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引火烧身

"妈的!按住他,别让这小子跑了!"愤怒的咒骂后是嘶哑的吸气声,满溢痛苦,"居然敢砍老子,老子今天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狠话放完,雨点般的拳脚声乒乒乓乓落下,咒骂仍此起彼伏地响,夹杂微不可闻的吃痛哼鸣。尽管情色交易场所本就鱼龙混杂,大厅里一群衣冠禽兽虎视眈眈地猎艳,劣质的脂粉香味在暗黄的灯光下弥散,四周拉起的薄得几无遮挡作用的红色窗帘后,俱是交叠的身影和放浪的叫喊——饶是如此,方才的声响也实在太过突兀,叫人很难不察觉。

泽北荣治不由得皱眉,虽然是风月场所,也好歹隶属于身为山王组三把手的自己,警察没有理由都不敢轻易靠近,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人兴风作浪。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脚步不快不慢、掷地有声,在三五个寸头纹身小子围成的圈子变形移动的缝隙中,看见几绺晃荡的黑发,和半张红肿的侧脸,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下颌蜿蜒,格外醒目,却闪烁惊人的美。

那几个寸头小子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略略偏头扫了一眼,拳头还没停,泽北那张面无表情兴致缺缺的脸沉默地滑进视线,仿佛被拉下电闸的灯,凝固当场。

"委……委员长……"有人颤着声喊了一句。

泽北压根不看他们,拨开外围的人墙,径直向圆心走。那里跪着一个黑发青年,两条胳膊被反剪在身后,垂着头喘,胸膛起起伏伏用力抽取空气,血淅淅沥沥地流到地上。泽北皮鞋尖端插进青年头发笼罩的阴影中,那青年半抬头,脸虽肿得把眼睛挤成一条缝,瞳仁却黑得发亮,钩子一样剜他,顶着这样一张变形的脸,仍能看出生得是极漂亮的。

"解释还是手指?"

"噫!是这个小子!这小子打翻了好几个兄弟,还闯进我们的地下赌场闹事!他还把墙上那柄青龙刀掰下来砍人!"

泽北的淡定破开一道裂纹,那青龙刀是他花大价钱从中国淘来的,全世界仅此一把,价值连城,是他最喜欢的收藏。

"哦?"泽北挑起一边眉,粗暴地揪起眼前这头黑发,把青年往自己跟前拽,由于是跪着,距离又太近,青年的嘴唇停在了极其诡异的位置,泽北视若无睹,居高临下俯视,"你是怎么找到地下赌场的?"

青年冷笑,嘴唇擦过泽北裤裆,唇上的血蹭在上面:"暗格就在楼梯下面,太好找了。"

泽北按在他发间的手指收紧,隔着薄薄的头皮描摹头骨的形状,他蹲下身平视青年,目光晦暗,对方纤长的睫毛几乎刺进他眼里:"你该不会是特意来这里显摆自己的能力的吧?"

"他偷我钱包。"青年倒也不含糊,冲那最高的寸头扬下巴。

"放屁!"那人暴跳如雷,急得抬手就要冲进来揍他,碍于泽北在,只好悻悻然放下,"你犯事之前老子根本都没碰到过你!"

泽北也不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人搜身。那人身边的寸头得到暗示,麻利地摸索起来。

"委员长……我真的没有……靠!山本你小子今天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根本没碰过这家伙……这件衣服我从早上穿出门一直没脱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钱……!"

他不说话了,在本应空无一物的荷包里感觉到方形的质感,叫山本的寸头也怔住,缓缓从里面抽出一个钱包,两人面面相觑。

那所谓的钱包,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帆布钱袋,上面还贴着小黑猫的卡通画,怎么看都不是黑社会成员的所有物。

泽北看着那小黑猫,眉毛挑得更高了:"那是你的钱包?"

青年仍被他箍在手里,艰难地点头。

被指控的寸头慌了,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地辩解,这小子在撒谎我也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嘴巴已经是不受大脑控制地在那里蠕动。泽北被他吵得头疼,丢开手里扎人的黑发就走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蝴蝶刀,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刀刃弹出。他拉过那人的右手,大拇指已经没了,剩下四根手指蜷缩着发抖。他瘪嘴状似心疼地咂摸两声,眼底却一片冰寒。

"选一根。"

那人已经说不出话,眼瞳颤抖拼命冲泽北摇头。泽北置若罔闻,把他后三根指头捏成拳,只留食指立着,手起刀落,原本立着那根食指断开与手掌的连接,在地上弹了几下仓皇滚到黑发青年面前,红色的断面中央嵌着平整的断骨,血滋滋往外喷。

泽北从山本手里拿走那个小钱袋,头也不回,把惨痛的哀嚎抛在身后,边走边拉开拉链,里面塞着对折后都薄得可怜的纸钞,一把钥匙,还有一张学生证。他把那张学生证抽出来,上面确实印着眼前这人的脸,证件照都好看得过分,唇红齿白的。

"东大流川枫?嚯,还是个体育特招生啊。"泽北草草看了一眼,就把卡片塞回去,洗得有些旧却很干净的钱包被他插进流川衬衫前的口袋里,他拍了拍流川胸口,还没收起的刀把流川身后束缚双手的绳子挑断,"本来你闯到我的地盘闹事,进了重要的私密场所还弄坏我的藏品,我在这里弄死你按规矩都不算过分。但这次确实是我们的人冒犯在先,我也就不找你的麻烦,拿好你的东西赶紧离开,再也别靠近这里。"

跪在地上太久,手也一直被捆着,流川一时半会竟难以发力,只觉得全身又麻又软,唯有钝痛绵长地流淌。泽北居然朝他伸出手,似乎是要扶自己起来。他没给一个眼神,挣扎着挪动膝盖,终于是自己站了起来,腿还没打直,疼痛又卷上来,刺得他踉跄一下,泽北轻轻托了一把才不至于又摔回地上。流川的手顺势攀上泽北腰胯借力,后者也没觉得无礼,笑着把他端正。

"再见,东大生。回去好好洗个澡。"

泽北笑着摆摆手,一直注视着流川枫的背影远去,直到在视线中缩小成一个模糊的白点,隐入歌舞伎町昏暗的灯光中。流川的脚步因伤而有些许蹒跚,背却从头到尾挺得笔直,包括被迫下跪的时候,即便低头也从未弯下脊梁,像寒风中傲立的一根遒劲的竹节,他从面前路过的时候,泽北莫名嗅到倔强的凛冽的清香。

那小子身手好,脑子也灵光,胆子更是异常的大,单枪匹马闯进龙潭虎穴,愣是打趴了山王组一众好手,还找到了泽北精心隐藏的赌场。山王组虽是政府承认的合法黑帮,也经营着各种明面产业和风俗业这种虽上不了台面却仍在合法范畴内的行当。然而来钱最快的始终是法律灰色地带,甚至触碰红线的勾当,私人赌场就是其中之一。山王组绝非安分守己的遵纪守法好组织,他们不会因为违法就放弃嘴边的肥肉,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是精心将这些见不得光的行业包装、隐藏,警察找不到证据便无可奈何。这个赌场是山王组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因此才会被划归身为王牌的泽北管辖,他也很费了一番功夫,布置暗道,将其隐藏在这个风俗场所中。一般人出于定式思维下意识认定歌舞伎町就是提供性服务的场所,殊不知泽北能有如此魄力,把黄赌两个命脉融为一体。他确实如同道上传闻的那样,手腕高超胆识过人,关键是一旦认定了自己的主张,就会一以贯之,压根不管什么行业规则或他人死活。

于是这座暗礁就这样数年如一日地潜伏在涌动的暗流之下,直到今日,有人强势地破开湍流,让烈日的光芒长驱直入,打在崎岖的石面上。他年轻、强势、目无戒律,且美得锋芒毕露,像一把尖刀从高悬的天空坠落,刺穿下方早已等候多时的藏污纳垢的老旧雨棚,泽北得以透过那窄窄的破口窥见一角黑曜石一般摄人心魄的双眸,如鸽子逆光的剪影,自他眼底轻盈沉滞地掠过。数年的黑帮生涯,泽北从最底层一步步爬到权力的顶峰,见过身手高超恃才傲物的强者,见过野心比能力大的无能之辈,见过战战兢兢曲意逢迎的苟活之士,也见过剑走偏锋的亡命之徒,他们的目光被贪婪填满,被疯狂熏得焦黄浑浊,或草菅人命,或追名逐利,没有一个人有这样清亮的眼神。

这样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眼,宛如自宇宙诞生伊始就存在的两枚黑洞,能够吸收所有的光线。当泽北拉起流川的头,那目光穿透垂下的刘海和翕动的眼睫笔直地射向他,他的心脏被剜去一角,滚烫的血液从那空洞里缓慢地流出,他的全身似乎都开始渗血。流川枫的眼神一定是从时间的另一端穿越过来的,或者是从泽北荣治自己的大脑中破茧而出的,他在那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被那样的、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神炙烤,泽北觉得冷却已久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战栗般的兴奋席卷全身。这样的兴奋不仅是精神的勃起,也是肉体的,久违的欲火在下腹复苏,他沉寂多时的隐秘而奇特的欲望重新抬头,横冲直撞,招摇地彰显自身的存在。

泽北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他好久没去那个地方了,今天似乎正是"展览日",他正好需要泻火。

他步履轻捷、轻车熟路,几乎是闲庭漫步到了那个隐秘的场所,赌场之外的,藏匿在这里的,仅有少数人知晓的禁忌乐土。

虹膜识别器隐藏在金砖之下,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在扫描泽北的瞳孔后,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他走进去不到半分钟,墙壁便疏忽合上,形成和谐的一片,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穿职业西装的女人站在入口处,看到泽北后略微吃惊的眼神很快被掩盖在职业的假笑中。

"您好,请出示您的会员卡。"

实际上这里所有人基本都知道泽北的真实身份,查验很多时候也就是走个过场,最终肯定是会放他通行的。

泽北也微笑着把手伸进裤兜去掏那张卡,不了解他的人通常对他有误解,认为他是个倚仗能力藐视规则为所欲为的人,实则不然,对于自身认可的规则,他是乐于去遵守甚至维护的。

他摸了个空,嘴角的弧度没有上扬也没有下落,只是僵在原位。

接待员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躬着腰准备把泽北迎进去。

泽北摇头谢绝了她的殷勤。他的会员卡向来寸不离身,因此丢失本就带有导向性的暗示。泽北的笑容再度解冻,泛开一种危险的耐人寻味的意味,那双三白眼像巴特雷的瞄准镜,子弹已经上了膛,却又并不是锁定在她身上。

今日发生的事情快速放映,最终定格在流川枫扶着他腰胯借力的画面。

本来流川枫之于泽北荣治,就是一场皮影戏、一簇烛火、一具燃烧的蜡像,当演出散场,留下的从来不是原初的道具,而仅仅是幕布上的光影、稍纵即逝的青烟或者凝固的蜡油。流川枫这个人的身影融化在他记忆中,变成一个模糊的标志着"还算够格"的符号。然而现在这个符号具象化了,流川的面容重又从倒带的遗迹中拔地而起,撞击他脑海深处高悬的编钟,发出隆隆的排山倒海的声响。

流川枫蹬着他那架粉色自行车飞快地穿梭在拥堵的车流中,车轮挂着的链条因年久失修而松动,发出噶系噶系的声响,伤口的疼痛从身体各个部位不时冒出,好在扑面而来的凉爽的风适时麻痹了这种痛楚。

这辆粉色的自行车在昏暗的街道中鲜艳得有些突兀了,狭长的暗巷一眼便望得到头,本就不宽敞的道路被两侧堆积的垃圾压缩得更为狭窄,破损的袋子下流出腥臭的液体,硕大的老鼠在其间欢快地穿行。房屋的外墙上布满干涸的杂乱的黄色印记,还有用黑色喷漆涂出的大大的一排"FUCK LIFE",正午的阳光本应灿烂,却被头顶横陈的衣物雨棚撕扯得七零八碎。角落里蜷成一团的女人瘦骨嶙峋、毛发稀疏,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正用干瘪肌肤中两个窟窿似的眼睛无神地打量流川。

流川绕到两层楼高的房屋背后,打算从后门回去,生锈的楼梯在他脚下呻吟。他在胸口的衣兜里翻钥匙,先摸到了那张从泽北那里顺来的卡,便抽出来看。卡片是黑色的,质感很厚重,镶着金色的VIP,左上角刻着一条衔尾蛇。流川用拇指描摹那个图案的凹槽,觉得指腹被刺伤了,流出无色的血液来。一个人的身份从来不是靠物件标榜的,何况泽北荣治的大名如雷贯耳,流川为这形同虚设的所谓身份证明嗤之以鼻。

他在这里住得太久了,里世界居民的闲言碎语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在心底扎了根。山王组,泽北荣治,地下赌场。闯入他们管辖的地盘盗取物件着实有趣,飙升的肾上腺素直到现在还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在与泽北对峙时达到顶峰,若非伤痛的掩盖,他定会兴奋得发抖。

而现在流川只希望这张卡片能给他换来一点金钱,起码够支撑他参加美国的交换项目。

门扉划开,门轴艰涩地转动,屋内窗帘紧闭,只透出一竖浓稠的黑暗,空气似凝胶,裹挟灰尘几乎不流动。这是流川所熟悉的、几度拥抱他的黑暗。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半边身子没入黑暗中,那阴影就要延展,把他整个人吞噬进去……

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探出来,犹如从草丛中一下窜出的蛇,蛇头一摆咬住流川下颌,虎口紧紧卡住脉搏。流川一惊,沉肩想要挣脱,身后人反应比他更快,从后面一脚踢在他脚踝上,重心刹那间被破坏,他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后脑碰撞地板发出巨响,震得他发懵,好似有一万只蜜蜂涌进脑膜里鸣叫。

"唔嗯!"

流川在地上弹动,想要从禁锢之中挣扎出来。那只手越收越紧,气管都快被掐断,视野被黑色的噪点吞没。脖子上手掌的温度烫得吓人,触感惊人的熟悉,数小时前曾按在自己头皮上。他极力睁大双眼,上方的人逆着光,眼睛亮得像两簇鬼火。

"我是真的打算放过你的。"

"但你比我想的更调皮。"

泽北用气声说话,黑暗中如嘶嘶的电流,流川一阵阵发麻,他感觉那是一把马上要见血的刀: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被发现了。被追上了。流川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刹被屏蔽,他如同一柄被堵住了枪口的手枪,从内部炸膛。泽北荣治的宣言从他头盖骨的裂缝钻进来,搅动他滚烫的脑浆。压制着他的男人是山王组的高层,里世界翻云覆雨闻风丧胆的人物,他本应感到畏惧,在对方手掌和地板间二十厘米的空间中颤抖。可他却不合时宜地兴奋起来,肾上腺素又躁动着鸣鼓,好像忘记了伤痛后果,视线只聚焦在这个人身上,只想把高高在上的这个人也按倒在地,拳拳到肉地打这张气定神闲的脸。

流川左手勾拳,直击泽北的下颌。泽北闪躲的那一瞬松了手,流川趁着这个空当迅速翻身而起,紧跟着又冲着面门出一记直拳,泽北抬手格挡卸掉他的拳头,两个人扭打到一块,拳拳带风招招致命。黑暗中人都看不清楚,只有模糊的还在不断变换的轮廓和光影,流川觉得自己就是个热感器,完全是靠野兽的直觉捕捉泽北的体温而行动。耳边只有衣料的摩擦声、拳头破开空气的呼啸声以及击打肉体的声音,和偶尔从泽北喉咙里滚出的,充满欣赏和调戏意味的笑声。

"不错。速度挺快。"

"就是线路太单一了。"

流川的拳面数度堪堪从泽北眼睛擦过,泽北的膝关节也好几次差点顶上流川的腹部。两人的骨肉在起伏的兴奋的喘息声中肆意碰撞。泽北伸手拽住流川衣领,想把他往地上掼,流川顺势反过来双手拉住他的领口,右腿一下子甩到泽北的右肩上,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整个人悬空地挂在泽北身上,臀部卡在泽北双膝之间。泽北反应过来他想要干什么,下意识要后撤,可流川的左腿一瞬间从左侧搭扣过来,形成一个圈,把泽北的脑袋锁在里面,两个人抱着摔倒在地上。

三角绞。

泽北能感觉到颈侧跳动的脉搏旁,流川大腿的肌肉已经开始收紧,肉感和温度一并压迫过来,他的一只胳膊和整个头都被困在流川双腿形成的断头台中,后者的手还贴着他的后脑,不断往下发力。三角绞一旦成型,撑死过十几秒,他就会因为缺氧而窒息。泽北能闻到山雨来袭前的腥味,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正张开血盆大口。他不是没经历过困境,最严重的一次,肚子上中了一枪,肠子都快从里面翻出来,那会真觉得自己要失血而亡,却也未曾有现在这般的危机感,像一台液压机那般压迫着他的心脏。

"唔……"泽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在流川的三角绞彻底锁死的千钧一发之际,没被困住的手制住流川手腕,膝盖向前顶,皮质鞋底踩在流川腋窝,借力向旁边倒。流川缠在他脖子上的双腿被卸开,刚准备反击,泽北幽幽的声音便游过来:

"别动。"

他很快意识到泽北凭什么威胁他——薄薄的锋利的刀片正贴着他手腕拉锯,再加点力便能切开血肉。

"别动。不然我就把手筋挑个精光,废了你这只手。"

流川不动了,他知道这个男人做的出来,他能感觉到泽北露骨的、暴戾的摧毁欲,在他身侧熊熊燃烧。泽北五指张开按住他的左侧脸颊,把他死死摁在地上,与地面接触的那边脸被挤压得变形。流川之前在锁骨上方的新鲜伤口还未愈合,卷边的洞里透出模糊的血肉,泽北于是伸出食指去抠挖,流川从鼻子里挤出几声吃痛的哼鸣。

"呃!"

屋内的窗帘紧闭,窗户却并没有关完,风将窗帘吹开一角,光便趁机透进来,只一瞬照亮泽北的脸,透着窒息的青和澎湃的红,三秒后又黯淡下去。

"我可没听说过东大还教体特生巴西柔术。"

泽北的身体压上来,阴影覆盖了流川整个上半身,他努力转动眼珠,侧着视线看泽北。

"你今天弄坏的那把青龙刀,四千万。你偷走的那张我的会员卡,需要提供一千万的资产证明才能开办。"

"……我没钱。"

"我知道。"泽北环顾老旧的出租屋,厨房里的水龙头关不上,还在不断向下滴水,砸在槽里的声音被拉扯得很长,苍蝇振翅的嗡鸣格外吵闹。

"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就在这里杀了你,没有人会知道。我会把你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冲进下水道。"

流川不自觉地做了吞咽的动作,似乎他正在被泽北分尸,血渗进老旧木地板的缝隙里。

"二,你来给我打工,工期待定,到我满意为止。"

"……你就不怕我报警吗?"

"报警?"泽北喷出一声嘲笑,"我不会让刑警抓到尾巴的,他们没有证据什么也做不了。公安倒是有点手腕,但你觉得他们会在意一个小虾米的死活吗?"

流川已分不出身体在发冷还是发热,又或者冷热交替兼而有之。泽北掰开他的头颅,把滚烫的沥青灌进去,高热的柏油在他血管里就冷却,凝固成长长的柱形。他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镜子,镜面已有裂痕,把他被泽北压制的样子分割成几块。可能是泽北的手太用力了,他产生天花板塌陷的错觉,木板石块和钢筋搭成三角的囚笼,把他和泽北一并掩埋。如果没有听说泽北荣治的传闻,如果没有到山王组的地盘,如果没有顺走那张卡……没有如果,流川枫冥冥感觉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迈进命运的漩涡,和泽北荣治纠缠在一起。

泽北的唇贴在他耳朵上,牙齿温柔地拉扯那处软肉,像是猎手的胜利宣言,又像是恋人的甜言蜜语,"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你想让我做什么?"流川坐在迈巴赫的副驾驶,发声问泽北,他不敢想象泽北开着这么一辆张扬的车跟在自己那破烂自行车后面的场景,末了又补充一句,"我不想混黑社会。"

"哈。不是给'山王组'卖命,是替'我'打工。"

这并不是一句清晰的回答,流川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马上就知道了。"

泽北说完就不再开口,放任沉默笼罩密闭的空间。流川微微侧过头,泽北的嘴角破了皮,车正在穿过隧道,头顶的光影一丛丛闪过,把他的面容雕刻得如同山石一般。

流川恍惚地想,泽北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他要把一切他不喜欢的东西都烧尽,也要把一切他喜欢的东西烧光。也许他甚至会把天空焚烧,把海洋也烧干,把耐高温的合金烧化,他也许就是抱持这样的想法靠近流川的。可流川枫不是干柴,他只是另一团火,火焰该如何焚烧火焰呢?火焰能够点燃彼此吗?当他们靠近的时候,他们会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更大的火吗?

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打断了他到处乱飘的思维触角,他知道他该去揭晓答案了。

眼前的建筑并不陌生,正是先前流川气势汹汹地闯进又离开的会所,他有些摸不清泽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记得这边提供性服务的人员似乎没有男性,那么难道是地下赌场吗?

"不是,我要带你去的是另一个地方。"泽北似乎看出了流川在想什么,直接出言否定了他。

当泽北带着流川通过虹膜扫描来到那个隐秘的地方的时候,流川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在赌场之外,泽北还藏了个东西在这家不起眼的会所。一时之间不知该感慨他的能干还是胆大。他看到泽北向接待人员出示了那张他摸走的卡,接着就被放进去了。流川刚要迈步往里走,泽北拦住了他。

"给他拿个面具。"

泽北对接待员说。接待员熟练地从前台的柜子里抽出一个银色的面具,那面具只能遮住上半张脸,上面还有细闪,就好像流动的月光。

流川戴上面具,和泽北并肩往里走。接待人员看他的眼神又惊又惧,刺得他后背发毛,他不明白接待员要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他。

天花板上吊着几排巨大的、工艺繁复的水晶灯,发出的光十分耀眼。最前方是一个大型舞台,下面的观众席位,被正中央铺设的红毯分割成两部分,座位并不像电影院那样一排一排的,而是独立的很多配套的桌椅。然而让流川震惊的并不是富丽堂皇的装潢,而是别的东西,譬如红毯中央摆放的玉质餐车上,躺着的那具裸露的人体,和肉体上面摆在不同部位的琳琅满目的食材。他终于意识到了接待员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在场并不是所有人都戴了面具,但像流川那样佩戴面具的人,没有一个是站立着走路的,他们无一例外跪伏在地,脖子上的项圈连着链条,被牵在其他人手中,垂着头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俨然一幅大型的遛狗画卷。像流川这样的才是这里的异类,但周围没有一个人质疑,只是因为他身边站着的是泽北荣治。

"坐下来好好看,好好学。这就是你今后要做的事情。"

泽北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好像眼前的画面并不猎奇,而他只是一个谆谆教导的长辈。

流川枫在这一刻明白了泽北那句澄清的真正含义,这不是山王的事情,这是独属于泽北荣治的秘密。他感觉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液都化作咆哮的岩浆,要把骨骼都烧成火山灰,这让他轻轻颤抖起来。泽北没有看他,视线放空焦点扩散,似乎延申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抬起头,舞台幕布中央那个醒目的标志映入眼帘。那是一条金色的衔尾蛇,咬着自己的嘴巴缓慢吞食。衔尾蛇沉默地注视着流川,他感觉蛇尾似乎被吞进去了一截,有血肉被蚕食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是他的未来开始陷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