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是什么结果?"

希卡普·贺兰德斯·哈道克三世微微皱着眉头,半跪在地板上,看着面前的古西的拐杖在沙面上划出凌乱而诡异的图案。白发苍苍的老巫医那爬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里不紧不慢地拿着拐杖划弄着只有她自己和戈博才能看懂的符文,而博克的铁匠正站在她身边,歪着脑袋盯着古西划出的图案。

"希卡普,安静点,不要打搅古西,"在旁边的一张木榻上,坐着亚丝翠·哈道克,博克的王后。她虽表面上镇静,但是那因紧张而苍白的脸却也透露出她内心的极度焦虑,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跪在她旁边她丈夫的手。希卡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爱妻身边坐下,一条胳膊环上了亚丝翠的肩头,后者也听话地歪进他的怀里。

"等古西写完了之后,戈博自会翻译给我们听的。"她轻声安慰着她那过分紧张的丈夫。"有时间我真想亲自去学古西的那些鬼画符。。。"博克的年轻酋长咕哝了一声,换来了自己怀中娇妻的"噗嗤"一笑,随后轻轻在他肩上给了一拳,"有这等闲工夫不如多陪陪我了。。。"亚丝翠娇嗔道,"抱歉milady,"希卡普躲也没躲就这么挨了一拳,低头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知道我作为酋长。。。""是啊是啊,酋长大人每天要照看他的子民,忙不过来呢。。。"亚丝翠戏谑道。夫妇二人不约而同的都笑出声来,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古西的拐杖已经停止了移动。

"咳咳,"戈博轻轻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这对年轻夫妇间的调笑。哈道克夫妇抬起头来,一看见戈博的脸色瞬间就都安静了下来。老铁匠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看向他们的蓝色眼珠里闪过一丝无奈与不忍,两人的心瞬间悬了起来。"额。。。希卡普,你跟我出来一下。"戈博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声音干巴巴的不自然的很。希卡普楞了一下,回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亚丝翠,见她面色惨白,握住他的那只手已经渗出些许冷汗,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满腹一团的希卡普站起身来,在自己妻子头上印了个吻之后便跟着戈博走出了古西的木屋。

"怎么回事?"他们一前一后刚走出屋门之后希卡普就急不可耐的问道。戈博关上了身后的门转向了他的首领,也曾是他的学徒,而自己又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般的希卡普·哈道克。他的脸色带着一丝强忍住的悲伤,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他举起自己那只装上铁钩的残肢,指了指背后的屋门,并沉痛地摇了摇头。

年轻的酋长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瞬间恍如中了晴天霹雳般呆立在原地,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这。。。这是真的?她。。。她真的不能。。。?"半晌后他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声音嘶哑而空洞,就像一个彻底被打败了的人。"是的,"戈博叹了口气,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现在就和盘托出。"根据古西的诊断,亚丝翠。。。唉这丫头,你知道的。。。从小就这么刻苦训练天天折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这些年各种遭遇受了些内伤,所以现在。。。"他顿了顿,费劲地咽了口唾沫,似乎很难把最后那句话说出口。"希卡普,亚丝翠是不能生育的。"

"不,不,这不可能。。。"年轻的酋长双手抱头,紧闭起双眼,似乎因为极大的痛苦而弯下腰。"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希卡普,"戈博像个父亲一样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从史图依克过世后,他一直像父亲一样看护着他最好的朋友的独子。"不过这是事实,你看看,你们结婚已经两年了,但她一直都没能怀孕。。。""那也许是我的问题!"希卡普猛地抬起头来叫道,脸涨得通红。"不,不是你的问题希卡普,"戈博连忙按住了自己激动的徒弟,"古西的诊断是不会错的,而且。。。"他顿了顿,"古西还说亚丝翠生来盆骨就比一般女人小。。。倘若怀孕的话势必会难产,那时候肯定是母子都保不住。。。"希卡普闻言猛地颤动了一下,身子一软靠在了戈博的肩膀上。

"不。。。不,这不可能,"希卡普声音嘶哑地呻吟道,"亚丝翠。。。这不是她的错,她不可能。。。""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小子,不过事实还是要面对的。"戈博轻轻拍着希卡普的后背安慰道。"你是个男子汉,还是我们的酋长,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垮掉,想想你的父亲。。。"听到这句话希卡普又是一颤,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我知道他一直想抱上孙子。。。"他的声音夹杂了一丝哽咽。"是的。。。"戈博咕哝道,心里也跟年轻的酋长一样很不是滋味。"不管怎样,你需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好好跟亚丝翠说,注意不要太莽撞,她这么一个好强的姑娘,估计势必会比你更难接受的。。。"

希卡普一声不吭,而他那粗重的呼吸和不断颤动的身子表面他那内心的惊涛骇浪。过了一会他才重新站直身子。他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翡翠色的眸子透着深深的痛苦与绝望,眼角带着星星点点的闪烁。但是他拼劲最大的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泪水。他知道戈博是对的,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酋长,他需要坚强面对向他袭来的惊涛骇浪。他紧咬着下唇,向戈博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地回身走回了古西的木屋。

亚丝翠·哈道克坐在他丈夫的父亲生前喜欢做的宽大靠椅里,把身后披着的熊皮披风裹得更紧了。自从她嫁到酋长的家族以后,这件象征统治地位的披风就成了她的日常装束,昭示着她尊贵的身份。虽然她就坐在劈啪作响的火塘旁边,但是她还是把披风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倒不是因为冷,因为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马上失去它,以及她现在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之前的二十四小时的。她只记得和自己的丈夫回到家后,希卡普是怎样小心翼翼地把她不能生育的消息告诉她的。之后她都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像疯子一样冲出家门,在森林里面飞跑,被枯枝绊倒在地上,又鲜血淋漓地爬起来。。。直到他的丈夫骑着他的夜煞追了上来把她提到空中。就像7年前她发现了他隐藏的秘密一样。。。

亚丝翠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就是在那天之后她便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难道这也是他们七年爱情终结的前奏?

他把她带回家去,把她抱到卧室的床上。歇斯底里之后的她已经毫无反抗之力,愤怒之后的她感到浑身像虚脱了一般,随后袭来的便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与绝望。亚丝翠这辈子几乎没有哭过,但昨晚她任由自己窝在希卡普的怀里整整哭了一夜,而他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脸埋在她那散乱的金色发丝里。而她自己则哭的那么伤心,直到天亮后她才感到自己头发里的点点湿迹。

一清早他们就被敲门声吵醒,亚丝翠拒绝起身,是希卡普下楼的开门。部落的议会要求酋长召开一次会议。而这次他们明确要求酋长的妻子不能参加讨论。亚丝翠不用猜都知道他们要讨论什么。这本是他们两人的私事,而希卡普作为酋长和哈道克家族最后的一个男性,这件私事就关系到整个部落的存亡。如果一个酋长的妻子不能生育,那么她就不配继续再占据这个尊贵的位置,而应该把位子让给其他能够生育的女子来为酋长的家族繁育后代。他们今天要讨论的,就是该如何处置她这个不称职的酋长妻子。

希卡普没多说什么就跟着部落的将军们离开了家。临走前他上楼来对她说了几句话,但她已经根本记不起来了。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像丢了魂一样。她像个幽灵一样在哈道克家的房子里转来转去,努力去记住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也许过不了几天她就要被逐出这间房子,虽然她知道希卡普是绝不会抛弃她的,但是他也无法与已经制定了上千年的维京法则相抗衡。

屋门猛地被人推开。亚丝翠抬起头来,看见自己的丈夫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回头嘱咐自己那忠心耿耿的夜煞守在门口不要让他人进屋,便回身走进了房门。亚丝翠连忙站起身,一手扶住椅子的靠背支撑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失神的蓝色眸子死死盯着自己的丈夫,等待着他对自己命运的宣判。

看见她那惊恐的神色,希卡普连忙疾走两步奔到她的身边,扶着她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同时自己也坐到她身边搂住了她的腰。看见他那翡翠色双眸流露出的温柔与疼惜亚丝翠的心稍稍安了一点,但是她知道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他们要我什么时候走?"亚丝翠声音喑哑地问道,她不敢去看希卡普的脸。

"你哪也不用去。"希卡普闷声闷气地答道,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脸,轻轻地吻了吻她颤抖的嘴唇并把自己的前额抵上她的额头,他的鼻尖摩挲着她的,"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眸轻声道,"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永远,没人能把你赶出去。"

一瞬间亚丝翠似乎相信了他那郑重的承诺。她总是相信他的,但是片刻的感动之后她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那议会。。。"她刚开口要问,希卡普立刻把一根手指轻轻贴到她的唇上示意她不要讲。亚丝翠会意,便乖乖闭嘴听他讲下去。

"我一直想在议会上说不是你的错误,是我自己。。。有问题。。。"说道这里他喉头一哽,脸微微红了一下。亚丝翠心里一震,她知道任何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是宁死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然而他为了保住她却是连自己最基本的尊严都不顾了。"可是他们不愿意相信,而且古西也不会说谎。。。"他凝视着亚丝翠的眼眸道,"亚丝翠,我多么希望这真是我自己的问题。。。这样的话维京法律会是另一种说法,无论最后怎么办都不至于将我们俩分开。。。"

"那如果是我的问题呢?"亚丝翠颤声问道,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希卡普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那样的话。。。酋长就必须与现任妻子离婚,再娶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女人繁衍后代。。。"他的声音小的吓人,这句话无疑是给亚丝翠下了最终判决。"你知道他们是有多顽固,多么守旧,多么看中血统。。。只要不是我的问题,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哈道克家的血脉传承下去。。。"

亚丝翠静静地听着,她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她知道在这场官司中自己毫无胜算可言,维京人的固执守旧是出了名的。就算在希卡普的努力下他们打破了一部分的传统,甚至和龙族这种他们上百年的仇敌达成了和平,但是有些传统是根本就别想打破的,尤其是牵涉到王位的继承。。。

"亚丝翠,你听我说,我根本不在乎谁来继承王位,无论他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哪怕将来把王位传给斯诺劳特或他的儿子我都毫不介意。"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恐惧,希卡普连忙补上了一句。尽管现在心如死灰,亚丝翠还是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如果希卡普把王位传给了乔格森家的人,那么斯派劳特肯定会第一个登门向她亚丝翠道谢,因为她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哪怕一个小哈道克出来。

"我也在议会上提了出来,毕竟乔格森家是和我血缘最近的家族,但是议会还是不同意,只要不是我的问题,他们就拒绝接受任何不是哈道克血统的人继承王位。。。"

"所以,我还是要走的。"亚丝翠冷冷道,随即便为自己的口气感到后悔。她内疚地看着希卡普那受伤的表情,她清楚地知道他是那么爱她,赶她走的根本就不是他,而她却把火乱发在他的身上。。。"对不起,宝贝,"她连忙道歉道,"我不该跟你赌气。。。毕竟。。。"她嗓音一涩,"毕竟是我自己没用,没法让你做一个父亲。。。"

他连忙用一个吻封住了她的自责,"亚丝翠,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而且这个世界上没用任何事情会改变这一点,"他盯着她的眼睛用最严肃认真的口吻的语调说道,"你不许怀疑这点。"他嘴角勾起一丝调皮而狡黠的微笑。尽管他们已经结婚两年,但每每听到他那真诚的情话,亚丝翠还是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那么除了离婚之外,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沉默了片刻亚丝翠开了口。

希卡普迅速看了她一样,脸色变得有点不自然。"有。。。"他开了口,但是并没有轻松的样子,看见亚丝翠眉间燃起的希望他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我想你是绝不想尝试这个法子的。"他的口气又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夹杂着一丝惭愧与恐惧。

看他这副样子亚丝翠心里一凉,但是走投无路的她却已经顾不得其他的了。她根本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要她和希卡普离婚更不能接受的条件了。"希卡普,告诉我。"她命令道,声音有点发颤。

希卡普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开了口:"这是费施莱格斯提出来的办法。。。他比我们之中谁都更熟悉维京历史,他提到了我们胡立根部落最伟大的先祖之一,格瑞姆贝尔德·盖斯力·哈道克一世,他自己的王后也不能生育,但是他最后没有和她离婚。。。"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亚丝翠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急忙问道。

希卡普阴郁地望了她一眼,"他自己出海远游,在远离博克的岛屿上找到了一个女人,和她生了一个儿子并带了回来,和他的王后一起抚养他长大成人并日后继承了王位。。。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他的王后生的,但毕竟还是哈道克家族的骨肉,所以也不违背维京法律。。。"

亚丝翠只感觉自己脑袋嗡了一声,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因为有这个先例,所以这就留下了一条不成文的法律,就是。。。只要王后不反对,那酋长可以选择不离婚,而让自己的私生子继承王位。。。所以这次议会给出的决定是让我们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要么我们离婚,要么我就要像格瑞姆贝尔德一样,找另一个女人。。。"他的声音哑了下去,没有勇气说完最后几句。

一时间谈话陷入了沉默。亚丝翠·哈道克就感觉自己正在被两只利爪撕成两半似的。摆在她面前只有这么两条路:要么永远离开自己心爱的男人,看着他娶另一个女人;要么任凭他去找另外别的女人,生一个私生子带回来,而自己还要抚养这个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以她亚丝翠·哈道克的骄傲,强势和占有欲,这两者都是绝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希卡普是她的,而且只能属于她,她决不允许第二个女人和她分享,哪怕是一次也不可以。

但是她还有别的选择么?这不是他的错,而是她的错。是她自己那么不小心,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个样子,给他们俩之间出了个这么大的难题。她毫不怀疑希卡普是永远爱她的,他绝不会去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难道她就能因此恃宠而骄么?不仅让她深爱的男人享受不了当父亲的幸福,还让她的部落永远不可能再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她清楚地知道这后果的可怕。如果哈道克家族绝嗣的话,根据维京法律在希卡普死后所有人都有权利去争夺王位,这样势必就会引起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直到血流成河,直到最后幸存的强者用沾满鲜血的手捧起这顶王冠,开辟他自己的新王朝。。。这难道是她亚丝翠想看见的么?

"我们有三天的时间来考虑,"希卡普喑哑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亚丝翠,这件事情我交给你来决定。因为。。。无论怎么选择最后的决定都对你来说是无比痛苦的。。。"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继而抬起头来决绝地盯着他的爱妻,"不过亚丝翠,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着他胸膛里那颗有力的心脏的跳动,"无论怎么选择,我不得不去做些对不起你,甚至可以说背叛你的事情,但是我向你发誓,我绝不是出于自愿去做这些事的,也许我的肉体最终背叛了你,但是我的灵魂永远不会,我。。。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

语毕,他微微低下头,用自己颤抖的嘴唇,打消了亚丝翠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然而在他们嘴唇依旧缠满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谁都清楚,现在的万般温柔都只是一针短暂的麻醉剂,将来的选择所带来的种种痛苦,究竟是还要到来的。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博克岛的房屋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哈道克家的窗口还闪现着一丝蜡烛的微光。亚丝翠·哈道克坐在窗前,就着蜡烛昏黄的灯光,眯着眼睛一针一针地缝着一件小小的羊毛婴儿衫。她那灵巧的双手虽然可以灵活驾驭她那把沉重的双刃战斧,但是却对那根细细的小铁针毫无办法。她那已经发困的大脑已经不能完全驾驭住她的手指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她一不小心,那根锋利的针便扎进了她那白皙纤细的手指。

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的亚丝翠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咬紧下唇把针拔了出来,把那淌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着。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肉体变得灵活了些,但是她那业已被痛苦折磨的麻木的灵魂却依旧没有被刺醒。

一年前,她做出了那个注定让她痛苦一生的抉择。她知道她宁死也不愿意和希卡普离婚,但那就意味着她将默许希卡普对她的背叛。而且要承担抚养这次背叛所带来的后果的责任。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当她告诉希卡普她的选择之后,希卡普的反应。他就像是个被彻底垮并抽去了灵魂的人似的,麻木而茫然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便把头埋到了她的怀里抽泣了起来。原本最需要安慰的她却反过来开始柔声安慰起她怀里的那个将要不得不背叛她的男人。自从史图依克死后,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希卡普哭得如此伤心。他就像个发烧说胡话的病孩子一样,一边抽泣一边嘴里嘟哝着他如何对不起她之类的话。看到他如此伤心欲绝,亚丝翠的心都碎了。虽然她的决定已经让她为之心碎,但是她明白他的痛苦也同样不减分毫。

但是他最后还是走了。按照对议会的承诺,他骑上了他的夜煞,她目送着他消失在了地平线之外,去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他一走就是三个月,而这三个月则是亚丝翠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光。她接管了首领的职责,白天将自己累到虚脱,而到夜晚当她独守空房的时候她发现她难以入眠。只要她一闭眼,就会想到希卡普,想到他此时也许正在和另一个女人缠绵,而那个女人能给他她亚丝翠所不能给的东西。。。一想到这个念头她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剁成肉酱。她开始变得越来越急躁,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容易失去控制。以至于最后戈博本人不得不来代替她来管理博克。博克的女孩们天天都在躲着亚丝翠走路,因为她看向她们时那眼里的狠戾与杀气显然是把她们当成了那个夺去她丈夫的贱人。而那些刚当上妈妈的少妇更是绝不敢抱着孩子在亚丝翠面前出现,因为天知道这种刺激会让她做出什么事情来。博克的维京人们每个人都用无比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们可怜的王后,人人都知道她那可怕的处境,谁能责怪一个心甘情愿让自己的丈夫背叛自己的女人呢?

希卡普终究还是回来了。亚丝翠没有勇气去问,他也没有想到去解释。日子似乎回到了常态,但是两人谁都清楚他们的生活已经和从前的坦诚相爱完全不同了。虽然希卡普的背叛并不是偷偷摸摸有意为之,但是这也依旧在他们两人之间造成了难以弥补的隔膜。每当他抱她,吻她,和她温存之时亚丝翠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另一个该死的女人,一想到她也曾经享有过她的希卡普她就会气得浑身发抖,原本的兴致也就一扫而空。而敏锐如希卡普当然也能感到她心里的波动,每次亲热也经常悻悻而终。他这种近乎自责的举动更是让亚丝翠感到无比的痛苦与寒心,更无助于让他们尽快走出这次不快的阴影。

估摸着预产期过了三个月后,希卡普又一次离她而去。她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那个该死的女人要面对独自分娩的一切痛苦,甚至恨不得她在分娩后死掉。这种近乎恶毒的想法有时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子宫,一个容器,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她决不能取代她亚丝翠自己在希卡普心里的地位,但是她却也清楚地知道希卡普绝不是个绝情而不负责任的男人。这个女人或多或少会在他心里产生影响,而这种变化是她无法察觉而无法掌握的。一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在希卡普心中有着连她亚丝翠都无法取代的地位,她简直就要发疯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该怎么面对那个孩子。也许她的第一反应是想扑上去掐断那孩子的脖子,但是她知道她不会这么做。她亚丝翠绝不是那种被妒忌支配的女人。孩子是无辜的,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尽量把他或她当做自己的骨肉一样抚养。。。毕竟有一半的血统是来自她的希卡普,至少从孩子身上能看到一点他的可爱之处。。。这个想法既让她感到欣慰又感到痛苦。

在深夜的寂静中她听到了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她猛地站起身子来。她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她的双脚不自主地把她往房门口领,去迎接那个注定要改变她一生的小生命,虽然她从未希望他或她闯入她的生活。

她轻轻打开房门,正看见希卡普沿着通向他们家门口的台阶向她走来,疲惫不堪的无牙跟在他身后。她的眼睛一眼就落在了挂在希卡普胸前的一个厚厚的熊皮襁褓上,不由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赶紧用手扶住了门框以免跌倒在地。希卡普抬头望见自己的妻子正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苦笑。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在亚丝翠脸颊上匆匆印了一个吻后便钻进了房门。

亚丝翠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关上门。把身子靠在了门上。要是往常这种小别离之后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扑到他的怀里去,而现在他胸前的那个襁褓就像恶魔似的让她感到害怕。她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襁褓放到靠椅里,并脱去了他那一身厚厚的飞行服。

"是个男孩。"他瞟了一眼站在门口没有动静的亚丝翠,感觉自己有必要打破这个尴尬的沉默。"我给他起名叫俄拜登·哈道克一世。"

亚丝翠张了张嘴,但发现她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你已经连名字都起好了?"她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心里感觉就像刀割一般疼。

"他早晚会有个名字的。"希卡普有些心虚地嗫嚅道。他轻轻抱起婴儿—现在应该叫他俄拜登—走到亚丝翠的身边。"来,小家伙,来见见你的妈妈。"

亚丝翠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是希卡普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没有让她溜掉。她狠下心来向襁褓里望了一眼。只看见一张生着稀疏的浅红色头发的胖嘟嘟小脸。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目瞪口呆的亚丝翠。同时伸出一只小拳头在空中晃着。

"他看起来要比一般的孩子大些。"半晌后亚丝翠开了口。这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接受,这毕竟只是个无辜的婴儿,尽管他是一场不愉快的政治困局的产物,但是亚丝翠却很难恨起他来。

希卡普的耳根可疑地红了一下,"听说孩子都更像他们的祖父母。。。"他有些结巴地说道,"或许他的身材会像我父亲一样。。。"

"他的下巴倒是像你。。。"亚丝翠喃喃道,一面仔细地端详着俄拜登,搜刮着一切她认为长得像希卡普的地方。"那眼睛。。。想必是随那个女人?"她有些挑战似的抬头直视着希卡普,口气中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狠戾。

她感觉到希卡普握着她手腕的手的力度更紧了一道,甚至感觉到了些许冷汗。"亚丝翠,"他口气温柔但不失严肃地说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和你一样痛苦。但是这是我们做出的决定,俄拜登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如果你感到无法忍受的话就恨我好了,不要对这个孩子发作。向我保证,亚丝翠,你不会伤害他,我不会强求你疼爱他,但是我请求你不要伤害他。"

他那澄澈的翡翠色双眸直视着她的眼睛。就像之前一样,那两汪深邃的祖母绿让她感到窒息,一时间让她忘却了她的痛苦。她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我向你保证,希卡普,我不会伤害他。"

希卡普似乎深深松了口气,目光温柔了许多。"我爱你,亚丝翠。"

而这次,她没有回答。

"住手!亚丝翠!你在干些什么?"

希卡普·贺兰德斯·哈道克三世还没走进家门就听见自己家的房子里传来了自己妻子模糊不清的喊叫声。他连忙飞奔到房门口猛地推开门,眼前的一幕立刻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他的美丽,温柔,体贴,勇敢的亚丝翠,正拿着一把厨刀指着坐在小餐椅上已经一岁的俄拜登,她那秀丽的面庞上挂满了泪珠,因为愠怒而涨得通红,拿着刀的手正不断颤抖。"你这小恶魔!"她似乎没有听见她丈夫进屋的声音,还在兀自对着正在哭喊的俄拜登带着哭腔叫道,"我把你喂大,给你擦洗,在你哭的时候哄你抱你给你唱歌,但是你呢?你居然都能学会喊无牙的名字,却。。。却连一声妈妈都不愿意叫我!"

"亚丝翠,不要!"希卡普见势头不妙,连忙冲上前去一把把亚丝翠揽进自己的怀里,一边夺下了她手里的刀。"你怎么了?我亲爱的亚丝翠?"他拼命按住怀里还在试图挣脱的妻子,"你不是向我承诺过不会伤害他的么?"

亚丝翠又挣扎叫喊了一会,最后还是在歇斯底里之后无力地软瘫在希卡普的怀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希卡普,"她呜咽道,"我不能。。。"

"告诉我,我亲爱的亚丝翠,到底是什么让你忍受不下去了?你什么都可以给我说。。。"希卡普一面轻轻拍着她一边柔声哄道,就像他之前哄俄拜登一样。"这一切!"亚丝翠抽泣道,"我背着他出门的时候,人们看我的眼神!他们都知道我在像个傻瓜一样给别的女人的孩子当娘。。。我喂他吃饭,给他洗澡,给他唱歌,就像一个亲生母亲一样,虽然我跟他毫无联系!我没有杀了他完全是为了你!他一个星期前就会叫你爸爸,昨天都会喊无牙的名字,而现在他连一声妈妈都不肯叫我一声。。。"泪水顺着亚丝翠的脸庞汹涌而下,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希卡普见状连忙把她搂的更紧了。"这个小恶魔。。。他知道,他都知道,他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妈,即使我对他再好也无补于事!那我为什么还要养着他?他是你的儿子,但不是我的儿子,他是你和那一个该死的女人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傻瓜?为什么!"

"他不是我的儿子。"

一阵沉默笼罩了房间,除了俄拜登还在抽泣,而亚丝翠却安静了下来。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搂着她的男人,感到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希卡普叹了口气,"对不起,亚丝翠,也许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俄拜登不是我的儿子,我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第一次出行的时候,到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漂亮姑娘,但是她们一个都没能提起我的兴趣。。。"希卡普轻声说道,似乎在回忆一件极不愉快的往事。"原因很简单,她们不是你,亚丝翠,我从我开始懂得什么叫爱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你了,当时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孩能比得上你,现在我也这么认为,真的。"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而且。。。在我们结婚的时候,在婚礼上我曾发誓我这一辈子只属于你一个人,所以我简直不能去。。。去做那件事情。"

"我遇到俄拜登的时候,正在一片群岛上空飞行,我遇到一只梦魇龙,他正在它的爪子里哭喊,显然不想刚出生就成了这家伙的盘中餐。我和无牙救下了他,他当时只剩下了一口气,我喂了他几口水,又在附近的村子里买了点牦牛奶给他喝他才活了下来。"说道这里他的脸上洋溢着一丝父亲般慈爱的微笑。"我猜他是个早产儿,跟我一样,而他那双蓝色的大眼睛让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你,我亲爱的亚丝翠。。。"

亚丝翠怔怔地听着他说下去,要不是希卡普亲口说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荒诞离奇的故事是真的。

"当时我就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我准备收养他,但是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我把他托付给了一家好心的农户,当然我给了他们丰厚的报酬,让他们替我好好照管他。之后我回到了博克,一切就像原计划一样,过了几个月我再把他带回来,说他是我的儿子,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我给他起名叫俄拜登,难道这个名字你没有看出来什么么?"

"Abandon。。。"亚丝翠有气无力地低声应道,她当时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没错,他是个弃婴,而我收养了他,既为博克添了一位继承人,又没有背弃我对你的誓言。我真的很想把真相告诉你,我亲爱的亚丝翠,我发誓,但是我怕你知道了全部真相之后会没有保守好秘密被议会发现,而最后使我不得不背叛你。。。"他把下巴抵在亚丝翠的头顶上,柔声道,"可是我却让你一直处于这种莫大的痛苦中,直到你今天崩溃,我真的很抱歉,亚丝翠。。。我能看出来你每天都强忍的巨大的痛苦去照料他,我真的很心疼你,如果你现在还有什么怨气的话,就都发在我的身上吧。。。"

一阵沉默,似乎连俄拜登都停止了抽泣。而沉默最后被一记结结实实打在希卡普肚子上的闷拳打破了。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希卡普·哈道克?"亚丝翠抬头瞪着她丈夫的脸,挂着泪珠的脸蛋上勾起一丝调皮的微笑。

希卡普叫了一声,疼的龇牙咧嘴,但是看见自己爱妻的脸时那痛苦的神色便一扫而空。"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你笑过了,milady。"说着他便低下头去,半路迎上了她还沾着眼泪的嘴唇。

一个货真价实的吻,不再有情绪,不再有怀疑,不再有怨念,纯粹是发自内心的爱恋,却是在这痛苦的两年中的第一个。

"妈。。。"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打断了他们两人。希卡普和亚丝翠同时回过头来,看见俄拜登正好奇的盯着他们,看见亚丝翠转向自己他又开口叫了起来,"妈。。。妈。。。"他一边使劲叫着一边挥动着他的小拳头。

亚丝翠呆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这个一刻钟之前她还想置之于死地的婴儿。泪水又一次充满了她的眼眶。这含糊的叫喊在她的胸膛里搅起了一阵暖流,激起了她体内的一种本能般的力量。她跨上前两步,一把将俄拜登搂到自己的怀里。"妈妈在这。。。"她有些哽咽地说着,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妈妈在,一直在。。。"

"爸爸也在。。。"不知何时,希卡普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后,将母子两人一并揽进了他的怀里。

"爸。。。爸。。。" 俄拜登又叫了一声,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叫自己,但是希卡普还是难免动容。尤其是在自己的妻子明白了真相之后,他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现在我们终于是一家人了。。。"他低声道。

"永远,一家人。"亚丝翠轻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