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永恒的结局

"太阳也惨得在云中躲闪…"

她站在镜面般的湖边,湖水干净清澈,她想象着她能看到湖底,各种颜色的海洋生物。山峦像锯齿般拔地而起,积满了雪。空气像太阳般温暖,云层之间的阳光十分明亮,云朵飘过湖的上方,掠过山峰。她从来没有去过日内瓦,但她知道她在那里。

脚下的沙子因为退潮而潮湿,随着她的重量下陷,渗入她的脚趾间。她沿着水边行走,没有方向。她转过身,身后空荡荡的,甚至没有鸣唱夏日安魂曲的海鸥,或者低吟挽辞的香蒲林。她一向愿意和他人分享,她能独自待在这个奇妙的地方吗?她叹了口气,一时间—从她的唇间吐出的一瞬间,轻柔得如同秘密—那是世界上最悲伤的声音。

但是,当她转过身,不得不拨开被强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时,一个人影向她走来。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的脚陷进了沙子里,但她跑啊,跑啊,拎起飞扬的裙摆,以免被绊倒。她知道前方有她想要的、渴望的、不能没有的东西,但她也知道她在做梦,也许不是?沙子太真实了,有颗粒的感觉,而且她没有任何关于日内瓦的记忆。她在这里。她一定在这里。

他现在不远了,不超过一百步,但他看上去仍然模糊,像海市蜃楼一样微微发光,她跑得更快了。阳光是落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还是只是他身后的沙子?那真的是他那千变万化的灰色眼睛,还是他们周围山上的银矿?她叫着一个名字,听起来像他的名字,撕心裂肺,随即消散无踪。他正在接近她,还是远离她,或者他根本没有动?她的心满满的,溢了出来。她再次喊着他的名字。

现在他动了,不过很慢,好像他在游泳或漂浮。她靠近了他,但他离她更远了,她无法接近他。回声,回声的回声,回荡在她耳边,她哭了起来,因为她觉得她可能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甜蜜地向她低声诉说爱与永恒。他知道她的名字。他呼唤着她的名字,那是风中的音乐。

她看到的是白色吗?也许他穿了一件白衬衫,但话说回来,每当她想起他时,他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她看到了他衣袖的折痕和脸上的笑纹,也许他现在没有那么遥远。她第三次呼唤他的名字,他发出了类似于恳求和提问的声音。她的名字悬在他们之间,紧接着—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他们还是一体吗?当他们说他们永远不会被分开时,他们说的是真话吗?

他就在她面前,那么近,触手可及,她觉得她能感受到他粗糙的双手、脸上淡淡的胡茬,看到他眼里像灯塔一样炽热的爱意,可他随后就消失了,遍寻不见,也许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看向四周,仍然能听到他的声音,询问着,询问着。她沿着海滩奔跑,呼唤着他,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也许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尖叫着他的名字醒来,恳求着,哀求着,她的喉咙火辣辣的。房间如夜色般漆黑,模糊不清,像他,像他,但那是因为她的眼泪,而不是挡住她的残酷面纱。她对着月光伸出乳白色的双臂,想触碰他,渴望他的拥抱,但只有她的母亲前来缓解她的悲痛,她的安慰是温柔的触摸和压抑的平静。

她睡着了。他又来了。她开始害怕她失去意识的时候。

卢娜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德拉科和金妮一见钟情的提名舞会;在她朴素的公寓和他高档住宅里的秘密约会;孤注一掷的求婚;午夜的婚礼。这不是报复任何人的阴谋,也不是操纵哪个家族的手段—这只是完全相爱的两个人。故事的最后,在一家酒吧的宴会桌上,德拉科死在金妮的怀里,这一切听起来像是哗众取宠的言情小说里的情节,只不过这次不是合上的封底,而是回到现实生活。

卢娜讲完之后,韦斯莱一家和哈利就坐在陋居的客厅里,同时陷入了沉默,而金妮在楼上的卧室里,时而半睡半醒,时而歇斯底里。芙蓉泪流满面,佩内洛普也是。卢娜说话时一直低头盯着膝盖,乔治不敢看向她。

"我不后悔帮了他们,"她说,转动着乔治送给她的友谊戒指。"他让金妮很快乐。"

"是啊,他现在让她很痛苦。"罗恩毫无怒气地说。他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因为他看了看周围的家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什么很奇怪?"珀西说。

"我的意思是…我这辈子都恨马尔福,"罗恩皱着眉头说。"他是个混蛋—对不起,妈妈—在霍格沃茨时和战后对我们都很恶劣,我—我昨天晚上看到他时简直火冒三丈。我一看到他就恶心。可现在…"他耸了耸肩。

"我不再恨他了,"弗雷德好奇地说。"我甚至不记得恨他是什么感觉了。"

"那是因为马尔福的债已经还清了,"赫敏轻声说。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我—我研究血仇已经好几个星期了,"她继续说。"这个血仇发起时,韦斯莱家族显然是想要马尔福偿命。它已经结束了。他—德拉科献出了生命,一切都结束了。"

"就是这样?"比尔说,握住了芙蓉的手。"血仇解决了?"

"我—想是的。"她犹豫地说。

"那金妮为什么那么…"乔治指了指楼上,这时,上面传来了尖叫声:她又在喊马尔福的名字了。她一定是梦见了他,因为她醒着的时候脑海里也全是他;她呼唤着一个不会再回来的男人。莫丽跳了起来,拿着她一直给金妮服用的安眠药跑上了楼。

"她难以应付她的悲伤,"赫敏说。"我是说,如果卢娜的话可信的话—"

"金妮刚刚失去了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男人,"卢娜说,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芒。"如果你失去了罗恩,你会怎么样?"

"哈利呢?"罗恩瞪着她反驳道。"他怎么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金妮身边。马尔福贸然闯进来几个月,然后又那样抛下了我的妹妹?"他指着楼上。金妮已经停止了尖叫。

"你无法选择你爱上的人。"卢娜简单地说。

"说得好。"芙蓉喃喃道,拍着比尔的手。

"可是,"罗恩继续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强硬。在长长的铜色刘海之下,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但他已经背离了原来的议题。"马尔福!她跟一个马尔福有染,她和他结了婚,却什么都没告诉我们!"

"哪个更让你不高兴,"卢娜冷冷地说,"他是一个马尔福,还是她对你们隐瞒了什么?"

一开始没人回答她,接着,所有人都同时开口了。

他们讨论过程中,哈利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陋居后面被白雪覆盖的田野,格外地安静。昨天晚上,他们看着身着深灰色长袍、神情严肃的巫师走进来,用担架抬走马尔福骨瘦如柴的身体,亚瑟像抱小女孩一样把金妮抱回她童年的卧室里,在那之后,他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是一家人,"查理说。"我们不向彼此隐瞒任何事情。"

"不过我明白她为什么要隐瞒和马尔福的关系,"珀西尖锐地说。"昨晚他走进破釜酒吧的时候,爸妈都吓坏了。"

乔治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卢娜担忧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又低下了头。她周围的谈话还在继续。

安吉丽娜和弗雷德隐晦地对视一眼,好像按捺着想和其他家人分享什么事的冲动。等到莫丽红着眼眶回来后,安吉丽娜唤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知道现在可能不是最好的时机,"她拉着弗雷德的手说,"发生了这些奇怪的事,但是—弗雷德和我要宣布一件事,希望能让大家高兴一点。"她笑着看了看弗雷德,然后看向其他人。"我怀孕了。"

莫丽真的哭了起来,安吉丽娜和其他女人也哭了起来。芙蓉伏在比尔的肩膀上放声大哭。没有人大声说出来,但那些话仿佛就写在空气里,她们哭是—为孩子,也为金妮。

卢娜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被排除在这个充满爱和保护欲的紧密家庭之外。

两天后,布雷斯·扎比尼出现在他们的门口,金妮还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韦斯莱一家对发生的事情仍然很震惊。敲门声响起时,亚瑟去开了门,所有人都已经回家了,他看到来人,惊讶地"哦"了一声。

"韦斯莱先生,"布雷斯平静地说,朝他伸出手。亚瑟与他握了握手,仍然很困惑。"我是布雷斯·扎比尼,德拉科·马尔福的朋友。"

"啊,是的,你为什么不进来呢?"亚瑟走到一边,让布雷斯走进温暖的厨房。布雷斯感谢地点点头,拂去冬季斗篷肩膀上的几片雪花。

亚瑟给他倒了杯热茶,让他在舒适的客厅里的火炉旁坐下后,布雷斯就进入正题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金妮谈谈,先生。"他说。

"我也想。"亚瑟悲伤地说,吹着热茶。"自从…自从事情发生后,她就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

布雷斯点了点头。"我这么说是因为纳西莎·马尔福想让她—如果其他人愿意的话,你们也可以—星期四来威尔特郡参加德拉科的葬礼。"

亚瑟仍然搞不清楚这件事。他的女儿,他的小女儿金妮,长大了,和一个他从出生起就鄙视的男人的儿子结了婚。一个马尔福的妻子。一个马尔福的遗孀。梅林,这些天真像是世界末日。"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去,"他诚实地说。"她醒着的时候一直哭泣,喊着他的名字。她还接受不了。"

"或许她会见我。"布雷斯说。

"你这么认为吗?"

布雷斯又点了点头。"我见证了他们的婚礼,"他说。"我是她与他生活的一部分。"亚瑟低头看着红色茶水的深处,布雷斯又说道,"除非得到你的允许,否则我是不会上去的,不过拜托你,韦斯莱先生。为了她的健康和幸福。"

"这完全取决于她。"考虑了很久之后,亚瑟叹了口气。

"我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情。"

"莫丽不会高兴的,但我来应付她。"亚瑟说,放下了茶杯。"我带你去她的房间。"

他们慢慢地站起来,仿佛都老了好几岁。他们走上歪歪扭扭、凹凸不平的楼梯。陋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安静,因为他的儿子们都回到了自己家里,莫丽正在对角巷采买食物和更多镇定剂。他们最后来到了靠近顶楼的一个房间,几乎可以感觉到从门缝里渗出的绝望。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厨房。"亚瑟说,然后朝楼下走去。

金妮已经心如死灰、千疮百孔、魂不守舍。她一直在与梦见他的恶性循环作斗争:梦见再次和他在一起,他却被夺走了,她喊着他的名字醒了过来—现在,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窗前,裹着一条褪色的旧被子,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她没有思想、动机和情感。她已经死了。

她卧室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来人是谁。直到他穿过房间—她从他脚步的重量就知道那是个男人—跪在她身边,她才意识到他不是她的哥哥或父亲,也不是哈利。金妮转过身,看到了布雷斯。

他对她苦笑了一下,安慰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好,亲爱的,"他轻声说。"你还好吗?"

"他想跟我说话,"金妮说。又一滴泪珠从她眼中滑落下来;她没有把它擦掉。"我知道一定是这样。我一直梦见他,布雷斯,我们想要触碰彼此,但他却消失了,走了。"她哽咽起来。"他走了,布雷斯,他真的走了。"眼泪再次流下来时,他坐在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两人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中。

"来参加葬礼吧。"布雷斯说。

金妮苦涩地笑了起来。"你在开玩笑吗?"

"纳西莎特别要你来的。她亲口告诉我的,金。"

"那不会是葬礼。"即使说出这个词,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在布雷斯怀里浑身发抖。"媒体将会蜂拥而至。所有人都想最后看一眼英国最古老的巫师家族的最后一代,他们还想看看他的秘密妻子。我无法忍受。"

布雷斯哼了一声。"哀悼是团队活动,金妮。"他冷冷地说。"你知道,不是只有你痛失所爱。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纳西莎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斯内普失去了教子。我们都会在那里,还有所有和我们一起上过学的人。"她什么也没说;他继续说了下去。"他将被埋葬在威尔特郡的家族领地。除了霍格沃茨、魔法部和圣芒戈医院之外,马尔福庄园是英国受到最严密保护的地方之一。不该出现的人一个都进不来。"

金妮咬着嘴唇,低头看着左手。她的戒指现在不再隐形,只是哈利的那枚钻戒不见了,在阳光的照射下,绿宝石在她的脸上投下了绿色闪光。"他会希望我去的。"她轻声说。

"他会的,"布雷斯赞同道。"德拉科有时是个混蛋,但他一直是个绅士。"

"没错,"金妮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泛起泪光。"我要怎么做,布雷斯?在葬礼上?"

"没什么特别的,"他向她保证。"只要和纳西莎在一起就行了。你们是丧主。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那么我会去,"金妮说,语气比她感觉到的更有自信。"他会希望这样的。"

"那我去告诉纳西莎你会去,"他站了起来。"还有,金妮…"

她抬起头来。

"如果你需要我,"他真诚地说,"无论是什么事,尽管开口。德拉科也会希望我这么说的。"

金妮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严肃地笑了笑,然后离开了她,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哈利星期三来见她时,她正站在田野里,她曾经和哥哥们在这里打魁地奇,比尔和芙蓉也是在这里结婚的。她陷在齐膝深的雪里,融化的雪浸湿了她的斗篷底部,但她感觉不到。在哈利来到她身边之前,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只是望着荒凉的郊野。到处都是灰色:陈雪正在融化,不再像飘落的婴儿爽身粉那样又白又细。天空是石板的颜色。只有歪斜的陋居看上去温暖而诱人,窗户透出光亮,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

"你想过要把他的事告诉我吗?"哈利轻声问。

"最后会的,"她轻声说。"我很害怕。"

"害怕?"

她仰起头,看到的一切都是和他眼睛相同的灰色。"我记得那天,"她说。"你在霍格沃茨对他使用了神锋无影。他就是这样学会的。你十六岁时几乎杀死了他。"

"你以为…梅林,金。"哈利伸手捋着凌乱的头发。"好吧,我不打算站在这里说我没有生气。"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哈利。"她转头看向他。他仍然盯着脚下的雪。"无论你怎么想,我爱你。"

他哼了一声。"你爱我?"哈利望着周围的树木,黑漆漆的,像金属丝一样裸露着。"金妮…我们还在一起时,你就背叛我,和别人结婚了。直接甩了我不是更容易吗?也许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在向你求婚的几天后看到你吻马尔福了。"他笑了笑,呼出一团像棉花糖似的空气。"真是一塌糊涂。比他们在《世界新闻报》上刊登的内容还要糟糕。"

"哈利—"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看见扎比尼把他带进破釜酒吧时,我一开始是怎么想的吗?"他说。"我以为他背叛了他的朋友,要把他交给傲罗。我很—高兴。甚至是兴奋。我想看他被关进阿兹卡班。然后你冲向了他,你的眼神…"他哽咽着停了下来。她没有看他。"你对他那么温柔,金妮。当我看见你把他抱进怀里的样子时,我真想死。"

泪水涌了上来,这些天里,她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我不想让大家那样发现我们的关系,"她说。"我们打算先告诉爸爸妈妈,还有他的妈妈。斯内普会想出办法来化解血仇的。"

哈利叹了口气。"但没有一件事如愿,对吗?"他低声说。

她摇着头。"没有。"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对你生气。"他说,明亮的绿眼睛终于看向了金妮,它们让她心碎。"我无法对你生气,金。相信我,在过去的几天里,我试了很多次,就是…不可能。"

金妮擦去脸颊上滑落的一滴眼泪。"我爱他。"她说。

"就告诉我一件事—是因为我做了或说了什么吗?我有让你觉得—"

"没有。"她用力摇着头,握住了他的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很好,哈利,我一直知道你很好,总有一天你会让某个女巫非常幸福的—"

听到这里,他迅速低下了头。"是我,"她继续说道。"我很久以前就不爱你了,我只是太害怕了,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爱你,金妮。"他说,又抬起了眼睛,她看得出他说的是真心话。"我想我会永远爱你。"

她悲伤地笑了笑。"我也爱你,哈利。"

"我会尽我所能地让你幸福。"

"我知道。"她说,走到他面前,把他拉进怀里。他的手臂结实又舒适,但还不够。"我从未怀疑过你的感情。"

"但是…和马尔福—"哈利松开了她。

金妮嘴唇颤抖,背过身去。"如果我对你的爱是一滴眼泪,"她轻声说,"那么我对德拉科的爱就是一整片海洋。他是…

"一切。"哈利意味深长地说。

金妮点点头。"我的整个世界。"

"我明白你的意思。"哈利把手插进口袋。他们都沉默了。

"我们该进去了。"最后,金妮说道。

"是的。"哈利又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他们一起朝陋居走去。"你知道—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必须躲着我之类的。我一直在你身边。"

"谢谢你,哈利。"她说。

"我的意思是,"他继续说道,尽管脸上挂着笑容,但他的眼睛开始泛起泪光,"我想我们现在有同样的经历了。我们都失去了生命中的真爱。这肯定能展开一些有趣的话题,不是吗?"

金妮笑了起来,随即又发出了哽咽。

星期四的黎明寒冷而晴朗,天空是单调的象牙色,一丝风也没有。尽管她的哥哥们和他们的妻子礼貌地拒绝了纳西莎关于德拉科葬礼的邀请("我也许不再恨他了,"罗恩说,"但他不会突然变成我最好的朋友"),卢娜、亚瑟和莫丽还是陪着金妮来到了马尔福在威尔特郡的家族领地,踏上了近千年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个韦斯莱的土地。这里的树木都是挺拔的常青树,像哨兵一样矗立在乡间。蔓延的森林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布雷斯说这个地方受到严密保护时,他并没有夸大其词。他们走在通往恢弘庄园正门的蜿蜒车道上,金妮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魔法,像有形似的在她周围搏动。这些保护魔咒与比尔为她公寓设置的相似,但是更加强大和复杂。没有人敢偷偷潜入这里。她再次感受着周围的魔法,并意识到:他在里面。她在这里能感觉到他,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强烈,她觉得他就在她身后。

小精灵让他们进来时,纳西莎亲自在前门迎接他们。在优雅的墨黑色长袍的衬托下,她白皙的皮肤和头发近乎白色,她用精心克制的声音轻声和他们打了招呼。

"谢谢你能来,"她喃喃地说,眼睛只望着金妮。"我很高兴你能来。"金妮握住她的手,轻轻攥了攥。纳西莎颤抖着,有那么一会儿,她看起来要崩溃了,但她很快又戴上了面具。她带他们来到客厅,那里已经有了几十个人。他们看到韦斯莱一家,顿时安静了下来。纳西莎告诉他们,葬礼几分钟后就会开始,接着又去迎接其他客人了。

金妮没有理睬那些公然的好奇目光,而是仔细观察着他们所在的房间。她以前没有来过马尔福庄园,所以她贪婪地欣赏着这里的每一处细节;她发现她的父母也在做同样的事。他们脚下的地毯华丽而柔软,是斯莱特林的深绿色,家具都闪闪发亮。墙上挂着许多古老的肖像,相框镀的很可能是真金。金妮一眼扫过去,发现画框里的人都尊重地穿着黑色衣服。想想看,她对自己说,如果事情不是这样,我们会一起在这里生活。我会把这里称为家。

"你好,亲爱的。"金妮转过身来,布雷斯出现在她的身后,达芙妮挽着他的手臂。达芙妮手里攥着一块手帕,眼圈红红的。金妮对他们笑了笑,布雷斯张开双臂拥抱了她。"我希望你能来。"

"如果我不来,我会后悔的。"她说。

几分钟后,如纳西莎所说,一个家养小精灵把吊唁的人带到了宅邸后面一个宽阔的玻璃房间里。金妮看见中间平台上的黑色棺材,上面撒着血红的玫瑰花,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呜咽。谢天谢地,它是合上的。她不愿去想,如果棺材是打开的,能让她看到他那英俊的脸庞和优雅的双手,她会有什么感觉。

纳西莎是最后进入玻璃房间的人,她在金妮旁边坐下,高高地扬起下巴,眼睛里没有泪水。一个老头穿着魔法部长袍,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快要散架的古老书卷,走到房间中央,开始举行葬礼。金妮几乎什么也听不到。魔法部的巫师进行了必须的宣读和对生死的思考,还让几个年轻男巫念了悼词—纳西莎说他们是堂兄弟,等她死后,他们将继承马尔福的全部财产。听到这件事,金妮只是点了点头,努力去想其他事情,而不是面前的乌木棺材,以及她为什么站得这么近。

没有用。

肉桂。石榴。烤焦的面包。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她会发现他一边翻阅《预言家日报》,一边低声唱歌。事后他总是否认,因为他是马尔福,马尔福当然不会唱歌。他任性的时候很可爱。

你看起来很美。

有一个星期—只有一个星期—她一直担心他们感受到的只有欲望。在他难得能留下来的一个早晨,他正在穿昨晚被扔到一旁的衬衫,她的头发乱蓬蓬的,他抬头看向她,突然说她很美,她的恐惧顷刻之间就烟消云散了。他说这话时的挑衅表情让她笑出了声。

我爱你,金妮。

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他们早就认识对方,却在一切好转时结束了。梅林,他们为什么没能在其他聚会或活动上早点相遇,或者在霍格沃茨?两个半月怎么够呢?怎么能够呢?

"Rain clouds, oh they used to chase me,"她轻声唱着,轻得其他人都听不见。一滴眼泪滑落她的脸颊。"Down they would pour…"

当金妮意识到纳西莎轻轻拽着她的黑色长袖时,她才回到了现实。仪式结束了,他们现在要去墓地。六个堂兄弟拔出魔杖,让棺材从平台上飘起来,在魔法部巫师的带领下,走向外面寒冷的世界。其他吊唁的人跟在后面。

"马尔福世世代代都埋在这里,"纳西莎边走边说,她们脚下的雪嘎吱作响。"其实它离庄园相当远,但我已经调整了一些魔咒,所以不必走太远。"

"卢修斯埋在这里。"金妮说。

"是的。"纳西莎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总有一天我会被埋在那里。你也会。"

她漫不经心地想,在冰冷坚硬的泥土里,坟墓是否已经挖好了,墓碑是否已经立好了。她脑海里的画面很清晰:雪被推到白色的土堆上,她面前的地上有一个敞开的大洞。也许她的父母、卢娜和纳西莎不会阻止她。也许她会随着他跳下去,让泥土掩埋她,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墓地里的雪都被清除了,像三面墙一样堆在周围。墓地里到处都是精美的雕像、古老的地窖、致敬奥兹曼迪亚斯[1]的丰功伟业的纪念碑,在赤裸裸的冬日阳光下显得有些虚假。他们跟着堂兄弟们,堂兄弟们又跟着魔法部巫师,经过那些被时光洗礼,变得几乎光滑的墓碑和标语牌,来到更新的墓碑前:尤利乌斯·安德洛尼克斯·马尔福,一个人念道,旁边是他的妻子比阿特丽斯·德里克·马尔福。在中间的某个地方,金妮开始认出了这些名字:尤利乌斯·阿布拉克萨斯和他的妻子,她的名字被雪遮住了,然后是尤利乌斯·卢修斯,他的大理石墓碑仍然闪闪发亮,仿佛是崭新的。

他们驻足在墓碑前,所有人散开围成一圈,墓碑是灰色的花岗岩,颜色像他的眼睛,梅林,就像他的眼睛。他的墓碑离他父亲的有一段距离。堂兄弟们一起放下魔杖,棺材悬在长方形墓穴的正上方。卢娜紧紧握着金妮的手,金妮知道,她不能跳进去了。

"我们将这位巫师送回来处,"魔法部的巫师庄重地说,"最初是母亲给了我们生命,所以我们终将回到伟大母亲的怀抱,把头枕在她的胸前,永恒安眠。"

尤利乌斯·德拉科尼斯·马尔福,他的墓碑上用斜体这样写着。1980-2004。听起来不像是同一个人。墓碑下面还有内容,但金妮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我们活着的每一刻都在死去,"魔法部的巫师说,"我们活着的每一刻都使我们更接近终点。因为结束和开始一样,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循环会重新开始。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如此,永无止境。"堂兄弟们再次放下魔杖,洒着玫瑰花的黑色棺材沉入地下,再也看不见了。"尤利乌斯·德拉科尼斯·马尔福,"魔法部的巫师说。"愿上帝宽恕你的灵魂。"

众人凝视着成为他床铺的墓穴,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周围没有鸟,没有生命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跟随珀尔塞福涅进入冥界,只剩下这几个哀悼他的人,可能也是爱过他的人。他们也许知道他罕见的笑声,知道他的冷幽默,知道他的急脾气,但金妮不能肯定。他应得的远不该如此。

魔法部的巫师宣布庄园宴会厅里有一顿便餐时,她没有注意。那些不知道他最喜欢的乐队名字的堂兄弟和远房亲戚们一个接一个,或者成双成对地离开坟墓,去宴会厅用餐。只有金妮和纳西莎留了下来,还有卢娜、亚瑟和莫丽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他们看着魔法部的巫师用黑色泥土填满坟墓,把它铺平。结束之后,他向纳西莎鞠了一躬;纳西莎点头回应后,他就离开了他们。

金妮走上前,想知道花岗岩上还刻了些什么。卢娜松开了她的手,但纳西莎也跟了上去。那些文字很陌生,但她好像已经知道它们了:

"静静地,仿佛凝结的露水在安睡,

别唤醒他呵!他定是抛下一切忧烦,

正享受他那一份深沉而静谧的安恬[2]。"

"真美。"金妮轻声说。

纳西莎没有回答,金妮转身看向她。纳西莎那双与她儿子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终于噙满了苦涩的热泪,世界上所有的良好教养都无法止住它们。"我做了什么事,"纳西莎轻声说。"我知道一定是这样。"

"做了什么?"金妮说。

"某些可怕而难以言说的事,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她用手指按住嘴唇,双肩颤抖着。"我比我的孩子活得长,吉妮维娅。不到六年前,我埋葬了他的父亲。没有女人坚强到可以承受这些,也没有女人应该承受。我正在受到惩罚。"

"我很抱歉,"金妮握着纳西莎的手说。"我很抱歉。"

"他一定很爱你,"她说,露出淡淡的笑容,金妮哭了起来。"他小时候总是占有欲很强。他说是他的东西,就永远是他的。我不会拒绝他任何事情。他是我生命中最亮的星星。"

"我该怎么办?"金妮哭着说。"我不知道—"

"只要我们记得死者,"纳西莎说,"他们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我们。他们不会永远离开,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他们将永远与我们同在。"

金妮的脑袋反对地嗡嗡起来,她真想对纳西莎、卢娜、莫丽和亚瑟尖叫,说他们都错了。他们怎么能从死亡中找到积极的东西?除了一个结局,一个可怕的结局,没有任何东西能填补的生命空虚,怎么可能是其他东西呢?

没有他,她该怎么活下去?

金妮的四肢疼得发僵,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十二月刺骨的寒冷。她满眼泪水地喘着粗气,紧紧抓着纳西莎的手,纳西莎一定被她弄疼了,脚下的大地都在晃动。她痛苦地叫了起来,她的心要碎了,四肢疼痛不已。卢娜喊着她,莫丽惊慌叫着她的名字,她倒在地上时,亚瑟把她抱进了怀里。

她屈服于侵蚀的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们又来到了医院。

这一次,走廊里装饰着圣诞彩灯和彩带,因为离假期还有不到一周了,治疗师们一边治疗病人,一边哼着圣诞颂歌。一个儿童唱诗班在大厅里唱歌,他们的歌声传遍了整栋大楼,甚至是韦斯莱一家所在的这条肃穆的走廊里,他们聚在一间单人病房外面,被悲伤压弯了腰。没有人兴高采烈地经过这里。没有人敢靠近笼罩着他们的悲伤气氛,这种气氛使照亮大楼其他部分的灯光也变得暗淡。

纳西莎付了单人间的钱—尽管莫丽和亚瑟起初拒绝了,她还是包揽了所有费用。"我从来没有过女儿,"纳西莎说。"趁我还能这样做,让我宠坏我唯一的女儿吧。"她和斯内普、布雷斯·扎比尼—唯一的外人—站在墙边,十三个韦斯莱以及卢娜和哈利站在另一面墙边。

"我不明白,"莫丽哭着说,她的脸又肿又红。"我以为血仇已经结束了。"

"没有。"斯内普嘶哑地说。他看了纳西莎一眼,然后继续说道。"韦斯莱-马尔福血仇是—曾经是—双向的。两个家族都要付出代价,而不只是一个家族。"

"不可能。"赫敏说。

"我向你保证,这是真的,"斯内普说。"韦斯莱的债务还没有偿还。"

"但我调查过的所有血仇都需要积极参与。"卢娜突然说。除了乔治,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家族必须选择结束它们,它们不能自己结束。"

"我有一个理论。"斯内普慢慢地说。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后,他继续说了下去。"你们很清楚,没有永远有效的咒语。它们需要定期更新,否则就会失效。"他们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血仇,以及引发它的咒语,已经近千年了。咒语正在失效。"

"但为什么它没有失去力量并结束呢?"卢娜说。

"它失效了,"斯内普严肃地说。"血仇正在结束,它正在强行从相关家族那里收取代价。"

"所以…"赫敏恍然大悟,泪水涌上眼眶。"金妮和马尔福结婚,其实是自愿献身结束了血仇。"她轻声说。

"恐怕是的。"斯内普说。

乔治站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从家人身边走开了,没有人拦住他。哈利用胳膊肘碰了碰卢娜。她转过来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就明白了。卢娜起身追上了乔治。

"乔治—"

"我不能待在那里,"他说,不肯看她。"我妹妹快死了,卢娜。我不能待在那里。"

"你不必这么做,"她说。她触碰着他的胳膊,在他们走到治疗师站点之前,他停了下来。"但你需要待在这里。"

"卢娜。"他的声音如一缕气息,一阵微风,几不可闻。他转向她,眼睛里闪烁着悲伤的泪花。"天哪,卢娜,这—"

"我知道。"卢娜说,强忍着抽泣,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他的眼泪落到了她长袍的肩膀上,她知道她对他隐瞒了这么大的秘密,他一直在生她的气,但他们现在在一起了,她不在乎,她不在乎。

"和我结婚吧,卢娜。"乔治在她耳边说,手指紧紧抓着她的后背。"我不想像金妮和马尔福那样。我不想落到他们那样的下场。和我结婚吧。"

"我会的。"卢娜说,她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她知道金妮不会像她一直以来设想的那样来参加她的婚礼。

这时,治疗师急匆匆地从金妮的病房里走了出来。"诅咒到晚期了,"她对所有人急促地说道。"你们最好现在去见她,向她告别。"

韦斯莱一家立刻进了病房,纳西莎、斯内普和布雷斯在旁看着。"只有人类。"布雷斯轻声说。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她回到了日内瓦。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灼伤了她赤裸的双脚,于是她踩进潮湿的沙滩,感受着潮水冲刷她的皮肤。她走得很慢,享受着天气。这里美丽又宁静,远离了所有的烦恼。她希望她能在这里生活。

"Rain clouds, oh they used to chase me[3],"她唱着。"Down they would pour. Join my tears…"

她听到身后某个地方有一个声音,比她的声音更低沉,是最可爱的声音。她笑得更开心了,但她继续向前走着,走向那片阳光灿烂的土地。

"Join my tears, allay my fears。"他唱道,轻轻碰着她的手。她转过身,他就在那里,一身白衣,如她记忆中那般美好。

他把她拉到怀里,她的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们的前额碰在一起,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在阳光下,他的眼睛像银子一样闪闪发光,她觉得心满意足。"Sent to me from heaven,"他低声说,"Sally Cinnamon,you are my world。"

"You are my world。"她附和道。

他们默默地凝视着彼此,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我为寡淡的欢迎仪式而道歉,"他坏笑着说,"但天使唱诗班今天休假了。"

她仰头笑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无关紧要。她又和他在一起了,又在他的怀里了,他像往常那样吻她:将所有心意倾注到吻中。这个世界一切都好,因为她觉得安全、舒适,是被爱着的。

她回家了。

「完」


[1] 引用自雪莱抒情诗《Ozymandian》。

[2] 引用自雪莱著名哀歌《阿童尼》。

[3] 金妮和德拉科唱的歌是The Stone Roses的《Sally Cinna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