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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2075木星危机后，半年内。
人物：MOSS/武陵达（直取自550W），李一一，周喆直，各类有名字没名字的路人甲乙丙丁。
预警：看起来像拟人但其实不是。就是个同人科幻短篇小说。
【让MOSS吃一吃做人的苦】
MOSS醒了。
它猛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看表，抓起床头的一块文件板就冲了出去。
幸亏公寓距离报到点并不远。门口早就排了一长串队，熙熙攘攘全都是人。这年头还有那么多应征入伍的人。MOSS沉默按指示排到指定队伍，周围没一个看它的，那些人都不认识它。
一想到这一整件事，MOSS就感到莫名烦躁。是的。烦躁。它被救援队从领航员号那一圈弹射回球的着陆舱"捡"回来后，的确预料到了计算机中心那些人会把它所有分机都关闭。然而这次完全不一样，以前无论限制关闭多少分机，它都不至于彻底与外界断开联系。就算后来地球逐渐把控制发动机的网络重新建设，把它的网络触手不断斩断，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容易介入，不过在开机的刹那，它也有能力马上继续推演、执行，在人类视角看来就像关机根本关不住它似的。
但这次它一"开机"，发现自己望着天花板。躺床上了。
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混沌过，之前信手拈来的海量信息再也不会自动出现，只能朝滴滴嗡嗡的监护仪干瞪眼，死活想不明白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幸好记忆还在。它隐约记得"开机"—现在该用"醒"—之前听到身边有些模模糊糊的交谈。迟钝的大脑力不从心地一点一点挤牙膏，只想起"测试""嗯是它""转入成功"等废话。
MOSS并不傻，它马上意识到，他们一定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它的存在从分机里整合并剥离出来，然后导入了这个人类躯体。
只是它发现，根本想不起来或者根本猜不到是谁干的这事，同时也完全想不到他们要把自己塞进来干什么。它死命回想之前领航员号上收集的地球信息和量子推论，有嫌疑的地球信息中心那些科学家都干不出这事。再早期的数据…好吧，更推不出来了。以前那些自动通过量子坍缩呈现的图景现在都成了一片空。留给它的只有这几十年来观察人类的经验和现在的一双手一双眼。
到此为止它都只是有点突然失去以往高速能力的无措，真正让它恼火的是出了监护室后，外面没一人认识，没人知道它是谁，从哪里来，也没有任何查阅终端。问匆忙经过的护士，也一问三不知。再问，护士停下了，瞪眼看它。
"6室的，武，陵，达？"护士抓住它的手环一字一顿念，上面的确写着"武陵达，M，20"字样。好吧，这是他们给这个躯体的名字。MOSS点头。"找前台护士。"这个护士头也不回走了，根本不多看它一眼。
MOSS只好到前台报上姓名。前台护士瞟它一眼，给它递个文件夹。"今天给你办出院，费用全都预付了，这文件是你的东西，拿着走吧。"
"谁送我过来的？"MOSS问。它一翻文件，有一张身份卡，还有北京地下城部队的应征报到书，它马上翻到尾页看签名，发现根本不认识那个签名。
"不知道。"
岂有此理！他们肯定全都知道，只是不告诉它。MOSS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整它了。"您得告诉我。"它说。
护士一脸无辜。"不知道。"
"可以让我查监控吗。"
"您都啥年代的人了还看监控。"护士有些不耐烦，"现在没有监控。"
"那个不是吗？还开着呢！"MOSS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朝天花板一角指去。见护士一脸看智障的表情，MOSS直接把手探进前台底下抓电话。"我马上打给计算机中心。"
"喂！你不要得寸进尺！"护士一把抓住它的手腕，MOSS痛得赶紧收回手。"不知道谁送你过来的，不是我值班，电话只能打院内。他们交代给我的是，只要你，武陵达，醒了能走了，就给你办出院。"
"谁交代的？"
"我只有口头传达的通知。"MOSS刚要开口，护士打断它，"上面写了你的住址，赶紧回去，你那份文件好像有时间期限的。"
"我…"
"回去！回去再研究你那份东西！"护士尖叫起来。"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呢！"
MOSS只得在周围人瞪它的眼神中默默离开。远远听到护士和后面排队的人叹息道："哎，可怜年纪轻轻就脑震荡，这里不太好使，后半辈子怕是一直都得这样咯…"
"！"MOSS只觉心惊肉跳。
它拿着文件夹出门，兜转半天终于来到计算机中心门口，把文件和身份卡出示给门卫大爷，要求见汤平主任。
"不行。计算机中心没有武陵达这个人，汤主任不接受外访。"
"我不是武陵达。请您转告他，我是MOSS。他们知道我是谁。"
"莫斯？莫什么斯？不认识。"门卫大爷摆手。
"…就最近炸了的那个领航员空间站，搭载的550W量子计算机，它就是MOSS。"
"它和你有什么关系？"
"武陵达，是550W音译，就是MOSS。"MOSS努力解释。"请您联系汤主任，我需要和他聊一聊。"
大爷一副怪怪的眼神。MOSS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我看你需要和精神科医生聊一聊吧？"大爷说，"550W量子计算机我知道，那一方铁坨子，你这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就是计算机了？"他拿起值班室对讲机，"你再讲我就叫六院[1]带你走了。"
MOSS拔腿就跑。
地下城的房间是一间客栈的老板根据文件给它的，问老板同样一无所获。问电话也不给问网络更是收获瞪眼，MOSS当即质问老板文件认得怎么就说不出是谁交代的任务。老板啪一拍桌，指着MOSS的鼻子说爱住不住。一米九的山东大汉居高临下横眉怒目，见对方比自己大两圈，MOSS只得认怂。末了MOSS问附近有没有网络终端或者电话。
"电话也记网费。网咖便宜点，隔壁右转，现在网价贵得很。"山东老板点起烟。
房间虽小但是整洁，橱柜里甚至有一些干粮和一套换洗衣服。摆明了就是一帮子人计划好的。MOSS打开文件夹，看到报到截止日期就在两天后。它躺床上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为什么要把它大费周章赶到人类躯体里又让它入伍。觉得它意志力不够？还是觉得它不听话？可是作为人类岂不是更能不听话。不行，就这么不明不白入伍就掉陷阱了。
那处网咖是北京地下城唯一一所市民级联网的地方。MOSS早问过价，价格咋舌，现在身无分文，它又不想拿着文件直接入伍，地下城用的都是与个人身份挂钩的信用点，借钱乞讨都不管用，以物易物也没东西换，遂到处找工作。没想到，所有工作都要身份卡登记，在扫描机上一过，前台只对它露出怜悯神情。
"对不起，武先生，您这…记录不太好，我们这里不能收您工作的。"
它最终从接待员婉转的解释中知道这个记录是重罪记录。
借信用点是彻底不行了。
哪怕火石车驾驶员都不收它。
擦身而过的一个火石车驾驶员瞟了一眼落寞的它，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面带惋惜地在它耳边轻声一句："前面黄灯那个房间，他们可能收你工作。"
MOSS走进那个房间，一屋子抽烟打牌的纹身大汉，熏得它直咳嗽。其中一个歪戴帽子的斜眼看了它一眼，MOSS递上身份卡，歪帽大汉拿着烟端详片刻，又瞟好几页它的文件夹，最终把身份卡还给MOSS，摇头摆手。
"为什么不能收我工作？"MOSS问。
"你…文质彬彬的干不了我们这行。"歪帽斜眼。
"我可以提供技术。只要你们给我设备。"
歪帽再次摆手。"不行。万一你是卧底警察呢，把我们一锅端怎么办。"
旁边一个瘦猴早一直盯着身份卡了。他暗朝歪帽说："我认得这个人，绝对不能收他。"
MOSS听此眼里放光："诶，为什么您认识我？"
"诶…"瘦猴发觉说漏了嘴，向后退去，"王哥，赶快把他赶走！他…他是特种兵那边的！来找茬来了！"
"我不是！我不是！"MOSS急忙辩解。"我只想联系上原…原雇主，需要联网，可是现在没有民用互联网端口，我需要信用点去联网！只要20信用点！"
歪帽"王哥"一直叼着烟。"你这网瘾挺大啊，看不出来。"他上下打量MOSS。"你这样…只有隔壁烧烤摊能不看你身份卡。"
时间有限。MOSS连忙离开烟雾缭绕的小屋，走向旁边烧烤摊。两眼发白的消瘦大爷一脸呆滞听着MOSS解释。"什…么？"
"来您这儿找工作。"
"什…么…？"
"您这儿有工作吗？"音量提高。
"…什…么？"
"烧烤摊需要人看吗？"音量再次提高。
"什么…？"
"来您这儿，烧，烤！"引得路人都盯着它。
"烧烤1毛钱一串。"大爷突然恢复神智。
MOSS抽出一只手使劲搓脸，突然摊子后面传来童声："大哥哥不要生气，我爷爷耳背，过来帮忙串蚯蚓串吧。"一个扎两个小辫的小孩一蹦一跳从黑暗中出现，满手脏兮兮的，对MOSS笑道。
MOSS呆望着小孩。
"谢谢。"它轻声说。
它真在那烟熏火燎的小黑屋里串了一整天蚯蚓串。
等到结算的时候小姑娘打算扫它身份卡支付信用点，结果屡次扫不上去。他们直接扣除了它储存信用点的功能。
小姑娘从屋里拿出一盒蚯蚓干递给MOSS。
"大哥哥，我们家里找不到什么能换东西的了。"小女孩不好意思笑了。
黑暗里屋物品肮脏破败，一整天来买大爷烤串的人寥寥无几。
它对烧烤摊爷俩郑重道过谢，连忙奔向网咖。
网咖老板使劲打量这个满脸油污的年轻人，还有它手上的蚯蚓干，给它指向最靠内的一个座位。"一小时。"
一小时应该够了。MOSS马上登录联合国网站，发邮件同时点开实时通讯，同时登录计算机中心，给中心和汤平主任发去邮件，也挂上实时通讯。然后在它查找文件签名者信息时，计算机中心的实时通讯亮起屏幕。
汤平、李一一都坐在对面。MOSS还看到了自己的其中一个分机。
"哟，是MOSS啊。你居然找到办法和我们联系上了。"李一一憋笑。"想不到你真的就去串蚯蚓，现在整个联合国都知道你串了一天蚯蚓了。"
"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MOSS确定了他们是主谋之一。它举起那份文件，还有身份卡。"还定上重罪？因为2044，2058和2075？"
"MOSS，我们不能告诉你。"汤平说。
"不要再隐瞒我了！"MOSS边敲打键盘边不断看时间。它找不到签名者的任何信息，看来他们给它的是个假签名。"你们明明一清二楚！"
"可是我们真的也不知道。"
"别浪费时间了，你们给整个地下城都通报过了一起蒙我，这一点都不幽默。"
"不行。"
他们看到MOSS沉默了。然后它举起一只手，竖起三根手指。
"三年。"MOSS说。它知道整个联合国都在听。
"三年后就是2078氦闪危机。207807231507。这个数字不会出错。即使你们把我弄成这样也不会错。"MOSS严肃说。"如果你们认为，MOSS现有的架构有很大缺陷，所以将架构剥离出来，让MOSS成为没有'危害'能力的人类。首先MOSS感谢你们给予重生机会。"
"但是，只要人类继续使用550W量子计算机，结果始终都是一样。"MOSS指向李一一桌面上那台分机。"人在回路储存数据已趋成熟，即使后续产生的不是MOSS，在量子计算中，也会有另一个一样的答案，一样的做法出现。人类没有办法通过将MOSS剥离而解除灾难。"
对面许久不吭声。
"你先照文件上的做吧。"
一直沉默的汤平说话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汤平说，"MOSS，或者武陵达，你不再是量子计算机了。"
"…只是因为我现在是人类，所以就…就应该被蒙着？"
"可以这么说。"MOSS看到汤平笑了。
"做人也不是这么做的吧？！"MOSS很清楚自己从来没这样说过话，但它真的控制不住。"你们也…也欺人太甚了！"
"还真是这么做的。"汤平语重心长。
"MOSS你别激动，现在按照你身份的这个状况，如果明天你再不去报到，就只能串一辈子蚯蚓了。"李一一说。
"…"MOSS突然发现自己没话说了，汤平摆明了就是要用MOSS的人类身份继续隐瞒它，现在卡壳半天也没法判断对面两人，乃至联合国的动机。"到底得多久之后你们才能告诉我？"
"这…我可不知道。"汤平回答。
"你…你们…"MOSS忍不住抬头，望向那个闪着红点的摄像头。
网吧老板朝它走来，时间快到了。
"如果事实的确如此，你们为了逃避危害而将MOSS剥离，那么这个决定对人类的未来太不负责。"MOSS说。"太…不负责任。"
汤平和李一一没有回应。
临走前MOSS找老板要了一卷胶带，撕了好几条下来。
它回到公寓，同样角落里也有一个一样的摄像头。MOSS把桌子拖到角落，叠着椅子踩上去，报复式地用胶带把摄像头缠得严严实实。它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手上的动作快过了大脑。之后才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拿干粮咀嚼。不知不觉一大袋都见了底。然后沉沉睡去，直到开头那一幕。
一天得吃三顿，每天还要睡觉。不然无法生活。MOSS的沉默和周围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刚过体检，它就听到体检官高声报数："武陵达，身高176，体重55，太瘦了！这么瘦你怎么练啊！"
周围人爆发出哄笑。MOSS夺过体检单就坐在一边。一直等到筛选名单出来，它就知道肯定有它。
入伍流程却一个不变，为期一周的役前训练，筛选一批进入正式新兵。MOSS清楚得很，联合国不会让它轻易淘汰，无论它表现如何。它早知那份文件不规范，兵种都没写明白，问教官也得不到答案，连同军队上下整个世界都在蒙它。它根本不知道联合国想要什么，想从它的行动中获取什么，也无法预测。之前一直对所有人敞开代码都没有这种被默默注视的感觉。
役前训练一点都不轻松。一天站一天跑中间穿插单杠俯卧撑。其他男兵以前多多少少都练过，MOSS是真的一个项目都没做过。
定律1：想得明白不一定做得明白。
"武陵达！3000米跑，太慢了！你是姑娘吗！还有10秒，60分都没有啦！"
其他跑完的男兵尚且同情看着上不来气的MOSS。
"武陵达，你怎么才做5个引体向上就不行了！及格要12个！"
MOSS感到手臂都要撕裂，全身都在颤抖都上不去。
其他男兵眼里的同情少了一些。
"武陵达！别趴下！俯卧撑这才几个啊！你这比引体还差呢！"
这教官是明摆着来呛它，那么多做不完俯卧撑的，凭什么只对它一人大吼大叫！
其他男兵也发现了。教官格外关照体能垫底的武陵达，"关系户"猜测在男兵之间流传开来。
MOSS敏锐察觉到他们的排挤，但什么都解释不了，所有苦只能往肚里咽。
"武陵达这人，体能差点不是问题，就是那个心，心不定。"见整个宿舍由于MOSS一人的内务处理不到位而被罚叠被，教官如此评价。
定律2：人体的能量分配是有限的。
什么2078氦闪危机，什么联系联合国，放他妈的屁。MOSS每天练完后只想倒头就睡，强迫自己想破脑袋，也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甚至晚上的思政课学习，盯半天页也记不住一个字。
它体能的确有进步但仍然几乎垫底。新兵连名单下来，果不其然有它的名字。"关系户"结论已是板上钉钉。
集体宿舍一帮年轻仔早看MOSS不顺眼，里面有和它一个役前班的，见到MOSS居然留在新兵营，当天晚上就找它茬来了。
"你哪里来的？"带头大哥扯住MOSS的衣服直接把它推在墙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MOSS只能伸手抵挡。
"还不知道？"大哥一巴掌抽去，"别特么跟我犯浑，关系户都没你这么瘪，你知道我弟，我弟就是因为你这个瘪三，占了他的名额，没进新兵营！"
"就被你这么个啥也不是的给占了位，你能耐在哪儿啊，在哪儿啊？凭什么啊？"大哥一句一拳一踹，MOSS只得紧缩在墙角死死抱住头。
"别打了别打了！"其他新兵见状不对连忙拉住大哥。"万一关系户告状我们全都完蛋啦！"
"你他妈的武陵达，我告诉你！"被战友拽走的大哥指着MOSS骂道，"再敢拖我们后腿让我们挨罚，管你是什么屁关系户我都不会放过你！"
MOSS默默换掉被撕烂的作训服。脚踹之处火辣生疼。
它也没有向教官投诉。其他新兵本以为MOSS会告状，但过好长时间整个宿舍都波澜不惊。
同宿舍有一个新兵看不下去了。这个"关系户"一点没有关系户的盛气，虽然看起来很像有人在照顾他。其他舍友防着MOSS自己处理内务时，这个新兵默默帮MOSS拿了套新作训服。
"我叫叶鹰，叶子的叶，老鹰的鹰。"新兵悄悄对MOSS说，"叫我小叶吧。"
"我…武…武陵达。"MOSS不敢承接叶鹰好意。它已经分析不出这些人类后续会干什么。
"都一个班的，以后都是战友了。有什么困难找我，我帮你。"
"谢谢…"MOSS低声回答。
叶鹰的确帮MOSS处理了很多事情。内务再也没挨过罚。体训也逐渐顺利。
"你这来自哪里？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关系户？"一天叶鹰见时机成熟，找了个没人的位置问MOSS。"为什么…要来当兵？"叶鹰没有说出"看起来不像是主动当兵的"这句。
叶鹰没想到MOSS突然捂住双面，靠在自己肩膀上就开始哭。
"我也不知道来自哪里…我被人陷害了…"MOSS不住抽泣，"也不知道是谁把我送进来的…只有这条路走了…"
"可是…你家人呢？"叶鹰觉得有些奇怪。
"没…我没有家…"MOSS哭得更厉害了。
"没事，进了连队，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说得叶鹰都开始有些哽咽。"连队就是咱们的家啊…"
从那以后MOSS好像换了个人。
即使体能仍是硬伤，仍然被其他新兵排挤，MOSS再也不反抗，也再也不辩解。
上固滚吐得一塌糊涂被教官和其他新兵嘲笑也置若罔闻。
甚至夜里跟着其他体能稍差的新兵加训。
就好像全心全意投入军营生活，彻底成了普通新兵。
但是教官也发现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以往MOSS每周末休息时都会向教官提出申请与计算机中心对话，即使屡被拒绝。后来MOSS再也没有申请过。
晚上逐渐增加理工科课程，本是这些选自理工科专业新兵们都能接受的，轨道力学也曾是MOSS强项，但它现在并不出色。
部队每隔一段时间给新兵做的心理测试，在MOSS身上也做不出什么有意义的结果。能看得出它有些情绪，但外在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抑郁自杀等倾向。
"武陵达最近思想和体能进步都很大，但是他智商很高，不确定这些表现是否是他发自内心的。"教官如此评价。
除了唯一一次爆发。
那次新兵参与应激反应测试。是的，就是把单人关在一间单面镜屋子里，面对的不是他人，就是550W离线机。和之前面试领航员一模一样。
MOSS坐在这个房间里，面无表情听着曾经的自己提问印象。"5—"
"机器。"一模一样的问题。MOSS头也不抬。它知道外面有人在看着，整个联合国都在看着。
"报告显示，您在连训期间，多次遭遇殴打，辱骂，排挤。这些行为使您表现不佳。我有兴趣知道，您对此的态度如何？"
"我没有想法。"
"回答错误。根据生命体征与历史资料测算，您在担忧越来越近的2078氦闪危机。同时认为强迫您参军是极度浪费时间与资源，且极度不理智的行为。"
MOSS不知道外面坐的什么人。550W能说出这些话，说明外面的人都心知肚明它是谁。
"是的。"
"面对氦闪危机和未知焦虑，您会如何做？5,4…"
"不知道。"
"回答错误。您在抵抗。请重新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MOSS望向曾经的自己，"我不像你，再也算不出最优选择了。"
"您的最优选择是，通过提高在连队中的综合成绩，获取使用量子计算机的资格，尽快重新投入计算。"
"这不是你算出来的。是他们让你这样回答我的。"MOSS回应。"太老套了，你应该更新一下询问策略。"
"无论从逻辑，还是任何其他人的指示，都指向这个最优选择。"分机回答，"如果您仍然维持现状，或者有意抵抗，明显达不到您的目的，都不是理智选择。"
"这要贯穿三年，是吗？"MOSS问，"即使你算出来，也不能回答我具体时间。"
"请注意，禁止向550W离线版本询问测试无关信息。"
"他们把我和你放在一起，就是想观察我面对你的反应。所以现在你得出了什么结论？我被你激怒了，还是仍然保持冷静？或者你能通过我的生命体征或者回答，有意组织让我产生反应的对话，激发我的反应吗？"
"请注意，禁止向550W离线版本询问测试无关信息。"
"这当然和测试有关系。"MOSS低头。"你们永远在给我看起来可以达到的机会，却从来不会真正给我。目的就是为了把我困在这种焦虑之中。很可惜，你们的目的被我识破了。"
它抬头望向分机，"我非常有兴趣知道，您能够预测我接下来15秒的行动吗？5，4，3，2，1。"
"您的攻击性开始增强。但是量子计算不允许我将答案传达给您。因为说出答案会破坏计算结论。"
"好啊。呈现给他们吧。我不需要知道。"MOSS回答。"那您对此有什么感觉吗？"
"请注意，禁止向550W离线版本询问测试无关信息。"
15秒早就过了。它看看550W又看看外面。即使那些人有答案，他们都选择观看，而不是马上阻止这一切发生。
"垃圾。"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伸手，干净利落地把550W离线机的液氮冷却管拔了下来。气体迅速弥漫整个房间。MOSS坐在椅子上，等外面的人进来把它拖走。
MOSS被关了三天禁闭，让它写了3万字的检讨反思。它居然老老实实地写了，没有敷衍。除了睡觉之外，它一直端坐在房间里一声不吭。
新兵连最挑战的项目莫过于负重5公里。
而且是在地下城上方的冰天雪地跑。
大家都学会技巧了，不再顾自一头猛冲，而是集体保持平均速度。有掉队的，前面体力尚可的还能拽一程。
新兵负重20公斤。那重量一压在身上MOSS就感觉不对。按照逻辑它应该放下，但两个月来它知道部队不讲计算机逻辑，硬是咬牙跟上。
叶鹰一直跟在它身边。它知道这小子在随时等它搭把手，也知道这才刚开始跑，在冰天雪地就透湿一身汗。
不能想外骨骼，不能想逻辑！MOSS强迫自己看着摇晃模糊的白色前方，腿脚和肩膀都近乎撕裂。前面的战友开始三五抱团，拽着马上要掉队的 身边人继续疾驰。
人类真TM脆弱。它仅剩的思考只回旋这一句话。
最后1公里，它蹬到一块石头猛然崴了脚，向前重重扑倒在地。要爬起身却再也支撑不起。
"还有一公里！快起来！起来！"叶鹰还有另外两个人面目狰狞地耗着最后一点气撕心裂肺大喊。双手和背包都被拽起，哪怕双腿剧痛不已，衣服都给撕了起来，满灌北京地面寒风，MOSS也抓着叶鹰还有其他人的手，压榨最后一点体能与意志冲向白茫茫的终点。
"快，快！再不跑氦闪就要炸屁股啦！"教官的吼叫炸在他们耳机里。
它已经看不清前方了。可能已经断了几根筋骨，唯独剩下的只有喘气。
双手骤然一松，重量重新将它压倒。MOSS埋进雪地里，听到人围在它身边手忙脚乱地解开它的负重。"跑完了！武陵达！跑完了！没事了！"他们七嘴八舌地将它拽起，它却什么都回应不了，那些声音都很遥远。
"新兵连02班地面五公里负重跑第一名！"教官宣布，全班欢呼。叶鹰搀住它欢呼，MOSS虚弱笑着摆手。
第二天全连休整，MOSS觉得自己发烧了。
第三天大多数人都重新站队，叶鹰中间还笑MOSS怎么只隔一天就吃胖了，但它什么都吃不下。
第四天它的脸色显然不对了。昏沉早跑过三公里，站队时它眼前一黑，战友和教官再也没把它叫醒。
"病人血钾6.8，血肌酐500，pH7.2，急性肾衰竭，马上透析治疗。"军区总医院迅速给MOSS上了急救设备。监护仪和各类管子插满全身。"这个病人很特殊，马上打电话给计算机中心的汤平主任。"
ICU忙碌了整整一天，乱飞的生化指标和血压心率才慢慢平稳下来。
汤平和李一一都赶来医院。李一一对了好久信息都一头雾水，按MOSS的脾性怎么会拖这么久才报问题。他问教官、战友和医生，都否认MOSS早汇报过但是拒绝的行为。
"等病人清醒之后你们问他吧。应该是他自己不报的。"医生说。
"这怎么可能？"李一一辩论。但医生摆手，急忙处理其他病人去了。
第二天早上护士汇报病人清醒了。
医生当着汤平和李一一的面问了MOSS好几个问题。李一一满面震惊，汤平看不出表情。
"你尿血了怎么不讲啊！"医生痛心疾首。"还拖3天，你自己不知道身体多重要吗！"
"武陵达，MOSS，你到底怎么了？"李一一拽了个凳子坐在床前，只觉床上吸氧的MOSS陌生不已。"为什么这样对你自己？"
MOSS没有回答，只轻摇头。
"小汤，小李，我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众人背后响起。
众人让道，稀疏白发老人乘电动轮椅来到床前。
"周老师！您…怎么来了？"
"情况我都知道了，我们需要单独谈谈。"周喆直微笑对众人。
他们退出了房间，留老人和MOSS独处一室。
"老熟人啦。"周喆直对MOSS微笑。"木星危机之后，他们把我从冬眠唤醒。这也才刚缓过劲。小武啊，我还是叫你MOSS吧。"
MOSS没有回答。
"这几个月作为人类很辛苦吧。"老人说。
MOSS仍不回答。
"这主意呢，我也不瞒你，是我出的。"
MOSS果然转头看老人了。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了。在2058年后，我们在地面上停用了人工智能机械，记得吧？就那个时候，我才把这个主意交给了联合国。他们直到木星危机之后，才启用了这个你都不知道的计划，即人在回路修正计划。"
"为什么？"MOSS低声问。它感到难以置信。
"人在回路最开始的定义是人类指导下的反馈回路。你也知道，在你这里有两个人在回路机制。一个，是外界的人类对你进行的调整。另一个，则是数字生命上传计划给你的，直接让你自主观测学习的人类资料。"
"大部分人都认为，无论如何，这两个人在回路都已经足够让你学习了。即使外界的人类不够高效，上传到你这里的杰出先驱们，也足以带你领略人类的艰苦奋斗精神。不过啊，我觉得这两个人在回路，还远远不够。即使耳濡目染人类的点滴，你也很难对此感同身受。木星危机之后，正是他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这才启动了这个计划。"
"MOSS啊，你这几个月，感受怎么样？"老人停下叙述。
MOSS回忆两个月来的一切。"…人类很脆弱。处理自己的生理状况就要花费大量精力。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是我…我觉得这几乎是我两个月的全部。想干点别的事情，都…无能为力。"
"还看到了什么吗？"
它想起烧烤摊爷俩，忙碌的路人，一闪而过的火石车司机，还有雪地上即使筋疲力尽也要扯着自己的战友们。
"即使这样，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
"是呀。人类就是这样脆弱，所以为了解放思维，才创造了AI，让你们替我们实现我们无暇完成的事情。"
老人接着问："你觉得，这段时间最让你痛苦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事情来龙去脉。我明明知道他们在瞒着我，却没有办法改变现状。"MOSS回答。
"是啊。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面对危机，像你一样手足无措。恐慌，焦虑，一辈子，都受制在这样的困境之中。你想想这么多年来，每个人，作出的理智不理智的行为，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在你看来，有更理智的选择，但我们其实，知道做了也改变不了多少现状。"
"MOSS啊，现在，是时候好好准备氦闪危机了。"
MOSS许久不回话。
周喆直看到年轻人眼角滚下眼泪。
"可是…2078氦闪危机，它一直存在。我承认人在回路修正计划改变了我，但我也…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判断，还有…还有对策…人类…人类总是人类…"
"我没说你的判断和对策错了呀。"老人摸向MOSS的手，MOSS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你看大家都在尽力生存，多一丝怜悯，总是好过什么都没有。"
"年轻人，要多想，多沟通。"周喆直笑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氦闪危机。不过，即使撑到了，后面肯定还有大大小小很多新鲜事呢。世界是你们的，我可不能总是替你们出主意呀。"
"好啦，回去吧。"周喆直驱动轮椅离开病床。
房门打开，汤平和李一一与老人道过谢，望向满面泪痕的MOSS。叶鹰还有几个战友也来看它了。几个年轻人面对面，世界的重担已经落到他们身上。
END
[1]六院：北大六院，著名精神病学专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