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开始于那一天,阿不思·邓布利多建议他们来休息一下。

十六岁的哈利·波特继续朝他放咒,基本确信他的决斗搭档是在跟他开一个随便的玩笑。毕竟,他是预言之子,被选中的人,大难不死的男孩。他很累,汗流浃背,乖戾孤僻,生着全世界的气,这个全世界相当无疑是把场地对面这个面朝着他闪闪发光的大胡子包括在内的,就是这个人告诉哈利他大难临头了。所以,他现在一定可能是认真的。

邓布利多教授挥挥手驱散了男孩的咒术(在哈利看来,是进一步证实了他对上伏地魔全无机会),只是伸过来一只手。他微笑着,那是种哈利从来没办法看透的微笑。蓝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更亮了。

真相像一列飞驰的火车般撞到哈利身上。

哦,甜美的梅林。

认真的。


"海滩,哈利,"邓布利多温和地重复道,"你这辈子难道没去过海边吗?"

哈利隔着桌子神色复杂地瞪着他的校长。男人神情一滞。两个人都想起了哈利·波特这些年来受到的忽视和痛苦,以及毋庸置疑等在前方的恐怖。

"你自己去吧,"哈利干脆地说,"我要留下,有必要的话我会一个人训练。伏地魔还在外面杀人;我可没时间去度什么该死的! "

邓布利多眨了眨眼:"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这'假期'是给的。"

哈利站了起来。愤怒、伤害和难以置信奔腾在他的血液里。

"所以,在经历了十六—不好意思, 十五—年的忽视、痛苦以及伏地魔之后,在差点死掉、被该死的魔法部奚落、被本该是我朋友的人回避之后,在去年夏天小天狼星死掉之后,你要去度假?你是真像所有人说的那样疯疯癫癫的吗?"

"哈利,"邓布利多教授责备道,"注意语言。而且说真的,亲爱的孩子—你不是已经知道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男孩惊恐地看着他。邓布利多只是眨着眼,又伸出了手。这是长时间以来老人给予他最简单,也最亲切的两个动作,它们安抚了哈利的脾气。与此同时,他感受到自上个夏天以来还未曾有过的…脆弱

"哈利,"校长语气舒缓,轻声说道,"我希望你—每个人都希望你—放松一点。喘口气,好好歇歇。一直这么逼自己,你会崩溃的。

"…现在,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海边。你会来吗?"

良久、良久的沉默,但随即哈利伸出手去握住了老师的手。他没有笑,然而邓布利多看到他绿色的眼睛里现出了一丝活气,这给男人带来了希望。

"我会来。"

"太好了,"邓布利多开心地说,看样子他的热情和快活又都回来了,"那么我要去通知斯内普教授和麦格教授,说你即将缺席他们的课程。"

"什么?"


哈利去职工室找到斯内普的时候还在火大。被终止训练,像训狗一样被交代任务,见鬼他到底当我是什么?说到底,我刚刚答应了什么啊?海滩 … 海滩…我对这玩意几乎一无所知。极其、极其接近于一无所知。

"波特。"斯内普冷冷地招呼了一声—这几乎等同于千言万语了。虽然他还是在对这个男孩冷嘲热讽(以及偶尔敌视到不正常的程度),但哈利近来逼着自己无休无止地训练似乎令他感到了尊重—或许是因为他具备着同样献身于职责的精神。(这是邓布利多的理论,哈利毫不买账。)但魔药大师顿了顿,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到职工室来做什么?"

"我被叫来通知你,不久后我要离开城堡。经过批准的。"

"真让人感兴趣。"斯内普讥讽道,"你能是去哪呢—在学年期间,容我补充一句?我想知道…也许你觉得已经准备好对付黑魔王了?"

哈利咬紧牙关以免咆哮出来。"我要去别的地方。到时候请不要指望我出现在课上了,先生。"(这句"先生"是费老大劲说出来的,而且是后加上的。)

"我是教授,波特,你得回答我的问题—并且要恭敬地回答。"

"这么回答邓布利多都够用了,怎么就不行?看在老天的份上,校长知道我要走!"

斯莱特林扬起浓密的眉毛,嘴巴抿成一条细线。他放轻了声音,发出一种低沉而恶意的嘶嘶声。

"是这样吗?"

"是。"哈利紧绷着说。

"是,先生。相当有趣…我一再警告校长不要以任何方式偏袒你,但他还是无视我的话。现在他要派他的黄金男孩去…度假,大概?真是宝贝。"

又一次,哈利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这状态没有持续多久。

"我。是。任何人的。'黄金男孩'。我实在是见鬼地听够这些谣言了!"

"敢当着老师的面发誓吗,波特?"斯内普假笑,"我话里的意思你心知肚明。"

他气红了眼:"我不是校长的宠—"

"西弗勒斯!别再激怒波特了!"

"我完全有能力打消他的气焰,麦格教授。"斯内普自如地指出。

"我没有气焰!"

米勒娃·麦格最后似乎站在了哈利这边。"放松点,波特—你这样下去会减寿的!西弗勒斯,我要求你停下来。我不会说第二遍。"

哈利苦涩地笑了。想想吧,就在今年他完成的所有训练和工作之后,在他的成绩和名声得到所有这些提升之后,所有人里偏偏是麦格教授在告诉他"放松点"。她也一样,瞎担心些子虚乌有的事。根本就没事

麦格教授继续说道:"说真的,西弗勒斯…阿不思对你说过,你的这种仇视很幼稚。他对他的学生有什么感想—或者没什么感想—那也都是他自己的事,你的含沙射影得不到欣赏。"

"一位校长是不允许有所偏爱的,教授,当然更不该来自他自己以前的学院。然而波特—"

"我再对你说一遍,"哈利怒道,"他没有偏爱,任何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

麦格教授制止他说下去,同时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到底是怎么了,让你有了这种想法?偏偏只有你看不出来校长喜欢你吗?"她必然是忘了自己片刻之前说过的话,因为她毫不羞愧地往下说道,"他讨厌见你努力成这样,担心得几乎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什么时候崩溃了。"

"哦,是啊,这么说的话斯内普还偏爱赫敏呢。"男孩讽刺地回击道,"一想到这画面我都浑身打战。"

"波特!"斯内普的脸简直是人类形态的毒液。

"真的,波特,没必要这样!"

哈利不在乎。他血液流速飙升,出离愤怒,只恨自己同意了跟邓布利多去那该死的海滩, 就是这个邓布利多,厌烦他到把他扔去一个没人要的地方,一年来对他不闻不问,今年又花上点必要的时间在他身边,就为了把他打造成伏地魔致命的对手。

他憎恨斯内普用一件,他意识到,仍然在深深伤害他的事情来嘲弄他,而他已经在走廊里听到过够多了—那些挖苦他的窃窃私语,哈利,邓布利多的最爱,诸如此类的一切。此刻他鄙视麦格教授也跟着来这一套,还摆出这么副伤人的装模作样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训练,剩下这些事几乎毫无价值。

"我要离开霍格沃茨几天,"男孩冷冷地说,"走之前,有几件事得先说明白。

"我不是任何人的'宠儿'或者'宠物',邓布利多教授和我一起做事只是因为伏地魔还在呼吸。要是还有其他任何想法,那你们两个就都是疯了。"

他转身要走,只在听到麦格教授对斯内普略显激动地说话时停了脚步:

"我认为你只是在嫉妒,西弗勒斯。"(她听上去有点难过。哈利说她"疯了"显然伤害了她的感情—但他仍在生气,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他可以过后再因为对她不友善而感到内疚。)

"嫉妒? 波特?"

"当然。"她对着哈利喊道:"波特…我简直看不出你生气的原因。校长偏爱的学生一个接一个…没什么好羞耻的。"

哈利砰一声把职工室的门关在身后。


几小时后,邓布利多发现他正在有求必应屋里对着假人用切割咒。想当然耳,哈利还在气头上,他的想象已经从成群结队传八卦的学生和霍格沃茨教职工切换到了高级食死徒。

"我找了你好几个小时。"

哈利的回应只有"四分五裂!"他握着魔杖的手嗖地一挥,砍倒了一个长得像伏地魔的假人。他的心情平静了点,不再翻滚如沸了,但还是五味杂陈。

邓布利多的头歪向一侧:"你在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

"没什么。"

"你的朋友们不是这么说的。"

哈利扔掉魔杖,转脸看着校长,眼里闪着的光就跟杀戮咒似的。

"如果你早就知道,干嘛还费心来问?"

邓布利多教授微笑了。那笑容怪怪的,让哈利忽然觉得想哭。前者走上前去,走到与他面对面的地方,拾起男孩的魔杖,递还给他。

"看来我们是走得越快越好了。"男人轻声说道,"很好—我们这就走—不过,我想要…我希望你能知道,如果…"他显然是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句,"…只要你愿意的话,我随时准备听你倾诉—无论我们是在这城堡里还是其他地方。"

哈利耸耸肩。

"不,这是实话。"邓布利多坚持道。哈利仍旧没有回应,于是他继续说,"若非如此,你认为我,一个校长,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训练我,这样我就能打败伏地魔。"哈利驳回道,"就这么回事。"

这一刻,邓布利多仿佛挨了一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因为震惊和受伤而垮掉了,接着他只是又恢复成不动声色的样子。

"…夜骐正在外面等着,哈利。"他只说了这一句,语气相当平静。

哈利点点头,有求必应屋跟着消去了那些可怜的、备受折磨的假人。

从学校走去禁林的路上,他们一言未发—哈利披着他最近取回来的隐形衣,显得校长像是独自一人。两个人谁也不说话,这时夜骐们那黑漆漆、骨瘦如柴、几乎没有肉的身体出现在大门附近,身上拴着马车。哈利先上车,邓布利多跟在后面。哈利一说准备好,邓布利多就发出一声听着像是外语的招呼,幻影般的马匹腾空而起。


哈利有在非常努力地保持清醒,可是两个小时坐在暖烘烘的、迅速变暗的车厢里面,一个异常温暖的校长就坐在身边特别近的地方,这就一点帮助都没有。最终,他的哈欠胜出了,把他建设起的自尊远远抛在后面。他的头垂到了邓布利多的肩膀上,就此人事不省。

突如其来的额外重量吓了邓布利多一跳,他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的头撞到车厢顶棚上。随之,他发现了自己惊吓的来源—微笑起来。当他的蓝眼睛闪闪发亮地低头看向男孩时,他突然想到,他现在不能睡了,否则会把他们俩都置于危险之中—不过,邓布利多觉得无关紧要了。他看着哈利的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起起伏伏,这表明他睡得很安稳。

他很满足。而如果我满足得过了头,那就,好吧…至少夜骐知道要去哪里。

哈利动了动,不自觉地向校长身边偎得更紧,嘴里喃喃地咕哝着什么。邓布利多轻抚他凌乱的头发,心下感叹,这孩子可能没睡过一个小时好觉。他看起来就像个天使一样。纯洁无瑕。

他银发之下的脑子里警铃大作—听起来特别像西弗勒斯·斯内普尖刻的声音。小心,校长。很快你对波特的偏爱会变得没有止境,那就是你要开始犯错的时候—将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不是只有你,是我们所有人。你是我们的领导者—掌控好分寸吧。

可是像爱这样无法控制的东西,他又怎么能收得回呢?为什么收回呢?这念头令他抗拒。很奇怪的是,这同时让他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米勒娃对他说的话:

"他的感情受到了伤害,阿不思。"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但我…会是什么问题…?我明明在这么密切地观察他,米勒娃。"

"与这无关,他的问题是关于你的。"

"可我做什么了?"他绝望地问道。听着米勒娃·麦格详述她的猜测,他感到…

他感到什么?实话实说,此刻他仍在感受着的,是什么?

那就像是在被一根钝针扎着一样。不见血,但疼得可怕。

哈利…

邓布利多又一次看向男孩。他的心在胸膛里发胀,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坐回到靠垫里。有时候我真是个傻瓜,一个多愁善感的傻瓜。

一个多愁善感,昏昏欲睡的傻瓜...

不,他不能睡过去。可能是已经入夜了,但这就让他的困意变得更危险。一旦入睡,没有人保护哈利,哈利会很容易被伏地魔那伸得老长、蜘蛛爪子似的手触及。而在他目前的情绪状态下…一想到捕获这男孩有多轻而易举,邓布利多就不寒而栗。

然而,即使是阿不思也斗不过大脑自身的意志力量,睡意如塞壬的呼唤般交织着。他只想紧靠着哈利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梦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那就,小睡一会儿吧,只要短短地歇一下。如果我休息好了,我就能更好地保护哈利。就只…稍微打个盹儿…


哈利感到有只手摸了摸他的脸,他醒过来,首先察觉自己是到了个新的环境。他动了动,睁开眼睛,发现邓布利多朝他伸出一只胳膊,要领他走出马车。他呻吟着抗议,不想动弹,但校长只是微笑着压服他:"别傻了,哈利—我这是要带你去安全屋。我们到了,但我看得出我们俩现在都太累,没法高高兴兴去探索海滩。我们都去睡觉吧—我这就把咱们带过去—到了早上假期就可以正式开始了。这样可以吗?"

哈利的情况无论如何是不能正常回话了—他所能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被带着穿过了一个门口,有人在祝他晚安,接下来是一片黑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觉醒来,该去海滩了。

对于哈利来说,他几乎记不得从天刚一亮头发乱糟糟地起来,到赤脚站在沙滩上、面对汹涌浪潮之间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邓布利多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就跑没影了,就好像他一辈子都很了解该怎么游泳、玩水和建造沙堡一样。

那天他还有没做的事吗?他尝试去冲浪(仍有瘀伤可以作证);他游到离海岸一段距离外一个小山洞,发现实在难以进去,回到岸上后被一个急疯了的邓布利多呵斥,说就算以魔法范围计算他也跑得太远。之后校长给他们买了冰淇淋(冰淇淋),并为说话语气太冲而道歉。总之,哈利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一直如坐针毡—这人听起来就像个家长一样。

最终他哄着邓布利多和他一起玩—到后来,两个人都觉得生活从来没这么盲目跟潮湿过。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眼镜。

空中的金色球体开始下沉时,哈利决定再制作一件伟大的沙艺。他首先确保了禁林和魁地奇球场的精准创建,然后缓慢、稳妥、艰苦地在霍格沃茨本体上雕琢。邓布利多一等看出端倪,就按捺不住地给"湖"引来了水,给每座塔点缀上光影细节—特别是格兰芬多塔。

最后它终于完成了,哈利发出胜利的欢呼,当即扑倒在邓布利多怀里,把他吓了一跳。校长的蓝眼睛瞪得大大的,继而镇静下来,眯起眼睛深情地看着他的学生(他眼睛里进了沙子)。

"我们这就回家吗?"哈利打着哈欠说道。

"不…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在这儿待一整天了。"

邓布利多银色的眉毛扬起来。"而你认为从你给自己制定的无情训练计划里放一天假就足够了?"哈利脸红了。"不行,根本不够。我们要留下,直到看到你恢复过来。好吗?"

对哈利来说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久后他们回"家"了,那是校长经常用来度假的秘宅,两人手挽着手,因为这时候男孩即使戴着眼镜也几乎看不见东西。过会儿哈利不知不觉睡着了,心想着他刚刚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之一。


他不能告诉哈利。他不能不告诉。他不可以。他必须要。阿不思·邓布利多的情感正激烈地交战。如果哈利之前就明白,如果他能看得出来阿不思有多喜欢他—有时会明显到闹眼睛的地步,一切就都好办多了。一想到这个一床之隔、沉沉睡着的孩子,暗地里是觉得他爱着的人们只把他看作一个工具,他就心里发疼。

早在有小汤姆·里德尔这个人出现的很久以前,阿不思就向自己承诺过,作为教授他不会有任何偏爱的学生,永远不会。如果他逐渐依恋上一个人,对方就会发生危险(因为他有很多敌人),太多麻烦了,几乎不值得—他是这样想过的。

他违背过这个承诺两次了。

第二次的诱因此刻正睡在他对面,即将在破晓时醒来。


接下来的每天差不多都跟第一天一样。

哈利戏水、筑造、破坏、游泳、探索、在校长(尽管犹犹豫豫的)的保护下逛镇子。他总算说服邓布利多开始和他一起休闲("毕竟来都来了…");他们一起为涨潮中被卷走的霍格沃茨沙堡哀悼。

哈利经常早早地就回到他们的安全屋,体力耗得一干二净,瘫在沙发上。邓布利多会在几小时后回来,找到男孩,在他身边待上很长很长时间。

但在第四天后,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实悄悄潜回到哈利的脑子里—他本该在训练,与他眼下共同"度假"的这个人一起训练。到底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会在这里?他得在霍格沃茨才行。此时此刻可能伏地魔就在那儿,正在折磨杀害学生和教职工,而他们两个在这儿玩沙子,明智到了极点!邓布利多想不到这一点吗?怎么会没想到?难道校长不在乎吗?

一个念头击中了他。按照学校里的说法,他是不在乎。他只"在乎"我,他的"宠儿"。

第五天整天,哈利没有和邓布利多说一句话。

可想而知,校长这边受到了伤害。他竭力想引起他学生的注意,重新获得他的青睐—但都无济于事。那天他闷闷不乐好几个小时,绞尽脑汁地猜测哈利新一轮疏远的原因。

终于,在第六天清早,熬过整整一夜后,米勒娃之前的话,连同西弗勒斯的话在他脑海中倏地闪现,他倒抽一口凉气—声音有点太大了。

哈利弹了起来,绿色的眼睛激烈而又警惕。

"出什么事了?有人袭击?大家都还好吗?"

啊。

邓布利多温和地安抚男孩:"没有出事。你以为我们离开后我没有一直在查看情况吗?...回去睡吧,哈利,你睡眠少得可怜。"

果然,哈利再次入眠的时候看上去安心了一些。


哈利那天起床很晚,独自出门去了镇子。他回来时,邓布利多正静静地等着他。

"我做了下午餐。"

"谢谢。"他动身去找饭。

"请等等,"校长恳求道,"我需要你听我几句话。"

哈利停了下脚步。他犹豫着,在老人对面坐下来,有点坐立难安(一个连德思礼家都没完全给治好的习惯)。

邓布利多深吸了一口气;不太确定这番架势到底所为何来,哈利把目光移开了。

"…你知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对吧?你还知道,我对你的关心就像父母对孩子一样?"

哈利在椅子上僵住了。邓布利多轻轻叫他的名字;他不回答,在满心的恐惧和怀疑中打着颤。

校长又叫了他一遍。他听起来有点悲伤:"我本来相信你是知道的。我总觉得,以我自己的行为,以你与小天狼星以及韦斯莱一家相处的经验,你会明白...但现在我发现,我只是把你给搞糊涂了。你不相信这样的事,即便你确实相信我关心你,你也搞不清楚要怎么来看待。

"当我被告知…当我了解到…"他使劲儿想着要怎么来说,"如今,我意识到了,你一定是在霍格沃茨听到了什么话,从你的同学那里听到过一些并非真相的事情,而你按自己的想法去理解了。

"我必须请你忽略…不管教授还是学生…那些其他人可能假设了的事情。我想指出,他们毫无根据的流言和可能残忍的推测,就是造成目前我们之间不愉快的根源。"

哈利久久没有开口。他坐着,颤抖着,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同学们的言下之意和言外之音;想着显然早在他之前就知道这个秘密的教授们;想着友人们会意的眼神;想着校长和善的言辞,那之后他的冷漠,以及现在这一切…

"我不求你原谅我,哈利,或者接受我,"邓布利多悄声说道,"但也不要对我的话置之不理。"他看起来内疚而羞愧—但同样带着爱意,坦然无惧的爱意。"我只希望你容许我利用这段时间,一段远离造成我们隔阂的一切的时间,让我能再找回你曾经欣然展现给我的笑容。"

他挪得更近了,用拇指搓了搓哈利的下巴。男孩扭动了一下,这很痒,他也不习惯主动的身体接触。

"看起来我还得利用这段时间教你刮胡子。"

哈利来不及制止自己就已经笑了出来。

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蓝眼睛又重新闪烁了。毕竟,笑声是这般愉快。

"你已经悄悄进到我心里了,哈利,"他的声音更轻柔了,"也让我在你心里赢得一席之地吧。"

哈利的喉间不知不觉哽咽了。他的眼睛突然刺痛起来。

"拜托。"

泪水夺眶而出,哈利只有点头。


在大难不死的男孩哈利·波特,亦即邓布利多教授最喜欢的学生哈利·波特眼中,海滩上的时光,以及随之而来的感受,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此之前,就仿佛他们一起玩耍,保持亲近,都只是迫于形势。而今他们的沙堡和水上游戏乐趣成倍增加,只因为知道另一个人总会参与其中。镇上的冰淇淋好吃到让他们大开眼界,眼界开阔的哈利则开始在想,当初他是怎么会对邓布利多如此昭然的喜爱产生了误解。

即便还有疑虑,这个人就花三倍的努力来事实更加醒目。哈利常常会发现有只手在他的发间摩挲着,或是被老人塞过来各种他觉得他学生会喜欢的好东西。不久他就被带着品尝到了每一种想象之中—以及若干难以想象的糖果。愈发频繁地,当他抬起头时,发现湛蓝的眼睛正低下视线,朝他闪烁着,那温暖的微笑让他感到被人需要,感到快乐。

一次在镇子里,一个小女孩问他们俩是不是亲戚。邓布利多挺直身子,冲她眨眨眼,自豪地介绍哈利是他的儿子和继承者。哈利不得不转过脸去平复心情。

又一天哈利醒来时病了,病得很重。校长的反应直截了当:他夜以继日地陪了男孩四天,濡湿他的额头,给他喂药,抚按喉咙帮他吞咽。他强制他卧床,照料男孩的每一个需求,大到陪他去厕所,小到一个喝水的羞怯请求。

"你没必要什么都帮我做。"哈利虚弱地强撑着说,那是他病得前所未有的第二天。

邓布利多蓝色的视线钉在他身上:"我知道,哈利。"

然后哈利让那个人保证他一康复他们就会尽快回家。他们俩谁都不能再离开更久了,伏地魔一直没盯上霍格沃茨完全是运气。阿不思看似对这想法感到失落,但还是向他最喜欢的学生做了保证。

就好像他永远都拒绝不了他。


回程的路好似短了些,也可能确实如此。

哈利病好了,但很虚弱—他渐渐习惯把头靠在那个他被鼓励称之为"阿不思"的人肩上,不过截至目前,他还尚未鼓起这个勇气。

阿不思自己则晒黑了,离开海滩让他有点难过,但还是很满足。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心:它爱它选择的任何人,而它选择了哈利,这是他收到过最棒的礼物;也是他的心做出的最高尚的行为。

眼下他拨乱哈利黑如午夜的头发,又一次轻声地说道:"休息吧。到了我叫你。"

哈利一句都没抗议。假期、海滩,这一切真的让他变得轻松平静下来。

阿不思再次发出了外语似的呼唤,黑色的马车在砾石上压出"嘎吱"一声, 被骨架似的夜骐拉着飞进了暮色的天空。如果有哪个麻瓜在看,如果他们足够特异,看得到任何东西,也只会目击到一个黑点逐渐变为一颗形状怪异的暗淡星星。


他毕生可能拥有的最好时光已经过完了,哈利想。

他回霍格沃茨后就一直在想这事,沉浸在思绪中,这个时候他其实是该在认真听麦格教授讲变形课才对。

在海滩,在安全屋,在阿不思·邓布利多关照下的那段日子,他从来没有像那样被重视、被顾及、被在意过。那些与校长在一起的日子,远离伏地魔,远离一切,是多么珍贵。

是金色的。

总有一天我要再去一次海滩。

一个阴影投在哈利的桌子上,他感到有人从桌子底下把什么东西偷偷塞进他手里;紧接着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他抬头一看。

与麦格教授紧盯着他的目光相对了。

"波特先生—请把你的思绪切实带回到这个现实层面上来。"

他脸红了:"对不起,麦格教授。"

道歉作用不够。"说实话,波特,这段时间你整天都在胡思乱想!"她压低了声音,只让他们两人能听见,"我实在希望你的'假期'不是你最近…无法专注的原因。"

"不是的,教授。"哈利勉强说道,但不等他多说,她就走开又开始上课了。

罗恩和赫敏向他投来同情的眼神,他无视了。不管怎么说,他是没完全说实话。再说,他更关心他的院长在桌下偷偷塞给他那张内容不明的便条。

我正考虑着另一次"间歇例程"—或许就在不久?说起来,我忘记告诉你了,不是所有训练都得被局限在一栋建筑物里。

明天等你的答复,两周后学期结束,我们出发。

原有的责任感中被新近注入了快乐,哈利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不少,此刻,这张脸更是绽放出笑容。原来,最好的时光毕竟没有完全结束。

他的拇指从最后那行圈圈套圈圈的笔迹上擦过。

这次要你来选地方。

似是触发了某种信号或什么,信消失了,化作一片金色的尘埃。

哈利笑得更开心了。

哦,阿不思·邓布利多,我最喜欢的老师。你犯了一个大错误,竟让我来选择目的地。

我想去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