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现实

世界与她之间仿佛隔着一块厚布。好疼—疼痛那么强烈,那么耗人心神,那么无处不在,她有些惊讶,疼痛已经消失了,她却还留在这里。不过,她的感官现在仿佛被捂住了,只能混沌地感知到面孔、狂乱的动作和声音。

一切都被染上了绿色—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浸透着病态的光芒。有人在远处叫喊。她眨了眨眼睛。布雷斯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他的嘴唇在动,她意识到,遥远的叫喊其实并不遥远。布雷斯在说话,但她只能听出音调的起伏。

他抓着她的肩膀,面色惊慌地摇晃着她。

"金妮…"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次是一个不同的声音,更加响亮,穿透了她的意识。不是布雷斯。德拉科。她想抬起头来,但她的视线又开始旋转起来,走廊渐渐变成了模糊的形状和颜色。

在那之后,她只听到了一声突然的喊叫,这次,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刺穿了她。还是德拉科,可他正在绝望和恐惧地喊叫。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听起来这么害怕?—接着,她想起了她身在何处,还有—哦,梅林—他干了些什么。

她觉得十分恐惧,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这时,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进入了视线。

那张脸出现在她面前,黑色眼睛闪闪发亮。她咧开嘴,露出了歪斜的笑容。一只粉色的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十分渴望,迫不及待地喘着粗气。

"哎呀,这不是个愉快的惊喜吗?"

那声音是一种高亢的颤音,急切得近乎尖利,与之前试图将她引诱进黑暗的麻醉剂般的温柔声音截然不同。但它还是强烈地让她想起了密室,她又觉得十分激动。也许这是疼痛、恐惧和无助的化学混合物—她只有和汤姆在一起时才感受过的混合物。

布雷斯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一半视线。她看到贝拉特里克斯的笑容痉挛了一下。她惊慌地认出了这个表情:有趣。布雷斯必须离开。现在。

她张开嘴,但是话却在喉咙里被堵住了。她咳嗽起来,嘴里全是液体。她尝到了金属的味道。血。她的视线再次开始旋转,但是这次,她与它抗争着。她又想起了密室。她那时抗争过,还活了下来。可是那时…那时德拉科来了,哈利也来了。

现在…如果她集中精力,仍然能听见德拉科在叫喊。但是声音渐渐消失了,不管怎样,他不能—不会?—再救她了。在他做了那些事之后。而哈利不见踪影。

贝拉特里克斯又说话了。"…叛徒…难得…梅林知道…"她集中注意力,想听清她的话。当她的视线再次清晰时,她看到布雷斯已经拔出了魔杖。

"她对你来说没有价值。"他阴沉地说。

另一阵抽搐。她想要叫喊,却尝到了更多的金属味。离开,布雷斯…马上离开。"恰恰相反,"贝拉特里克斯回答。"我承认我累了,但这个叛徒小贱人至少值得我费力气让她尖叫。"她停顿了一下。她的魔杖以精确的节奏敲打着大腿。她若有所思地歪着头。"可真正的问题是:她对你来说有什么价值?"

布雷斯没有说话。但是他没有动。

他必须离开—该死,布雷斯,离开!她又想叫喊,却差点窒息。就在贝拉特里克斯开始大笑时,她的眼睛里涌起了沮丧的泪水。"看来我们完成了不可能的事,"她说。"发现了让扎比尼比自己还要在乎的东西。你母亲会很失望的。"金妮一生中最长的一次停顿,然后,"没关系。这个荡妇很容易就能再生一个儿子。"

一切似乎都放慢了。贝拉特里克斯举起魔杖,眼睛闪闪发亮,金妮看着她说出了那五个字。"阿瓦达索命!"

然后是最糟糕的部分—十足糟糕的部分:布雷斯突然畏缩了。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抽搐,仿佛他意识到他就要死了。

绿光击中他的身体,片刻之后,他倒在地上,她感觉到了他的重量。

压力使她又咳嗽起来,厚布终于被撕开,她的身体感知到了诅咒。突然之间,走廊里所有声音都涌了进来—咆哮的魔咒和尖叫声,恶咒击中石头的声音,贝拉特里克斯的笑声—她抬起头,对上了德拉科的目光。

这时,黑魔法波及到她,剧痛贯穿她的胸口。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走廊里的声音和景象又消失了,只剩下火辣辣的疼痛,还有布雷斯身体的重量。

黑暗从她的视线边缘涌了进来。

她知道她要失去意识了,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他们造成的,她和德拉科。他们一起造成的。

布雷斯是他们的朋友。

而他们害死了他。

她醒了。她觉得太热了,喉咙好像着了火似的,胸部隐隐作痛。左边传来了轻柔的滴答声。一想到液体,她就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它们干得裂开了,干裂的地方有一块血痂。金属的味道使她感到一阵恐慌—哦,梅林布雷斯—她睁开了眼睛。

她认出了校医院的拱形天花板。

"金妮,宝贝?"她妈妈的声音从右边传来。她本能地想转身,但一阵剧痛突然穿透了她的胸骨。她立刻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逐渐减弱了。

"金妮,"她妈妈重复道。"给你—水。"

金妮又舔了舔嘴唇。但是,当她妈妈过来扶着她的头,帮助她喝水时,她却轻声问道:"布雷斯?"

一阵沉默。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没有…"她妈妈笨拙地说,但金妮不用听下去了。她的胃揪紧了。她妈妈平复情绪后说道:"米勒娃把他的尸体送到了他在法国的母亲那里。"

她闭上眼睛,努力保持呼吸平稳。"德拉科?"她嘶哑地说出他的名字,一半是因为口渴,一半是因为涌上喉咙的抽泣。

莫丽叹了口气。"走了,"她说,"跟西弗勒斯和其他食死—"她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担心这个字眼会让女儿难过。"和其他人。"她说,忧虑地抿紧了嘴唇。

金妮试着呼吸,但空气似乎浓稠而厚重。它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布雷斯死了。邓布利多教授也死了。因为德拉科杀了他。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使她意识到了一些令她难以忍受的事情。

德拉科是一个食死徒。他站在了汤姆那边。斯内普教授也是。布雷斯死了。

她妈妈又说话了,但她几乎听不见。她把脸转到一边,这次,她欢迎那种剧痛。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脸颊。

她妈妈坚持道:"宝贝…喝点水…宝贝…求求你。"

她没有回应。德拉科是一个食死徒。邓布利多教授死了。德拉科杀了他。布雷斯死了。他一直想要救她。她攥紧拳头,绷紧了胸口。她浑身僵硬,任凭疼痛加剧,直到她的视线逐渐变黑。

"金妮!"她妈妈惊慌地叫道。

布雷斯死了。他的尸体与她隔着一道海峡。

她终于失去知觉,进入了舒适的黑暗中。她宁愿做梦。这一次,现实比她的噩梦还要糟糕。

当她再次醒来时,仍然有一种重复的奇怪声音。不过现在是在她的右边,也不是滴水声。更像是一种低柔的摩擦声。她咬紧牙关,动了动身体,以为会感到一股剧痛。没有疼痛。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然后睁开了眼睛。

声音停止了。

"嗨。"

纳威坐在她妈妈之前所坐的地方,腿上放着一本薄薄的小书。他的手指放在页面顶端,将书撑开。她意识到,那是他的指腹不断抚平严重折角的书页的声音。

他发现她的目光,对她露出了歪斜的笑容。"戈沙克的袖珍版,"他合上书,给她看褪色封面上的书名:《戈沙克草药学指南,第12次修订袖珍版》。"我一有压力时就会读。"他说。

她知道。她想张开嘴告诉他,却觉得嘴唇很沉重。她觉得格外麻木。在塞德里克死后,她也有这种感觉…好像她没有力气哭泣、尖叫或愤怒。她只能点点头。

他把书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一边往杯子里倒水,一边故作轻快地说着话。"你还记得斯普劳特教授在圣诞节前让我种的圣约翰草吗?"

他看向她,她又点了点头。

"它终于发芽了,这意味着我终于施对了肥。"他往前坐了坐,朝她身后伸出手。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她微微抬起身,让他把胳膊伸到她的枕头底下,帮助她撑着胳膊坐起来。"行吗?"他问。这个动作使她的胸口隐隐作痛,但她咬咬牙,第三次点了点头。"斯普劳特教授说她今年夏天要多种一些。"他继续说道,把枕头立在床头,让她能靠在上面。

他把杯子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拿到唇边喝了一口。水顺着她干渴的喉咙滑下去,感觉格外清凉。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等到下学期,这些植物可能就会足够茁壮了…"

纳威的话克制又轻快,但她看得出来,他在努力不停地说话。对于发生的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他想让她别去想这件事,或者两者皆有。对他的喜欢冲淡了麻木的感觉。纳威对她总是那么温柔—太温柔了。

但是,她又痛苦地意识到,她不想被人娇惯。现在不想。

"…这样我们可以摘下花朵,风干它们…"

"纳威。"

他停下来,终于看向了她的眼睛。他的眼中满是焦虑,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他在为她担心,她的喉咙又开始灼痛了。这次不是因为口渴,而是因为强忍哭泣而产生的刺痛感。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她冷静地说。

"只要你不会再晕倒。"他说。他的语气仍然很轻快,但他紧张的眼神告诉她,他并没有真的开玩笑。她妈妈一定告诉他了。"你妈妈会对我施恶咒的。"他又说道,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想露出笑容,让他放心,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只是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什么吗?"

"不记得了,"她回答道。"在…"布雷斯被杀死之后。她的声音哽咽了,她又喝了一口水来掩饰。她一直把冰冷的杯子贴在嘴唇上。"之后就不记得了。"她无力地说。

纳威点了点头。"嗯,"他开始讲述,"哈利当时在塔上,藏起来了。邓布利多给他施了全身束缚咒,所以在邓布利多…死之前,他什么也做不了。"在德拉科杀了他之前。"他追着食死徒下楼,在楼梯底下发现了你和…扎比尼。你在流血…流了很多血…他想亲自把你送到医院,但食死徒正在逃跑,所以他把你交给了罗恩。你就这样来到了这里。"

"哈利去追食死徒了?"她问。"一个人?"

"他没事,"他立刻说道。"邓布利多的死显然让他难以接受。他们逃走了。但是他没事。"很长时间的沉默。"可是金妮—"最后,纳威又表情痛苦地说道。"马尔福和他们在一起。"

她想起了她妈妈之前说过的话。走了。跟西弗勒斯和其他食死—和其他人。"我知道。"她说。

"哈利还说,在塔上,他—"

"我知道。"她厉声打断了他,马上就因为自己的语气感到后悔了。"对不起。"她说。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纳威说,焦虑地用手掌搓了搓裤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别人提起之前…"

她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没事的,纳夫。"她说。

他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轻轻攥了攥。他看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一切都会好的,金妮。"

她不这么想—怎么可能会再好起来?—但她没有反驳他,过了一会儿,他继续往下说道:"其他人里只有比尔受伤了。"比尔?哦,梅林啊,他怎么—"他现在没事了。"纳威立刻加了一句。"是格雷伯克。他弄伤了他,会留下伤疤。不过他没事。你父母现在和他在圣芒戈医院。他们一直两头跑。庞弗雷夫人想把你也转到那里…说她认为他们也许能拿你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T恤上方的粉红色伤疤上。它不像在楼梯底部时那么红了,但是仍然比昨天糟糕,那时,她醒来发现邓布利多和斯内普站在她的床脚交谈,没过多久,布雷斯就冲进来骂了她。那真的只是昨天的事吗?像是过了一年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诅咒敏感有什么办法,"纳威说,"她应该尽快让你转院的。她紧张极了,不过在你醒来之前,她不想移动你。"

金妮还在消化听到的事情,这时,校医院的门开了。她以为是她的父母,却见到一个乱糟糟的黑发脑袋出现在了门口。哈利。

在他没看向他们,也没意识到她醒着之前,她看了看他。他眉头紧锁,显得很疲惫,他轻轻关上门,像往常一样,焦虑地用左手捋着头发。不仅如此,他面露悲伤,脸颊毫无血色,紧紧抿着嘴唇。他真的很关心校长,不是吗?

他往里走了几步,才抬起头来,当他终于发现她已经醒来并坐在床上时,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她看到他的肩膀线条微微放松了。"梅林,金妮。"他说。他快步走到她的床边,几乎是本能地俯下身来,如释重负地吻了吻她的发际线。

他的嘴唇冰冷又干燥,她想起了上次他这么做的时候,她选择了他的那晚。她突然感到一股可怕的悔意。也许她不该这么做。如果她没有选择哈利,如果她完成了汤姆的任务,布雷斯可能还活着。她的喉咙一阵酸涩。

纳威站起身来,从旁边搬来一把椅子,哈利低声道了谢,坐了下来。他激动地用手搓了搓脸,然后伸出左手,捏了捏仍然紧绷的肩颈。"我们非常担心。"

金妮终于忍住了抽泣。不,她愤怒地想。如果德拉科没有让他的施虐狂姨妈进入城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他能对他们坦白。如果他能对她坦白。布雷斯还会活着。绿光击退肩膀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闭上了眼睛。

"金妮。"她抬起头,发现哈利皱眉看着她,纳威盯着她攥紧了毯子的手指。她松开了手。

哈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把它放在了她的腿上。"这是给你的。"

她抚平了它。

告诉我你还活着。

她咬紧牙关,忍住了突然想把这张纸撕成两半的冲动。已经迟了十二个小时,他才来关心她的安全,她残忍地想。如果他能对她坦白…

一阵沉默。她用余光看到,他们都在观察着她,等待她的反应。看来他们已经看过了,写信人的身份显而易见。她慢慢地呼了口气,将信重新折起来。"什么时候?"她问。她的声音冰冷又平静。这是一个没有必要的问题。这真的重要吗?

"几个小时之前,"哈利回答。"对不起,但我们不得不打开它。从昨晚开始,麦格一直监视着所有进入城堡的东西。为了安全起见。"

她把皱巴巴的信递给他。他犹豫地看着她,但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把信拿了回去。纳威往前俯了俯身,好像要建议她应该回信,但他咽了口唾沫,继续保持沉默。

这时,校医院的门又打开了。秋·张溜了进来。她的左手抱着一个装着花的小花瓶。

"噢,"看到他们后,她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有客人…也没想到你醒了。"她尴尬地耸了耸肩。她有些紧张,然后穿过房间,把花瓶放在了床头柜上。

"但我听说了布雷斯·扎比尼的事,"她盯着花瓶说。"我知道这是没用的。两年前,三强争霸赛之后,我根本不在乎花。它们一点用都没有。但是…"她停了下来,表情严肃地看着金妮的眼睛。"…它们也没有坏处。"

她又看了看金妮,然后呼了口气,移开目光,将一缕头发掖到耳后。金妮很感激秋·张因为布雷斯的死送花给她,而不是什么早日康复的陈词滥调。"谢谢。"她说。秋点了点头。

"你们俩去吗?"过了一会儿,秋问道。"马上就开始了。"

金妮皱起了眉头。纳威看向手表,大吃一惊,然后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去。我没有留意时间,但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说—"

哈利叹了口气,表明他也不知道他应不应该说。"是葬礼。"他解释道。

直到这时,金妮才发觉他们都穿了黑色衣服。有那么疯狂的一瞬间,她还以为他们在谈论布雷斯的葬礼。不过她又想起,他们把他的尸体送到了法国。她咽了口唾沫。那就是邓布利多的葬礼了。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

"你在干什么?"纳威问道。

"我也去。"她说。这个动作让她胸口发紧,呼吸困难。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

她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去。我必须去。"她不能参加布雷斯的葬礼了。该死,他可能根本不会有葬礼。不知为什么,想到也会错过这个葬礼…

哈利奇怪地看着她,然后点点头,好像明白了。"秋,你能去开门吗?"他说。"纳威,你去另一边扶着她好吗?"金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和纳威一起帮助她下了床,哈利将她的重心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慢慢地走出校医院,来到走廊里,秋·张和纳威走在前面。他们终于到达了门厅。外面阳光灿烂,微风和煦,草坪上都是身穿黑袍的送葬者,他们聚在一起悲伤地低声交谈,然后各自散开。

"你还好吗?"哈利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点点头,更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向他靠过去。他们跟着他们的朋友,一起走进不协调的阳光之中,去观看当代最伟大的巫师的葬礼。

作者原注:为免引起误会,在此刻,金妮以为德拉科杀了邓布利多。如果你仔细阅读第三十六章,就会发现,在德拉科施杀戮咒之后,金妮就失去了意识,所以她不知道德拉科没有杀死邓布利多,以及斯内普的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