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阴暗的小道里,废弃物堆满在两旁,潮湿的、散发出腐朽的气味,饥饿的老鼠上蹿下跳,企图寻找一丝耳食。
青年身着黑色的风衣,头戴黑色的礼帽,帽檐压得很低,大半张脸被隐藏在阴影下,唇角依稀可见地微微上扬,从喉咙中发出暧昧的声调,那是低声哼着的异国小调,他轻快地穿过小道,遗落一路刺眼的红色。
他—他的心情好极了,似漫长的冬季过后得到属于春天的第一支花蕾,鲜少的体验,他停下脚步依靠在墙边,轻声笑了起来,抬起的左手处,包括外套和衬衫,都被整齐划破了,割裂的皮肤在空气中微微刺痛,血液染红了衣服,顺着手往下流。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明明应该是疼痛的,内心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毕竟,好久没有人能伤到他了。
青年眯起眼着迷地看着灰霾的天空,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大幅度甩了甩手臂,把上面红色的液体甩去一些后,继续沿着小道一路往前走。
"Giotto。"红发青年有些着急地喊着,他刚从外面回来,这还是夏天的时候,汗水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落,他不经敲门直接推开书房,果然看见那个男人在看书,而即便是这种时候,这个男人的脸上也带着笑意,好似书里的内容有多有趣。
被打扰的人将视线从纸页上收回,他看向门边站着的人,目光随着对方的严肃染上些许忧郁,"怎么了,G?"他问。
"Andrew,死了。"被唤作G的红发青年平静地叙述,这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对他们来说,但他不能慌乱,"今天清晨被发现的,报纸还没登出,估计是昨天半夜发生的…谋杀。"
Giotto放在书页上的手指稍微动了动,一瞬间的耳鸣侵扰了他,他几乎以为他在幻听,可G就站在他前面,真真实实地告诉他,Andrew死了,那个愿意慷慨给予Vongola帮助的黑手党首领被杀害了。
"我知道了。"Giotto轻轻回应,不自觉合上书籍,他的目光落到G身上,带着点点的温柔,安抚着G同样不安的心。
他开始猜测到底是谁对Andrew下手,毕竟Andrew的家族在西西里的势力还是算强大的,这样的一个家族愿意与Vongola结盟,将会对被许多黑手党家族针对的自警团有很大的帮助,哪怕他们只需要宣告与Vongola联盟,不提供任何格外的帮助,Giotto一开始也是打这样的主意。
不过,联盟会议还没开,Andrew就出事了,Giotto怀疑可能跟他答应与Vongola结盟有关,这样一来,Giotto想,或许Andrew的不幸就是他造成的,他眨了眨眼,低垂下眸瞳看着他原先在翻看的书籍封面。
G还在书房里,他将手背到身后,指尖划过雕花的木门,"Giotto…"他犹豫着开口,"今天是第二周的周一。"他提醒道。
于是,Giotto再一次看向G,"我知道了。"他回应着,从座位上离开,朝门口走去,G为他让开了路,"补给品都准备好了吗?"他问,看G点了点头。
每个月的第二周周一,Giotto不论有多忙,总是会亲自带着补给品去往偏离小镇中心的教堂,那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他总想要报答他们,有时候G会跟他一起去,有时候不会,例如现在,Giotto借着送补给品的名义躲开Andrew的问题,把那一切丢给G,他知道他是自私的,而他真的想逃避,哪怕只有几个钟。
Vongola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或许会认为Vongola运作得不错,当中到底费了多大的心思实际上没多少个人知道,Giotto决定成为Vongola的首领的时候,所有的重担就注定压在他身上,还好他有G。
别离前,Giotto站在门外,背对着G,"抱歉。"他说。
G发出一阵轻笑,"别这样说,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剩下的我来跟他们交涉吧。"
事实上,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当初是Andrew认为他们打着自警团的名号很有意思才决定支持他们,现在Andrew不在,结盟的事很可能就不存在了,更别说那个家族现在肯定也是一片混乱。
"不,明天我过去吧,不过我需要慰问品。"Giotto回过身看着G说,得到回应以后下楼,确认过补给品已经装车之后,驾驶着吉普车朝城镇边缘开去,距离不算远,也没有太近,他花了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周一的教堂人不算多。
Giotto将车停到后院门外,门太小,车进不去,他就在外边将蔬果肉类还有各种制品从车后座搬出来,有忙活的修女注意到他,飞快地跑出来帮忙,"Giotto先生!"
"日安。"Giotto大方地给予对方一个笑容,"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接过一袋子蔬菜,量不算多,因为蔬菜不能放太多天,"日安。"她匆忙向他问好,走到门内大声喊着,"Giotto先生来了!"
随后,三三两两的修女从门内涌出来,纷纷伸手接走Giotto的补给品,Giotto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们抢走他的工作,他一下子清闲起来。
"对了,主教在大堂。"最后一个修女抢过他手中的土豆后,说。
她们总是这样可爱善良。Giotto想着,阖上车门,穿过后院走向大堂,他看见主教正跟一位稍上年纪的妇女讲话,她目光虔诚,面上的微笑柔和,Giotto站在一旁等了一会,等他们结束交谈,妇女离开以后才走出去。
主教一下子捕捉到他,"哦,孩子,来了吗,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他朝Giotto伸出手,同时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近他,Giotto连忙迎上去。
"主教,好久不见。"他分别亲吻他的脸颊两次,Giotto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在教堂里的,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年龄了,主教对他很好,对所有流浪而到这里的人都很好,Giotto注意到他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些,他是许多人的父亲。
他们走在回后院的路上,主教问了些他生活上碰到的事,Giotto都一一回答,撇开有关于Vongola的,那太危险,又太过卑微,选择成立Vongola以前,Giotto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后来Vongola越来越多人了,被视为威胁,他就跑遍了西西里,寻找可以支持他们的黑手党家族,当然,这件事在Vongola里也是引起过争端的,许多人认为他们是自警团,是保护的存在,不应该跟黑手党混在一起。
可生活从来都不是单纯的。
"G呢,他还好吗?"主教问。
Giotto扶着他的手臂,配合对方的脚步缓慢朝后院的独立小屋走去,"他很好,今天有点事,没跟我一起过来。"
靠近小屋,Giotto隐隐就听见纳克尔的声音,他猜他正在给孩子们讲《圣经》里洪水的故事,他带着主教在门外站了一会,等纳克尔讲述完一段,才推开门进去,孩子们看见他,纷纷围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喊着他的名字,Giotto亲昵地摸了摸他们的头。
"你是罪恶的魔鬼。"纳克尔隔着孩子走到Giotto前面,"企图抢走我的爱人。"Giotto轻声笑着给予回应。
"好了,孩子们。"主教开口,"你们该去为自己的午餐做准备了。"他提示到,于是孩子们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当然,他们还是很高兴的,因为Giotto到来就意味着他们有新鲜的肉类跟蔬菜。
等到孩子们都离开以后,Giotto和纳克尔扶着主教前往休息室,后院的小屋不大,主要是孩子平时学习的区域,午饭前一点点时间,主教会在这里休息,每一天,他总要很早醒来,很晚入睡,再加上午饭前后的短时间睡眠。
"你好好休息。"Giotto将主教扶上床,为他脱下鞋子,"我下个月再来。"他许诺道,跟纳克尔一起带上门走出去。
"怎么了?"纳克尔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
Giotto勾起一个笑容,平淡地开口,"Andrew死了。"他将早些时候G带回的信息传达给纳克尔,"我们需要你。"他说。
马尔萨拉海岸的水总是清幽深静的,当有风拂过的时候会惊起一层层波澜,拍打到石壁上,像是要将岸上的人吞噬。
青年沿河道逆流而行,晚风吹起他黑色的风衣,掀起黑色礼帽的一角,依稀可见的棕发在风中飞舞,他感到些许的不对劲,无论如何,此刻还未到宵禁,街上却寂静得可疑,甚至连靠山的府邸都暗着灯,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眼睛所见的并非真实。
恍惚间,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一阵晕眩袭击了他,他的思绪开始混沌,连眼前的景象都有些不真实,似乎是某个人对他说过的话,但是,是谁?
黑头发,黑眼睛,卷翘的鬓角—
直觉到危机的瞬间,青年从袖口滑出匕首,往空无一人的地方挡去,发出冷兵器相碰撞的清脆声响,他强压着不适感往后退了一大步,同时,在他周身开始泛起不寻常的雾气—幻术师,他早有耳闻,只是他从未见过,现在看来他是碰上了,并且对方对他抱有恶意。
青年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前些日子他难得遇见好对手,现今又遇上幻术师,一直以来无聊的委托总算变得有趣起来,他就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俏皮,他闭上眼,凭借皮肤上即将被割裂的感觉躲开所有的攻击,然后,突然地,他往一旁跨过一步,做出侧踢的动作,脚撞上了柔软的物体。
闷哼声从空无一人的地方扩散,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后青年的视野恢复正常,他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半跪在地上,手中握着短杖,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其中一个人举枪瞄准他,不远处的树下也有一个人。
"晚上好。"渐入黑夜,青年听见有人开口,声线温和,"死神先生。"
青年收回匕首,"晚上好哟。"他回应道,抬手拉了拉帽檐,"这还真是—"说着,他抬头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齐人呢…"他怀疑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可是他的行动从来都是一个人的。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在树下的那个人就朝他冲过来,双手勾着手铐,动作凌厉,他知道他,国家秘密情报局首席人员,这么说来,被泄露的或许不是他的行踪,而是他的委托,毕竟这个人完全可以依据他过往的习性猜测他的行动作风。
青年重新滑出匕首,以匕首抵住手铐,却在接触到的一瞬间放开手,化解对方攻击的力道,他在对方的手随惯性下落的时候用左手抽出腰际的手枪,上膛的动作很快,完全抽出手枪之后已经朝站在他前面的人开枪。
惯用手是双手。
他的攻击切换得太快,根本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就在他以为得手的瞬间,另一道人影冲到他们之间,速度过快,青年根本没看清楚,不过,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那温暖的、耀眼的、熟悉的,火焰—额前附着的、并染在双手上的明橙色火焰,几乎照亮了整片天,包括来人那线条深邃的脸。
谁?
子弹被融进火焰,原先消散的晕眩感再一次侵蚀着青年,他就像踩在了棉花上,失重的感觉让他几乎摔倒在地,但这种晕眩感很快便被不快感取代,因为,双手燃着火焰的那人单单只是在进行加速的运动。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青年低吼,一边跳跃着避开攻击,他的左手还握着手枪,可对方的移动太快,尽管他有能力瞄准,却不一定能打中,他瞄了眼被他丢掉的匕首,现在有些距离了,他捡不起来,那么,剩下的就是—
青年在跳跃间放回手枪,抽出十手,如果条件允许他一般不会使用十手,不过,这是他醒来时就在他身边的武器,虽然目前用着不惯手,可能是他还在学习的阶段。
他用十手挡开手铐,顺带后踢让燃着火焰的人—他委托的目标、Vongola自警团的首领、Giotto Vongola与他保持距离,接着往侧边退了一大步,以左手抽出手枪,瞄准机动性最强的Giotto,在后者动作迟疑的瞬间一脚踩飞他的匕首,右手收回十手后马上接住匕首,随后滑步再次朝向他飞来的Giotto冲去,利用余光捕捉到依然举着手枪的人,就在跑动间朝他开枪,直至耗光子弹。
有轻哼声从那个方向传来,青年知道他射中了,他将手枪往首席扔去,制止住后者的攻击,同时挥动匕首刺过去,在对方躲开攻击的同时,青年做出一个掷刀的动作,把匕首飞向另一头攻击他的Giotto,他不在乎能不能伤到Giotto,他只要压制他的攻击,然后原地180°转身,左手抽出十手挡住手铐,右手再一次捉住匕首手柄—
"Giotto!"惊叫声突然从府邸内传来,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明显,慌神间,青年看见,屋内二层阳台上的青年,姑且,称之为少年吧,他身后的灯光柔柔和和落在他的轮廓上,因为距离有些模糊了,不过头发是绿色的,微卷,此时,他正紧紧捉住旁边高大的男人的衣袖,那是宽大的教服。
青年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模糊,如果,他想,如果再有一名黑发青年在场的话—
马尔萨拉的夜晚终于掀起狂风,青年不自觉停下手中的动作压紧帽檐,为什么最先要做的是压紧礼帽?
想想,他有多久没好好看自己了呢?
国家秘密情报局首席人员站在他身后,拿着泛光的手铐。
已经躲不开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里一片空白。
他在肮脏的小巷醒来,身体像是被折断过般疼痛,身上的衬衣有被烧灼过的痕迹,衣角缺了一片,边缘发黑,他听见奇怪的声响,近在耳旁,有东西轻微地拉扯着他衣衫的下摆,那是一团燃着火的小动物,很小,跟幼猫一样的体型,他还未仔细看清楚,那奇怪的物体就消散了,从它嘴里落下的饰品—大概是饰品,或许是指环,他尝试过套入他的手指,合适到可怕,设计却是从未见过的—掉到地面上。
除此之外,散落在四周的,还有一把型号为CZ-75的手枪、手柄处有精美雕刻的匕首、十手、手套跟耳机。
他无法确定这些东西是不是他的,然而周旁没有其他的人,没有他认识的人,他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梦见,他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上奔跑,他跑了很久、很久,恐惧自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次的呼吸都泛着疼痛,他很饿,他好像好久都没喝水了,但四周只有杂草,他怎么跑都跑不出去,世界仿佛陷入了死寂,将所有的寂寞都遗留给他—
攻击的行为是条件反射,当他触碰到手枪,他就知道该如何开枪,当他触碰到匕首,他就知道如何能最高效杀死他人,他很饿、很渴,他走出小巷,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食物的香气从街边的屋内传出。
他尝试着推开门,成功了,他进到屋内,循着食物的香气一路走去,看见围着围裙的妇人正好将一锅汤从炉里端上桌,看见她,她条件反射地惊叫,而他的匕首早已轻巧地划过她的咽喉,血溅了一地,他就在满溢着血腥味的屋内、在一具渐渐凉下来的尸体旁吃下他醒来后的第一顿—
梦里天地无边,他累得瘫倒在草地上,比孤身一人更恐怖的是,他发现他连死亡都做不到,他试过用力将自己的头撞向地面,可湿润的土地是软的,没有一处悬崖供他解脱—
"醒醒。"低沉的熟悉的声线在他耳旁响起,脸颊上传来的不属于他的温度将他硬生生从噩梦中扯出来,青年挣扎着睁开眼,后脑有柔软的布料硌着他,视线内,他看见半张脸,碎金的头发散落脸颊,眸瞳是金橙色的,还有大片的黑色占据了他另一半视野。
他的礼帽依然扣在他头上。
得到这个认知的青年翻身从床上跳落,他伸手到腰际打算抽出匕首,却碰到一片空气。
他的目标、Vongola的首领还坐在床沿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感觉还好?死神先生。"他叫唤道。
死神先生—西西里的死神,甚至连警察都不敢与之对峙的杀人狂,黑手党家族的雇佣兵。
"你想做什么?"他问,他的意识停留在夜里那名突兀的少年身上,他知道,是他在任务中走神了,所以他失败了,等待他的却不是牢狱与死亡,这种感觉太糟糕,不过也或许是Vongola打算有求于他,团体与团体之间的对抗不外乎如此。
然而Giotto没有,他单纯是出于好心才将这个看上去年轻得过分的人安置到府邸里,尽管G对此有很大的意见。
杀害Andrew的人是他,是被其他黑手党家族委托的,只要有钱,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做。
"希望你不要太激动,据我所知Alaudi下手可不轻—"Giotto稍微顿了一下,在青年警惕的目光中起身走到桌前倒水,把背后完全暴露给对方,"Alaudi是昨天浅金色头发的男人,他是国家秘密情报局首席,平日里最好少点招惹他,他脾气不好。"
青年后退一步,靠到墙上,以掩盖他的疲惫,他看着Giotto端着一杯水朝他走来,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
"我对你没有恶意。"Giotto递出水杯,根据Alaudi的报告,委托死神杀害Andrew的是Helix家族。
原本,Andrew所带领的家族与Helix家族势力相当,可是,如果Andrew与Vongola结盟,那么肯定会威胁到Helix家族的地位,他们也只是先下手为强,Giotto并不认为他们是错的,毕竟,谁都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足够强大,才能守护重要的事物。
Giotto很难说他到底想保护什么,一开始,他是为了生活,后来,他的家族多了很多的人,他必须给予他们庇护,他们所生活的城镇,是要安稳的,现在,这名青年—
"呐,我说。"Giotto悄悄凑近青年,他能嗅到硝烟的气息,那夜在府邸外,蓝宝失声惊叫时,他明显看见这名青年动摇了,Giotto想赌,而他有八成的把握能赢,"加入Vongola吧。"他说,语气平和,像在叙述餐饮时间的菜品。
青年眯起双眼,Giotto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他还戴着礼帽,所以Giotto离他越近,他就越看不见对方的脸,他往侧旁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你打什么主意?"他问。
"邀请你加入Vongola。"Giotto认真地回答,端杯的手未移动分毫。
"我是来杀你的,你知道。"
"我知道。"Giotto点头,他还知道依然是Helix委托青年的。
"所以你是在小看我?"青年又问,这只是一个问题,因为他打从心里不认为Giotto小看他,然而这又很可笑,在西西里,委托他的黑手党对他都有三分顾忌,他曾经因为违约毁了一个家族,现在居然有人敢邀请他。
Giotto勾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当然不,只是死神先生接下了取我人头的委托,如今任务完成不了,自然算违约的,我相信Helix或许不会轻易放过你,当然,你完全有能力对抗,不过你的生活将会充满麻烦。"
"我杀不了你?"青年挑出Giotto话里有趣的部分,"要试试吗?"他轻笑。
"容我拒绝。"说到这里,Giotto似乎是口渴了,收回手喝了一口杯里的水,随后又将水递给青年,"这座府邸不是我个人的产物,而且,我只是提议,既然Helix目前是你跟我共同的麻烦,或许我们可以合作,这只是一次互惠的交易。"
"互惠的交易。"青年重复道,"我刚杀了Andrew,他的家族不可能跟你结盟,你要我加入Vongola,得到更多的明明是你。"Giotto的话明明漏洞百出,青年却又不能真正找到反驳他的部分,这很有趣。
"但你不能否认对你毫无益处,你只需要承认加入Vongola,一般来说,我不会要求你执行什么任务,当然,如果你希望每天吃到美味的早餐,请按时。"
于是,终于,青年再也忍不住笑起来,企图拉拢他的人只需要他承认加入Vongola,这是一个承诺,因为日后他可以不为Vongola做任何事,合情合理,这就是这个家族快速发展的原因吗?
青年知道,在马尔萨拉,大部分的人都属于Vongola。
"可我不想遂你的愿。"青年稍微歪过头说,而他确实有点渴了,接过Giotto手中的杯子,就着Giotto刚刚喝水的地方喝了一口水。
料到青年的回答,Giotto没有对拒绝有太多的遗憾,"或许你可以加入我们的午餐?"他邀请,"我有点饿了,还有,我需要一直称你为死神先生吗?"
青年挑眉,他醒来后零星的记忆中,十个字母,排列成四个音节,T-S-U-N-A-Y-O-S-H-I。
"…纲。"他犹豫了一会,回答道,"纲吉。"回馈给他的是Giotto近乎有些傻气的笑容。
绿头发的人叫蓝宝,是这座府邸的拥有者,先父积攒的财产可供他大半辈子衣食无忧,万恶的地主。
"我不明白。"纲吉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Alaudi,对方看似要去餐厅的模样,他两步并做一步跳下最后的台阶,"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一半出于好奇,另一半出于无聊,他远远就看见餐厅里的蓝宝,后者抿过一口葡萄汁,在视线瞥过他的时候将杯里的葡萄汁洒出到餐桌布上。
恶作剧。Alaudi想,"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他反问,在无视与攻击之间作出第三种选择,这种几率很小,而此刻走在他身边的人是西西里的死神,过分轻佻,过分自信,过分年轻,Alaudi对那天夜里的对峙的胜负无法定义,从结果上看,他是胜利的,基于这个人走神的情况上,所以他不认为他真的胜利了,他与这个人之间还有一场未定的胜负,他们目前在同一个地方。
在Vongola,你可以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从来不对Giotto宣誓,又心甘情愿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纲吉耸肩,毫不客气地进入餐厅,拉开蓝宝旁边的椅子,未加思考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茴香酒。
不是没考虑过中毒的可能,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没关系,不久后,他见过的人纷纷入座,他们对他的存在并没有太大的反映,好像他就应该在这里—他们不在乎突如其来的危险人物,换个说法是,他们习以为常。
这很有意思,意味着在Vongola里,无论怎样的人都能进来,而Giotto确确实实邀请了他,他拒绝了。
蓝宝是所有人中最年幼的,单从外表就能看出来,并且他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性格上的,欺善怕恶,纲吉能猜出他面对仆人时的那种神情,而此刻,他坐在他旁边撕开一片薄饼,蓝宝连那汤勺的手都在抖。
幻术师是一个深蓝色头发的男人,纲吉还未知晓他的名字,对方坐在他侧对面,从衣着上看是个讲究的男人,袖口的纽扣上有刻文,大概是定制的,衣领压得一丝不苟,身份应该不低。
还有一个他没见过—准确说,是在那天晚上看不清的男人,蓝宝捉住的那位,教服过于显眼,纲吉猜他是附近教堂的人。
"纳克尔,给我点盐。"Giotto切开一块小牛排开口,然后身着教服的人将装盐的瓶子递过去。
—哦,叫纳克尔。
纲吉小口小口抿完一整杯茴香酒,期间吃了些薄饼,正打算离去时,大腿感到一片湿热,带着烫意那种,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听见了蓝宝的尖叫,是蓝宝手抖将一整碗汤全洒在他大腿上。
蓝宝怕死,非常怕,他还很怕痛,他求救般看向Giotto,条件反射地抽出手帕打算替这位死神擦拭,温热的手指贴上纲吉的大腿那瞬间,排山倒海的反胃感袭击着纲吉,他很难解释原因,那种别人的触碰带来的感觉过于粘腻,他几乎要当场吐出来,他拍开蓝宝的手,起身的动作带倒了椅子。
"纲—"Giotto打算开口叫住他,蓝宝的眼泪率先涌出,变化太过突然,在场的人几乎都反应不过来,Giotto能感觉到,促使纲吉暴躁的并非是蓝宝洒在他身上的热汤,而是蓝宝的触碰。
是他的错吗?
这孩子哭了,是他的错吗?
纲吉抿紧嘴唇,身体的不适感还未消退,他后退着,警惕看着在场的其余人,片刻后,翻过厨房的窗离开,快速跑离这座诡异和谐的府邸,他跑进了山里,岩石背光那一面,他再忍不住干呕。
属于他的记忆开始于两年以前,他在肮脏的小巷里醒来,忘记了一切,唯一记得的是十个字母,四个音节,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名字,时间对他来说没有特别的定义,他要活下去,他要金钱,他的身体记得如何杀人。
空白的记忆中,一个带着些许慵懒、些许歉意、过分压抑的声音开始徘徊,那个声音说,「纲吉君,我这么对你,你一定会很生气的吧…可是,我已经,忍耐不下去了…」
"萨莱米。"Giotto询问以前,Alaudi先回答了。
"谢谢。"Giotto附以一个温和的笑容,转头面向蓝宝,"蓝宝,别哭了,这跟你没关系。"他安慰道。
蓝宝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但是、但是,呜、他生气的话,我,呜、呜哇—"他嚎啕大哭起来,忍受不住的戴蒙放下勺子。
"我回去了。"他说,拎起短杖往外走,Giotto点头示意,他明白戴蒙所说的回去是指回到巴勒莫,叫唤他来完全是迫不得已,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西西里的死神,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事实却证明,幻术对纲吉来说完全没用,这是除了Giotto之外的第二个,戴蒙遇到的人中。
"蓝宝。"Giotto头疼地开口,从前只要蓝宝闹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老先生只有他一个孩子,妻子又很早离开了,他所有的爱就都倾注到蓝宝身上,"蓝宝,别—"
纳克尔将一个碟子放到蓝宝面前,"好,芝士牛排薄饼。"他拍了拍蓝宝的肩膀,"吃掉,全部。"
夹在薄饼中的芝士碰到温热的牛排有些融化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蓝宝愣愣地嗅了下,很快将纲吉抛到脑后,开始大快朵颐。
Giotto给了纳克尔一个感激的笑容,纳克尔常年跟教堂的孩子在一起,对付他们自有一套,Giotto叹气,对混乱之后的局面。
实际上,他每一次主动招纳人总会出点状况,上一次是Alaudi,在他死缠烂打—这个形容好像有点不太对,可又是最符合情况的—之下,Alaudi没忍住对他大打出手,他们两个几乎掀翻了一条街,不过Alaudi的身份可以压下一切,Giotto认为,如果他没有火焰给他的提速,他打不过Alaudi,换句话说即是凭借着火焰他赢了Alaudi,尽管有点卑劣,Alaudi总算不像他们初识时那样冷淡,Giotto请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会提供线索,当然,他从来不承认他是Vongola的人。
从马尔萨拉到萨莱米的距离不远,找到人却有些难度,Giotto闲逛了整个下午,入夜,他躲开巡视,自觉穿梭在阴暗复杂的小巷里,终于在某个拐角见到他想要找的人,淋着一身血腥味。
Giotto毫不怀疑纲吉刚刚杀了人,后者连匕首都没打算收起来,鲜红的液体随着惯性滴落到地面上,Giotto还能猜测纲吉杀的是警察,纲吉整个人隐藏在阴影里,整个人显得神秘又危险。
Giotto仍然在赌,在纲吉答应他以前,他都在下注,他朝纲吉走去,步伐平稳,不带一丝压迫感,在距离纲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张开双手打算拥抱他,触碰到以前,匕首尖端对准他脖颈动脉处。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热情的意大利礼仪。"Giotto说。
纲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从某种程度上看,Giotto确实热情得可怕,他很难判别这个男人到底想要什么,权力?地位?
或许。
视线突然被一片漆黑覆盖,合着风,纲吉正要攻击之前,有轻柔的布料落到他肩膀上,还带着些许的温热,是Giotto的披风。
"晚上风大,会冷。"他擅自解释,擅自将披风挂到纲吉肩上,手指灵巧地整理着纲吉的衣领,被晚风洗礼过的指尖染着丝丝凉意,动作间不留神就会划过纲吉的脖颈,是另一个人的触碰。
但是,跟蓝宝的触碰完全不一样,纲吉不太反感,确切说,纲吉不反感Giotto对他亲昵的举动,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此时替他披上披风的人不是Giotto而是其他随便的什么人,或许Alaudi,或许纳克尔,谁都好,他忍受不了。
当然,纲吉不认为他们之前认识,他不算是一个阴谋论者。
下一秒,他们同时往侧边后退,纲吉原先站着的位置有子弹飞过,嵌入到墙壁内,遵循着子弹的轨迹,他们锁定这一条街转角处的房屋屋顶,狙击手还在瞄准他们。
"Helix。"Giotto吐出一个单词,纲吉注意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火焰再一次在Giotto手中绽放,"欠我一个人情怎样?"他依旧径自朝纲吉露出一个浅了些的笑容,一言不发跳跃上围墙,朝那栋房屋的屋顶奔去,丝毫不在意他的光会引来警察—反正国家秘密情报局首席总会替他摆平一切。
纲吉乐得清闲,他轻轻倚靠到墙壁上,看那个男人利落的动作,手起手落间,狙击手以及在场的人纷纷倒下—天真的男人。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纲吉猜侧Giotto仁慈是本能,不怕后顾之忧是相信自己的能力,确实,目前为止,能运用火焰的人,纲吉没见过几个,他把玩着Giotto收在他醒来时所在的房间的某个抽屉里的属于他的匕首,早些时候离开房间前,他取回了他所有的武器,匕首尖端染着火焰,随他的举动划出一道又一道弧形。
Giotto回到纲吉身边,落地一瞬间消掉所有的火焰,目光中的凌厉却还未来得及收回,折射着苍白的月光,眸瞳像破碎的水晶,纲吉在反应过来以前,话语就擅自跑出他的嘴巴,"你太过依赖火焰的推动力。"他说。
火焰是动力,更是杀伤力,对纲吉来说,他其实不太想大范围运用火焰,他习惯将火焰输入匕首,然后进行物理攻击,然而面对众多的敌人的时候,大范围的攻击是最好的选择。
Giotto显然不懂得如何运用火焰制造伤害,他好奇地问了一句,没有得到回答以后只是静静待在纲吉身边,在对待纲吉的态度上,Giotto总是把握得恰到好处,他清楚知道纲吉什么时候可以忍受,什么时候不耐烦,这让纲吉开始思考Giotto的问题。
蓝宝的府邸是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城堡,完整地保留了诺曼底人统治时期的痕迹,纲吉翘着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Alaudi跟纳克尔都不在,那名贵族也不在,纲吉猜测他们应该不是常住在这里的人,他将一个糖果罐子抛上抛下,那是他在来的时候路过糖果铺买的。
府邸没有看守的人,他稍微用力门就开了,进去的时候,有些人注意到他,他们好奇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很快又收回去,Giotto大概是外出了,纲吉没有看见他,他发誓,他也没有在等待,他只是在思考,而率先到来的是西西里突如其来的暴雨,接连的高温终于达到临界点,Giotto是迎着这一场对流雨回来的。
那个晚上别后,纲吉就没再见过他,跟在Giotto身后的还有一群孩子,他们年纪都很小,最大的不过十几岁,由于缺乏营养显得瘦弱,几名修女安抚着他们,Giotto在进来后一眼就看见纲吉,那瞬间,纲吉觉得,Giotto脆弱得可怕,仿佛下一刻就会碎掉,然而Giotto只是稍稍牵起唇角,给了他一个不算微笑的笑容。
教堂被炸了,不用调查也能知道,是Helix。
爆炸发生的时候,Giotto在马尔萨拉的另一头,他刚约见完附近一个小型黑手党家族的首领,正准备返回府邸,却在门外碰见了着急徘徊的孩子,他认得,那是教堂的孩子,他急冲冲拉着Giotto往教堂的方向去,张开嘴满是哭腔,Giotto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然而他嗅到了硝烟的气息。
他迅速抱起孩子,燃起火焰就往教堂的方向冲去,远远就看见蔓延的火势,或许是上天眷顾他们,Giotto在抵达时,恰好碰上一场大雨,雨浇灭了火,露出一地狼藉。
修女们在清点人数,孩子们站在大雨中,哭声被湮灭在雨里,据说爆炸最先发生在大堂,幸好今日不是周末,可是教堂老旧的建筑跟接连的高温让爆炸产生的大火很快蔓延到其他地方,修女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安排孩子离开,她催促着他们,将他们赶往屋外,赶离他们的家。
—主教。
Giotto在反应过来之后冲向废墟,沿途砸下来的木柱挡住他的去路,玛丽安娜是唯一敢上前拉住他的人。
「Giotto先生,你不能进去!」玛丽安娜用双手紧紧抱住Giotto的手臂,他们面前的建筑物还在不断坍塌,灰烬融入到水里,沿着地势向低洼的地区流去,孩子们全都平安无事,爆炸发生时他们都在后院,这是一个小型炸弹,爆炸范围不大。
「放手,玛丽安娜。」Giotto尝试着挣脱开玛丽安娜的束缚,玛丽安娜比他大几岁,在他加入教堂的时候,玛丽安娜就已经帮助原先在教堂的修女做事,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儿时玩伴,然后,某一天,Giotto选择成立Vongola,玛丽安娜选择成为教堂的修女。
可他们同样热爱这个地方,在教堂生活的孩子,都是被主教捡回来的,他们在这里共同成长,共同面临选择,有很多都离开了,或许就在马尔萨拉这座小城里,或许前往巴勒莫,或许去更远的意大利本土,另一个国家。
Giotto想起他最初遇见玛丽安娜的时候,仅到他胸口的女孩吃力地搬着一个很大的木盆,盆里装着刚洗好的床单,要走过长长的楼梯,到阳台那晾晒。
那时候主教的手还轻柔地放在他的脑后,他召唤着纳克尔来给他们的新同伴介绍教堂里的一切,他们是那样亲切,是Giotto除了母亲之后首次有人让他感受到温暖。
—母亲,他的母亲。
上一次感受到悲痛已经是那么久远,Giotto几乎忘了这种感觉,仿佛心脏被血淋淋撕碎,他像踩在一片虚无之上,感官是模糊的,他最亲的亲人。
他做错了吗?
他想要保护,所以成立了Vongola,却把危险带了回来,他做错了吗?
他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修女有条不紊地领着孩子朝蓝宝的府邸走去,Giotto最后看了坍塌的教堂一眼,玛丽安娜告诉他,主教在大堂,他在整理礼拜要用的书籍,而他们不能失去Giotto。
瞧啊,即便是这种时候,Giotto还是被需要的那位。
"你想要复仇吗?"纲吉将糖果罐高高抛起,糖果在半空中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随后又回到纲吉手上。
G和蓝宝都在府邸,他们听见声响纷纷从楼上下来,后者的脸上还可笑地带着一个红印,像是压着什么睡觉刻上去的。
"Giotto。"G轻轻叫唤着Giotto的名字,脸色苍白。
Giotto只是看过G一眼,视线慢慢移到纲吉身上,纲吉离他很近,他只能看见黑色的礼帽,像一轮太阳,罩住他全部的世界。
"不…"他回答道,而纲吉无趣地将糖果罐甩到蓝宝身上。
To be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