"新来的魔术师陶德说,
"不啦!明天是高尼夫的生日,高尼夫,你妈妈给你寄明信片肯定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中尉说,
"让你猜着啦!头儿。"高尼夫说着朝着酒保打了个响指,
"酒保,拿瓶起子来!"
"不,高尼夫,"中尉制止了他,
"这酒我们今天不喝,你留着,也许明年到你生日的时候你就自由了,留到那时再喝!"
"明年他就自由了?也就是说到这个小毛贼明年生日的时候我们就都自由了。"卡西诺兴奋地说,
"希望如此!"中尉说,"好了!今晚我请客!"
酒保端来了一瓶酒,把几个酒杯放到桌上,中尉将酒挨个杯子斟满,
"来吧!高尼夫,你要说点儿什么吗?"
"没什么说的,头儿,只要你别让他们给我唱生日歌就行。"高尼夫说,
"你们都听见了!今晚不准唱生日歌,这是命令!"中尉说道,魔术师陶德投降般地举起一双手,
"幸亏中尉你提前说了,不然,我还真会开口唱'祝你生日快乐'呢。"
"我说'胡迪尼',你如果不想刚入伙就挨上一撇子的话就千万别唱。"卡西诺说,
"他对'生日快乐!'四个字过敏。"酋长说,
"那么,好吧!高尼夫,祝贺你非常健康地活到了今晚!"中尉举起酒杯,
几个人一起举杯把酒干了。
"那么,我们就等着来年喝那瓶好酒!"卡西诺说,
"对!不见不散!"酋长说,
"也祝我们大家全都活过了这一年,而且还添人进口!"戏子说,
"嘿,我说陶德,你的名字是陶德对吗?魔术师是你的职业?"高尼夫问,
"我的名字是陶德,我会点儿魔术,但实际上我是杂技演员,可在杂技团大家都叫我的外号'魔术师',我们真正的魔术师要被称作'大师',不能称他'魔术师',你们可以叫我陶德,也可以叫我'魔术师'。"陶德说道,
"那好吧!魔术师,也许你能给我们变个戏法瞧瞧。"卡西诺说,
"我想时候还没到。"陶德说,
"时候还没到?那好,我们也许可以玩玩纸牌什么的。"卡西诺说着拿出一沓纸牌,
"卡西诺,收起你那多了好几张的扑克牌吧!"中尉一摆手说,卡西诺沮丧地翻了中尉一眼,
"嘿,头儿,我突然想起来,一年多了,你从来没有跟我们玩过牌。"高尼夫说,
"我是不会碰你们的那副牌的。"中尉喝了一口酒说道,
"那么,拿我的这副牌怎么样?中尉。"陶德突然变戏法般地掏出了一副扑克牌来,
"谁能保证你的这副牌就没猫腻?变戏法的本身就是骗人的行当。"卡西诺说,
"嗯,我得说这话说的没错。"戏子说,
"变戏法骗人和牌桌上骗人还是不一样的。"陶德说,
"反正都是骗人!没什么两样!"酋长说,
"说的没错,伙计。"卡西诺说,
"中尉,我以人格担保我的这副牌没有问题,我们要不要一起玩上一局?"陶德看着中尉问,中尉用手指将桌上的那副牌摊开,
"对不起,陶德,我放弃!"
"为什么,头儿,难道你真的怕输?"高尼夫说,
"我不相信中尉是怕输。"陶德说,"中尉,我听说你是军官桥牌聚乐部里的常胜将军。所以我很想见识见识。"
"他们那样说是夸大其词。"中尉说,
"好了!头儿,来吧!让我们见识见识!"戏子说,
"算啦!等明年高尼夫过生日的时候再一起玩吧!"中尉说,然后他伸手一指,
"看,高尼夫的生日蛋糕来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生日蛋糕,上面除了不能免俗地用糖霜写了高尼夫不想听的"生日快乐",还用鲜红的草莓堆出了一个大个的V字符号,一棵蜡烛插在上面。
"我送的生日礼物。"陶德说,
"好了!高尼夫,许个愿,吹熄蜡烛。"中尉说,
"许个愿?这个今天并不难。"高尼夫说着,闭眼沉思了几秒钟,然后吹熄了蜡烛。
在几个人的掌声中,魔术师陶德突然站起来,一把揪掉了那蛋糕上的蜡烛,连同蜡烛一起被揭掉的还有那蛋糕的上半截,让在座的所有的人目瞪口呆的是一只白色的鸽子突然"扑啦啦"地从里面飞了出来。
这是如此安详的夜晚,一弯弦月挂在星空,战争似乎变得非常的遥远,静谧的乡间只有虫蛙的低鸣,一切美好得让人感觉不真实。微醺的六个人走在洒着婆娑树影的小路上。突然,魔术师陶德开口了,他用他那令人惊异的抒情男中音轻轻地唱了起来:
"Outside the barracks, by the corner light,
I will always stand and wait for you at night,
We will create a world for two,
I will wait for you the whole night through,
for you Lili Marlene,
for you Lili Marlene."
(兵营外昏黄的街灯下的每个夜晚,
我总是伫立在那里等待你的出现,
我们将一起营造两人空间,
我会一直等你在整个夜晚,
等着你,我亲爱的莉莉·玛莲,
等着你,我亲爱的莉莉·玛莲,)
"Bugler,tonight don't play the call to arms,
I want another evening with her charms,
Then we will say goodbye and part,
I will always keep you in my heart,
with me, Lili Marlene,
with me, Lili Marlene."
(军号啊,
请你今夜消声,
别召唤我拿起武器,
我只渴望今宵能沉湎于她的魅力,
然后我们道别各奔东西,
我会永远将你藏在心里,
我亲爱的莉莉·玛莲,请和我在一起,
我亲爱的莉莉·玛莲,请和我在一起。)
戏子突然也加入进来,他用德文唱起了这首《莉莉·玛莲》,
"Vor der Kaserne
Vor dem großen Tor
Stand eine Laterne
Und steht sie noch davor
So woll'n wir uns da wieder seh'n
Bei der Laterne wollen wir steh'n
Wie einst Lili Marleen
Wie einst Lili Marleen."
这歌声,这奇妙的英语和德语混合的男声二重唱,让走在路上的每个人都为之动容。酋长眼中出现的是一种深深的落寞,卡西诺是一脸难言的无尽的惆怅,只有高尼夫的嘴微微张开,脸上挂着有点儿傻气的微笑。
黑暗中没有人能够看到中尉貌似毫不动容的脸上,那双一贯冰冷如钢铁般的灰蓝色眼睛仿佛在歌声中悄悄销融,变成了两潭深沉的湖水,即便波澜不惊,但却在清幽中蕴涵着万般柔情。也许这歌声让中尉想起了北非的战场,想起了在炮火的间隙中,那敌我双方战壕中飘出的歌声,想起了在硝烟中,透过夜色和迷雾,每一个士兵的憧憬与向往。
一朵乌云移动着遮住了弯月,天上突然飘起了雨点,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点浇醒了几个人的酒意,他们纷纷用双手遮住头顶跑了起来。
"妈的!我们的衣服还没有收。"卡西诺骂道,
"还有我们的鞋和床单。"高尼夫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