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巧地拐过置于转角处的花瓶,衣袖拂过粘着露水的卡萨布兰卡,那扇阖着的木门就在他面前,他抬起手放轻动作敲了敲,等待从房内传来的应答。
"进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淡的声音穿破层层空气,抵达到他的所在。
他轻轻转动门把手,推开了门,他看见,那个男人背着光坐在办公椅上,合身的西装一丝不苟,甚至连领带都完美地沿着白色衬衣纽扣中线垂下,是黑色和深紫色的斜纹。
"早安,前辈。"他站在门边说。
云雀恭弥抬起头来,因繁琐的公文而微蹙的眉头在看见沢田纲吉的时候放松下来,他的表情带着平日里少见的柔和,"纲吉,过来。"他说,同时放下手中检阅到一半的报告。
纲吉眨了眨眼,他背着身阖上门,朝云雀走去,对方的脸藏在阴影中,有光从办公椅后透出,勾勒出明与暗的剪影。
他迈开了一步、两步、三步—工整的长袖衬衣袖口,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袖扣,夹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又漂亮—他走到他身旁,侧着光的视野中晕开片片光圈,他说,"云雀前辈,我们回日本吧,现在,立刻。"
任性的、不负责任的话语,卷起的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抵着办公桌边沿,他在等待拒绝的话语,而他想,或许不会,他指间夹有一张白色的卡片。
有些人、有些事,在他生命里匆匆而过,他还来不及细细珍藏,回忆便蜂拥而至,最终,他掰着手指计算那些还留在他身边的。
白色的卡片被装在白色的信封里,它们在今早由巴吉尔送到他的办公室,洁净的白色,点缀最梦幻的粉色花纹,他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他也期待有这么一天,他所爱的人们,他们总会幸福。
云雀恭弥的眼睛扫过他的脸,随后往下略过卡片,又回到他的脸上,他侧过头注视他,空气中细微的粒子跃动在他黑色的头发上,像是有精灵围绕着他起舞,"好。"他如是回答道。
有时候,纲吉会想,这个男人到底能宠他到什么程度,这是他不认识的云雀恭弥,却是他熟悉的云雀恭弥。
六年前,如果有人告诉沢田纲吉,有一天云雀恭弥会带他离开Reborn,他一定会嘲笑对方异想天开。实际上,云雀现在却是纲吉最亲近的人。偶尔,纲吉会在云雀的住处过夜,云雀占据总部最偏僻地方。然后纲吉会在第二日清晨直接到餐厅。当他在云雀的住处过夜的时候,巴吉尔不会来打扰他。
关于沢田纲吉与云雀恭弥的事,纲吉猜,Vongola里的人大底都知晓得七七八八,而他们什么都没说,甚至是狱寺。
自然,纲吉一开始并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他想与云雀保持一种地下关系。但他想那样对云雀太不公平。所以,他总是无法拒绝云雀那些过夜的要求。同时,他也不讨厌云雀对他所做的,那些落在他脸颊的亲吻,嘴唇上,湿润的、缠绵的,每一次触碰都是那么轻柔到近乎小心翼翼的地步,拥抱却用力得让他窒息。
这是一种温存,每天,在某个人的怀里醒来,呼吸间全是那人的气息,纲吉感到无上的幸福。
他开始变得任性,他会对云雀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像是此时,如果不是云雀,他不会在没有任何阻拦的情况下离开总部,Reborn不会轻易放过他。
Reborn是个魔鬼。
纲吉曾经—在日本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点—就一点点—对他的感激,那会Reborn对他十分温柔,结果从日本回来以后,他以首领无威望的理由逼他参加了许多家族的舞会,一场紧接着一场的舞会,醉人的香槟跟旋转的华尔兹让他头晕脑胀,他白天还要处理各种各样的文件,包括魔鬼为他量身定制的课业。
不过狱寺帮了他许多,有好多不大重要的文件,都是狱寺直接处理的。纲吉想,那些重要的文件,与其让他处理,还不如也交给狱寺,狱寺明显比他聪明很多。
山本不在总部,他到意大利那不勒斯去了,与斯库瓦罗一起,最近,那不勒斯的黑手党不太安分,很久以前,暴力就是那不勒斯的象征。
九代还在任的时候,那不勒斯曾经有过一段和平时期,直至沢田纲吉正式上任。暗杀的人中,大多数是来自那不勒斯的家族的,后来Reborn采取以暴制暴的方式,Xanxus带人在那不勒斯大闹了一番,那不勒斯的黑手党才又平静下来—上次跟随到日本刺杀他的人,来自那不勒斯最大的黑手党家族。
纲吉认为,经过上次的事情,那不勒斯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他并没有自夸,确实,他的力量目前依然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这一点Reborn也认同,可Reborn不要暂时的消停,他要永久的安宁。
斯库瓦罗是代表Varia前去同那不勒斯的黑手党家族进行协商的,所谓协商,是Vongola对那不勒斯黑手党家族的警告,倘若下次那不勒斯再对Vongola出手,那么前去那不勒斯的就不止是斯库瓦罗,而是所有的Varia成员。
老实说,Xanxus并不乐意纲吉就这样借走斯库瓦罗,仿佛纲吉抢走了他妻子一样,他可是对着屏幕暴躁了一大段时间的,并且,他嘲笑纲吉还无法让其他黑手党家族信服。无论过去多久,Xanxus气势依然。
至于山本,是代表Vongola—准确来说,是代表纲吉本人去的,他也是Vongola里最能和斯库瓦罗相处的人。他个性开朗天真,按理说并不适合协商,然而往往是这样的人,经常会取得出人意料的结果,他们本身的行事作风便是出人意料的。
有时候,不按常理出牌,可能会有更好的收获。
例如此刻,沢田纲吉在云雀恭弥的陪伴下,安然无恙抵达机场,最近的飞往日本东京羽田机场的班机,头等舱,他未见云雀联系过谁,云雀甚至未询问他是否带有身份证护照—他确实带着,就在西装裤口袋里—云雀了解他,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关于爱情,纲吉依旧不懂太多。
京子说,想要某个人幸福的心情,就是爱情。毫无疑问,纲吉想让云雀恭弥幸福,不仅是他,所有沢田纲吉熟识的人,他都想要他们幸福,当中,云雀又是不同的,因为云雀要他。
"呐,前辈。"等待登机的过程中,纲吉开口询问,"你什么时候会感到幸福?"
云雀眼眸微阖,"没有。"
"总会有心情不一样的时候吧。"纲吉追问道,他侧过头眨着眼注视云雀,云雀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看上去并没有比没日没夜被Reborn折磨的他好多少。
"那就是制裁的时候了。"云雀回答。
纲吉感到些许的挫败,他收回视线,闷闷地直视前方坐在他们对面带着粉色皮箱的女性的帽子,片刻后,微凉的手抚上他的,有手指强硬地钻入他的指间,就像被埋进泥土的种子,等待有一天阳光与水,随后寂静发芽,慢慢生长。
"—还有这种时候。"云雀补充回答。
纲吉的视线向下偏移了三公分,他看见对面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眸瞳游移到他脸上,她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六月份,西西里,阳光与水的季节。
踏进机舱的一瞬间,毫无预兆的雨水降临大地,又快速蔓延,浅灰的地面被染上深色,消去阳光带来的燥热。它们打到窗户外,汇聚成水流,顺着弯曲的机身滑下,沢田纲吉被隔绝在一个世界外,云雀还牵着他的手。
那一次的受伤,使云雀的后背处留下疤痕,怎么都无法去掉,除非进行整形手术,但云雀本身就不在意这些,只是,当纲吉拥抱对方的时候,他能摸到那微微凸起的疤痕。
纲吉没有被牵着的手还夹着那张白色的卡片,卡片内容最下方的署名曾是他最爱的女孩,他掰着手指计算,飞机准点的情况下,不堵车,那么,他将刚好在二十小时后见到她,他曾经的憧憬,曾经的梦想。
纲吉确实不懂爱情,而他知道,初恋或许不都是美好的,可却都是深刻的,过后,每一段投入感情的恋爱,都是让人难以忘记的,无论欢声笑语,还是痛彻心扉,都是珍贵的。
每一次的爱恋,都是珍贵又美好的。
小春在西西里步入夏季之初给沢田纲吉捎来信息,她如愿考上喜爱的大学的研究生,是关于文学的专业,她打算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纲吉知道,小春很聪明,从前,她的成绩就很好,所以当他得知小春的梦想的时候,他就确信她能成功。
她说她在秋季的时候将会到英国旅游,地球另一端的岛国,一个人,她不要任何人陪伴,她聪慧而又勇敢,仿佛日本夏季的太阳,耀眼迷人。
"如果,只是如果。"纲吉收紧与云雀恭弥交握的手,"没有Vongola的话,云雀前辈现在会做什么呢?"
"我从不假设这些。"云雀拒绝回答,他把纲吉的手拉到他腿上,闭目养神,他不可能完全睡着。
"就稍微想一想嘛。"纲吉摇了摇手。
"不要。"
"前辈?前辈—"
"再吵咬杀你。"云雀睁开眼瞪了纲吉一眼,很快又阖上眼。纲吉叹息,他认命地闭上嘴,任由云雀牵着他的手。
如果没有Vongola,现在的沢田纲吉肯定一无是处。
"恭先生,沢田先生。"草壁哲也走上来迎接他们,他恭敬地朝他们问好,自上次回日本后,他便一直留在日本,日本有需要处理的事务,同样的还有了平。
纲吉下意识松开手,他的手指擦着云雀的指节滑落,"好久不见,草壁前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眼尾扫过云雀的脸,云雀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他还直视前方,手臂自然垂落,另一只手搭着外套。
黑色的轿车内,副驾驶座上放有一叠整齐的文件,纲吉想,这大概是需要云雀亲自处理的,而云雀鲜少在他面前谈论公事,除非是必要的报告。
"Reborn先生在一小时前来电话了。"草壁平稳地驾驶着车辆,眼睛略微扫过车前镜关注坐在后座的两个人。
"呃,Reborn吗…"纲吉有些心虚地开口,他知道他招架不住Reborn,所以他连手机都没带,就夹着一张卡片拽着证件去找云雀了。
"是。"草壁回答,"他说等您回去之后会再教导您。"
Reborn的原话是:转告沢田纲吉让他回来之后等死吧。不过草壁可不敢这么告诉这孩子,他一定会更害怕的,而今天是不需要恐惧心情的日子。
"还有—"
"还有?"纲吉不禁拔高音量询问,他真的怕Reborn再说出些什么骇人的话语,那样说不定他会立马跳车回去。
"不,是骸先生,他从美国回西西里了。"草壁说。
纲吉显然放松下来,起码不再是Reborn,可骸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回到总部以后看不见纲吉的话,一定会闹的,等到纲吉回去之后,他绝对绝对会纠缠纲吉好几天,然后他跟云雀会打起来—纯粹是因为骸真的太烦人了,也或许是云雀真的看他不顺眼好久了借机来闹。
总之,这两个人凑到一起,经常会做出些让纲吉感到匪夷所思的事,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这种情况在从日本回西西里后愈演愈烈,上次,云雀还失手削了列恩的尾巴,结果—沢田纲吉被Reborn狠狠教训了一顿,纲吉想不懂,明明闹的人就不是他,受罚的人却是他的原因。
云雀发出不削的哼声,他转过头凝视窗外的风景,车沿着日本的公路行驶,卷起燥热的气流。
纲吉小心地观察草壁的反映,他悄悄朝云雀伸出手,尾指轻轻勾住云雀的,草壁没有回头,他又侧过头看云雀,他发现,云雀的唇角是微微翘起的,细碎的黑发柔和地散落在对方的脸颊上,甚至连那双总是透露着凌厉与不悦的黑眸也变得温和。
不可思议,十分地不可思议。
有关于沢田纲吉能让云雀恭弥改变的事实,相当不可思议,他何德何能来影响这么一个优秀的人。
云雀没有任何阻挠地接纳他挤进他的手与腿间的手,他们掌心相向,纲吉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填补进云雀的指间。
有些事,其实他不用介意太多,他想他总有一天也会改变的。
他知道,他能离开西西里,不仅因为云雀,Reborn也在纵容他。
抵达场地的时候,纲吉比预计时间晚了那么一点,他从侧门悄然进入,一眼就捕捉到那个身着白色礼服的漂亮女孩。
层层叠叠的裙摆夹层里携着银色的星形装饰物,前短后长的设计凸显了女孩修长的腿,那双同样洁白的高跟鞋上落着蝴蝶。
纲吉走到最后排的空座位上坐下,那张卡片还在他的手里,他上一年见她时她及肩的长发被编起,藏在轻盈的头纱里。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云雀不大喜欢参与到这种场合里,何况,于他而言,笹川京子并不是重要的存在。
纲吉不会强迫他。
这时,京子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她的神情有一瞬间呆滞,很快,她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眼睛微眯,纲吉发现自己回她一个有些傻气的微笑。
"我以为纲君不来了。"她提着裙摆走到他身前,说。
"我答应过你要来的。"纲吉抬起手挥了挥手里的卡片,"但是我迟到了。"
京子放下裙摆,双手交握置于身前,"国际邮件总是比较慢呢。"
"嗯,我昨天才收到的。"
"啊,果然我应该再早点寄的,抱歉。"京子一脸歉意地说。
"不,没关系。"纲吉摇头,"我很高兴能收到邀请。"他真诚地说,上次离开日本后,他就一直在等待,他想成为见证这个女孩迈入人生新阶段的人,而他现在正在看着,他看见他曾经在照片上见到的人正和小春聊天,"很漂亮的婚礼。"
"谢谢。"京子说,"很多都是他安排的,我所做的只有等待。老实说,我还有一些害怕呢,我一直在想,会不会顺利进行呢?我对这个人来说是不是足够好呢?"
"京子足够好。"纲吉回答,"他也是个很可靠的人。"
"那么。"京子直视纲吉的眼睛,"值得纲君依靠的人呢?"她笑意盈盈,带着一丝的顽皮,纲吉想,京子学坏了。
"嗯,是他送我过来的。"他回答。
"啊,难道是个相当独立的女性?"京子感兴趣地问。
纲吉眨了眨眼,他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后,他小心翼翼地说,"不,是他。"他把重音放到他字上,接着快速垂下头,他怕京子露出嫌弃的表情,不过京子什么都没说。
在沢田纲吉抬起头以前,她什么都没说。
纲吉怀疑地盯着京子的脸,京子依然在笑,她的眼睛闪着光亮,"恭喜,纲君,是我认识的人吗?"
"是…是的。"
"那么,下次,下次,请一定要带他来见我。"她说。
纲吉点头,他所爱的人,爱着他的人,他们总是那么善良,他们总是祈愿对方能幸福,所以,有很多事,其实不需要在意太多。
云雀如约在傍晚来接他,他们要在第二天回到西西里,纲吉不敢离开太久,不然,Reborn真的会生气。
他如来时一般独自离场,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会场外,云雀站在车旁等他,他朝他走去,把自己的手交给对方。
北半球夏季的白昼时间总是比较长,橘橙色的光落到他们交握的手上,折射着空气中细微的灰尘。
他说,"云雀前辈,我想去看看妈妈。"
"好。"云雀这般回答。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