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警:主福敦/社敦,涉及无赖派(织太+安太+织安)、中芥、魏兰。其余友情向。

"大奥"原指德川幕府家的"后宫",标题取广义的"后宫"意思,但本文不是all向。

年龄操作有√。男男生子有√。跳过生理学设定。

私设如山。全员友情客串。

*角色属于《文豪野犬》官方,ooc属于我。除姓名与异能名外,一切内容与三次元无关。


【第二十二章 殉道论】

噢。

福泽谕吉明白了。

对任何一个世界来说,"道标"确实不是必须的。


对宇宙而言,银河系、太阳系、地球,都只不过是一粒细微到无法感知的尘埃;放眼地球,人类只不过是万类中小小的一份子;只有将视线聚焦到芸芸众生,才能勉强看见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道标"、"道义"、"道德",是人类的造物,是运转社会的途径之一,但不是唯一途径,甚至称不上最佳途径。雌螳螂吃掉丈夫,幼年土狼杀死较弱的兄弟姐妹,超过3万条红边束带蛇群聚交配,海獭将幼年斑海豹强奸致死,都是自然界的正常现象,不符合人类眼中的道德规范,但那些物种一样繁衍持续,生生不息。而在人类社会,善恶争斗从未停息,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未有一方能永远霸占主导地位。恶人为主的社会没有毁灭,圣贤领导的国家也没有在红尘中不朽。

福泽谕吉曾参加过一个潜伏任务,在公海上一座臭名昭著的岛屿城市上呆了两周。那里是黑帮与雇佣兵的天堂,无数帮派云集,日常就是贩毒、暴力、虐杀,纯粹的恶行当道,作奸犯科、弱肉强食[1]。然而,即使在那里,人类也和处于太平盛世的国民一样,生存、生活,在他们独特的规则下繁衍生息。

就算人类决定毁灭世界,集中所有人力物力财力智力,至多也不过毁灭人类文明自己;对于世界而言,仅仅是一瞬微不足道的星火。

假设人类制造了100亿个爆炸当量15000吨TNT的核弹,总计能量和那颗终结了恐龙时代的小行星差不多,将这些核弹堆在一起同时引爆。那一瞬间,将出现一个直冲云霄的巨型火球,地面像水一样四处飞溅,以爆炸点为中心形成一个直径100公里的火山口。整个山脉规模的基岩瞬间蒸发。数千吨的物质被抛向太空,有些永远离开了地球、摧毁轨道上的空间站,但大部分燃烧着、像炽热的雨倾盆而下,将大气层加热得如同烤箱,杀死大多数大型动物,并在全球范围内引发火风暴。地壳如同时钟,被有史以来最强的全球地震敲响,世界所有城市都化为废墟。飓风将每一棵树移平,大火吞噬大陆。大量有机化合物燃烧形成的灰烬飘在天空中,灰尘颗粒遮天蔽日,世界各地的气温几乎降至冰点。随之而来的核冬天持续数十年,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大型动物物种争相灭绝,地球的每个角落都覆盖着放射性尘埃。即使有人躲在掩体或深海潜水艇中暂时逃过一劫,当他们不得不出门寻找食物时,也只会发现世界是一片烧焦的、极寒的、充满放射性的废墟,人类文明已然终结。

而这对地球而言,根本无关紧要。百年后,植被覆盖了废墟;千年后,动植物淹没了遗址;仅仅几百万年后,爆炸的伤口便会愈合,大地一片生机勃勃,比人类存在的时候更为繁荣。如果足够巧合,智慧生命再次出现于此,研究地质学时,他们会发现一层富含铀以及其衰变成的其他有害放射性元素的薄薄的岩石层,与人类使用的稀土金属和塑料混合在一起,覆盖整个地球。而他们只会非常,非常困惑[2]。

一如古语所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福泽谕吉抬起年轻人的下巴:"敦,听我说。"他看着那双流淌出水晶的紫金色眸子,想起来中岛敦是如何小心地照顾自己,将银狼当成有市无价的珍宝,不由觉得将要说出的话太过残酷。福泽谕吉顿了顿,还是尽可能语气平稳地说:"如果你是在说殉道,我很早就做好准备了。"


入职异能特务科的前一天,福泽谕吉第一次立下遗嘱。那年,他18岁。

每个特务都知道,进入异能特务科就是踏上不归途。各界精英云集于此,处理最机密的情报,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接触最致命的罪犯。每一天都有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每一次见到亲朋好友都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入职时签署的无数条约里,就包括一系列意外死亡处理方案,涵盖运送遗体、举行追悼会、执行遗嘱、安置亲属,等等。方案冰冷而详细,分门别类地列举了毁容、遗体残缺、化成灰烬等情况各要怎么处理,配偶、情人、婚生子女、私生子女各会如何安置。

意外死亡这回事,福泽谕吉在踏出福泽家前就有了心理准备。福泽家子弟自小被灌输的就是"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以及"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福泽谕吉的异能不能直接保命,又踏上习武这条路,"舍生"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执笔者,早就有了觉悟。

他没有亲近的直系亲属,唯一称得上感情深厚的就只有福泽家门外弟子、师兄福地源一郎。而这位师兄早早从军,对于舍生取义的觉悟比福泽谕吉还要深刻。至于财产所有物,都能让福泽家依照惯例回收处理,遗体和追悼会也都可以交由本家安排。细细算来,福泽谕吉实在无事一身轻。最终,他只在遗嘱上写下短短几行字:所有身后事,第一交由异能特务科按常规处置,第二交由福泽本家裁决;只是他随身带的几把刀剑,如果异能特务科无需强制回收处理,请转交福地源一郎。

几年过去,福泽谕吉见的死伤太多,那一柱支撑他走下去的"道义"风雨飘摇。他考虑过要不要提前把剑寄给福地源一郎,权当封剑。犹豫之际,中岛敦走入了他的生活,两人几度三番出生入死,竟逐渐有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味。福泽谕吉一直以来的了无牵挂,也终究染上了红尘。

福泽谕吉是特务,中岛敦是军人及皇室成员,两人都接受过死亡教育、思考过死生大事,但默契地从不提起。中岛敦眼浅,又重感情。福泽谕吉不惧死,但一想到小孩儿能难过成什么模样,心尖肉又被揪得生疼。有好几次,福泽谕吉准备和中岛敦谈谈死亡这回事,探探小孩儿的心理准备;话到口边,看见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又咽了回去。

到底,他也只是陆续修改几次遗嘱,逐渐给中岛敦留了点东西:小孩儿把玩过的几块镇纸、赞叹过的几幅书画、小心翻阅的几本孤本,还有那柄亲手打造的怀剑。结婚后,福泽谕吉又改了一次遗嘱,这回,财产什么的好办:作为配偶,中岛敦是第一继承人,镇纸、书画、藏本、刀剑、茶具、围棋、银狼的和服,只要小孩儿想要,统统是他的,愿意怎么处理都行,留下、捐赠、售卖,都由中岛敦决定;福泽本家没了,殡葬就第一交由异能特务科按常规处置,第二交由皇室;额外添加的几句是给三位丈人的,请他们费心劝劝中岛敦,如又遇到了喜欢的人,请不要畏惧再去爱、再去被爱。

"额外"是真"额外",毕竟中岛敦有三位父亲、两位兄弟、一位姐姐,还有挚友、同伴,时间与陪伴终将治愈他的丧亲之痛。但福泽谕吉考虑再三,还是把那几句话加上了。

福泽谕吉是银狼。无论是否有狼群同行,无论是否只是一匹孤狼,他都会在漫漫修远的不归途上走下去,即使风霜雨雪,即使殒命于路上。

—更何况,还有中岛敦。

这个孩子年轻、稚嫩,但已经深明大义,有了太高的道德感,太过渴望人类能够各美其美、美人之美。小老虎磕磕绊绊地走在他身后,逐渐与他并肩同行,这段旅途也就少了几分孤寂。若是银狼倒下、吐出最后一口气,老虎的哀嚎会响彻冰原,会徘徊踌躇、不愿离去。但他终将再次起身,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福泽谕吉到底不善言辞。但中岛敦的眼睛晶莹剔透、清澈而深邃,涓涓细流落入银狼的掌心。福泽谕吉没出口的那些话,他仿佛一字不漏都听见了。于是,福泽谕吉只说:"无论这个世界需不需要我,我都会顺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

中岛敦垂下头,轻轻地说:"我知道。"

福泽谕吉摇摇头:"不,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顽冥不化,所以害怕我改变。

福泽谕吉再一次抬起他的下巴,慢慢地、一句一句地说道:"我爱上你的时候,你才16岁,是皇子。"


心动是个相当玄乎的事。

福泽本家不是只有福泽谕吉一人,也不是不与别家往来。实际上,作为世家大族,福泽家宅邸往往门庭若市,各路政要富豪往来如云,不乏有说媒结亲的。福泽谕吉闷头在阒静道场跟着师兄挥剑,也避不了偶尔遇上来访的同龄男女。

福地源一郎喜欢逗他,吃茶点的时候,绘声绘色地讲谁家公子温润如玉、谁家小姐闭月羞花、谁家少爷聪明敏锐、谁家学生温良贤淑,还有东家来福泽家说亲了,西家送来礼物了,南家经过道场驻足观看,北家明言想认识一位习武的福泽子弟,仿佛在习剑之余兼职人口普查;末了,坏笑着凑近福泽谕吉,问他有什么感想。

福泽谕吉从小话少,师兄弟对话,大半靠福地源一郎撑着,他默不作声地听。师兄问话,福泽谕吉琢磨片刻,问:"本家让你从这些人里挑一位成亲?"

福地源一郎嘴里的点心喷了一地,咳嗽半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地说:"好!好!不愧是木刀地藏!"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道,"如果真有人能收了你,我一定得请他喝一杯,好好看看是何方神圣。"

数年之后,中岛敦平静地流泪,露出悲伤的笑容,说:"我任务中遇到的每一个人,即使是敌人,都是活生生地存在着的人,不是一个名字,不是事后统计的一个数字。我一边哀悼,一边不停地吠,不停地奔跑。"

那一刻,福泽谕吉无端想起师兄数年前的话。他在振聋发聩的心跳声中默默回答,抱歉了源一郎,这人还没到合法饮酒的年龄。


"我对你产生情欲时,你17岁,是我的同伴和后辈。"


中岛敦是本就珠玉,又被家里精心雕琢,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彩。他单纯直白却不愚蠢,行事果决却满怀悲悯,不吝啬血汗也不吝啬关心。小孩儿会敲敲门,笑眯眯地喊:"福泽先生!这次任务还是我和您一块!"会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双眸婉如晨星:"这一招好厉害啊福泽先生!请教教我吧!"还会镇静自若地飞速更换弹夹:"银狼先生,这里交给我,您快去下一地点支援。"也会在任务后平静地流下眼泪,说:"众生皆苦。"

然后就是沙海之夜,皓月、狂风、飞沙走石。塌陷的防空洞。


"你18岁那年,成为了我的搭档。"


时间是在鹤见川行动结束三个月后。福泽谕吉刚结束国外任务,风尘仆仆地回来,就听说二皇子差点被撕票了,心脏一下提溜到嗓子眼,又听说二皇子反杀了一群,身心均无大碍,都回军部报到一个多月了,心脏又落了回去。他一边噼里啪啦敲报告一边寻思下班去探望一下死里逃生的小孩儿,中岛敦却先上门了。

二皇子身着军装,依旧英姿飒爽,看着却消瘦了些,盯着桌子不和福泽谕吉对视,18岁的眉眼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与忧愁。福泽谕吉看得心酸,刚想说一句"辛苦你了",中岛敦啪地立正敬了个军礼:"福泽先生,近年异能者犯罪猖獗,国王陛下批准军部与异能特务科以一对一搭档方式组建长期合作单位,专司异能相关重案。中原上将有令,即日起,由我担任您的合作对象,请您多多指教。"他将一份文件递给福泽谕吉。

标准的命令公文,同时加盖军部与异能特务科公章,意义非同小可。福泽谕吉起立接了,回了一句"请多多指教"。

两人隔着办公桌站着,陷入沉默。办公室门明明关着,只有他们两个,中岛敦却不雀跃了,不笑了,不惊喜地说"福泽先生您回来啦",垂着眼皮不看他也不乱瞟,端正得像块石头。福泽谕吉一时间说不出宽慰的话,就指了指沙发:"坐一会。我马上就好。"

中岛敦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正襟危坐,也不悄悄翻抽屉里的薄荷糖和巧克力了,只顾着发愣。福泽谕吉瞥了眼,指下把键盘敲出火花,没多时就保存上传提交,拿起外套:"我们去吃点心。"

中岛敦乖乖起身,跟在银狼身后,但就是要错着一步半步,不肯走在福泽谕吉旁边了。银狼不动声色地咬咬牙,没有劝他逼他。

去的是小孩儿和长者都喜欢的茶座。精心雕琢的和果子摆了一长溜,大的小的硬的软的红的绿的碗装的杯装的,争奇斗艳,琳琅满目,福泽谕吉却只想着不知哪一块能哄好自己的小朋友。中岛敦木木地看着点心碟子,也不动筷子,像在做梦。福泽谕吉忍不住低低唤了他一声"敦君",小孩儿如梦方醒,抬起头—那是银狼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敬畏的表情。福泽谕吉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小孩儿的头,中岛敦却条件反射般猛地往后一退—

福泽谕吉的手臂悬在半空中,中岛敦双手抓着桌边,保持着后仰的姿势。

两人都惊呆了。

半晌,福泽谕吉泰然自若地收回手沏茶,说:"那个国家的雪山很漂亮,我拍了照片。"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中岛敦变了,变得慎重又忧郁,但即使是福泽谕吉都没法否认,他的变化并没有对任务造成任何不良影响。中岛敦比过往更迅猛、更精细、更致命,两人几乎没怎么磨合,在短时间内就成了最佳搭档。他们俩轮流开路、断后,互相照料对方的后背,如虎添翼—除了私下关系愈发意味不明。中岛敦花了很长时间才又向福泽谕吉靠近了些,但将更多时间花费在沉思、忧心忡忡与矛盾上,像一头观察摄影师的野豹。福泽谕吉不敢问也不敢动,只好站在原地,耐着性子地等小孩儿自己拿主意。


"你20岁那年,我们坠入地下河,生还。"


楼层塌陷的那一刻,福泽谕吉确信自己是逃不过了。福地樱痴那一刀一点力道都没留,像用灼热的餐刀切开黄油,插进他的腹部,没到刀柄。银狼右胸中了一枪、腰侧擦过一枪、右手小臂粉碎性骨折、左侧手腕和大腿骨断了、脑震荡,又被雨御前牢牢地钉在地板上,如同标本盒里动弹不得的蝴蝶,血流不止。

那一瞬间,福泽谕吉想起了中弹半小时后突发昏迷的中岛敦。小孩儿额头的血还没擦干净,弹眼已经消失了。福泽谕吉怀疑中岛敦的异能多少受到了影响,头颅内伤可能没有及时愈合,只得将小孩儿用外套裹好藏在员工休息室,寄希望于立原道造能先大仓烨子一步找到他,或者中岛敦的异能恢复。

两人甚至没有道别。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地下二层的水泥支柱炸得粉碎,地板随之塌陷,上一层地面也迅速龟裂。坠落的须臾,他看见福地樱痴露出惊愕的表情,仿佛事情的发展并不在意料之中;然而下一秒,一头白虎撞穿了厚重的混凝土墙壁,直扑向福泽谕吉。

短短几秒被拉长到接近永恒。银狼看着中岛敦在空中化为人形,眉峰紧蹙,双眼是纯金细线,披着一身血和灰尘,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护进怀里。两人一同坠入深邃的地道。

之后的记忆开始紊乱:他侧躺在地上,腹部仍然插着雨御前,耳边是潺潺水声,满脸是血的白虎给他做紧急包扎;中岛敦抱着他在黑暗中穿梭,眼睛亮得像两盏灯笼;中岛敦在冷光下修理通讯器,他抓着中岛敦的衣服说:"神威…"他说不完整话,脑子嗡嗡作响,耳鸣如同防空警报,但中岛敦听懂了,慢慢地说:"任务成功。"白虎凑近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我们赢了。"

福泽谕吉终于彻底昏了过去。再一次醒来,眼中是病房洁白的天花板。


福泽谕吉顿了顿,继续说:"你21岁,向我求婚,我答应了。"


中岛敦身着纯白的西装三件套,甚至喷了点古龙水,手捧的首饰盒里是一枚金紫加绿的戒指。他单膝跪倒在病床前,眼神决绝,声音洪亮:"福泽谕吉先生,请问您愿意嫁给我吗?"还不容福泽谕吉想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病房,一大群白大褂破门而入淹没了中岛敦,问话的在他耳边打响指的用瞳孔笔照他眼睛的检查氧气管的,沸腾得像油锅里的炸鸡块。

福泽谕吉觉得脑震荡发作了,眼前光影闪烁,脑子一片空白,满心只想着他家小孩儿被挤没了影,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问题。

几分钟后,与谢野晶子冲进病房,一通检查汇报开医嘱后遣散了众人,从床底下揪着中岛敦的耳朵把二皇子拎出来,压着声音骂:"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重伤后立马活蹦乱跳?!我异能还没恢复,银狼还是重伤病号!要静养!你小子是没听懂哪个字?!—你干了啥?穿的这啥?我地板怎么裂了?"

眼看中岛敦就要被拖出门,福泽谕吉赶忙说:"好。"

他当时戴着氧气面罩,手术后没喝水,声音低哑得厉害,那一声完全是气音;与谢野晶子在唠叨,中岛敦在一叠声认错,心电监护器在滴滴作响,甚至空调都在轰鸣。

—但中岛敦就是听见了。

二皇子冲到床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盯着福泽谕吉的眼睛,不敢置信地说:"您要是听见我说话了,就眨一下眼睛。"

福泽谕吉眨了下眼睛。

中岛敦盯着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首饰盒,打开,送到他眼前,一字一顿地说:"福泽先生,请问您愿意嫁给我吗?如果愿意,请眨一下眼睛。不愿意,就闭上眼睛。"

福泽谕吉眨眼。

中岛敦待在原地,目瞪口呆。

福泽谕吉等了一会,怀疑小孩儿没看清楚,又吃力地眨了一下眼。

—然后他看出来,新任未婚夫是死机了。

与谢野晶子从小老虎窜出她的手心的时候就发现事态不对,闭上嘴掏出手机录制全程,眉毛越挑越高。新晋未婚夫夫静止了快一分钟,她决定介入,举着手机走过去,在中岛敦肩膀上拍了拍:"恭喜啊。"

中岛敦呆呆地说:"谢谢。"

福泽谕吉手指上夹着血氧仪、捆着绷带,实在不好戴戒指。与谢野晶子忍着笑把中岛敦手里的首饰盒关上,问:"三王储夫,您想把戒指放哪儿?柜子、枕头底下,选一个。柜子眨眼,枕头底下闭眼。"

首饰盒放在了枕头底下,与谢野晶子拎猫一样夹着小老虎的后颈肉走了,一路训小孩儿:"你皮痒啦,一秒钟都等不了,非要对着重伤病号搞大事?还好我把人赶出去了,不然就等着在头版头条上挂三天吧!啥?想要录像?哼哼先来我手术室逛一圈啊…"

谈话声逐渐远去,病房回归寂静。厚实的枕头底下那一小个突起灼热得吓人,让福泽谕吉切切实实体验了一把豌豆公主的感受。他终于想起来反思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费劲地思索半晌,发现就算把求婚时间推到一年后十年后、地点换成战场游轮飞车楼顶无人岛,就算中岛敦捧着的是个易拉罐拉环、穿着破衣烂衫,银狼一样会说"我愿意",遂不再劳神,转而琢磨什么时候能把那柄怀剑取出来,要不要装礼物盒。


"你成为我的合法配偶时,22岁。"


没有仪式,没有典礼,他们在深夜去一处僻静的区役所递交了结婚申请书,等着窗户后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认真地办理完婚姻登记、笑容慈祥地恭喜两人喜结良缘,就这么成为夫夫。算上填表和路上时间,前后一共20分钟[3]。

但中岛敦小心翼翼地把结婚证揣在怀里,如同抱着穿过枪林弹雨、刀山火海、山重水复之后才找到的宝藏。福泽谕吉看着小孩儿露出许久未见的平静、温和、稍许腼腆、开心的微笑,又想起,银狼年复一年地穿过枪林弹雨、刀山火海、山重水复,也不过就为了芸芸众生露出这个笑容,包括中岛敦。


中岛敦的眼泪怕仿佛是流不尽的。福泽谕吉又一次吻上他的脸颊,把那两条细细的涓流舔舐干净,再向上,去吻他的眼睛。

"你从16岁起出现在我生命里。你扮演皇子、同伴和后辈、搭档、未婚夫、丈夫,你尊重我、崇敬我、亲近我、敬畏我、惧怕我、关心我,你欺骗我、爱我、诱惑我—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如果整整6年,你用了这么多身份、做了这么多事,都没能改变我的角色,那就没有继续试探的必要了。

"毕竟你也不想改变我。"


中岛敦沉默着,慢慢顺着福泽谕吉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背。白虎问:"如果,如果,"他吞咽着,小心翼翼地看着福泽谕吉,"您是普罗米修斯,会放弃盗取圣火吗?"

地球上本没有火种,人类生活困苦。普罗米修斯从太阳神阿波罗那里盗走了火种,给人类带来了光明。他因此而受到众神之王宙斯的处罚,被绑在山上,日日忍受风吹日晒和鹫鹰啄食。福泽谕吉隐隐觉得中岛敦想说"那件事",但他只回答道:"不会。"

在中岛敦低下头的那一刻,福泽谕吉又一次抬起他的下巴:"但是,我们所面临的事情,往往不是简单粗暴地牺牲个体就能贯彻道义。"

世上有一人之正义,有一时之大义,有古今之通义。就个体而言,其理想行为符合天利人心,是底线伦理,为第一层道义。然而,相对于"一时之大义","一人之正义"无疑是私的。异能特务科持着国王颁发的许可,干着杀人越货的活计,不符合"一人之正义",但是符合"一时之大义",为中线价值,即第二层道义。而"古今之通义",是天下的根本利益与长远利益,乃"终极价值"、最高层的道义[4]。此三层道义,一层比一层艰难。个人修身养性已非易事,为了一时之大义暂时抛弃一人之正义、又能保持自我,则难上加难,不然银狼也不会动了封剑的心思。至于古今之通义,那要历经时间、空间的漫长检验才能盖棺定论。

"我是普通人,看不穿无尽世界与古今未来。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常常坚守一人之正义,偶尔贯彻一时之大义。至于有利千秋万代、天下众生之事,如果真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做。但是,牺牲一人就能以利天下这种事,未免也太过划算,就算送到我面前,我只会怀疑是陷阱。"

福泽谕吉慢慢地捻着中岛敦的嘴唇,说:"第一,这个世界不只有人类。世间万物太过脆弱。如果真有牵一发动天下的事,我不能保证是否真的是'利天下'。

"第二,毁灭比创造容易太多。以极少的代价改变整个世界,这个'改变',我更相信是'毁灭',而非'创造'。"

中岛敦沉吟着,依然没有表情:"如果,确实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您面前,可信度极高,一切证据都表明符合道义呢?"

福泽谕吉问:"那你能协助我作出决定吗?"

中岛敦的眼睛微微睁大。

福泽谕吉说:"我知道你看见了更多。那么,如果确实出现这么一件事,我无法看穿它的前因后果,被它所诱惑,不知该做不该做,你能告诉我吗?你能作为我的道标吗?"

中岛敦咬紧嘴唇:"我不认为我…"

福泽谕吉盯着他的眼睛:"只有这一件事。你不用解释、不用长篇大论、不用绞尽脑汁说服我。你只要告诉我,可做或不可做。"

中岛敦轻声问:"而您会照办?"

"我信任你。如果你告诉我不要做,我就不做。凡事皆有一线生机,我会去找其他方法。"福泽谕吉把他的手背贴在唇上,郑重地说,"这是福泽谕吉的承诺。"


白虎徘徊着,打量着,思索着,盯着银狼。

银狼坐在中央,平静地任他观察。


终于,白虎坐下,低头碰了碰银狼的口鼻。

中岛敦抬起头,温和的、专注地、决绝地,贴上了福泽谕吉的嘴唇。


两人先前亲得水液横流差点没把对方咬下一块肉,现在倒认认真真、完完整整地接吻,如同鹿在潭边悠闲地啜水。那吻包括垂下眼睑封闭视觉,在鼻息缠绕中数次碰触嘴唇,松懈牙关,试探舌尖,收拢嘴唇再停顿一次回甘,再吻,再更坦率地以舌相缠,然后运用上手和手臂,挤掉两人之间极小的一点空间,让热情和爱意从喉咙咽下,被消化吸收,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然后重新四目相对[5]。

中岛敦轻轻摩挲着福泽谕吉的脸颊,忽然笑了:"我们好破坏气氛。"


确实丝毫不尊重气氛。

两人洗澡洗的活色生香,都一丝不挂、汗流浃背、箭在弦上,烧得理智几度断线,却硬是坐下来正儿八经忆往昔讲道理,主打一个不伦不类,总之就是好想急死你。

福泽谕吉勾了下嘴角,亲了亲他的脖子,问:"继续吗?"

中岛敦脸红了些,把头埋进福泽谕吉颈窝,低声说:"避孕套在卧室,您放书的那个床头柜最底层。"

—都什么时候叼过去的。福泽谕吉不想拆穿小老虎藏那里安的什么心思,轻轻揪着小孩儿后颈皮,去看他的眼睛,确认道:"这是你想要的吗?"

中岛敦低头瞥了眼他的嘴唇,抬眼,坚定地说:"是的。"


白虎贴上银狼的嘴唇,带着笑意:"我想跟您做爱。就现在。"


TBC

[1]银狼潜伏的公海城市:灵感来源于广江礼威所著漫画《黑礁》中虚构的城市罗阿那普拉(Roanapur)。漫画主要情节就在这座城市里展开。

[2]核弹问题:改模拟参考Kurzgesagt科普视频《如果我们一次引爆所有核弹会发生什么》,B站BV1EG411u7fJ。

[3]结婚登记流程:参考了畑健二郎所著漫画《总之就是非常可爱》。

[4]正义、大义、通义:明清之际思想家王夫之(王船山)在《读通鉴论》卷十四所提。本章论述参考文献:王泽应.再论王船山伦理思想的世界意义[J].中原文化研究,2020,8(03):5-12+2.

[5]最后一段接吻的描写参考了机械性进食所著耽美小说《无证驾驶》中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