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犹豫和布莱克老宅

金妮靠在金色的椅子上,扫视着房间,不由心想,她妈妈真是超越了自己。在结婚仪式之后,她的爸爸和哥哥们用魔法移走了白色大帐篷四周的围布,使它能通向宽阔的草坪和果园。远处的太阳几乎消失在森林后面了;树梢在橘色光晕中显得很调皮。凉爽宜人的微风吹来,在谈笑和跳舞的人群中打着转。二十几只夜间出没的蝴蝶懒洋洋地随着微风,飞往帐篷的顶端。

弗雷德和乔治把他们的妈妈拉到了舞池里,弗雷德大声说着什么,笑嘻嘻地伸出胳膊,做出劝说的样子。莫丽红着脸摇了摇头。乔治也加入进来,两个人都用夸张的恳求眼神看着她,最后她翻了个白眼,让弗雷德带着她转圈,然后下了个腰。她笑着站直身子,金妮也露出了笑容。婚礼开始前的几个小时里,她妈妈一半时间都在为日程安排、宾客和装饰而惊慌失措,另一半时间则忙着掩饰珀西不愿前来让她有多难过。看到她开心真是太好了。

罗恩和赫敏在附近跳舞;罗恩一定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因为赫敏几乎笑弯了腰,幸亏她用胳膊搂着罗恩的脖子,才能站稳脚跟。隔着几张桌子,她看见她爸爸正在和德拉库尔先生兴致勃勃地聊天,哈利也在旁边,他伪装成了一个橘色头发、满脸粉刺的韦斯莱堂兄弟。他正专心地跟穆丽尔姨婆和一个满脸痤疮的胖老头聊天。刚才穆丽尔姨婆给他指明他的座位时,那个老头自称是埃菲亚斯·多吉。

一对幸福的新人站在帐篷另一边的自助餐桌旁,和芙蓉在布斯巴顿的几个朋友聊天。自助餐。金妮不禁想起她上次参加婚礼的情景。她、纳威和塞德在放着食物的桌子旁待了一个半小时,观察着周围的人。

"你知道吗,在婚礼上不跳舞是非常不吉利的。"

金妮转过身。"卢娜!"她把关于塞德里克的病态念头抛到脑后,咧嘴笑了。女孩站在她左边,低头朝她笑着,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花朵形状的毛茸茸的枕头,上面有条拉链,金妮怀疑那是一个手提包。它与她的亮黄色裙子和别在耳后的向日葵很相配。

金妮用叉子指了指面前盘子里吃了一半的蛋糕—她的第二块。"狼吞虎咽地吃巧克力酱呢?"

卢娜眉开眼笑。"非常吉利。但你还是得跳舞。"她坚定地补充道。她把枕头手提包放在金妮旁边的空座位上,伸出了一只手。

金妮笑着握住她的手,放下叉子,站起身来,假装行了个屈膝礼。"带路吧。"

卢娜把她拉到舞池里,双手握住金妮的手,开始随着节奏旋转起来。她鼓励地点了点头。"来吧,"她坚持道。"不吉利,记得吗?"

金妮又笑了起来,夸张地转了个圈,连卢娜都咯咯笑了起来。她们一起在舞池里旋转、摇摆、大笑。金妮忙着让自己不要因为欢笑而摔倒,几乎跟不上变换的旋律了,不过,她估计四五首歌之后,音乐就变成了一首舒缓的民谣。她和卢娜也放慢了速度,握着对方的双手开始摇晃。

"你的舞跳得比你想象的好得多。"卢娜肯定地说。

金妮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自认为是一个出色的舞者?"

卢娜思考了一下。"我确实不知道,"她赞同道,"不过通常来说,人们跳得要比他们自以为的要好得多。比如纳威,"她说。"我们一起参加了圣诞舞会,记得吗?"

金妮点了点头。"我喜欢你的裙子。"

"是吗?"卢娜笑着问道。

"好极了。"金妮说,想起卢娜在大礼堂跳舞时,几十只蝴蝶扑扇着翅膀。"那种魔咒一定很难。"

"我不得不请弗立维教授帮忙。我今晚本来也想穿的,但奥特里夏天的蝴蝶太多了。我不想把它们搞糊涂。"她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前半个晚上,纳威一直在为他的笨手笨脚预先道歉。但是,当我终于把他拖进舞池时,我感到非常惊喜。"

"一点都不笨?"金妮问道。

"嗯。"卢娜笑着说。"完全不笨。"

"纳威在哪儿?"金妮说。"他奶奶说他们来不了。"

"出国过暑假了,"卢娜回答。"但他们会在开学前回来。"

开学前。提到新学年,金妮所有轻松愉快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她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强压下的不安感觉又回来了。"卢娜…"她突然想到了德拉科的信。他写道,卡罗兄妹喜欢痛苦。更别提斯内普成了校长。众所周知,卢娜和纳威是哈利的朋友,他们不止一次地帮助他,与他并肩作战。他们会成为汤姆—也就是斯内普和卡罗兄妹—的主要目标。"卢娜…"她又说道。

"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和纳威—你们两个—你们这学期应该想办法不回学校。"

卢娜看着她的眼睛,困惑地扬起了眉毛,不过,她的眼神出人意料的严肃。"为什么?"她简单地说。

金妮犹豫了。德拉科的警告显然是秘密的,未经允许的。在《预言家日报》和公众看来,斯克林杰的政府仍然在考虑合适的候选人名单,以填补邓布利多的职位。

"只是…"她最后说道,"既然邓布利多死了,汤姆—也就是黑魔王—会倾尽全力控制霍格沃茨。那里不安全。"

卢娜似乎考虑了很久。但是,当她再次说话时,她的语气非常坚定,金妮知道,她绝无可能说服她躲起来了。"纳威和我聊过这件事,"卢娜说,"在邓布利多教授的葬礼之后。"

"是吗?"

"哦,是的。"卢娜说。她的表情同以往一样镇定自若,但她仍然紧盯着金妮的眼睛,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金妮头一次想到,在那种空洞的表象之下,其实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人们太小看卢娜了。

"我们知道哈利、罗恩和赫敏可能不会回来了。"她说。"发生了这些事之后,我们认为他们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歪着脑袋。"他们确实有吧?"

金妮咽了口唾沫,然后点了点头。假装是没有用的。

"我们觉得—好吧,是我觉得,"卢娜继续说道,"也许我们应该跟他们一起去,无论他们去哪儿。但是纳威指出,如果黑魔王要接管学校,那我们必须待在学校里。因为DA的规模很小,而且我们没有多少人有实战经验。所以我们是被需要的。我意识到纳威是对的。你知道,他总是对的。人们低估了他。他也低估了自己。就像跳舞这件事一样。"

金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卢娜又开口了。

"对不起—邓布利多军,"她突然说道。"DA。代表邓布利多军。很聪明的名字,你不觉得吗?这是秋·张的主意。"

金妮当然知道DA的事。在她的四年级,乌姆里奇一直对哈利那个小小的…俱乐部很着迷。在调查行动组的会议上,她愤怒地讲述着DA最近的违规行为。但是,金妮记得她、德拉科和布雷斯当时并没有把这当回事。他们以为乌姆里奇是像往常那样小题大做。毕竟,一群学习防御咒语的学生能对魔法部构成什么威胁,即使他们的领导者是哈利·波特?而现在—现在卢娜说要反抗汤姆?她不可能是认真的。

"卢娜。"金妮压低声音说,努力想表明她要说的话很重要。"你不能仅凭…DA去与汤姆抗争,保护霍格沃茨。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的食死徒都能做出什么事…"

"纳威知道。"卢娜说。

卢娜的语气里没有指责,但金妮突然闭嘴了。她涨红了脸。她怎么能忘记纳威的—

"他的父母。"卢娜轻声解释道。

金妮咽了口唾沫。"是的,"她回答,"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结结巴巴地说,又吞咽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只有你、纳夫和DA,这种时候不应该集中精力反抗汤姆。你们必须全力活下去。"

卢娜沉默片刻,然后眨了眨眼睛,温和地笑了。"与DA、纳威、罗恩和赫敏…还有哈利有关的一些事情—"她停顿了一下。"—尤其是哈利—让你觉得活下去并不那么重要。至少从长远来看是这样。"她的笑容更灿烂了。"等你回到学校,"她轻快地说,"你就知道了。"

金妮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显然,卢娜总是能对她产生这种影响。这时,有人在舞池的另一边叫卢娜的名字。她们转过身,看见了一个高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毛茸茸的亮黄色衣服,让金妮想起了卢娜的手提包…不过是斗篷的形态。他欢快地挥着手,脖子上的一条大银链也随之晃动。金妮模糊地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吊坠—一个三角形,里面有一条垂直线和一个圆圈。"那是我爸爸。"卢娜没有必要地说。"我要过去了。跟你跳舞真开心,金妮。"她紧紧地抱了抱她。"哦,哈利似乎想跟你谈谈。"她又说道,朝帐篷另一边点了点头。

红头发的哈利也在向她们招手。他和卢平教授坐在一张桌子旁,腿上放着一碟蛋糕。金妮扬起了眉毛。"你是怎么从那么可怕的伪装中认出他来的?"

"哦,"卢娜嘲笑道,"他的表情真的非常独特。"她挥了挥手。"尤其是他看着你的时候。"

金妮哼了一声。"看我?"

"看你。"卢娜确认道。"没人那样看你。"她又对她笑了一下,然后走开了。

卢娜走后,金妮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努力消化着卢娜刚才说的话,任由其他舞者在她周围旋转。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穿过人群,在卢平教授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我刚才和卢平教授说,他的私人课程比斯内普的好多了。"哈利说。"对吧?"

金妮发出嘲弄的声音。"绝对是这样,"她赞同道。"不过,"她转向卢平,后者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的确,"他打趣道。"我不想轻视你的恭维,哈利,可如果我最喜欢的两个学生对我最好的评价,是跟我一起度过夜晚比跟西弗勒斯在一起更愉快,那么我不再当老师也许是一件好事。"

哈利笑了起来。"没错。"

"你说什么最喜欢的两个学生?"金妮顽皮地笑道。

"嗯。"哈利喃喃道,吃了一口蛋糕。"别让赫敏听见你这么说。她会崩溃的。"

"当然,赫敏。"卢平承认道。"她是每个教授的梦想。但她让我想起了你们这个年纪的我。似乎有点自鸣得意。"

哈利哼了一声。

金妮突然想到一件事。"说到这里,"她坐直了身子,"我听说了你和唐克斯的事—还有孩子!"

"谢谢,"他笑着回答。不过有那么一瞬间,金妮好像看到他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她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到了唐克斯身上,她正跟比尔和查理说笑,他的笑容迟疑了。她现在可以肯定了。他一定因为什么事而心神不宁。

"唐克斯跟比尔和查理是同学吧?"她慢慢地说。哈利似乎也发觉了卢平的焦虑;他微微扬起眉毛,观察着教授。

"是的。"卢平心不在焉地说,仍然盯着他的妻子。"查理比她高一年纪。比尔比她高三年级。"他绷紧了下巴。"她多年轻啊,不是吗?"他轻声说道,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金妮和哈利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哈利微微耸了耸肩。她妈妈告诉她,卢平一开始不愿意和唐克斯谈恋爱,因为他们年龄差距很大。但他们现在结婚了…

突然,卢平又转向了他们。他明显振作起来了。"不管怎样,"他呼了一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那种奇怪的消沉从未出现过。"我刚才看见你在和埃菲亚斯·多吉聊天,哈利。你觉得他的—"

这时,一声大喊打断了他。金妮马上转过头去,又一个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帐篷里突然充斥着明亮的白光,光源来自舞池中央。她立刻知道那是什么了—她认得那种光线:守护神。在她身边,哈利和卢平都站了起来。哈利开始往前走去。卢平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好像想拦住他,但哈利挣开他,钻进了人群里。金妮不假思索地起身跟了上去。她听见卢平跟在她身后。

跳舞的人们在发光的猞猁周围分散开来,他们三人走到人群前面时,猞猁用金斯莱·沙克尔低沉的声音说话了。

"魔法部沦陷了,"它说。"斯克林杰死了。他们要来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动。守护神传递完消息,就消失了,只留下隐隐回响的警告声。整个帐篷鸦雀无声,沉浸在震惊中。

接着,有人尖叫起来。

帐篷里瞬间乱成一团。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她身后的客人纷纷向前涌去。金妮被裹进人群中,推来搡去,大家都想找到自己的东西和家人,然后幻影移形离开。她转过身,哈利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她喊着他的名字,但她的声音完全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了。她挣扎着不让自己被人潮冲走,到处寻找他伪装的凌乱红发。她必须让他离开—去找罗恩和赫敏,离开这里。沙克尔说他们要来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撕裂声,然后是十几声幻影显形的声音。她转过身,发现黑影正在从毁掉的帐篷边缘向前逼近—食死徒。尖叫声更响亮了。不再是惊慌—而是恐惧。

一位客人发射了一道诅咒;它飞向自助餐桌附近一个戴面具的人。那人躲开了,也施了一道作为反击。帐篷里突然全是咒语的亮光和叫喊声。咒语在头顶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金妮摸索着她的魔杖。她的双手在颤抖,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攥紧那根让她安心的木棍,咬紧了牙关。她必须找到哈利。他肯定想留下来保护大家,但他必须离开,必须—

一道明亮的蓝光从她的肩头擦过。她转身看去,看见弗雷德和一个食死徒在十几英尺外交战。食死徒毫无章法,朝四面八方发射着咒语。芙蓉的三个布斯巴顿朋友弯下腰,恐惧地呜咽着,她越过她们的头顶施了一道咒语。它击中了目标;食死徒突然浑身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弗雷德环顾四周,显然在寻找帮助他的人,但他还没有看到她,就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哈利出现在她身边,满脸通红,眼睛炯炯有神。

"哈利!"她气喘吁吁地说。"你必须离开这里—现在。"

一道咒语飞向他们,击中了站在金妮右边的男人的胸膛。他向后飞去,撞在一根帐篷柱子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

"走吧。"哈利说,把她拽走了。他带着她走进了混乱的舞池深处。她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要找到食死徒闯入帐篷的那道裂口。她终于勉强看到它了;翻倒的桌椅后面有一个大洞。"到陋居去,"他说。"待在那里。"他停顿了一下,在混乱中看着她的眼睛。"我得走了—"

"我知道。"她回答。这是她一直想说的话。"你必须—"

"对不起—"

"别感到抱歉—"

她停了下来。语言似乎不足以表达她的想法。他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她又说道:"哈利—"

一只胳膊肘猛地打到了她的身侧。她痛得弯下腰,手从哈利的手中滑脱了。一个人从后面撞向她,使她扑倒在地。她及时伸出双手,另一只手仍然握着魔杖,她感觉到手被擦破了,不过好在没有摔到脸。她蹒跚地爬起来,咳嗽着,迷失了方向。她再次面对着舞池,人群移动了,或者说她移动了。她的周围仍然全是人,可她看不到帐篷上的裂口了。哈利不见了。一连串诅咒朝她飞来,有人在她耳边尖叫。她转过身,看到一群黑色斗篷的人影正举着魔杖朝她走来。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只来得及看到面具和黑黢黢的眼洞,然后就被拽到在地。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蜷缩起来,胸口紧贴着大腿,鼻子贴着地面。她扭动着,但食死徒用另一条胳膊搂住她,按住了她拿魔杖的那只手。"趴着。"食死徒嘶嘶地说。

她愣住了,就在这时,一道诅咒从她头顶上方飞过,留下了烧焦的痕迹。

德拉科。

见诅咒没有击中她,他松开了手,她睁大眼睛,急忙爬到了一边。是他。无论他戴不戴面具,她在任何地方都能认出他来—他脑袋的倾斜角度,黑色长袍里的身体线条,握紧魔杖时用力的指关节。他们跪坐在地上看着对方,近在咫尺。

"金—"他说,仅这一个字就让她天旋地转。

"金妮!"

他们都转身看去。哈利在混乱之中朝她挤来,她用余光看到罗恩和赫敏也在接近他。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拽了起来,用魔杖指着德拉科。与此同时,罗恩和赫敏来到了他们身边。"哈利,"罗恩说,"我们必须—"

他还没说完,赫敏就抓住了哈利的另一只手。

"赫敏,等等!"他说。"金妮的—"

但是太迟了,金妮感到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了出来。在幻影移形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德拉科,他仍然跪在地上,在面具后面凝视着她。接着,她眼前一黑,彻底消失了。

她睡不着。她仰面躺在三个沙发垫子上,看着格里莫广场客厅高高的天花板,尽量不去想他们四个幻影移形离开后可能会发生什么,她的父母和哥哥有没有受到折磨,卢娜和她爸爸是否逃脱了…还有德拉科…

她攥紧身体两侧的拳头,指甲陷进了手掌。她咽下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

他们倒在地上,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有一种不同于愤怒的感觉。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更像是…宽慰。

但她现在搞不清楚,为什么看到他戴着食死徒面具,她会感到宽慰。她想她早就知道他会加入他们。在他做了那些事之后—在他杀了邓布利多之后—他还能做什么呢?但是,亲眼看到他穿戴着长袍和面具,攻击她的家人…

她压抑了整个夏天的愤怒涌上气管,又被她咽了下去。

"金妮。"

一个低沉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她转过头,哈利垂直地躺在她身边,他的头靠在她的一个垫子上。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表情严峻地看着她。他那双明亮的绿眼睛现在阴沉沉的。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

她怀疑地笑了一声,朝他扬起眉毛。"你呢?"她反问道。

他同样郁郁地哼了一声。"问得好。"他喃喃道,又转头看向拱形天花板。

她突然觉得很内疚。哈利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担,还在担心她好不好。而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和德拉科。

每当涉及到她和哈利的友谊,他总是高尚得愚蠢,而她总是该死的自私。

她将德拉科抛到脑后,坐起身来。哈利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她从垫子上下来,在他身边躺下。他很配合地挪了挪胳膊,让她可以靠在他身边。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梅林,"她轻声说,"真是该死的混乱,不是吗?"

哈利吃惊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说些鼓舞人心的话呢。"他说。

她嘲讽地笑了笑。"你不会相信鼓舞人心的话。"她答道。"对吧?"

"对。"他表示赞同,"当然不信了。真是该死的混乱。"

她皱起了眉头。"注意言辞,波特!"她说。"我从来没听过你骂人。"

他又笑了起来。"你把我教坏了,韦斯莱。"

她露出了坏笑。

他们陷入了沉默。"可是你呢?"她终于问道。

"我?"

"好不好。"

他似乎在考虑。"好。"过了一会儿,他说。"反正我们要离开了…很快。"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只希望你的家人—"他突然停下,咽了口唾沫。"还有你—你不应该被带过来的。你—"

她摇了摇头。"赫敏说得对,"她说。"我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汤姆控制了魔法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在这里可能比回到陋居安全,肯定比在麻瓜伦敦游荡安全。至少这栋该死的房子是不可标绘的。"她望着头顶的黑暗。"所以我不会被追踪到。"

"你不能永远待在这里。"哈利坚持说,但金妮看得出来,他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他们已经讨论过了。

"你也不能,"她反驳道。"所以我们俩暂时都待在这里。"她看向躺在不远处的罗恩和赫敏。"我们都是。"她修正道。她说话的时候,注意到赫敏的胳膊从垫子上伸了出来—罗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金妮转向哈利,觉得自己好像打扰了私密的场面。她咽了口唾沫,努力露出安慰的笑容。"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她轻声说。

哈利露出了怀疑的笑容。

"太鼓舞人心了?"金妮问道。

"嗯。"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可信。"

她哼了一声。"梅林,"他低声笑着说。他看着她,眼睛又亮了起来,其中闪烁着笑意。"你在这里我挺高兴的,这样算不算自私?"

真是高尚得愚蠢,她想。但她只是笑了笑,对罗恩、赫敏和他们紧握的手点了点头。"厌倦当电灯泡了?"她揶揄道。

他笑容满面地说:"对。"

她仰面躺下,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胳膊,然后耸了耸肩。"接着自私吧,波特。"她回答。

"金—"他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金妮!"

"哈利—我们必须—"另一声更响亮的尖叫。

"赫敏,等等!金妮的—"

啪!

"德拉科。"另一声更响亮的尖叫。

"德拉科,德拉科!德拉科!"

他突然惊醒了,还没等认出头顶那张脸,他就从床边拿起了魔杖。又一声尖叫穿透了寂静昏暗的房间,他母亲往后缩了缩。德拉科看向门口。门半掩着;尖叫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黑魔王…他要见你。"

德拉科的心怦怦直跳,他倒了回去,想歇口气。他用手摸着满是汗水的额头。许多尖叫声,他修正道。它们潜入了他的梦境。

他咽了口唾沫,然后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在哪儿?"他简单地问,将双脚落到地上。

他的母亲刚要说话,却被另一声更加嘶哑的尖叫打断了。德拉科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正在往身上披斗篷,听到尖叫声,他将斗篷扔到一边,伸手去拿搭在踏板上的裤子。他不能衣衫不整地去见黑魔王和受到折磨的那个人,哪怕他披着斗篷。

他穿上裤子和衬衫,手忙脚乱地扣着扣子。他沮丧地咒骂着,看到了他母亲的眼神。他顺着纳西莎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发现它们在颤抖。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用指甲陷入手掌的钝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不能害怕,更不能表现出来。

"在哪儿?"他更冷酷地重复道。纳西莎吃了一惊,朝他眨着眼睛。"在哪儿,妈妈?"他厉声问道。

"地牢。"

他一言不发,再次拿起斗篷,从她身边走出了房间。他来到门厅,迅速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时,尖叫声越来越大了。

他来到通往地牢的入口时,便放慢了速度。墙上的火把逐渐向下延伸,在黑暗的走廊尽头,拱门诡异地敞开着,橘色的光线闪烁不定。阿米库斯、阿莱克托和亚克斯利懒洋洋地坐在两边。他们在喝红酒,亚克斯利用长颈玻璃杯,而卡罗兄妹直接用酒瓶喝。

德拉科很少来地牢—事实上,他只记得两次。一次是七岁时,与布雷斯和潘西一起。潘西为了掩饰她的恐惧,一直在抱怨,他和布雷斯事后一致认为,这完全毁了气氛。一次是几年后,他父亲认为他已经到了见识这里的年纪。现在,他走向楼梯,试图唤起他在前两次所感受到的自信。

另一声尖叫从下面传了上来,这次,他听出那是一个男人。

他想起了他系衬衫纽扣的颤抖手指。

卡罗兄妹和亚克斯利看到了他。"啊,这不是男生学生会主席嘛。"阿米库斯坏笑着说。他的声音透着隐隐的嘲讽,但又不同于那天德拉科帮助他们进入霍格沃茨时的公开嘲笑。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情为他赢得了某种程度上的…如果不是尊重,至少是勉强的敬重。

亚克斯利低声笑了起来。

德拉科没有理会他们。自从两天前魔法部和陋居遭到袭击后,他就没和他们说过话。梦中的景象浮现在他眼前。对韦斯莱婚礼的袭击不应该这么…暴力。不应该有人受伤。但一切都失控了,特别是在他们杀死斯克林杰之后…即使头脑更加冷静的人想阻止,也拦不住卡罗兄妹、亚克斯利和其他人。

他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一直走到楼梯底部才停下,他站在死角里,不仅卡罗兄妹和亚克斯利看不见他,地牢里的人也看不见他。他用力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刚要迈步,黑魔王在石头的另一边说话了。

"一个必须死在另一个手上。"德拉科愣在原地。他听到一声凄惨的声音,那个被折磨的男人还活着。"一个必须死在另一个手上。"黑魔王更加大声地重复道。他听上去很生气。"因为两个人不能都活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西弗勒斯。"

"当然,主人。"斯内普的声音既流畅又冷静。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

"主人,我们都知道这是—"德拉科听到他的姨妈插嘴说,他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她突然不说话了,德拉科知道,黑魔王一定将那双红眼睛转向了她。当他再次说话时,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也更危险了。"我知道,"他嘶嘶地说,"西弗勒斯知道。就连你,贝拉特里克斯,也破译了它。看来波特也知道。但是,当他的魔杖毁掉我使用的魔杖时,没人知道他会怎么死在我手里。"

听到黑魔王的魔杖被毁掉了,一切都明白了。德拉科记得几年前,他的父亲因入侵魔法部而被捕—卢修斯提到过一个预言。一个必须死在另一个手上,因为两个人不能都活着。不是黑魔王杀死波特,就是波特杀死黑魔王。

"甚至是,"黑魔王说,"这个可悲的、哭哭啼啼的老头。"传来布料的悉索声,然后又是一声突然的尖叫。德拉科畏缩了一下。"为什么我总要应付软弱的老头?贝拉特里克斯,你的外甥在哪里?我不习惯—"

"我在这里,主人。"

德拉科走了出来。眼前的画面如他所料。黑魔王在中间,斯内普和贝拉特里克斯在两边,多洛霍夫在斯内普左边的阴影中徘徊。在他们身后,黑魔王的斗篷微微挡住了一个匍匐的人影,那人满头白发,消瘦又可怜。德拉科的心猛地一颤。他认出了他—奥利凡德先生,是他把魔杖卖给他的,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高兴你加入我们,德拉科。"贝拉特里克斯讥笑道。

"我一如既往地服从黑魔王的命令。"他盯着她的眼睛,利落地答道。她的眼神充满恨意。他们一直不喜欢对方,在她失宠之后,他们的关系更是不断恶化。

"你曾经有一次没有服从我的命令,德拉科。"黑魔王冷冷地说。"你还记得吗?"德拉科看向他的眼睛。他记得他的失败—他的无能—没能杀死邓布利多,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死亡总会到来的,"黑魔王继续说道,"你只是需要练习。"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让德拉科能清楚地看到奥利凡德先生颤抖的身体。他微微抬起头,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德拉科。

德拉科咽了口唾沫,移开了目光。"你希望我杀了他。"他说。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声音颤抖。

黑魔王出人意料地冷笑一声。"不,"他讽刺地说。"不用这么着急。我想让你从他身上打听消息。"

德拉科不由自主地看向奥利凡德先生,他吓得脸都白了。"什么消息,主人?"他说。

"我的亲爱的德拉科,"黑魔王微微皱起嘴唇。"你听说过老魔杖吗?"

德拉科犹豫了。老魔杖只是一个童话故事。在他小时候,他母亲给他讲过三兄弟的故事。他一定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因为黑魔王再次说话时,他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德拉科,我相信你没有在质疑我的命令。"

"当然没有,主人。"他撒谎道。

"那么?"他指着奥利凡德先生,厉声说道。"钻心咒就够了。恐怕我们已经开始了,"他漫不经心地补充道。"我们不想再等你了,魔杖制作人自己也承认,他之前的保证被证明是…错误的。"

"我相信—求求你—我相信—"奥利凡德先生嘶哑地说。德拉科忍住了闭上眼睛的冲动。"我以为是因为你和波特先生的孪生杖芯—我弄错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的魔杖那样被毁掉的—"他似乎变得更加紧张,突然改变了话题。"老魔杖只是一个传说—它不是—"

黑魔王转向德拉科。"你可以开始了。"他说。

"不要—求求你—"奥利凡德先生不甘心地说。"它是一个传说—只是儿童故事—"

德拉科又咽了口唾沫,往前迈了一步。他看了斯内普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握着魔杖的手突然汗津津的。他用力攥紧另一只手,然后举起了胳膊—他不该看向奥利凡德先生的眼睛。

他哀求地睁大眼睛,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惨白。他微微张着嘴,嘴角能看到一丝唾液,他的右手腕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奇怪地弯曲着。德拉科皱起眉头,不知道在他来之前,其他人对他施了什么咒语。

"马尔福先生。"斯内普严厉的声音引起了德拉科的注意。他意识到他已经放下了胳膊。他看向黑魔王,发现他正冷冷地打量着他。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贝拉特里克斯身上。她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显然正高兴地等着他因为怯懦而拒绝。他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他再次举起魔杖,小心翼翼地不去看奥利凡德先生的眼睛,尽可能清晰而坚定地说:"钻心剜骨!"

魔杖制作人尖叫起来,他弓起后背,眼睛睁得大大的,四肢似乎绷到了极限。他笨拙地扭动着手腕,手指在稀薄的空气中抓挠。他又发出一声尖叫。

经过痛苦的几秒钟后,德拉科看向黑魔王,他微微颔首。德拉科停了下来,奥利凡德立刻发出一声可怕的呛咳,用力喘着气。"有一个传言—只是一个传言—"他喘着粗气说。"我只知道这些。"

德拉科松了口气。"告诉他们—我们。"他立刻改口道。

"我听说—很久以前—老魔杖是真的—它属于麦克·格里戈维奇。"

"魔杖制作人?"贝拉特里克斯急切地问道,她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对—魔杖制作人—求求你—我就知道这些了。"

"你之前不说是因为…"多洛霍夫问道。

"这只是一个传言—我不认为—"

"对。"多洛霍夫嘲笑道。"你不认为。"

"再来。"黑魔王突然说,德拉科抬起头,发现那双红眼睛正期待地盯着他。

"但是—"德拉科脱口而出。

"再来。"黑魔王重复道。

德拉科咽下了反驳。"钻心剜骨!"

奥利凡德抽搐着。但他这次安静多了—从他松弛的嘴里发出非人的呜咽声。几秒钟过去了,他的关节又绷紧了,接着,他突然失去了知觉。

德拉科停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杀了奥利凡德。一个人的身体所能承受的痛苦是有限的,而且奥利凡德老迈多病。当他看到他那干瘦的胸膛微弱地上下起伏时,他才意识到,他一直希望魔杖制作人死掉。此时此刻,死亡就是一种仁慈。

"快快复苏。"他走上前去,本能地说道。奥利凡德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好像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剧烈地扑腾着胳膊,想在光滑的石头地面上寻找抓手。

"没有必要碰—"贝拉特里克斯说,但德拉科已经在奥利凡德身边蹲了下来,双手紧紧抓住老人的肩膀,不让他动弹。

"看着我。"他厉声说。"看着我。"

奥利凡德狂乱而惊恐地盯着他的脸。"看在梅林的份上,"德拉科恶狠狠地说,"还有什么,全都告诉他们。"

德拉科害怕他听不明白,他会像隆巴顿的父母那样彻底疯掉,但是,他露出了明白的表情,随后又变得目光呆滞,好像这一认知让他突然筋疲力尽。"没有了,"他虚弱地回答。"什么都没有了。"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从这个距离,德拉科能看到他的眼皮薄得像一张纸。

他站起身来,仍然背对着其他人。他尽量冷静地抚平斗篷,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放慢呼吸,然后转身看着黑魔王的眼睛。

"他就知道这些了,"他尽可能自信地说。"就算他知道,"他指着昏倒在地、奄奄一息的魔杖制作人说,"他现在也说不出来了。我怀疑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沉默许久后,黑魔王终于说话了。"你对于服从命令的不安…令人担忧,德拉科。"他阴沉地回答。"我容忍你是因为你还没有令我十分失望。但是,"他继续说道,那双红眼睛仿佛要穿透德拉科的头骨,"总有一天我会失去耐心。"

说完,他转身走上楼梯。

其他人都跟了上去。德拉科花了一会儿让自己镇定下来,放缓狂跳的心脏。他又看了奥利凡德一眼,然后也跟上了他们。

"—要去国外。"黑魔王说。他在地牢入口突然停了下来,亚克斯利和卡罗兄妹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严肃地看着他。"除非抓到波特,否则不许打扰我。"他转向斯内普,斯内普点了点头,他们刚才一定说过什么。然后,他幻影移形了,只剩下默默地站成半圆形的七个人,还有瘫倒在楼梯底部的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