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敲门声响起时,Eames刚刚从浴室中走出来,准备享用一瓶吉尔弗里德,搭配洛杉矶洲际酒店令人心醉的夜景,和电视里大惊小怪的唐老鸭。
Yusef此刻应该正在楼下的酒吧招蜂引蝶。如果真的是他,Eames会用他这辈子听过最粗暴的口气说:"你想干嘛?"可当他打开门,Arthur穿着深色西装裤和剪裁完美的马甲站在他面前。所以到了嘴边的威胁变成挑逗,Eames一侧的眉毛飘了起来:"哦,Arthur。你想干嘛?"
他流畅地摆出一个倚在门框上的姿势,Arthur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旁的空隙里钻进房间,Eames无所谓地笑笑,关上房门:"Darling,别那么心急,我还想和你多增进增进感情呢。"
不速之客瞥了眼房间中央已经被Eames不同颜色统一样式的花衬衫占领的圆桌,厌恶地把公文包丢在了旁边的沙发凳上。"所以?"Eames不紧不慢地踱过来,暗自观察着他眉间细小的皱纹,和眼底浮起的黑眼圈。
Arthur开门见山:"你欠过我一个人情。"他说,神情高傲,眼睛却没在看Eames。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转了转他那对绿眼睛,思考着和这位艺术品侦探三年来大大小小的交集。"什么,我忙着看你的屁股,所以躲过了一个警察的枪子儿那次?"
Arthur的眉毛抽动了一下。"09年,巴黎。你差点在机场被国际刑警抓了而我帮你调包了护照。"
Eames记得这事,侦探满不在乎地把新身份和签证递给他,声称比起人他对艺术品更感兴趣。Eames觉得他终究还是引起了Arthur的兴趣,他有价值——比起欧盟的通缉令上标注的价值更高。Arthur不是每次都能像那次一样成功的,事实上那基本是Eames离监狱最近的一次。但他不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警察,他有点古怪、滑稽,眉目都写着精明,是个手段很多(太多了)的艺术品侦探。而Eames是个像魔术师的盗贼。所以他看着Eames消失在转机口的人群中,如同鱼游进江湖。但他记下了这笔——随便他怎么称呼——人情。Arthur从不忘记。而Eames对这个侦探的印象更丰富了,更深刻。
"其实那天只要我随手一掏,我猜,我也能拿到什么。"
Arthur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吗,我真心希望你在巴黎有一个美好的假期。"他看起来有点不耐烦,摇了摇头,走到酒店的落地窗前,留给Eames一个背影。"雷诺阿《年轻的巴黎姑娘》,瑞典国家美术馆馆藏。嫌疑人确认会在洛杉矶转手,佣金对半分,怎么样?"
Eames凝视着他,从窗户上的倒影看来侦探十分平静,像是早就看透了他的内心。他凑到他的身后,外面是灯火通明的洛杉矶。Arthur听到一年前他放跑的那个贼和他咬耳朵,温热的呼吸洒上他脖颈:
"为什么不呢?我爱洛杉矶。"
1
"嫌疑人就住在这条街上。"他们两个待在车里,Arthur戴着一顶鸭舌帽,几缕碎发固执地从帽檐下跑出来。Eames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一间漆上砖红色的小公寓,三层楼。"说真的,你为什么要戴这顶帽子?"
侦探烦躁地又压了压帽檐。"不关你事。"他低下头,继续手中的资料,"屋主是位35岁的男性——"
"有建筑平面图吗?"
"什么?没有。"
"那你知道里面长什么样吗?你和这座公寓里的租客打过交道吗?进去看过吗?"
"……"
Eames突然转过身来盯着他,Arthur有种不祥的预感。副驾上的男人笑了,笑声低低的:"你不是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吗?"他凑到驾驶座上一把摘下Arthur头上的鸭舌帽,得到了一个愠怒的表情:"这就是我雇你来的原因,Eames先生。把那个还给我。"
帽子掉到侦探的大腿上,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前已经被Eames堵得密不透风,巨大一团阴影从头顶投下来,一阵没来由的热量冲上他脸颊。
Eames说:"你去打探过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
"闭嘴。"
"然后被他们轰出来了。"
一阵沉默。Eames就当他是承认了,他带着一些微妙的成就感坐回副驾,毫无必要地理了理衣领。Arthur感觉对他的钳制松开了,于是拿起鸭舌帽又戴回头上,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在车上好一会儿,Eames听到身边的人叹了口气,他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把脸深深地埋在手掌里,颧骨下方被力道不小的揉搓推出一团软肉。
"我猜是我选错了掩护身份。看起来这群人真的很痛恨保险推销员。"
Eames爆发出一串惊人的笑声,Arthur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他看到他肩膀肌肉颤动的方式,男人的胸腔发出大提琴般的轰鸣。当Arthur回过神来时,他看见车后镜中的自己正在微笑。
"Darling,我会给你买一顶猎鹿帽,这样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十成十的侦探了。"他说。
2
Eames的佣金有一成要用来赔Arthur房间的那扇窗户。大盗说及时行乐嘛,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他今天精心乔装打扮一番,毫无疑问,公寓的主人亲切地为他敞开了大门(Eames向街道上某辆车递了个眼色)。作为一名刚刚飞来洛杉矶、忙于在城市立足的工薪族,Eames只是急匆匆在这层三楼的小独栋里转了转,打听邻居是谁,用眼睛摄下家居方位和保险箱的样式。然后便告辞前往"等着他签到入职的公司"。
Eames离开公寓的时候不到下午两点。坐在驾驶座上的侦探对他的凯旋似乎不够热情,板着脸说我们现在回酒店制定计划。但Eames拒绝了,他说:"明天。今晚我再去他家踩一回点,以防万一。"然后他缠着Arthur开车载他在上城区兜了一圈,最后在半夜十二点吊着威亚破窗而入Arthur的房间。
不为别的,他有惹恼Arthur——任何人,尤其是Arthur的天赋。同时Eames还喜欢看侦探裹着松松垮垮的浴袍的样子,柔顺的棉料贴着他的骨骼裁出清矍的轮廓。Arthur的发尖仍滴着水,黑发显得更黑了。褪去三件套的他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但此刻那张脸上怒气不减。
"Eames,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我踩过点了。然后我突然觉得我们还是现在聊聊明天的计划更好。"
Arthur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扔进沙发椅里:"你这个时候又想聊聊了?我希望听见你说嫌疑人一见到你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已经把画双手呈给你了。"
"很遗憾,Darling。"Eames双手捧着心口,做出惋惜的表情,"根据我今晚的观察,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准备转手了。"
侦探的眉头皱起来,"比我之前打听到的要快。什么事催化了这个过程?"
"也许是你的到访让他们受宠若惊。"收到一记眼刀,Eames想都不想马上举手投降,尽管他的嘴还在喋喋不休:
"明天我们就必须得行动了。还和今天一样,我潜入公寓,你开车。"
"我和你一起去。"
Eames眨了眨眼。"什么?"
Arthur双手抱在胸前,"我要保证这件涉案艺术品的绝对安全,你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接受来自瑞典国家博物馆的聘请。"他欣赏着Eames脸上的错愕,不会承认自己感到一种隐晦的快意。Eames是一匹典型的孤狼,他知道。他还知道怪盗今晚的一连串匪夷所思举动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很遗憾,他并不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有控制欲的人。
没给Eames留下更多争辩的空间,Arthur指了指外面示意他从哪里来从哪里回去。侦探柔软地笑了,声音近乎甜蜜:
"晚安,Eames先生。明天我们还有约会呢。"
3
"放松点,Darling。"Eames搂着Arthur的肩耳语道,"我们今天有个约会,不是吗?"两个人的距离几乎为零,Arthur靠在他怀里,听到男人胸腔里熟悉的大提琴的低鸣。
房东坐在一楼的客厅里看电视,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和新租客联络感情。这边Eames正与Arthur联络的热切,他们越过房东,跌跌撞撞地上了楼梯。后面没有声音再追上来。
甩上门后Arthur的撇开Eames纠缠的动作干净利落,似乎还带着点杀气。他的脸却是红的,手上用了十分力去拍身上的西装,声音冷淡:
"干活。"
Eames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右手一挥做出个收到手势,掏出口袋里的听诊器去对付那个价值连城的保险箱。直到这时,侦探终于敢在他身后把手捂上发烫的脸颊,草草地揉了揉。
不得不承认,Arthur第一次亲眼见证Eames的工作,他垂眼凝神的样子,专注中带着十分自信。他抚摸密码盘上的按钮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动作缱绻温柔。6,9,3,2,金城汤池应声而开。
"很复杂的系统,不过依然有缺陷。"怪盗第一时间回头去迎侦探视线,唇角轻挑,尾音上扬,语气近乎邀功。Arthur抿了抿唇,凑过去看那副雷诺阿,两人脑袋挨着脑袋,空气的温度突然波动了一下,然后跌至谷底。
"假货。"
"他预料到可能会有人觊觎他的画,所以他设了双保险。"
Arthur像条鱼一样弹起来,开始心急如焚地搜查每一处床底和抽屉,Eames负责其他角落。"现在几点?""十一点。嫌疑人一般十一点半回来,我们时间不多了。"
侦探一边搜索一边想,先是计划的变动,又是刻意设置的障眼法,每一个征兆都传达着危险的信号:只有两种可能。如果不是嫌疑人生性多疑(太多疑了),就是他们——
一声巨响,门被恶狠狠撞开。嫌疑人黑洞洞的枪口对着Arthur,身后传来Eames的大叫。
被发现了。
4
Arthur身边是一个一米高的床头柜,他闪身躲到掩体后面,听见金属深深凿进木头的声音。一滴冷汗从鬓角滑下来。Eames那边也自身难保,嫌犯咒骂了一声,朝床底开了一枪。Arthur掏出手枪回击,萦绕着双耳的嗡嗡声使他错判了方位。
咯啦。咯啦。枪膛空转的声响。侦探认准时机朝窗台扑过去,怪盗紧随其后,子弹和诅咒在一步之遥的距离追上来,彼时他们已躲进车厢,发动引擎。
Arthur把钥匙丢给Eames:"你来开车。我要包扎一下。"说完他就揭开上衣,露出腰侧鲜血淋漓的伤口。Arthur咬咬牙,将下摆叼在嘴里,副驾上的抽屉一拉,一个袖珍急救箱居然躺在里面。Eames早该知道,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变态。
"你受伤了?"
Arthur断断续续地回答,因为嘴里被塞了异物听起来闷闷的:
"跳窗的时候……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铁丝挂住了……唔!"
药水洒到他的裤子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Eames沉默了,他放慢车速,车里一片死寂,男人的喘息慢慢平复下去。
Eames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此刻他俩都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他不抱一丝完成任务的指望,开到十字路口准备把Arthur送回家。没想到Arthur突然开口:
"继续开。"
他朝他投去讶异的一瞥。侦探的脸色苍白,几缕黑丝贴在汗湿的前额上。他的眼神却出乎意料的冷静:"我进门的时候往他衣架上的大衣里装了追踪器。GPS显示他去了下城区。"
Eames击节叹赏。"Arthur,你真是个变态。"
被不雅地夸奖了一番的侦探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Eames的目光被黏住了一般无法移开,他无法抑制自己幻想如何亲吻它们。
5
"左转。""直行。""右转。"
"停。"
Eames狠狠踩了一脚刹车,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来了场酷炫的漂移。Arthur扶着额头,但无论如何,他们封锁了那台别克的去路。别克发出惊恐的轰鸣,如同战马扬起前蹄长嘶。往回打的轮胎摩擦地面,隆隆作响。Arthur从后座扛出一把G36,甩给Eames一把手枪。男人不满地看他一眼,Arthur已经下车了,子弹的寒光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别克突然歪斜,有一侧重重地摔在路面上。
车子颤抖了一下,里面一阵骚动。Arthur不紧不慢走过去,胸前挂着步枪:"任何人敢轻举妄动,我就开枪。"
透过车窗几双眼睛齐齐盯着他,里面燃烧着恐惧和怒火。Arthur用余光看到Eames从车的另一侧摸过去,很好,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甚至不需要侦探开口威胁,Eames趁一个嫌犯没注意时已经抢走他怀里的画。
他们功成身退,这次换Arthur开车。Eames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外面飞速后退的景色,暗自揣测着他们逃离作案现场已经多远了。这时车辆突然急停,Eames被惯性往前一掼,差点没毁了他英俊的鼻子和下巴。
"Arthur——"Eames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但是这里是Arthur的公寓,靠近郊区。大街上空无一人。"温柔一点告别嘛?嗯?"
"把画给我。"侦探的眼睛在黑暗中危险地闪烁着。
两人死死盯着对方,空气凝结起来。最终是怪盗的笑声打破沉默:"你猜到我会想抢走这幅画,对不对?"
"我不理解。这幅画对你来说并不能算作什么诱惑,你偷过光明之山,梵高……那次我还把你放跑了。"说到这里侦探停顿了一下,怪盗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皱起的眉头看。"总而言之,这非常不值当。而且是在你身边还有一个侦探的情况下。"
"特工。"Eames纠正。"我当然查过你,Darling,你不用为着这点小事瞒着我。我还知道你两年前已经从FBI辞职了。"
Arthur静静看着他,似乎用目光询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你的判断大错特错,这幅画对我确实是件难以抵挡的诱惑。毕竟有时候一幅画的价值不取决于拍卖台上的成交价,你懂的。"Eames朝他眨眨眼,"艺术嘛。我想雷诺阿也许对我有独一无二的意义。"
"那是什么呢,大艺术家?"Arthur讽刺地说。
"有一件事情你说对了:是的,我的身边有一名侦探。"Eames望着他,沉默了两秒。Arthur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Eames缓缓起身,又一次把侦探困在驾驶座上,这次距离更近,他的呼吸搔着Arthur耳根,痒痒的,轻如羽毛。
"我想用这幅画交换他留在我身边。我是不是太傻了?"他似乎在喃喃自语,Arthur躲无可躲,只能让低沉的男音钻进他耳朵里。他听见Eames标志性的、大提琴般的笑声,两个人靠得太近,只要伸手Arthur就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
"我觉得他已经爱上我了。"
"请你不要自作多情,Eames先生。"Arthur没在看他。
"那你为什么放走我?为什么找我?"
"我偷走你的画,为什么不开枪?"
侦探一时语塞,只能把头靠在座垫上。但他的表情此刻明晃晃写着:"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杀了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Eames的喉底又迸出一阵笑声,但他决定暂时不要把侦探逼得太急。于是他吻了吻Arthur的额头——然后是脸颊,就在酒窝会出现的地方——最终松开钳制,回到副驾上。失窃的画作被怪盗的双手奉上,Eames装得一派英国旧绅士作风:"亲爱的Arthur,我想把这幅画献给你。"
"作为我们的定情信物。"
侦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我不收下,是不是就是不答应?"
"你会收下的。"
Arthur无可奈何,只好把画夺过来一把丢进后座,用自己的唇堵上他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