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06
德拉科一直以来都认为,勇敢不仅仅是一种被过度美化的特质,而且在被误导而变得过于勇敢时,会招致很致命的结果。如果完全坦白的话——他觉得自己有权利说出真相——勇敢就不该被认为是人类的一种优良品质。
作为一个马尔福,后来又成了一个斯莱特林,他一直都很小心地保证自己不要做出什么所谓勇敢的举动,在行动前总要深思熟虑,选择对他个人而言最好的那个选项。
德拉科是个阴谋家,一直都是。就连他人生中少有的那些看似有了勇气之举的高光时刻,也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动作,这一点他一直藏在心中。他的脑海中出现过的唯一称得上勇敢的念头,发生在1998年三月的那个可怕夜晚,那一天他决定冒着生命危险试图救一救那个自己嫌弃厌恶了很多年的女孩。
那个时候,似乎把格兰杰从他那疯子姨妈手上救下来,哪怕送了自己性命也没什么,尤其比起努力向她表示自己最诚挚的歉意来,真的算不上什么。
在他最喜欢的餐厅里,坐在那个女巫的对面,德拉科举着菜单,装作在点菜却偷偷地瞟向她的方向。
真该有个人去教教格兰杰怎么隐藏一些自己的情绪。
德拉科不过朝她脸上看了两次,每次都十分小心,但他能感受到自己看菜单时,格兰杰一直在盯着他,一边还要用牙齿蹂躏她自己的嘴唇。说格兰杰只是紧张那都是客气了,她怕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差当场爆炸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是她故意的吗,这么做只是为了看看马尔福家的小子有没有勇气向她道歉吗?她根本不需要紧张啊,他紧张才对啊,他也的确很紧张。
他原本的计划很快就被放弃了,都怪对面那双棕色眼睛死死地不停地盯着他。她的牙齿那么用力,嘴唇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齿痕,德拉科自己的西服里面,正控制不住地流着冷汗。
尽管开局不算顺利,那顿饭倒还算吃得顺畅,两个人的对话终于有了点正常成年人对话的味道。梅林在上,他甚至真的对她创立的那个S.P.E.W社团发出了嘲笑,结果让他更为震惊的是,他的反应居然没引起她的反感。
在两人用完各自的菲力牛排后,真正的难题才出现,德拉科得履行自己邀请格兰杰出来时的目的了。
无论他尝试了多少次,无论他在脑海里练习了多少遍准备好的道歉之词,始终无法张开嘴。她走进魔法部的时候,他很想把她喊回来,可是他的声带却顽固地拒绝配合。
可想而知,他的情绪急转直下,当晚就失眠了,德拉科整夜在脑海中脑补出一个凶狠的赫敏·格兰杰,不停地责备他居然还没为自己的头疼和经痛找到合适的解药。
接下来的一周里,情况都没有好转,虽然德拉科也觉得不大可能,但实际情况反而更糟了:科雷利的朋友告诉他,从来没有人记录下钻心咒进入人体后的立时反应和影响。
他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哪怕有了科雷利的帮助——这位资深魔药大师在周四的时候加入了研究队伍,因为德拉科非常不情愿地向他坦白,他需要更多的时间用来研究,他已经每晚睡觉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了——这种情况下,熬制出有效魔药的概率将会接近零。
周五晚上的时候,他的导师强迫他喝下了一剂镇定剂,并要求他至少睡上十二小时再说。
"你自己垮了没有半点好处。好好睡觉,这个周末都别去想什么赫敏·格兰杰了。"魔药大师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他。"周一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如果霍格沃茨的六年级生活教会了德拉科什么的话,那就是不要轻易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但他也找不到反驳科雷利的话。他真的太累了,太想好好睡一觉,晚上八点就去见梦神才好。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充分休息过的德拉科就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幕却实在是太过古怪。
一只银白色的水獭正抬起前腿站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躺着的巫师眨了两下眼睛,发现眼前的动物并没消失,他在床垫上坐直了身子,迷迷糊糊地嘟哝了一句,"搞什么…"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水獭就开口了。
"早上好,马尔福。是我,赫敏·格兰杰。"
这句话让他的脑子瞬时停止了转动,这个就是格兰杰的守护神嘛,这会居然就在他的卧室里,用她的声音和他说话。
德拉科当然清楚守护神是什么。在他的居家监禁期间,为了避免自己陷入另一个可怕的让人睡不着觉的习惯里,德拉科把很多时间用在了阅读上。他很有幸手边就是全欧洲最大的私人书库。他没去看那些黑魔法相关的书籍,那种类型的书真的多的是。他更关注在那些不会害他再次被关进阿兹卡班的魔法类型上。 咒语能力*这本书中关于守护神咒语的描写,令他非常着迷,但是无论他自己尝试了多少次,阅读了多少遍咒语的原理,德拉科始终无法释放出自己的守护神。
如果这会不是周六,不是在他卧室里,德拉科会对眼前的守护神兴趣更大,但事实情况显然不是。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我知道今天是周六,你肯定已经有安排了,但我得请你帮个忙。"他注意到她的语气有些古怪,有那么点含糊不清吧。她是喝醉了吗?"你手边有没有止疼药剂?我试着自己去做一些,但是我…"
这只水獭——格兰杰——似乎有些结结巴巴,但德拉科没去在意了,他已经跳下了床,因为心跳加速得太厉害而开始大口喘气。在他朝那只水獭迈出一步之前——他也不知道靠过去能怎样——那只守护神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很痛苦,接着又开口了。
"我弄得一团糟。你要是有多余的空药瓶,能帮我带过来吗?我的壁炉和飞路网是连接在一起的:只要说出我的地址就行,我住在马托尼亚大街17号。如果你没有多余的瓶子,那就算了。抱歉这么早就打扰到你。拜拜。"
和他道别后,这只银色的水獭消散在空气中,但德拉科依然瞪大了眼睛盯着它前面出现的位置,目不转睛。
让德拉科停止发呆的第一个念头是,赫敏·格兰杰刚刚请他原谅自己了。她居然向他道歉了。这就足够让这个巫师用脑袋去砸墙了,但接下来冒出来的念头及时制止了他的自杀行为。
格兰杰需要止疼药剂。不,情况应该更糟:她试着自己熬制一些却失败了,考虑到这不是什么难做的药剂,德拉科很难相信她是真的做不出来。毕竟她可是赫敏·格兰杰。
"你他妈到底干了些什么啊,格兰杰。"德拉科自言自语着,朝衣柜的方向走去,拿了一件灰色无袖上衣和一双黑色跑步鞋。
他快速冲进浴室洗了脸,刷了牙。当看见自己在镜中的模样时,德拉科冲下巴上冒出的淡金色胡茬,还有乱糟糟的头发冷哼了几下:他真的很需要剃剃胡子,弄弄头发,但这会没时间浪费在外表上了。就他所知,前面那只守护神为了等他醒来,搞不好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这让他确信格兰杰的情况恐怕是不容乐观的。
如果德拉科猜得没错——他担心自己真的没猜错——那这个女巫不会在意他的胡子和头发是什么样的。
"米尔维!"这个巫师快步走进起居室时嘴里呼唤着,起居室里有连通了飞路网的壁炉。
"早上好,德拉科先生。米尔维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早餐,德拉科先生。"家养小精灵开心地答道,笑得满额头都是皱纹。
"我准备出门了,米尔维。给我拿一瓶止疼药剂来。"
"好的,德拉科先生。"
抓了一把飞路粉走进壁炉后,德拉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瓶。他其实可以让米尔维把药送到格兰杰的公寓去,那样的话她应该不会太介意。那个女巫搞不好都不知道他有自己的小精灵,所以才请他本人去到她的公寓。
这个主意不赖,尤其考虑到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平衡状态的话,更别提格兰杰的隐私问题了。
不过么,德拉科·马尔福是出了名的不会作人生抉择,这么个周六早上不继续这种生活方式感觉就是不对劲:说到底,他干嘛不挑战下命运,去看看格兰杰是不是他臆想中的那个复仇女巫呢?
这个念头伴着他走进了一间黑乎乎的房间。
" 荧光闪烁。"魔杖顶端亮起的蓝色光球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客厅,但德拉科没有时间扫视一下全屋,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沙发,或者说是沙发上的那个女人给吸引走了。
她穿一件黑色衬衫,一条短裤,向左侧卧在沙发上,露出了自己的两条腿。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德拉科还是注意到她的肤色惨白,盯着他的那双棕色眼睛里只有疲惫和痛苦。
"发生了什么事?"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震惊和不可置信,此刻已经走出壁炉,正式站在了格兰杰的家里。
"马尔福,"女子的声音含糊不清,正试图从垫子上抬起头来,但脸上痛苦的表情让德拉科赶紧说道,
"不,别站起来了。"
他以为她会固执地拒绝,无论如何也要坐起来,但她并没有。她几乎是马上照办,发出痛苦的叹气声。
耳朵里能听到血液奔腾的声音,德拉科把自己的魔杖放在了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在她面前跪下去,离她的脸很近,都能闻到她头发里散发出来的蜂蜜和香草的香气。如果不是眼下的情境,德拉科会注意自己的举动,不要轻易侵入她的私人空间,可他现在对她脸上那种的痛苦的表情过于担忧,已经不再在意所谓的礼节了。
"抱歉打扰你了,"格兰杰声音很低,眼皮几乎要完全合上了。不论她是过于劳累,还是无法忍受魔杖顶端的微弱光亮,这都不是好的征兆。
"你没打扰我,"德拉科接道,同样压低了声音,不想给她已经超负荷的大脑再增添负担。"发生了什么,格兰杰?"
"我…"面前的女巫咽了下嗓子,似乎哪怕低声应答也要消耗她很大的能量,搞不好真的如此。"我有工作要做,所以昨晚睡得太晚。结果头疼就开始了。"
其实从早上在卧室里被那只水獭用"早上好"欢迎开始,德拉科就知道一定是那些同样让他难以入眠的头疼问题在作祟。只是他不知道,也没猜到的是格兰杰会犯蠢。
他忍了好久才没开口指责她是自己见过的最蠢的女人。
"我吃了片药…"
"什么药?"
"扑热息痛。"
"然后呢?"
她的嘴唇抽搐几下,德拉科以为她会开始冲自己尖叫,咒骂几句不友好的话,可她好久才喃喃道,"一点用也没有。我回到床上去也睡不着。头疼越来越厉害,所以我想试着去熬一副药,但也没能成功。"
算她走运,药方里的曼德拉草根会和她血液里的扑热息痛产生反应,搞不好能毁了她的阑尾。
"抱歉叫你来,但我在这里不认识其他人了。"她努力睁开眼睛,试着对他微笑,但似乎又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希望我没吵醒你。"
这是自格兰杰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之后,两人第一次四目相对,和多年前的那次十分相似,同样是一间昏暗的屋子,同样的一个女巫躺在那里受到痛苦的折磨。不过显然——也幸运的是,她这会经历的痛和贝拉特里克斯没有直接关系,而那双眼睛在看向他银灰色的眸子时,还是一样的闪闪发亮,似乎在乞求他能帮助自己一些。
他没直接那么做,毕竟真正的解药还没做出来,但这次他不会再眼睁睁地见死不救了。
"你没吵醒我,你应该更早点叫醒我的。"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希望不要惊到她。"我是可以给你止疼药剂…"
"为什么不呢?"格兰杰打断他,声音里带了哀求的语调。"我知道可能没什么大用处,但只要能缓解一点点也很好了。"
"药剂里的曼德拉草根会和你吃下去的扑热息痛产生反应,搞不好你会阑尾发炎的。"
"该死!该死!我真是个蠢货!"
德拉科以前从未听到过格兰杰说脏字,更不可能这么近距离地听见她骂自己蠢货了。如果他俩是朋友,这个巫师会诚实地接话承认她的确怪蠢的,不是因为她不知道麻瓜药片和魔法药剂可能产生的不良反应,而是因为她固执地非要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忽视了自己的症状。不过在他看来,两人根本算不上朋友,因此尽管心里认同她的言辞,嘴上却说,"你不是蠢货。你想让我做点什么呢?我可以带你去医院…"
"不,"格兰杰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去医院。我…我就待在这里等一等好了。谢谢你过来,我不想再打扰你了,毕竟你今天休息。"
她在客气地下逐客令了,但德拉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心的,反正他没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今天没任何安排,格兰杰。"他如此答道,"现在我不能给你止疼药剂,我也还没做出你需要的魔药,但也许我还是能做点什么的。"德拉科把脑袋歪向一边,眼睛依然盯着她的双目。"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他以为至少得等上几秒钟才会听见她说不,谢谢了,那样的话他会回答,他还是会陪她,直到她感觉好点为止。他都做好了嘴上和她争一争的准备了,虽然心中非常希望不要发展到那一步,毕竟她这会连把头从靠垫上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当然愿意,拜托了。"
这么两句听似轻描淡写的言语,差点没把德拉科直接送走。他花了好几秒才从震惊中缓过来,赶紧行动起来。
"好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不少,也不确定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躺在沙发上依然盯着他的女巫说的。
不能因为她的视线分心,不能被那双大大的眸子和几乎看不见的瞳孔影响了。
等下。
"格兰杰,你能平躺着吗?"
德拉科抓起魔杖,站直了身子后才弯下腰,他的脸离格兰杰的只有几寸的距离。因为魔杖顶端的光亮,这个女巫合上了眼皮。
"请你睁开眼睛。"
她照办了,这下德拉科就以俯视的视角,正对这双多年来无数次在他噩梦中出现过的眼睛。她的虹膜在魔杖光亮下泛着蓝色,感觉有点怪怪的。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阻止自己的大脑产生了这个判断,他更喜欢她棕色的眼睛。
"怎么了?"面前的女子问道,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的瞳孔对光没有反应。"德拉科把魔杖从她面前移开,轻轻挥动一下,降低了光的亮度,然后再次举到她眼前。没有任何变化。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你确定不要去找一个治疗师吗?我不想逼你,但我觉得你该去找一个。"
"他们从来就没能帮上过忙。这次又有什么不同呢?"
"因为你的瞳孔已经不对…"
"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一锤定音,开始急促地呼吸,"抱歉,我不想那么粗鲁的,只是我真的很难受。"
梅林啊,这个女巫肯定会要了他的命的。
"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德拉科又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牙齿深深地咬进了自己的舌头。
有很多原因能造成瞳孔缩小,这些原因在她多年来见过的治疗师和医生那里应该都被筛过一遍了。但格兰杰没有和他提起过关于这一点的病理特征,看来具体原因并没有被发现过。
问题在于,德拉科根本不知道造成她瞳孔缩小的可能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吃的那片药?不,别…"
格兰杰没睬他,自顾自努力坐起来,背靠在了沙发上。她扬起下巴,眼神疲惫地透过那长得不可思议的睫毛,盯在他脸上。
"我记得是凌晨2点或者3点,"女巫的声音有气无力。
好的,那就是五六个小时前。
"疼痛感是只集中在一个点,还是整个头部的剧痛呢?"
她抬起右手搭在额头上,"这里。额头,还有我的两眼之间。"
"好的。"事实上没什么事是好的,但是这会承认这点也于事无补。
德拉科需要控制住情绪不崩溃,把注意力集中在格兰杰的紧急情况上。他有理由相信,出于某种残酷的命运调侃,他的生活居然开始围绕着赫敏·格兰杰展开了。自从两人重逢以来,德拉科没有一天不去想到这个女巫。实话说,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两人总是不期而遇,纠缠还越来越深,到了此刻,马尔福家的继承人居然在早上八点就站在了她的客厅里。
"我觉得能熬一些缓解你额头上压力的药剂。"德拉科说道,用手在头发里用力地梳过。"不能完全除掉头疼,但应该能让你稍微舒服一点。"
格兰杰满怀希望地看向他,德拉科觉得自己差点要窒息了。"你能办到吗?"
"我尽力吧。"他承诺道,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稳定时相当满意,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要面临一场暴风雨了。"你说前面试着熬止疼药剂来着。你这里有魔药间吗?"
格兰杰摇摇头,"没有,我是在厨房里做的。"
这个巫师忍住没有当面对这个格兰芬多随意说出口的可怕事情表示鄙夷,就能说明他的忍耐力有多深了。在厨房里熬制魔药就该被认为是一种违背人性的犯罪行为,那些这么做了的人应该被逼着发誓,这辈子不再靠近任何坩埚。
如果换了是他本人,科雷利怕是要亲手杀了他,只因为自己的助手居然如此堕落。
"我可以在那里熬制吗?"他硬是没说出厨房这个词来。
"可以,当然可以。"接着格兰杰非常不明智地试图站起来,她还光着脚呢。"我带你过去。"
格兰杰的厨房不大却非常温馨,奶油色的墙壁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得亮闪闪的。家具都是漂亮的深色樱桃木质地,样式都很古典。不过德拉科没空欣赏屋子里的陈设,因为此刻他被眼前的混乱一幕惊到了。格兰杰那不是试图熬制一副药剂,她怕是在这里引爆了个炸弹吧。德拉科数出了五个打开的罐子,一个没塞好瓶塞的药瓶,里面的液体还在滴向黄色的桌布,弄出了一大块深色污渍。炉子上摆着一口黄铜锅——麻瓜用的锅,这真的会激怒他的——旁边就摆着一个摩卡咖啡壶,里面的液体十分难闻,古怪的样子跟魔药或是咖啡根本沾不上边。
"这里比我料想的还要糟呢。"格兰杰低低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德拉科努力把视线从她试图熬制魔药造成的惨烈现场上移开,发现她此刻正把脑袋靠在门框上,眼睛几乎睁不开。
似乎下一秒她就会瘫倒在地上。
"回去躺到沙发上,我自己可以搞定的。"他尽力以最轻柔的语调对她说道。
"你确定吗?我躺在沙发上让你自己忙,这不大好吧。我可以帮忙的。"
德拉科抬抬眉毛,满脸不信任地看了看她厨房里这一团糟。当他看回到格兰杰脸上时,发现她又在用牙齿咬下嘴唇了。"我可以的。"她依然固执得很。
想到这个女巫以为可以当着他的面撒谎,就让人觉得既惊奇又烦躁,她这也是在骗她自己啊,明明眼睛已经要完全闭上了。
"这剂药很简单。我二十分钟就能做好。"既然她要一动不动地隔着睫毛盯着他看,他又补充道,"我保证,不会毁了你的厨房的。"
格兰杰的眉毛都要抬到发际线了,她歪过脑袋接道,"你是在嘲笑我吗,马尔福?如果是的话,我必须告诉你,这么做非常不礼貌。"
他开始飞速转动脑筋,脊背上感觉到一大滴冷汗滑下去,心跳在这个女巫深色眸子的注视下越发快地加速起来。
完蛋了。
他自己搞砸了一切,格兰杰要准备一边尖叫着指责他是个白痴和混蛋,居然敢嘲笑她,一边把他赶出家门去。她会提醒他,那些他曾经对她犯下的可怕错误,他就是个自私的混蛋,虽然感激她救了自己,却不敢表达自己的歉意,为曾经多年贬低她、欺凌她道歉,为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家地板上被自己的姨妈折磨而道歉。哦,别忘了,他到现在还没能想出帮她解决头疼问题的药剂……
一声轻笑响起,德拉科从脑海中漩涡般可怕而迷失的思潮中醒转过来。
看来她果然是疯了,格兰杰居然在笑,笑得那么真诚,德拉科不敢相信自己是这个笑容的接收者。
"你要是找不到什么东西的话,记得我就躺在沙发那里。"
德拉科用了好几秒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直到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很久了仍在回味。也许他该认真考虑把她拖去医院这个选项,让那里的人好好给她做个检查,这个女巫的表现实在太诡异了。
不过他得先帮她熬点药,不然沙发上的那个女人搞不好会心血来潮,念头一转,直接拿起摩卡咖啡壶就往他脑袋上砸。
说到这个壶……
他只是闻了闻壶里和坩埚里的那团东西,就猜出了格兰杰前面把咖啡粉末和菟葵糖浆混合后放入了坩埚,咖啡壶里是磨碎的曼德拉草根。更可怕的是,她还用了一把木勺子去搅动了坩埚里的那团可怕混合物。
他挥挥魔杖,清理干净了这团混乱,接着就开始熬药。德拉科一般至少需要30分钟才能熬好这剂药,但他得先翻遍每一个架子和每一个抽屉找到自己所需的材料。他是真没料到,格兰杰居然这么不注意整理。
这个疯女人居然把魔药材料和糖盐调味料放在了同一个架子上。他差点帮她把厨房重新排整了一遍,这样他以后就不会某一天打开报纸,读到赫敏·格兰杰因为错把水蛭粉当成糖加到咖啡里,而被毒死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又关他什么事,同龄人中最聪明的女巫不至于毒死自己吧。
当德拉科端着一只装着明亮绿色液体的杯子回到客厅时——到处都找不到空余的药瓶——他发现格兰杰已经拉开了窗帘。
她此刻平躺着,乱糟糟的卷发从沙发扶手上垂下去,用左臂挡在眼睛上,遮住外面的光线。
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痕时,德拉科差点打掉了自己手里的杯子。他一直知道那个伤疤的存在,但是她每次都会用长袖把伤疤盖住。
这会就不是了。
这会,白色疤痕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清晰分明。
M U D B L O O D (泥 巴 种)
深深刻进她皮肤里的这些字母把德拉科带离佛罗伦萨,又回到了那间客厅,贝拉特里克斯疯狂的大笑和年轻女孩凄惨的呼喊又响起在耳边。他再次成为了那个男孩,一个没骨气的家伙,只会站在壁炉边,看着自己的同学就在几步之外被人折磨。他依然是那个没用的,对她不理不睬的男孩。
因为他就是那种人。
没骨气。
不配做一个人。
没用的男孩。
德拉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感觉到空气进入鼻孔,沿着气管深入身体,胸腔鼓起来,再原路返回,从他的喉头经过,嘴里吐出这口气。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男孩了,他的姨妈死了,赫敏·格兰杰也没有再被人折磨。他正站在她佛罗伦萨公寓的客厅里,因为她请自己来帮忙。他们关系还算可以,至少现在肯定不是什么会出人命的场合。
和他的标记一样,她的伤疤是另一个时代的遗物,是引起过往回忆的印记,幸运的是,记忆中的那些事情不再会卷土重来了。
"格兰杰,"德拉科轻声唤道,在尴尬地盯了伤疤几秒后,终于出声了。
女子抬起胳膊,微微张开眼睛看向他,接着坐起身来。
"给你。"
"谢谢。"
她接过杯子时没有犹豫,直接一口喝完,德拉科已经再次摆出跪姿好和她视线平齐。等待魔药起效的时间,大概是这个巫师人生中经历过最长的等待时间之一了。他倒不是担心这药对格兰杰有伤害——他也许做人很糟糕,但他是个技术不错的魔药技师,不像那个拒绝了他申请的英格兰白痴——但依然有很大的概率,这剂药可能没效果。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失败。
如果那样的话,他和从前那个欺负眼前盯着自己的女子的男孩差别就非常小了。
格兰杰微微张开嘴,能瞥见她的牙齿和舌头时,德拉科紧张得快要爆炸了。
"哦,天啊,"她声音很低,却听得出来十分震惊,这让对面的金发巫师胸腔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
"怎么了?你感觉如何?"
"我…"棕色的眼睛瞟向还握在她手里的杯子,然后看向了他的脸。"我感觉好多了。"
"好多少?只是刚刚能忍受还是…"
"不,不仅是能忍受而已,"虽然被打断,但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征兆。还有她唇边出现的笑容。"我现在只能隐隐感觉到眉间有一股压力,但和之前的疼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觉得那头疼应该和你的视神经有关联,因为你对光源刺激没有直接反应。而且,你前面说一直看书到深夜。"他忽视了她满眼惊讶盯着自己的模样,要不是眼下的情境,这种眼神会有点冒犯到他呢。"独角兽角的粉末可以缓解神经压力,缬草根和奶油糖混合可以作为镇定剂。"
很少有魔药技师会把奶油糖当做原料,更别提配合独角兽角一起使用了——如果熬煮了太久——是会有让用药者瘫痪的风险在的。科雷利让德拉科至少一起熬煮过这两种材料不下一千次了,年轻的巫师已经练就了仅凭气味就能判断撤火最佳时机的本领。
"你真是天才呢,"格兰杰低声道,依然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他,仿佛从前都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我只是拜了一个好老师。"
他在她眼底看见了些什么,似乎是种被提起兴趣的玩味之色,但她没给他更多时间多想,因为此刻他还跪在她面前呢,两人的脸靠得那么近,都能闻到她嘴里散发出来的奶油糖的甜蜜香气。这么近的距离,肯定算是侵入她的私人空间了,于是德拉科向后收回身子,却撞在了后面的茶几上。
格兰杰歪过脑袋,牙齿咬在嘴唇上,皱起额头来,眉间出现了明显的皱纹。他很懂这种表情,因为在霍格沃茨上课时曾经见过很多很多次了:她在思考,思考着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德拉科就一无所知了。
"你还…好吗?"他尽量礼貌地问出这个问题,不要露出沮丧的味道,毕竟她这会算得上是毫无羞耻地死死盯着他呢。
对面的女巫摇摇头,眨了眨眼,有些羞赧地对他笑笑,把一绺卷发拨到耳后,这个动作实在是多此一举,因为她那满头乱发根本不听使唤地到处散着。这也没什么要紧,毕竟他自己这会穿着件无袖上衣,脚踩一双运动鞋,还没刮过胡子。
"还好,抱歉,"格兰杰站起身,从她脸上的表情,德拉科就知道她又要开始那吓人的每秒一万词的独白。"你想喝咖啡吗?我想喝,我需要咖啡。"
果然吧。
"你想喝咖啡吗?"
"可以,我…"
"太好了!"她这一声是喊出来的,双手合掌仿佛这是个绝妙的主意。"我来给我俩做咖啡吧。你知道吗,我应该先热点牛奶。拿铁咖啡吧。还是你更喜欢卡布奇诺?我自己更喜欢卡布奇诺,但我不会做。"
最后这句话是她从厨房那里喊过来的。抽屉被打开的声音,还有餐具的叮当声迫使德拉科赶紧起身,冲到那个女巫身边去,免得她又冒出什么的新的毒死两个人的计划。
"我试过用魔法做,但我只能加热牛奶,而且都没能加热到很烫。"德拉科靠在门框上,看着格兰杰把一些深色粉末倒进咖啡壶。罐子上贴着的咖啡豆标签让他稍微轻松了一下。"就是温温的而已,你懂的。不怎么样呢。实话实说,其实挺糟的。我一直不擅长做饭类的咒语,我喜欢用麻瓜的方式做饭。"女巫点燃了咖啡壶下面的灶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跑到厨房的另一边去拿了两个杯子,放在了桌上。"你呢?"
他没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脑子里一片迷糊。"我什么?"
"擅长做饭类的咒语,"格兰杰一边回答,一边忙着在桌上摆上麦片,饼干,面包,果酱什么的。
当他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女子又有什么疯狂主意时,脑子像是一下子顿住了。
操,他这么想了一句。
这不对劲。
不,比不对劲还要糟糕。
"所以呢?"
好吧,他还是得回答。"呃,不,我不擅长。"
格兰杰又开始说话,德拉科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听到任何一个词,他只顾着担心会发生什么,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沦落到眼前这样。
他不顾一切冲到这里来帮她,她就这么报答自己的吗?梅林在上,他只不过是想做一些对的事情,她…
"马尔福?"
他是熬不过这一天了。不,他估计都活不到中午了。
"嗯?"
"拿铁还是黑咖啡?"
她是认真的吗?她看着很认真,德拉科有一种也许是自己幻想出这一幕的错觉。真希望是这样的,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所以估计没这种好运。
"拿铁,"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谢谢。"
"太好了。你可以坐下来的。"
德拉科真的不大想坐,但是冲进壁炉,弄到逃去危地马拉的门钥匙似乎也没可能,他只能这么回答,"谢谢,"离开门框所在的安全区域,坐在了格兰杰桌子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几分钟后,他已经端着一只有猪头图案的蓝色杯子,坐在赫敏·格兰杰对面喝咖啡了,她的杯子上画着一个穿黄色裙子的漂亮女孩,女孩正和一只德拉科不知道是什么的动物在跳舞。他觉得还是别问了,这一天已经够麻烦了,别再增加什么动物了。
"你要来一块饼干吗?我觉得它们特别好吃。"
两人又陷入了试图随意攀谈的尴尬沉默,他俩真的不擅长这类对话。"我来一块吧,谢谢。"
德拉科认识这种饼干——里面混了巧克力和坚果,的确味道很不错。
"我很沉迷于这种饼干,"格兰杰语调轻快地坦白道,手指间捏着一块饼干。"昨天我差不多吃了二十块。"
"你很喜欢甜食咯?"
太不真实了。在任何一个世界里,德拉科·马尔福都不应该在早饭时间,坐在赫敏·格兰杰的公寓里问她问题啊。就不可能啊。
他俩为什么要一起吃早饭呢?谁造成的这个结果?他有同意过吗?他俩是不是都疯了?
她是不是已经回复到……
"不算是吧。我其实更喜欢咸口的食物,但我无力抵抗巧克力。"格兰杰咬了一小口饼干,居然没有半点羞赧地用舌头把沾在嘴唇上的饼干屑舔掉。"你呢?喜欢吃甜食还是咸的?"
"甜的。"
这个女巫皱起了眉头,"真的吗?这我还真没料到。"
她当然猜不到了,他就是个混蛋,怎么会喜欢吃甜食呢。
爱给人下判断的女人。
"我猜你也不会料到。"德拉科希望自己回答得还算礼貌,但看她脸上泛起的红晕,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没有达成使命。
他希望格兰杰真的用水蛭粉给他俩下个毒,毕竟胃被烧灼和疼痛折磨到仿佛碎成无数片,也比现在他经历的这种新折磨要好受,对面的女巫用杯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搞不好真的需要考虑去弄一个时间转换器了,现在的他就是在不停地犯错啊。
两人陷入眼下的僵局不是他的错——必须怪格兰杰先不好好睡觉,又对他下了评断——但他身体里的绅士部分,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士在自己面前受罪。
德拉科其实很清楚,自己就是个蠢货。
"你吃过牛肚包吗?"他提问了,带着点绝望的心情。
格兰杰的鼻子皱了皱,"吃过,但我不喜欢。太厚实,纤维太难咬了。"
"你不是在 波切诺利*面包店买的吧?"
女巫摇了摇头,"不是的。是在一家餐厅和同事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似乎在思考什么,"我不记得店名了,但就在魔法桥附近,能看到 维琪奥桥*。"
她说的应该是 拉伦迪内拉*饭店,魔法佛罗伦萨的一家昂贵又浪漫的餐厅。如果她同事带格兰杰去了那里,对方肯定不止是想吃午饭那么简单。
不知道她是否清楚那个人的心思。
" 拉伦迪内拉。"
"对,就是这个名字!"格兰杰叫起来,把那个带着奇怪动物图案的杯子放在了桌上。"那里的食物很不错。"她的语调听着并不是真的这么认为,德拉科不由得觉得那个带她去那里的男人不是很成功呢。"当然,除了那里的牛肚包。"
"当然。"他接道,觉得怪好玩的。
"但是,"她继续道,"如果可以和你说实话的话,我更喜欢你带我去的那家店。我一直后悔没能尝尝那里的意式馄饨。"
比起 拉伦迪内拉,她肯定更喜欢 吉奥瓦尼的小洞*那家店。毕竟德拉科的目的就是想带她好好吃顿午饭,好好道歉,这些事不需要在能看得见 维琪奥桥*的地方完成。
"你唯一该后悔的,就是没尝尝那里的佛罗伦萨碳烤牛排。"他答道,抿起嘴挤出一个笑,总算稍微缓解了一些两人间的紧张感。
"搞不好你没说错,"她叹了口气,"要我辩解的话,佛罗伦萨碳烤牛排至少得两个人才能吃完,我不想逼着你为了我改变选择。"
德拉科抬起一边的眉毛,有些怀疑。"我和你说了我喜欢红肉啊。"
"我知道,可是你点了菲力牛排啊。"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我会很愿意点佛罗伦萨碳烤牛排的,格兰杰,"他摇了摇头,露出坏笑来,"我也愿意和你分一分意式馄饨,看来你很想尝试嘛。"
这个女巫抬起双手笑了,笑得非常真诚,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下次我俩一起吃午饭时,我会记得的。"
又这么说。
下一次。
显然帮了她的忙还是不能免掉让他亲自道歉。德拉科没指望格兰杰原谅自己犯下的那么多错,但他本以为至少还能过一段时间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看来事实根本不允许他如此。
他知道自己该赶紧为自己内心的那场道歉哑剧划上句点,但仅仅是这么想,喉咙里都仿佛堵住了什么。他要是不赶紧做点什么,上次午饭后的那一幕还得重演,不管是在街上还是在她家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下一次。
他打算下一次的时候道歉。
"你明天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