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说的话么?—
在果戈里看来,王位是种"最不值得"的东西了,但这并不妨碍他跟着普希金和冈察洛夫把陀思妥耶夫斯基推向帝座。他自己是绝不会戴上冠冕的,在龙椅旁边唱天使之歌的心又不纯粹,即便是想要一双翅膀。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病弱地呆坐着,抬头望向云端,俨然将上帝当做了自己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人间的王认为在自己之上还有更高王权的存在,这是否是一种叛变呢?
果戈里跟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走过冬日的雪和夏日燥热的街头。暑日下,陀思妥耶夫斯基穿着白大褂低头注视着脚下蒙了头纱的女人,她死于车祸,死亡的神秘使她看起来如乔凡尼的面纱圣母一样恬美。
这并非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见到死人,果戈里知道。从幼时开始,陀氏便喜欢把他的璀璨金发藏到阴凉处,而把尸体扔在太阳下,并称光明是对幽冥的救赎。陀氏的父亲揪着儿子的头发破口大骂,护士匆匆忙忙地把逝者的担架床推回太平间。果戈里扒在玻璃窗上看着,嘴唇贴到了哈气上,露出牙齿的白。
果戈里摸了摸胸口,自己的心中有一只白色扑通扑通的鸟儿。他自己感觉从见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这颗蛋就孵出来了。他认为它会给自己带来自由—随便它有个什么名字,梦想,抱负等等。两个小小人儿煞有介事分别穿着白大褂和条纹病服穿过一条条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一间间看得见阳光的门口,不时有人向他们搭讪,也有人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告白。
冬天等待初雪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让果戈里去送信,他给告白信回道,他宁可试试用十年教会那个女孩,自己永远不会真的爱她这件事。
果戈里在转出门口时,便立刻在背阴处抽出信看了一眼,可那女孩叫什么名字,A还是涩泽龙彦什么的,后来都不记得。
被车撞死的女人被摆弄成竖直平躺的服帖样子,双手没有合十。果戈里问他来告白的人的名字,他笑盈盈说既不是麒麟也不是龙,少了点东西。回来后找了个借口,玩笑话向太宰治告白,果然被拒。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太宰曾说自己根性很恶,却连罪与罚的字面关联都拎不清,所以自己毫不在意。不在意的同时,也正因为想到太宰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告白,所以才去明知故问。
陀思妥耶夫斯基害过侦探社,后来也帮过侦探社。太宰治虽能对侦捕佐佐城信子的国木田独步义正严辞地批评,却愿意在未来夸奖一番对正义施以援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继续说到,哪怕他后来有一丁点对我的喜欢,即便仅仅是当做殉情的帮手,他都绝不能在我捅过侦探社之后接受我的告白了。
紫眼睛笑了笑,继续说,因为他记得自己觉得我是恶党,他说了这样的话,就不得不被引来的目光就一直瞧着。
那年新年时,太宰治从楼顶上穿着夏天的薄衫摔了下来,像一只被车轮碾扁的咖啡色的母鸡。哪天果戈里没能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太宰治死后,森鸥外并没有很悲伤,淡淡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另一方面他问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要这么做。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爱丽丝对手指尖玩,答到,为了杀而杀而已,就像雏鸟不愿死在卵壳里。
您也是王,或许能明白我的意思。王的爱语未必真切,有时只是对臣民忠心与否的考量。为臣之人不能拒绝王的邀请,更不能以爱情与臣服不同为由,否则便是心有异。因为毕竟我没有说过这告白是有关性爱的恋情,他也没问过。正确答案只能是臣民的爱戴。
果戈里在他椅子后面,鞠了一躬,平静地说,否则王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若认为我的告白是一种骚扰,定不堪其烦,自己赤身露体起来,剖明真心。已有爱人之人必露其爱,守身如玉者必袒露其守。
陀思妥耶夫斯基摊摊手,说,而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但我却扒下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使野狗啃食他的爱欲,将他所爱的人们推进火湖。而我却不侵犯他。
落地窗上打下惨烈日光,照得他枯峻双手像破碎的白色蛋壳。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