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这本书的标题过于震悚,饶是泽北也被定住了两三秒,才从惊讶转为戏谑。他原以为流川对任何事都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顶多放任诚实的身体反应背叛内心的真实想法,至少在目前的play里,他都只是在怀表里旋转的指针,被机械带动着忍受时间的流逝,现在这根指针却从封闭的玻璃中跳出来,打算独立计时。如同猫躺在泽北脚上翻开了肚皮,那毛茸茸的内部是天然的勾引,即使是泽北也会想上手摸两把。无论以何种方式,流川的好奇心已被调动起来,而好奇往往是陷落的开端,若不靠近堤岸,自然也不会摔入湍流。自己是流川唯一的引路人,这样的认知让泽北产生闪着寒光的刀尖般锋利的满足感。

他把书塞回去,用狡黠的眼神去揪流川,尾音带着点打趣:"准备成为大师啊。闪闪发光的新人流川同学。"

流川的羞赧决不浮现在脸上,他夺回帆布包,直视泽北的双眼:"等着受死吧。"

泽北的眉眼被加深的笑意挑高:"啊,我等着呢。"

他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以什么身份对话,dom被sub用这样的言语挑衅可以说是管教无方了,可泽北非但不生气反而很兴奋,他没有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这兴奋反过来又刺激了他的支配欲。干嘛要规训他,有挑战才有意思,表面上是你来我往的交锋,实则还是他泽北荣治控场。

由DS科普书引发的小插曲如夏日朝雾很快散去。泽北拉着流川乱晃,俨然一幅东道主架势,好像这里不是东大校园而是又一个山王的地盘。流川懒得理睬,他有点犯困,被人牵着至少不会摔跤。脚步在跑道边的报名台停止了,流川撑开眼皮,发现是两人三足项目报名登记的地方,手被泽北攥在掌心里,倒也省了伸手的力,直接在里面捏了泽北手心肉一下。

"到这干嘛?"他问泽北,声音里仍裹着黏稠的睡意。

"当然是报名啊。"泽北坦然回答,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队伍又往前挪了点,眼看就要到他们。

"无聊。"流川试图把手抽出来,泽北先一步察觉他的意图,没让他得逞。流川的不耐烦在暑热的灼烧下达到顶峰,实在不明白泽北荣治哪根筋搭错了,说好的互不干涉彼此的正常生活,堂堂山王高层来凑东大体育祭的热闹,转念一想按时间线算泽北恐怕确实没上过大学,滚到嘴边的呛话又憋回去,像个肿块滞留在胃里,顶得他难受,忍不住曲线救国让泽北打消这个荒诞的念头,"本校学生才能参加。"

泽北笑着说:"我知道。"指尖夹着张学生证,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他在找到流川之前顺手摸了一张,预感迟早会用上,果不其然。

"哪来的?"流川脱口而出,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多么愚蠢。泽北果然觑准这个时机回呛:

"你那衔尾蛇俱乐部的会员卡咋来的,我这学生证就咋来的咯。"

流川哑火,泽北用学生证丢了的理由把登记人员搪塞过去,草草报上姓名学号便完事,山下祐太,听起来完全是个良民。泽北报好名就跟流川到项目开始的地方,说别担心结束了我会把学生证送到失物招领处,流川道他会先在广播里听见自己被参加两人三足了。泽北笑得恣肆,阳光把他唇周的细小绒毛都映成金色,说那他自己困惑去吧。流川对泽北的了解局限于坊间传闻,忍不住想他在山王好友前也是这个样子吗,像一道落雷劈开天幕那样闯进别人的人生,把高楼林木劈开便消失,什么痕迹也不留下。

泽北手里握着那根工作人员递给他们的红带子,比他想象的粗,几乎和他送给流川那个项圈的皮带差不多宽度,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用这根绳子绕在流川脖颈上中间打个蝴蝶结的样子,大抵也很合适。他们在左起第二根跑道,往左看往右看都是一男一女的搭档,显然这个项目更多成为了小情侣们增进感情的方式,流川和泽北两个大男人在里面格格不入。而且,因为流川是东大的当红人物,本来观众寥寥的两人三足场地边不知不觉围满了人,探究的目光扎在流川身上让他浑身不舒服。

泽北弯下腰,黑色皮鞋尖端戳进他眼里,他才发现自己今天的穿着根本不适合运动,流川的目光斜过来,恰好扫到那双皮鞋,鼻尖滚出一声嗤笑,又想起昨天泽北正是穿着这双鞋踩自己灌满液体肿胀的腹部,躲闪似的移开了眼神。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泽北把西裤卷起来,右腿往流川那边靠过去,布带绕过小腿肚把自己和流川绑在一起,系好结后泽北试着动了动,确保固定牢了。泽北的动作带着与生俱来的游刃有余,又隐隐透着生疏,毕竟他确实没参加过这类项目,校园时光在他人生中似乎已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他们二人身形相仿,平行捆绑的布带在他们腿上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泽北藏在西裤下的腿是干燥的,流川的皮肤却因为适才的运动出了薄薄一层汗,湿漉漉的粘腻传递过来,明明一直被太阳晒着,流川的腿却还是白得跟块瓷似的,泛着凉意,泽北觉得贴上来的是一根冰棒。他能用自己小腿的神经描摹出流川腿部肌肉的线条和形状,那鼓起的肌肉似乎能完美嵌进自己的骨间缘里,他们连骨骼肌肉都能重合,就像是和自己的另一半连接在一起。

"等下可别拖我后腿。"泽北反客为主。

"穿皮鞋跑步的人在说什么大话。"

发令枪的响声将他俩弹射出去,两人腿长,第一步就迈开好远,步频也快,几下就把其余组合甩在身后,连同周围一二一的滑稽节拍一起。泽北和流川有种天然的默契,不需要节拍和交流,步调自然一致,连呼吸和心跳的频率都交融在一起。四周的景致飞速向后倒退,阳光铺天盖地洒下来,猎猎作响的风声裹挟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在耳边鸣奏,鼻间充斥着新铺的塑胶跑道曝晒后的味道,流川头发的皂香随着奔跑的动作时不时也飘进泽北鼻腔,摆动的手臂不时碰在一起。他们明明就脚踏实地地于此奔跑,却恍惚得像一场梦境,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反射最绚丽的光泽后破灭。泽北想,自己是补偿胎死腹中的大学时光。比赛的结果已没有悬念,他却希望时间无限拉长,拉成一条拖着长尾的银河,他和流川在繁星闪烁的罅隙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奔跑,直到抵达宇宙的尽头。然而跑道是环形的,他们要么绕回原点,要么在沿途的某个终点就停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腰部撞线的时候,现实如沉甸甸的陨石猛烈地砸在他头上。

流川扶着膝盖把气喘匀,他看着泽北因为距离过近而模糊的侧脸,想这荒唐的闹剧总算结束了。捆绑着他们的布带滑落,仿佛有什么暗喻着命运的东西也一并滚进跑道的epdm粒子里了。

泽北如约上交了那张学生证,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折射后的光芒更加刺目,穿透挡风玻璃几乎灼伤皮肤。短暂而虚假的轻快后,沉默的冰川下暗流涌动。流川和泽北彼此都有很多问题想向对方证实,比如今天我自慰的时候你是否就透过摄像头看着,比如你是否三个月前去爱和破了射击纪录,但最终谁也没开口,车里的空气沉积到腹腔。红灯转绿,车身因启动抖了一下,泽北直视前方的道路并未转头,说我要带你去个地方。流川在后视镜里看见泽北的眼神,昨夜的蝙蝠从右侧脑半球沿着视神经飞到虹膜上,他知道尽管现实的暮色尚未降临,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地球已然加速自转,把还在白昼的自己推过晨昏线送进黑夜里去了。

泽北带流川来的地方是一家开在商场里的纹身馆,在门口就泛出诡异的红光,室内多是木质架构,打光昏暗,暗红的幕布和垂落的流苏充当遮挡的门扉。泽北不管大堂里的人,领着他就往包房走,想来是这里的熟客。他看着泽北衬衣下肩胛骨顶起的褶皱,常识终于从斑驳的记忆中显形,貌似黑帮成员都是会纹身的,作为隶属某一组织的标志,泽北荣治会在身上的哪个部位纹下什么图案呢?

纹身师是个高挑的青年,身上一股子颓废气质,头发被发油抹得发亮,悉数歪到左侧,耳洞从耳垂一直打到最顶上,每个孔都插着一根银质耳棒,带着鼻环和舌钉,流川注意起初以为他只是戴了美瞳,后来发现他应当是做了眼球纹身,否则不会连眼白都是带色的。他问泽北要了图纸,流川本以为是那个经典的衔尾蛇标志,瞟了一眼才发现泽北做了点改动,变成两条蛇互相纠缠在一起,交错着去咬对方的尾巴,扭成一个符号。真傲慢,仅凭自己的想法就随意更改,倒也确实符合泽北的个性。流川对这方面的文化不了解,不如说他对所有文化基本都没啥认知,大概在泽北看来,一条蛇咬合成的是标志开始的零,而两条蛇的相遇才会彼此衔食为象征极限的无穷。

这本来不在泽北计划的日程上,去东大也不在,轨道悄然分岔,按部就班沿原路线行驶的他当然会失控脱轨。但泽北未必违背了承诺,他内心骄矜的自尊为自己诡辩,我并没有强行干涉流川枫的日常生活,我是作为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参与进去了。本以为自己的支配无远弗届,流川飞得再高也终将归巢,取下项圈的那刻还是感觉手中的缰绳滑脱了,似乎项圈是这边世界与现实的隔离带,对面是他尚且无法掌控的领域,这究竟是错觉还是预感泽北不得而知。但放任蕴含不安的意外事项的发生绝非泽北荣治的作风,既然不能让流川一直在别的场合佩戴项圈,至少要在隐秘的地方打上专属印记。

沾着墨汁的针刺进流川鼠蹊部,复杂的走线带来细密的疼痛,敏感区域更加柔嫩的肌肤很快发烫泛红,线条边缘隐约有些发肿。疼痛比羞耻好忍耐得多,流川脸上的表情比自慰时还淡。泽北看黑色逐渐填满他亲自设计的图案,内心感到丰盛的满足,在这个隐晦的部位,他完全占有了流川,彻底输入自己的痕迹。

舒缓的歌声缓慢流淌着,点燃的熏香升起一缕短小的青烟。流川注视着铜镜中成形的衔尾蛇,内心没有太大波澜,多一个意义不明的纹身对他而言无伤大雅,这只是肉体最表层的一个花纹,甚至没有渗透内部组织,更别说灵魂了。以往他绝不会做对自己没有意义的事情,但现在他发觉意义是可以反射的,正因为纹下这个图案是泽北的示意,才为流川赋予了无与伦比的价值。他好像是转到了这座山背光的一面,窥探到连风都不曾到达的阴影。流川在泽北眼底黑色的欲海中漂流,他瞳孔中央结出带毒的黑曜石,流川被刺穿的同时,把自己体内的血也染上去了,已经分不清是谁在玷污谁。

泽北觉得自己是完成了一桩在DS关系外仍植入支配的伟业,流川则认为自己撕扯开泽北的伪装打乱了原本的节奏,两人沉浸在自我满足的狂喜中,都觉得是自己赌赢了。

还没等纹身师彻底离开房间,泽北的嘴唇便急不可耐地凑到衔尾蛇中心的结点上,在印下来的湿热的吻中,流川发出一声绵长的喟叹。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到饭点,泽北跟流川商量着不如就地解决了,正好知道一家不错的店。两人没走出几步就发现了不对劲,对于处在黄金地段高峰时期的商场来说,这里笼罩着不自洽的死寂,只有零星几个人在一楼,蜷成一团发抖。泽北刚想上去一探究竟,广播突然响了,口音浓重的不专业播报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所有人,原地蹲下,抱头不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泽北嗤笑一声,这是在拍电视剧,还是哪个黄口小儿在班门弄斧。他压根没打算就这么蹲下,径直往中控室走,流川突然喊住他,有些困惑地停下,瞬间就明白了缘由

——还带着硝烟气息的枪静默有力地顶在他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