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得要学会如何活下去。
1943年,是对西西里黑手党以及西西里普通百姓来说颇值得纪念的一年,它意味着墨索里尼的失败,那位比强盗更加强盗的总理终于走到了尽头。
直至1945年,位于太平洋上的岛国宣布投降,属于世界的战争已然成为过去,属于人民的战争却似乎还永无止境,在西西里,纷争每日都在上演,对西西里人来说,只要纷争与自己的利益无直接关系,他们其实是不大关心的。
那么1946年意大利共和国成立以后西西里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民主?平等?取之无尽的面包?还是每个青春期少女都期待的爱情?
新的政权是这般承诺的,他们对西西里人说:你们自由了—此后,西西里岛上的那些权钱交易,黑手党之间的明争暗斗,各种背叛与被背叛,互相之间的猜测顾忌,底层人民还是底层人民—政府都不再过问。
西西里人到底得到了什么?
—权力至上,只要你拥有力量,那么就没有人会来欺负你,你的家人会得到庇护,你种得的粮食不会被低价收购,你将拥有藐视法律法规的特权—
—在这个时代,想要获取公平,只能靠你自己,无论是依附于权力亦或是创造权力。
Lewis深知这点,所以在忠诚这个问题面前,他果断选择了生存。
过往,他确实有将他的忠诚献给Helix,后来他带着分崩离析的原Helix部分成员加入Vongola,他们都是他在家族里交好的人,和他有相当的见解。
至于是忠于Helix还是忠于迪卡?
他想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是以个人的身份选择加入Helix的,而他知道,家族里有许多人是被迪卡从废墟里带回来的,从一无所有的地方。
当Giotto对他说这句话以前,他就隐隐有所猜测,Giotto证实了他的猜想。
—Vongola里的背叛者是他带过来的。
出卖自己过往的同伴只为自保?
或许吧。Lewis想,自不自保什么的他没有多想,他带了不少的人进入到Vongola,他们一如既往生活,活得像个人,所以,当他开始思考有可能背叛Vongola的人的时候,他真的没有考虑太多的事情。
他有自信充分确定,现在的Giotto做得出一些他不愿意想的极端的事情,自然,Giotto还是那个会尽全力保护家族的首领。
"我能想到的人就这几个了。"分部书房里,Lewis将手中的名单递给Giotto,纲吉就站在他们不远处,挑逗着那只好像不大听他话的白鸽,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一直以来颇为可爱的白鸽透出一股渗人的寒意。
Giotto唇边染着一抹深邃的笑意,他轻轻开口,"你不怕他们怨你?"
"怨我也好恨我也罢,现在我是Vongola的人。"Lewis疲惫地摆手道,"这件事我不想过多参与。"他说,"要是没事我先回去了。"说着,他在Giotto的注视下离开,Alaudi还在屋外,他不想自作多情地认为他在等他,只是,总有那么些地方是需要他的,这多少让他感到生活还有点意义。
书房的门被打开又阖上,Giotto静静走到纲吉身旁,纲吉正背对着他,他伸出手环抱住纲吉,指节点了点纲吉扯住白鸽的羽毛的手。
"戴蒙。"他轻声唤道,接着,从白鸽那传出戴蒙略带慵懒的声线。
他说,"已经解决了。"
实际上,Giotto并不是真的要从Lewis那里取得背叛者的名单,这件事他一早就让戴蒙去调查了,自总部被侵略之后。
伊莲纯属是个意外,Barsad不敢直接对艾琳娜出手,也不敢对伊莲怎么样,最多就限制她的行动,同谢匹菈一样。
只是,Giotto没想到,伊莲被绑架的事,多少打乱他原先的计划,Darcy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跑来寻找他的帮助,他自然是乐意的,卖给他人人情,总比自己请求他人来得好。
他收紧了手,下颔有意无意蹭过纲吉的礼帽。
最先明确指出家族内部有背叛者的人是纲吉,Giotto最多也只是猜测,实际执行者是戴蒙,对戴蒙来说,要查找到背叛者并不困难,通过背叛者找寻到Barsad家族的首领的所在地也不困难。
西西里岛上到底有多少术士戴蒙不清楚,然而他有十足的自信不输给别人。
他是带着七分玩乐的情绪去到Barsad家族的首领处的,剩下的三分是艾琳娜的担忧造成的愤怒,伊莲是艾琳娜十分重视的人。
悄无声息地潜入,悄无声息地抹杀,悄无声息地伪造证据,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向来是追求完美的。
"谢谢。"Giotto说,"伊莲小姐已经接回来了,目前在昏迷中,我想,为了不让艾琳娜太担心,你可能要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
白鸽鸣叫了一声,扬长而去。
Barsad家族是早年间成立的农民联合民间组织,做得最风光的一件事怕是成立黑市暗地里流通粮食,此外,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然而在西西里,哪怕你只是稍微比别人出头那么一点,普通的百姓就很容易将你定义为黑手党。
群众的关注或许多少都让他们有些膨胀,紧接着出了Helix的事,他们又不知怎么与基里奥内罗家族扯上联系,这一系列的事便这样发生了。
不过,现在也该到告一段落的时候。
那个至今都没什么名气的首领大概会因为Darcy以及James的报道在西西里的历史上驻足一时,而在更久远的以后,不曾名声大振过的家族终会永远被埋藏在历史的洪流里。
开着的窗捎来初冬的寒意,Giotto漫不经心地整理纲吉身上并不凌乱的衣衫,手起手落间,碰掉了纲吉的礼帽,帽子在空中转过几圈,落到屋外的街道上,纲吉稍稍回过头,凌厉地剜了他一眼,褐色的眸瞳清丽,眼角透出一丝慵懒。
"抱歉。"Giotto毫无歉意地开口,他微微弯腰将头埋进纲吉的脖颈间,"我要是将佐伊留下…斐大概会为此对抗整个Vongola吧。"
"她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的首领。"纲吉提醒道。
"当然,我当然知道,她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的首领。"Giotto抬头,嘴唇擦过纲吉的下颔,"她永远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的人—"
—无关于命运与否,谁都逃不过现实。
"纲吉…"他轻轻呼唤着纲吉的名字,呼吸间是干净的肥皂气息,这个人,无论身上染过多少血液,却总有一种离他很远的错觉,"纲吉,纲吉—"
低声的呢喃宛如祈祷,千疮百孔的生命里总需要的信仰化成实体被他纳入到怀里,可以触碰的可能性,未来。
"—不要离开我。"
应承的话呼之欲出,这句请求太过轻柔,像一片羽毛扫拂过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掀起洪波大浪,他一低头,迎接的却是Giotto的嘴唇,他知道,他将得到一个吻,而他意外地不想拒绝。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拒绝这个男人的?
华灯锦簇,觥筹交错,恩佐站立于众人的中心,琥珀色的葡萄酒在他手里细微地晃荡着,似乎融入了全世界的光明,仔细一看,多少有些刺眼的意味。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联盟家族首领的话语,目光似有若无落到远处,他像是在看某个人,或许某件事物,又像什么都没看,总之,是没在认真听话的模样,却能回答向他搭话的每个人的问题。
混乱的一夜过去,那些枪声以及惨痛的惊叫声叫不醒周旁睡着的西西里百姓,他们宛如睡公主一般等待日光吻醒他们,接着,迎来一如既往的第二天,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他们的脸上会洋溢着新一天的喜悦与忧愁。
夜里雨水冲刷过血,倒下的人均由国家秘密情报局首席亲自指挥部下收拾干净,那些潜藏在地板缝隙里的伤痕没人发现。
恩佐的生日宴会照常举办,邀请的都是联盟家族和关系较为密切的家族的主要人物,他们祝贺他年长一岁,更稳重可靠,祝贺他商业事务蒸蒸日上,上个月月初,加百罗涅成功在意大利首都罗马成立珠宝公司,珠宝原材料均由其在厄尔巴岛的矿产提供,最初的珠宝设计者是恩佐本人。
那还是基里奥内罗家族出事以前、纲吉的身体稍稍好转的时候,那时恩佐还在担心着纲吉,据他所知,染上毒瘾的人一般都不能太过容易戒掉,超荷的快乐,是需要代价的,所以他严禁家族的人接触毒品。
可他估算错误了,纲吉并不是一般人。
起先,恩佐只是想起了纲吉的礼帽,然后他莫名其妙想到他们初次相遇时候纲吉的装扮,各种各样的帽子,他的手不自觉动起来,钢笔的线条染在不太重要的文书的背面。
利奥波德就是在那时候进到恩佐的办公室的,他敲了两次门,里头没回应,他以为他的首领睡着了,轻轻推开门,却见那人一手撑住脸在描画什么,连他走近都没察觉。
他问恩佐是不是打算转行去卖帽子。
恩佐一顿,大滴的墨水晕开在刚成形的宝石上,他看了眼有些糟糕的半成品,又抬头看了看利奥波德。
不久之后,加百罗涅家族开始筹办珠宝公司,从招揽设计人才与工艺师开始,一直到公司成立,基里奥内罗就捎来了支援请求,内容为Vongola突袭基里奥内罗墨西拿总部,首领谢匹菈受重伤。
倘若没有谢匹菈预先的请求,恩佐想,他在那件事中将不作为。
无论是基里奥内罗家族,亦或是Vongola家族,对他来说都无比重要,他珍视他们,于公于私,再者,支援任一方攻击任一方都不好做。
他或许会尝试调停两个家族间的矛盾,而他又想不出Giotto怎么就盯上谢匹菈,当然,最后证实,所谓的Vongola袭击基里奥内罗只是谎言。
围绕着他的人或明或暗地向他探寻基里奥内罗家族的事,恩佐免不了有些疲惫,他当真不愿再谈及有关于谢匹菈的事,那个女人,生前温婉,而人们大多只能看见她的力量,他们羡慕着她,又惧怕着她,如今,恩佐倒想还她一片清净。
他刻意模糊回答,找着机会下场,端举酒杯独自一人走到二楼的阳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晚上好。"Giotto开口道,他并未回头,只笔直站立在那,语气带着三分醉意,除了基里奥内罗家族,今夜被谈论最多的就是Vongola,尤其是当事人在场,过往许多瞧不起Vongola的人都纷纷倒戈,任谁都能看见,自Helix家族的事之后,Vongola的力量。
"晚上好。"恩佐走到他身旁,四处张望了下,没看见预料之中的人。
Giotto像是知道他在找谁,指尖敲了敲大理石栏杆,"他在隔壁的房间里,人有点太多了。"他说。
"…斐没有来。"沉默片刻,恩佐开口。
"这是自然的。"Giotto回答,"佐伊还没满月。"他避开谈论谢匹菈,委婉地叙说那个刚诞生不久的小生命,"他大概很难接受事实,甚至连佐伊都不愿接纳。"
"佐伊她现在,还在你那里吗?"
"玛丽安娜在照顾她,伊莲小姐离开的时候有想过带走她,不过佐伊是出生在西西里的人,她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的人,她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的,西西里的纷争又放过谁了…"最后一句话,Giotto放得很轻,他是在说佐伊,又是在说他们。
伊莲在前天离开西西里,回到她小时候一直生活的那不勒斯,别离的时候,她将她佩戴多年的项链交给Giotto,要Giotto转赠给佐伊,他们谁都不知道,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伊莲跟谢匹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伊莲跟Giotto之间的事算是彻底没可能了,说起来,伊莲会遭遇不幸的事,可以说完全因为Vongola,因为Giotto,而艾斯尔没太多责怪他们。
就算不是Giotto,也会有其他的人,将伊莲卷入麻烦,毕竟,西西里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我打算下个月回马尔萨拉。"Giotto突然说,他转过身,背靠栏杆,看屋内一片和暖的灯光,"到时候如果斐还不愿意接纳佐伊,我将带走她。"
"不留在这里?"恩佐问。
Giotto摇头,"马尔萨拉是我要回去的地方。"他回答,"我已经离开太久。"
"好吧。"恩佐举杯,恍然才发现Giotto并没有拿酒,他不拘小节先饮半杯,把杯子递给Giotto,"我预祝你一路顺风。"
Giotto笑着接过酒杯,"承蒙贵言。"他说,将杯中剩余的酒饮尽。
敲响纲吉所在的房间的门的时候,Giotto的脚步已经有些不稳,他被灌了太多的酒,有太多的人主动朝他问好,他转开门把手,几乎是半摔着进入房间。
纲吉就站在窗前,风从开着的窗户进来,吹开他风衣的衣摆。
那瞬间,Giotto想起伊莲向他告别时候的话语,她说,「Giotto先生,我非常喜欢您,但先生已经有很重要的人了吧,从您的眼睛里,我能读出来,请您一定要好好珍惜那个人。」
眼睛?
Giotto想,他看向纲吉的时候,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轻轻阖上门,他从未认真定义目前他与纲吉的关系,所有的吻与接触都是发自内心的,而重视纲吉,是既定事实。
"James…"Giotto慢慢靠近纲吉,后者却突然念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Giotto挑眉,伸长手臂揽过纲吉,纲吉又开口,"跟Darcy…他们…"
Giotto了然,他的头稍微越过窗框,正好瞧见两道人影在墙边,如果他没辨认错,应该是James将Darcy抵上了墙。
低沉的笑声从他喉间滚出,"纲吉才知道吗?"他问,看纲吉面容淡漠,忽然间就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不远处的桌上,挤进他的腿间。
即便如此,这个人依然是不慌乱的。
桌子的高度让两人齐平,纲吉的腿吊在半空中,Giotto直直盯住他帽檐下的眼,下一秒,他欺身吻上,眨眼的动作拖得无比漫长,彼此都没有闭眼,身体紧贴的部分开始发烫。
没有太多练习的机会,所有的动作都自然而然,小幅度的摩擦、撞击,从交合的唇齿溢出的暧昧呻吟—
「纲,有些感情是不怀好意的,即使是爱情,你要保护好自己。」
十二月中,Giotto带着纲吉回到马尔萨拉,他们即将迎来又一年的圣诞夜,而西西里的冬季大多是没有雪的,寒冷却一如既往,尤其合着雨季,每年的冬天都让人觉得倍感难熬。
无论如何,这么多个年头,西西里人都熬过来了。
遥遥似无尽的地中海是海,可海外有海,海外是更大的天地,这片小小的土地始终充满了喧嚣。
纳克尔还滞留巴勒莫,他会在圣诞夜那一天启程离开回马尔萨拉,他主要负责与Lewis接触,意外地,Alaudi对纳克尔并没有太多的意见,相反,他对戴蒙的厌恶程度可谓是与日俱增,尤其是他后来证实了墨西拿行动那一天夜里跟随纲吉的白鸽里装着的是戴蒙之后。
如此一来,玛丽安娜修女也被安排在巴勒莫了。
起先,Giotto在巴勒莫办置分部之后,将她从马尔萨拉带去,主要是想让她照顾暂且居住在分部的他们的日常起居的,尤其是纲吉,他不想太过麻烦艾琳娜,再说,玛丽安娜原来照顾教堂的孩子,但教堂并不算缺人,他也没想到这一住倒是住了挺久,为了长期打算,Giotto决定将玛丽安娜安排在巴勒莫打理分部,玛丽安娜对此没有意见。
毕竟,Giotto离开分部以后,若非必要的事,就只有纳克尔时不时待在那,艾琳娜以及戴蒙都不可能久留,他们有他们的生活,与Vongola无关的生活,尽管Giotto将分部主要交由艾琳娜负责,其实只是让艾琳娜派人打理分部的意思,不需要艾琳娜驻守分部。
此外,作为新闻记者的Darcy跟James算是被Giotto拉拢过去了,他们原本居住在报社的公寓里,现在有一所称得上闲置的房屋给他们,还有人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斐在Giotto准备出发的前一刻钟敲响了Vongola分部的大门,他平日里梳理整齐的头发变得十分凌乱,面容苍白,眼眶下有藏不住的青黑色。
他是来带走佐伊的,佐伊是谢匹菈的女儿,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的现任首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不过,Giotto多多少少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他想,如果斐无法照顾好佐伊,那么不如由他带走她,然而,有个人陪伴,情况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同,一个人,可以颓废可以怨天尤人,两个人,就只能匍匐着活下去。
因为,群体生活中,生命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
他从斐接过佐伊时候的眼里看见了名为感动的希望,他知道,基里奥内罗不会走向没落。
蓝宝倒是在早些时候就随G先回去马尔萨拉,事实上,蓝宝不太亲近G,G对蓝宝是没有恶意,然而嘲讽的话就是忍不住,某种程度上,蓝宝与G确实格格不入,然而,危机四伏的巴勒莫让蓝宝更为害怕。
"纲吉。"Giotto轻轻踩下刹车,低声唤醒在副驾驶座闭目养神的纲吉,他们已经到达马尔萨拉,目前在总部府邸的车库里。
闻声,纲吉缓缓睁开了眼,他像是稍微入睡,可睡眠过浅,反倒更像没有入睡,比平日里更困倦的疲惫侵扰了他,他感到些许不对劲。
"怎么了?"Giotto打开车门,回过头发现纲吉依然保持原先的动作,他问,伸出手探了探纲吉额间的温度,礼帽被他抬高些许。
纲吉别过头打开车门,不动声色甩开Giotto的触碰,"没事。"他回答道。
相比巴勒莫的分部,他停留在总部的时间过少,但他意外对这建筑物的格局熟悉,轻车熟路便从车库走到了主宅。
思索片刻,纲吉还是开口,"这府邸是那孩子的?"他问。
Giotto了然,知晓纲吉所指的孩子就是蓝宝,于是点点头以示默认。
"…府邸所有的支出都是那孩子负责的?"纲吉又问,他好奇是因为加百罗涅家族,恩佐开拓珠宝业务使得他开始对Vongola的收支很感兴趣,一般来说,一个家族的运作消耗要有一定的业务支撑,他从未关心过Vongola的业务问题,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艾斯尔愿意支持Vongola,他想,既然蓝宝作为地主之子,那么或许就是蓝宝的资金在支撑Vongola。
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就蓝宝那样,恐怕钱都不够他自己花销。
Giotto再点点头,随后又摇头,"表面上…"他犹豫着,像是在寻找最适合的话语进行解答,"是蓝宝,他的父亲原先是马尔萨拉属下一个乡村的地主,就是现在你脚下这片土地。"纲吉默默回过头看了看似乎有些大得过分的府邸,他一直在主宅活动,还有好几栋建筑没去过,倘若有边界,那么直接伫立在主宅后的那座山—他决定不深入研究,"老先生去世以后,这里就直接归入蓝宝名下了,作为Vongola的活动基地,嗯…"Giotto皱了皱眉,"也只是这片土地,不过按照土地的价值,确实算是蓝宝在养着我们。"Giotto笑了笑。
"我是在问Vongola平日里的收支情况。"纲吉挑明了问。
"收支的话主要是G在负责,马尔萨拉30%的商店都属于Vongola,主要经营食品,毕竟是这样的时代。"Giotto说,刻意模糊掉许多东西,例如最开始开店的时候遭到的困难,无论是黑手党亦或是政府都在阻挠他,最后,他只好为自己争取到让马尔萨拉变为一个将近半自治的存在的机会,Vongola很大程度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发展起来的。
至于初期运作的资金—老实说他不想回忆太多。
纲吉还真不知道,原来Vongola挺自给自足的。
他穿过厅堂,经过整理打扫的女仆,径自走上楼梯,拐入很久很久以前他短暂逗留过的房间,将Giotto拒之门外。
一阵突如其来的困倦侵袭了他,而他的脚步不受控制,他遵循内心的感觉,缓慢地走到窗边,那瞬间,他的眼角似乎扫到了一闪而过的紫色,那紫色太快,他来不及辨别,却依稀知道那抹紫色,一定会是清冷的、像云一样,飘忽不定、又是他能安心依存的。
圣诞夜前两日,纲吉从Giotto那里收到了一份礼物,黑色的短款厚大衣,领边滚着柔软纤细的动物毛,十分暖和,穿上也不显臃肿的样子,不阻碍行动。
这个男人似乎对马尔萨拉有一种莫名的情感,每日定时都会到街上,喷水池是终点,停留过几分钟,又返回府邸,而纲吉没有这种奇怪的爱好,先不说他讨厌人太多的地方,就光是他走出Vongola府邸的大门一步,周围的人的目光便会纷纷集中到他身上,他着实不喜欢。
以前,在没有委托的时候,他经常在某个阳光斑驳的地方度过时间,自从他与Vongola扯上关系,"委托订单"就逐渐降为了零,目前,他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以后的事。
他想他总不能一直在Vongola这般生活下去。
Giotto在下午三时寻找到他,彼时那件厚大衣正盖在他身上,被当成了毛毯。
"纲吉。"Giotto走到纲吉身旁,屈膝坐下,"给你,玛利亚家的芝士面包。"他说,将手中的篮子放下,浓郁的芝士味在空气中散开,伴随着新鲜出炉的面包的香气,烟熏过的培根,纲吉的食欲一下子便被调上来。
他睁开眼,成团的树影中光点明明晃晃落到他眼上,让他感到些许的不适,很快,带些微食物气味的手掌移到他面上,挡住那些光。
"小心伤眼。"Giotto说。
纲吉持续眨眼,近处传来的味道让他不自觉舔了舔嘴唇,他撑住一只手坐起身,等待不适感的消散。
"咖啡?茶?"Giotto又问,纲吉注意到,放在他们中间的篮子里除了面包,还有一整壶茶,一瓶咖啡,跟两个杯子。
"茶。"他回答,看Giotto给他倒了一杯尚且温热的茶,接过,轻轻抿一口,酸甜的气息从口腔内化开,"花果茶?"
"嗯,前几天,基里奥内罗那边寄了好一些过来,只是怎么泡,都感觉少了些东西。"Giotto歪过头看了眼纲吉,给他拉好往下掉的大衣。
"用蜂蜜泡的吧。"纲吉再喝过一口茶,"不要用蜂蜜,用糖,酒放多一点也没关系。"他说,径自从篮子里取出芝士面包,咬了一大口。
"啊,是蜂蜜呢。"Giotto仰面躺下,裸露的皮肤被尖尖的草刺得有些痒,他从后方注视纲吉漫不经心喝茶的模样,想这个人的忍耐力似乎比以前好了些,也或许是因为—有不一样的地方。
Vongola用的蜂蜜全都是镇上东边的蜂蜜店里买的,纯天然蜂蜜中耐糖性酵母菌和其他一些细菌在适宜的条件下大量繁殖,会将糖分转化为酒精和二氧化碳气体,西西里处于亚热带地区,蜂蜜里多多少少有些酒精的气味,平日里直接泡水或者夹在面包里吃倒还好,像冲泡花茶就不太适合了。
"呐,纲吉—"
"闭嘴。"像是要知道Giotto即将说什么,纲吉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一瞬间Giotto就知道,并非是忍耐力的问题,而是特殊性的问题。
连日来的不安—不安,是从他们回到马尔萨拉之后的第二日开始的,总部里似乎混入来路不明的东西,仔细想来,大底也是人吧,飘忽不定的、若有若无的感觉,每次总有一丝丝的气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消散去了,仿佛先前的都是错觉,没有半点痕迹。
当然,不安全然是Giotto的感觉,说是臆想也好,幻想也罢,他甚至觉得纲吉跟他有同样的感觉,是指对某些东西存在的感知感觉,并非感知以后的不安感觉,因为,按照他对纲吉的熟悉程度,现在的纲吉更大程度上表现出来的是,迷茫。
不过意外的是Giotto并不想把这件事说得太明白,看样子,纲吉也是不太想跟他探讨这件事。
然而纵然内心有千万个不愿意,那些荒诞的痛苦的黑暗的难过的悲伤的阴晦的暗淡的从不缺席,写满在历史上面的是无处安放的幽魂,他们死去,他们活着,他们徘徊在欧洲大陆上,飘荡过每一寸土地,他们终日在寻找一处名为归宿的地方,世纪跌宕,一代又一代的人似要延绵不绝,这一方土地却早就换了主人。
捧在手里的花果茶换了几个品种,颜色深浅不一,酒红的浅黄的都像葡萄酒一般,恍惚间,圣诞夜不知不觉降临,夕阳时分。
Giotto在稍早的时候去了一趟巴勒莫,他说要去取些东西,他有询问纲吉是否要跟他一起,纲吉拒绝了,他依旧在后山里虚度光阴,节日的欢乐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斐送来的花果茶似乎多到恐怖,从那以后Vongola的日常饮品都变成了花果茶,纲吉倒是不介意,他吞下最后一小口蛋糕,擦了擦嘴巴,抿过一口玫瑰与蔓越莓调和的茶,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盖着的外套,站起身。
一颗小石子滚落到他身侧。
"我说。"像是自言自语,他就这么伫立在原处开口,音量不高不低,在这空旷的山里十分清晰,"你还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他问。
确定为人,很大程度上依靠直觉,他深刻明白对方是直接冲他来的,那天看见的紫色、之后若有若无的被尾随的感觉,那人像是在引诱他,等他先行动,而这么多天,纲吉都视之为不见。
然后,今日,他先说话了。
Giotto是午饭后离开的,算下来,现在应该快回到总部了,也或许,已经在总部的大厅里了,大概,他是跟纳克尔一起回来的。
回到马尔萨拉以后,G是最忙的人,他在总部以及教堂两边跑,遗憾的是孩子们似乎认为他很可怕,鲜少亲近他,幸亏有雨月在,可雨月早就订好了回日本的票。
至于蓝宝,纲吉眨了眨眼,睫毛煽动着镀上一层金色,按他所知,蓝宝不在餐厅里,就在书房里,而在书房的时刻,肯定有茶点相伴。
身后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一股怪异的感觉突然袭击了他,带着三分恐惧三分茫然与四分痛苦,他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
若有若无的尾随,刻意泄露的气息,纲吉有时候会想,如果对方是不想被他发现,那么或许,他会真的无法得知有人在跟着他,不是基于对对方能力的猜测,而是他感觉事实就该如此。
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他却感觉时间被延长了好几倍,等到那个人的面容映入他眼帘的时候,晕眩感铺天盖地。
—合身的西装,紫色的领带,黑色的短发张扬又乖顺,细碎的刘海下,那双凤眼微微上挑,里头一片清冷。
Alaudi的名字呼之欲出,然而他不是,纲吉知道,他不是Alaudi。
他就像忽然被人扼住咽喉,眼眶发热,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疼痛,明亮的火焰从他身体内部漏出,丝线的、成片的,开始向四周蔓延,高温烧灼着空气,他所踩着的那片地上,经年不灭的草变为灰烬。
那股异常的疲惫感又涌了上来,许许多多的人像在他脑里徘徊,宛如走马灯。
尽管如此,他还是睁大眼睛,直直盯住站在他正前方的男人,从那双黑色的眸瞳里,他看见自己不堪的模样。
—想要杀死—
—谁?
—想要杀死…
—想要杀死谁?
—好痛…为什么—为什么—
—上帝啊,我曾经祈求你,倘若让我痛苦地活下去,那么请你让我死去,但是为什么你背叛了我?
—那么,我毁掉你所珍视的,也没关系吧。
窒息的感觉在一瞬间消失,被抽掉的不仅是疼痛,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空洞,从他身体透出的火焰毫无章法地向四面八方快速延伸,所触及到的生命体被纳入一片火海。
他不可能忘记,从他中学时期就认识的男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依靠,尽管后者并不乐意,然而毋庸置疑的是他是Vongola十代首领最出色的守护者这个事实。
下一秒,强烈的疼痛袭来,身体上的,纲吉的理智被一点点带回来,他低头,看见最后一丝明黄色融入自己的腹部,而后,大片大片的红色涌出,浸湿了黑色的外套,还是Giotto送给他的外套,厚实、暖和。
他甚至不用抬头确认,那个他一直无法感知的存在,那个人。
—是死亡吗?
如果是死亡,他会欣然接受。
To be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