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帕洗干净,晾在阳台,手帕飘啊飘,温柔地带走我的忧伤。
那之后,她又扮起负责的长辈,隔三差五会打电话向我爸询问我的近况。
头几通电话,我爸紧张又沉默,不敢多说什么,如烫手山芋一般把电话交给我就躲进阳台。她不会跟我唠叨 '要放松心情' 或 '好好读 书' 之类的辈腔调,只问我最近有没有写新的故事,或者社里的戏剧节之类的种种。
等到三四次之后,我爸放松了一些,有时我交还电话后他们还会多聊几句。
那天我把手机还给我爸,顺势坐在他脚边,靠着他的腿,拿起手柄打我的游戏。他们好像聊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爸突然笑了出来。我抬头,看到他嘴角咧的老高,我瞧他,又拼命抿嘴,于是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又滑稽。我被他的样子逗笑。
他伸手按在我头顶,把我的脑袋转向电视屏幕,捂住话筒,笑得弯弯的眼睛却要硬装凶,用口型跟我说:"打你的游戏!"
之后若无其事地拿着电话走向卧室,我发誓,我从背后都看得到他笑的快要起来的颧骨。
他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我此刻的心情却不像在台北时那样酸涩。
我和她已拥有两个秘密,是我们先结成的联盟,他才是后来者。
我想起那个美丽窈窕的身影。
如果要配得上她的话...老爸,好歹把胡子刮一刮,再把你的那一堆老头衫和足力健全部丢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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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出奇的轻松。
我爸真的开始每天都刮胡子,还剪了更利落的发型。他把四驱从地下室搬到客厅,大喇喇的占据我的游戏区,哼着歌开开心心地擦轨道。
我也有开心的事,我的故事被编成独幕剧,在戏剧社排了起来。 有一日,前辈与我讨论剧本。
"我很喜欢"晨"和"安"的故事,含蓄又古典。但是,这个故事里真的只有"安"单方面的爱情吗?她赠石榴花给"晨",亲手插到她的鬓边,又赠她精心绣的帕子,她的爱意,"晨"真的感觉不到吗?真的那只认为友谊吗?"
"可是...我很喜欢写这种悲剧性、不曾被发现的爱情。"
"可是...你也有写,她们共舞的时候眼睛对视,呼吸交缠,犹如绵的吻...这样子都感觉不到吗?或许,"晨"自己都没有发觉内心深藏的爱意呢?"
"可我觉得她就是把"安"当做知己好友吧,"晨"在那个年代的大家闺秀,应该不会有同性之爱的概念。只有"安"这种在底层野蛮生的人,才会有赤裸又直接的灵魂。"
"爱意的萌生,还需要先有一个概念吗?爱永远是突然降临的,只有从来没有爱过的人,才以为爱是一个渐变的过程。爱是一种天赋。" 他念着诗,转过头无奈地瞧我,"可能你还小吧...不过这是你写的故事,还是先按照你的意思排吧。"
他摇头走开,又回头很惆怅地说,"不过...我希望你能再好好想想..."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晨"和"安",两个美丽的女孩子。小礼堂里, "晨"教"安"跳舞。她们身体紧贴,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呼吸因为舞蹈而变得激烈,气息交融之间,"安"快要控制不住满心的爱意。
她看向"晨"的嘴唇,那抹红如罂粟,直诱人沉沦赴死。
那"晨"呢? 此刻的"晨"是什么表情?我看到她的嘴唇因气喘而微微颤抖,她的眼睛...我看清了她的眼睛!是美丽的丹凤,如炽火般燃烧!
"我爱她!"
我惊醒,衣衫湿透。
"我爱她!"我听见"晨"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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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开始夜跑,他以前除了打球,从不爱其他运动。
他回来的时候,累的像一条老狗,趴在沙发上伸着舌头喘粗气。我递过一瓶水,他仰头便灌下。
"喝慢一点。"孩子都十几岁了,一点儿都没有当爹的稳重。
"好家伙,东城到西城,您够能跑的!"我拿着他的手机,划到运动轨迹的界面。
"一把年纪的人了,悠着点儿吧...话说回来,你最近这是要干嘛,又是刮胡子又是健身的?"我递干净的毛巾给他。
"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他用毛巾抹了把脸,甩过来佯装要打我。
"切,我才不稀得管你..."我转身回房,走到门口又低声补了一句, "老房子着火。"
"啪。"是毛巾砸到门上的声音。
我靠在门上笑了出来,想象他此刻被拆穿的佯怒又心虚的表情。
不过,西城,住着谁呢?
住着她。
戏剧社也在西城,她的某间寓所,就在附近。
这天,戏剧社散的很晚,我溜达着去地铁,隐约看到熟悉的身影,竟是老爸。我起了好奇心,远远地跟着。他跑的很快,我居然都有点喘。
隔着路,他停在一个小区的围墙外。
他站在那里,抬头望向楼上,掏出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塞回衣兜。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没有动作,只是仰着头,看向某间屋子的灯光。街灯的光洒在他的脸上,有满足而虔诚的神色,好像一个已经得偿所愿的虔诚信徒。他的身影与我记忆中某个月夜中的孤独背影重合。但此刻的他,显然已找到归宿,安心地把灵魂托付给那处光亮。
那是她的房间,我很确定。
他爱上她了。又或许,从那个月夜开始,他就一直爱她。
我默默咀嚼此刻自己的心情。我不难过,即使是那个月夜,我的父母也早已离婚许久。
她那么美丽,谁爱上她都理所当然,我爸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那,她知道他的爱意吗?她知道有一个男人每天跑上十公里,只为看一眼从她的窗子里透出的光吗?
她,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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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某一天,我爸穿了自我记事儿以来最精神的西装,喷了发胶。我发誓,他从来只用肥皂。
"你今晚有颁奖礼吗?"
"没有啊。"他对着镜子整理领带。 "你不会是要...出!去!约!会!吧!"我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
看来她已给出答案。
这才多久啊,我们家老头儿有这么魅力吗?
我仔仔细细地看他,确实发现一些细小的改变。
发型清爽,胡子刮的干净,下巴仍有淡淡青色,衬的下颌线清晰硬朗。最近的健身看起来也是颇有成效,裁剪合体的西装饱满挺括。
这还是我家那个穿大汗衫儿足力健的老头儿吗?灰姑娘的仙女教母 现在也管老头子了?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我甚至冒出一种想法,其实他一直都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很多,只是被平日里的邋遢掩盖了。
他被我看的不好意思,捡起玄关台上的棒球向我扔过来。 "臭小子!老实儿在家呆着!" 我稳稳接住棒球,高高抛起又落在手心。
"加油哦。" 他对我笑,眉眼弯弯如月牙,目光清澈,像少年人。
之后的事情顺利成章,很快便进展到一同出游。 恋爱中人绝不能错过夏天的尾巴,我的建议是临城的海边。
于是那日我爸载着我,一早便等在她家楼下。她今天穿有石榴花印花的无袖裙,戴有黄色小花朵装点的遮阳帽。我爸的眼神停留在她裙子上,脸红透到耳根,笑甜得要滴出蜜来。
不是吧,无袖的裙子而已,至于激动成这样嘛?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是大傻瓜。
"小孩儿,又面了。"她没有去副驾驶,拉开车门坐到我身边。我知道,她不想我感到被排除在外。
但,我也感受到,从后视镜里传来的,我爸的怨念。
"《晨安》的本子改的怎么样了?"
"我还在改,前辈说我对人物情感的把控还是不太行。我也觉得还有 很大的空间..."
"不着急,慢慢改,赶不上最近这次戏剧节,就等下一次。还是要以学习为主哦。"
"不过前辈对于场景设计还蛮有想法的,他找到一位擅设计复古场景的设计师..."
"嗯..."有人假咳嗽,并从后视镜投来眼刀。 "阿姨...那什么,我昨晚做作业到很晚,我好困,我要眯一会儿..."立刻假装睡去。
老头子,只能帮你这儿了。
"臭小子..."她看破我的伎俩,笑着伸手揉我的头发。
我闭着眼睛,感觉到眼刀从四面八方向我扎来。
喂!是你自己怕冷场非要薅我过来的!
这里的海滩属于某个豪华酒店,人不多,客人也不会对我身边这两位大明星侧目。
我们要支帐篷,我爸精力旺盛的简直像十八岁,坚决不要我们帮忙,逞英雄地包揽了所有的活。她无奈的笑着看我爸,像看一只撒欢儿的金毛犬。
我们一起打沙滩排球,我爸脱下白T,漏出腹肌。我是不会说出有人昨天在健身房里呆了一天这种秘密的。她穿款式保守的泳衣,坐在沙滩椅上,拿着玻璃酒杯,咬杯壁上的柠檬片。
"看球!"我率先发球,目标是正看着她出神的呆瓜老爸。
他反应过来,有十足的精神,起跳扣杀,又准又狠。我本来就不擅长排球,自然连连失手,于是第一百零一次扑救失败,吃了一嘴沙子。
老男人发起恋爱的疯,连亲儿子都可以当工具人!
她走过来扶我,拍掉我胳膊上的沙子,笑得灿烂,"等我收拾他,给你出气!"
我悻悻地坐到场边,拿起一瓶气泡水,恶狠狠地咬掉瓶盖。
到了她站在球网对面。哦,老爸,原来你会这么温柔的发球啊!球 像听话一样的稳稳的落在她的手上,被抛回,他扑救不及。
"老头子,太会演了吧!"我小声嘟囔。
她冲我挑挑眉,得意的笑。
这么明晃晃的放水都看不出来?恋爱中的人都是大傻瓜!
他真的好开心,我不记得上一次他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时候。
海浪从海平线滚滚而来,拍打在沙滩上,浪花碎玉似的溅开来,复又退去,带走了他半生的沉重与疲惫。
百尺人生,仿若重新来过。
我脑海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们更早相遇,会不会...
不会!我使劲儿摇了摇头。人的一生可以爱很多次,每一次都用足 真诚与热烈。我妈再次找到了她的幸福,而我们也要奔向新的生活。
傍晚时分,我们在海边餐厅吃饭。席间,我爸对戏剧社格外有兴趣,说有机会一定要去指导我们。他喝了点儿酒,聊起演戏,十分兴奋,不自觉地用手在空中比划,眼神发烫。
饭后我们一起在沙滩散步,她说口渴,我爸立刻便说要去买冰饮。 看着他的背影,"真的好像一只大金毛..."我竟然说出了声。
"哎呦呦..."她从后俯身到我耳边,"被我听到了,这么说你爸爸可不好哦..."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她摇了摇头,不接受我的抵赖。伸出手,掌心向上,"封口费。"
"喂...这是敲诈吧..."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上的口香糖。
"好吧..."我掏出一片,放到她的掌心。
她把口香糖丢进嘴里,得意地挑眉笑,勒索再次得逞。
我爸拎着袋子向我们跑来,更像一只撒欢叼回飞盘的大狗狗了。不过我可不会说出来了,我只剩最后一片口香糖了。
我爸把汽水瓶盖拧开,递到她手里。 我突然想到,今天他们还没有向我正式宣布交往。 但是下一秒。 "小孩!看!碟。"她突然伸手指向远处的天空。 又是什么怪招?不过我还是条件反射地向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啵。"我听到亲吻的声音,回过头只见我爸捂着脸,脸红得像煮熟 的虾子,从耳根,到脖子,连着没入T恤的脊背,俨然已经宕机。
她倒是淡定,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甜笑着望向他。
嚼我的口香糖,亲我的老爸,有点得寸进尺了吧!
不过...老头子,你好有福气!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我的眼睛被捂住,是我爸的手掌。
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伸手去揽她的腰,接下来便是越来越热以至发烫的掌心。
我刚刚喝过气泡水,打了个嗝,是水蜜桃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