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场家的遗孀

雷点预警:多轨透死亡前提。

二设:ABO设定,Alpha称乾元,Omega称坤泽,Beta称中庸,有补魔设定,体液交换可以补充妖力。有二设的场静司的姐姐,的场泉。

前情概述与设定:阴阳师和除妖人是两种人,除妖人主要负责袚除妖怪,因此会背负祓除妖怪的怨气,阴阳师主要负责化解怨气,两者相互争斗相互辅补,维持人妖之间的平衡。

三百年前,多轨氏是阴阳师世家之主,由于家族中人背叛神明受到神罚,所有阴阳师皆受到诅咒,失去视妖之力以及能够化解怨气的净化之力。而作为神罚象征降临的妖怪式神为了自己的主人与的场家结怨,同时也是的场家右眼诅咒的来源—百目妖的前身。

后来百目妖为了报复的场家,以名字为媒介,将自己拥有的的净化之力与夏目玲子的强大妖力强行交换,因此夏目便成为了这世间唯一拥有净化之力,能够化解怨气的人。

由于阴阳师衰落,世间怨气失衡,夏目为了保护多轨答应与的场家合作,进行净化式净化怨气,并协助斩杀百目妖,重建京都结界。结果多轨透为救夏目死亡,夏目受伤被迫与的场结契,以此为条件要求的场斩杀百目妖,但他不知道的是,的场静司背负的怨气已经到极点,杀死百目妖同时也意味他自己的死亡。

剧情分歧:分歧点在《心甘》的结局处,《心甘》中,夏目得知的场静司要赴死之后,成功逃出管辖前去阻止了的场静司。而本文中,夏目未能前去阻止的场静司,的场静司斩杀百目妖后遭内应暗算险些丧命,幸被不月所救,但碍于形势只能被迫假死。

的场静司死了,死在了一次围猎中。

春寒料峭,死讯随着春意一路从九州1传入京都,人心浮动,如同暖意沾染了枝头一片嫣红。即便是早做了准备,突如其来的噩耗还是晃动了的场静司一直压制住的表面上的平静。七濑的眼神瞥过府邸内来来回回手忙脚乱的下人,装作没有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径直走向了后院的和室。

院内的樱树还是枯枝,只有少许的淡粉色点缀枝头,待气温回暖便能染出一片春色。和室的门来来回回开关了几次,七濑跪坐在縁廊上,微微皱起了眉。

"还是醒不过来?"

"是的,七濑大人。"身着巫女服的宫城圣奈膝行至她身旁,低声说道,"您也知道,的场大人身负的怨气实在太过深重,即便夏目大人已经与他结契,能够在他死后继承他的妖力来治愈旧伤,但是这份力量伴随的代价对于夏目大人而言还是过于沉重了。"

七濑看向虚掩着的隔扇,有些头疼,她未尝不知道族长这一步棋的凶险,也并非真的因为那些窃窃私语有所动摇,只是,她转过头揉了揉太阳穴,京都迟早都会出动静,若不趁着这个时候…

"—"和室的隔扇忽然被拉开,打断了七濑的思绪,急急忙忙走出来的侍女终于带来了连日来的场本家的第一个好消息。

"七濑大人,夫人醒了!"

屏风后,夏目正在宫城的支撑下坐起,宫城一边搀扶着他,一边将近来的消息说给他听。七濑从外侧走入时,夏目才润了嗓子,挑了眸子看着她,琥珀色的猫瞳冷得没有温度,她心下颤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露出其他神色,只是从善如流地跪坐在了夏目的床前。

"…所以呢?"夏目有些吃力地坐起身子,"的场静司死了,我不用再靠乾元供养妖力2,你们的目标达成了,是吗?"

"是,"七濑身旁的宫城想出声说些什么,被她的手势示意按了下去,她转过头,好整以暇地面对着夏目,"我知道夏目少爷您并不喜欢这样的计划,但是这是—"

"那为什么当初非要阻止我!"夏目费力地逼出这个问句,咬牙切齿道,"从多轨死之后他就计划好了是不是?哄骗我结契维持我的净化之力,自己去杀死百目妖,再被反噬而死,由我作为与他结契的坤泽接收他的所有力量,将所有的怨气净化干净。"

七濑止住了口。

"呵…"夏目垂眼,有些自嘲地笑了,"把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逼我接受我根本不愿意接受的馈赠,怎么,难道需要我感恩戴德吗?"

"这是最好的安排,夏目君。"七濑没有回答夏目的质问,仍然不为所动,"无论如何,您的身体已经恢复,阴阳师的诅咒也已经解除,届时掌握这支力量的的场家就是京都各方窥伺的对象,事已至此,这已经由不得我们了。"

"…我知道。"夏目转过头,不再看她。

少年的脸色由于连日来的昏迷显得苍白,体内力量的融合又使得两颊浮出不健康的红潮,身体在不停叫嚣失去自己结契的乾元的崩溃,无助和躁怒裹挟着本能几乎要将他撕碎。几日的昏迷里,从他那已死的乾元那儿继承的怨气不断地萦绕着他的噩梦,逼问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呢?

"…我会保护宫城和明日海他们的。"

真是糟透了,夏目捋起自己垂下的额发想道。说来嘲讽,他和的场静司本就不是因为爱而结合,甚至与其说是交易,倒不如说是的场静司单方面胁迫当时濒死的他,用多轨的死刺激他,要他答应出演这场拙劣的闹剧。如今闹剧还未散场,的场静司却徒留他一个人演完这剩下的戏码。

骗子,他抵住舌根,按住又一股从体内翻涌上来的妖力。他喉头腥涩,不由地咳出声,宫城立马上前拿着帕子扶着他给他顺气。

"不管是阴阳师还是神社都不是最主要的,"而七濑并没有因得到他的答复就停住话头,待他勉强停下了喘息,才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你,夏目少爷,不…恐怕之后这个称呼怕是无法再提了。"

"什么意思?"夏目抬起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族长的死亡虽然在计划之中,但是消息本不该传得如此之快。"七濑说道,夏目的脸色也逐渐严峻了起来。

"有人泄露了消息?"

"比那更糟糕,夫人。"七濑意有所指,"的场家带出去的人里,有内应。"

最先唤醒的场静司的,是太阳穴内无比尖锐的疼痛。

"咳—咳咳—"腹部如同灼烧般钝痛,他浑身的肌肉几乎都紧绷着克制住颤抖,才遏制住可能会撕裂伤口的咳嗽。

"你醒了?"

"谁?"他一瞬间弓起脊背调整成备战状态,抬头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愣了一下,"…不月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所以,你是说有人趁的场先生杀死百目妖的瞬间,同时将匕首捅向了他的腹部,尸体也下落不明,"夏目收紧了抓着被子的手指,"那…"

"就失血量而言,族长几乎不可能生还,关于这一点,夫人您才是最清楚的不是吗?"七濑意有所指,夏目已经继承了妖力,也就意味的场静司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刺杀者自杀后的尸体倒是找到了,但也意味着没有下文了。否则我不会在您还没有恢复的时候就说这些。"

"…我明白了,"夏目颤了一下,收起被信息素紊乱打乱的思绪,"静司的事情先到此为止吧。"

七濑也点了点头,"既然您已经醒了,我会今天就开始整顿人手,夫人知道该怎么表现的吧。"

"我—"夏目下意识想反驳七濑,却又意识到自己逆反的心绪在此刻是最无用的东西。

委屈、不满、脆弱,这些深深植于他血脉里的东西,再一次浮出水面,无法被人理解的童年,多轨沾染上血色的手指,的场静司血红色的眼眸。

还会失去什么呢?

塔子阿姨和滋叔叔,陪伴自己的宫城,还有那些担心自己的妖怪们,那本友人帐。

他闭上了眼。

"七濑大人,其实也没有关系的。"宫城担心地看着夏目的神情,上前劝道,"夏目大人他—"

"没关系的,宫城。"夏目撑起身子看向她,"我知道七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现在不是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勉力勾起唇角,向她笑了一下,"你只要按她说的做就好。"

宫城看着他勉强的微笑,最终还是吞下了想说的话,点了点头,"…是。"

"嗯?"夏目挑着眸子看她。

宫城懵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咬了咬唇才道,"夫人。"

夏目转向七濑,"好了,七濑,你找我不可能只为了这点事,静司的事暂时不提,但你应该对到底是谁会出手有想法了吧。"

"是,"七濑脸色和缓了下来,"虽然不能确定,但宫城家应该会是首先出手的。"

"本家?"宫城有些惊讶,她虽然与本家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3,但对宫城家明面上的情况还是清楚的,"可是家主只有那一个儿子,怎么可能…"

"他不可能只为了一个临近崩溃的的场家娶一个遗孀。"夏目轻描淡写帮她补全了这段话,丝毫不像在谈自己的事,他收起了情绪看着七濑,"我也赞同宫城的看法,至少在之前来试探我的时候,宫城家还对阴阳师、净化之力的事没有头绪,不可能是为了我的体质而来。宫城家主之前还想直接压制的场家,没道理现在忽然改变主意。"

"这就是最麻烦的一点了,"七濑说道,拿出了一纸文书,"两天前,宫城家没有丝毫遮掩地去北海道接了一个人回来,而同时,被看守在那儿的的场家大小姐,也是族长的姐姐,的场泉失踪了。"

"…姐姐?"

"所以不月大人原本是受稻荷神的命令回收百目妖,原本是打算在我杀了百目妖之后,一同帮我把诅咒和怨气都清除了的?"的场静司总结道,按捺住牵动到伤口的疼痛感,"真是抱歉啊,让您看到了人类如此不堪的一面。"

"无妨,即便是丰月,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对人类的爱意,更何况我这个从未爱过人类的神明。"不月跪坐在一旁,像人类一般地耸了耸肩,"啊,也不对,我应该已经不算是神明了。"

的场静司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不月,才发觉他周身是一股强劲的妖力。

"我答应受稻荷神的驱使办事,条件是让丰月复活,"不月解释道,"待一切结束之后,我便会回归高天原4了。"

"…您真是对丰月大人一片真心。"的场静司的表情有些讶异,但是震惊归震惊,她也无权置喙不月的做法,便收住了继续深问的话头。

"不说这个了,"不月摆手说道,"既然是受神明委托,我便会治好你的伤。不过这次属实凶险,稻荷神应该会降下赐福,你有什么愿望吗?比如—我想你已经对刺杀者有了眉目?"

"不,虽然这么说有些傲慢,但是人类的事情有时不单单是杀一个人这么简单。"的场静司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的场泉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她向来锋利又狠辣,当初费了不少心思才把她放到北海道,他并不担心她会真的被人利用来摧毁的场家,只是…

他的脑海闪过夏目琥珀色的眼睛。

自己没有按计划死亡,那夏目呢?原本夏目作为与他结契的坤泽,按理说会在他死后继承他的妖力。但他如今没死,恐怕等他恢复过来之后,渡给夏目的妖力就会返还回来,但是那孩子的伤…

该死的,他捞起垂下的散发,暗骂自己的疏忽。

"不月大人,那份赐福,我可以选给别人的东西吗?"

"泉大人。"一旁的下人出声唤道。

被唤作大人的女子从窗前回身,逆光下的面容不清。走近才看清,那是一双与的场静司如出一辙的红眸,"我以为,宫城家主的诚意应当再多一些。"

被宫城家主派来传话的下人颤抖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大人,家主决定将您从北海道接出来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从一开始我们也说过的,这是场交易不是吗?"

"这恐怕早已不是交易了。"与的场静司唇角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不同,的场泉的面容如同长年不融的冰雪,血色的眸子注视着眼前跪坐的人,却没有一丝温度,"我确实需要力量,但是不需要没有诚意的欺骗。"

雪光一闪,锋利的刀刃瞬间幻化成形抵在来人的脖颈,惊得他一身冷汗。

等等,是什么时候—

"我离开北海道已经三天,若的场静司若未死,宫城家早就得换代了,"的场泉的声音依旧冷淡,"而如若他已死,宫城那老东西不会放着我这么好用的棋子不用。"

"让我来猜猜—"的场泉走到他身后,将利刃向上抵了一些,"你们联合内应在狩猎时陷害他,却还是被他逃了,是不是?"

来人背部的衣襟已然被冷汗浸湿。

"我不可能现在回去稻荷神社5,七濑。"夏目穿过回廊,身后跟着耐心劝告的七濑,"不论事实如何,我作为遗孀都是各家眼中的靶子,如果我也回到神社,那要和各家关系盘根错节的宫城他们怎么办?"

"您才是最重要的,夫人。"七濑坚持道,"泉小姐她不是其他的人,若是…"

"若是什么?"夏目突然停了下来,侧身苦笑道,"我只是遗孀,又不是他的继承人,即便看出几分,她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七濑自知失言,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夏目君,"她难得换回了称呼,换了语调柔顺地劝道,"泉小姐和族长的恩怨早已不是手足相残这么简单,我们的确不担心泉小姐会被利用,但是—"

"七濑!"一声陌生的女声插了进来,惊动了两人,众人瞬间警惕起来。

夏目一抬头才看见本应由重重结界守卫的内庭墙头上骑着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子,被结界波动惊动而来的护卫瞬间围满了长廊,却在七濑的示意中慢慢退了下去。

"泉小姐,"七濑走上前将夏目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您从北海道失踪后家族找了很久,还好您及时回来了。"

"没什么,只是在宫城家费了些功夫罢了。"泉一跃而下,冷清的双眸越过七濑看向她身后的夏目,"这位是…"

夏目心下一紧。

一天以前。

"这么说,的场静司已经死透了?"的场泉蹙起眉,"那你在犹豫什么?"

"不是死透,是以失血量判断无法生还。"宫城家主紧眉看着眼前桀骜的女人,"以及,就像我说的,即便如此,的场家也完全没乱了阵脚—"

"七濑又不是的场家的血脉—"

"不是七濑。"宫城家主打断了她。

"不是…什么?"

"是你那弟弟的遗孀,"宫城家主敲了敲吊着烟袋的烟管,昂了昂首说道,"一个能够主持净化式6的坤泽,目前唯一的人选。"

"…"这倒是出乎的场泉的意料了。

本以为七濑一个已经够对付的了,之前那个折掉的明日海7还在稻荷神社诵着经,这会儿又直接拐了个小孩当夫人,的场静司倒是在不择手段上从没让她失望过。

无法理解,她嗤笑。

她的手指翻转着一把无刃的刀柄,她神思游离间又想起她和的场静司之间的较量。她不是不能理解家族的选择,她的父亲,一个反抗命运而后无果的人,最终选择了她那更为擅长蛰伏与诡计的弟弟,将的场家送进了看不清五指的黑暗。

堕入黑暗又有何用,不管是被家族的诅咒杀死,还是被身后的伏击暗杀,在她看来不过都是畏惧之人自欺欺人罢了。

"哈啊…"如同溺水般的窒息感从夏目的体内翻涌上来,小腹燃起的炙热烧遍他的身体,"疼…"

失去乾元的坤泽在继承乾元力量的同时,也承受着死亡的痛苦,如同蚕食配偶的蜘蛛也被困在自己所织的网中,这本是众所周知的道理。所有的家族都盯着这一块肥肉,只等这只柔弱的雌兽消化吸收完庞大的力量,成熟之后便能收割香甜的果实。

的场静司若在世时,覆盖标记或许确实不易,但是无论生前如何,留下的牙印在死后不过都是再轻不过的伤痕,只要多叠加几次,便能覆盖所有的痕迹。

而在各家都在观望的同时,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催熟了。

"只要我来标记那个孩子,一切都可以照旧进行,不是吗,七濑?"泉红色的眸子看着七濑,不紧不迫地施加威压,"我只是试探了一下,便成了这样,那孩子的身体可不是一般的脆弱。"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我那弟弟到底交代你怎么做的,但是,"的场泉眯起眼睛看着她,"我不希望有人阻碍我重新掌控的场家。"

"…我会带夫人去稻荷神社的,"七濑低着头没有看她,只是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夫人并没有孩子,如你所言,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即便有族长的的妖力也不足以威胁到您,只要…"

"我说—"的场泉打断了她,"我要标记他。"

的场泉轻笑了一声,"稻荷神社?这可是唯一一个能够主持净化式的人选,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七濑握住茶杯的手紧了一下,"是宫城家告诉您的吗?"

"是又如何。"的场泉不置可否。

"那您应该也知道,宫城家自己都没搞清楚这些事情。"七濑放下茶杯,波澜不惊地看向她,"至于净化式,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夫人可以,别人自然也可以。"

"但是—"

"明日海失去力量之后,我们照样主持了净化式,"七濑不动声色地抛出了障眼法,"夫人不过是个幌子,若你再去问问宫城家主,他可能还会告诉你,夫人是个能够御百鬼的厉害角色。"

的场泉挑了挑眉,那孩子确实妖力强大,但是受身体因素所限不得章法,怕是御人造式神都吃力的很,七濑莫非是在诓她?

只是对方这一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的场泉突然有些迟疑,果然光七濑一个就已经很难对付了,那个坤泽…果然要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

倒是有趣,她勾起了唇。

夏目仍然被情欲与疼痛包裹着,咬牙切齿地咒骂这的场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莫名其妙。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场泉就越过七濑,径直袭击了他,他反手甩出盾符回挡,却还是被爆炸般的妖力穿透,错愕中的夏目实在拿不准的场泉对自己有多少了解,犹豫了一瞬便被这个女人抓住机会揭掉了屏蔽贴。

的场静司,你是真的恨我。

夏目的双眼生理性地红了眼眶,不行…不能多想…那些欢愉与痛苦却如同潮水一般一遍又一遍重现在他的眼前,他明明无比厌恶这一桩交易,却还要依靠的场静司给予的标记来抵挡旁人对自己的窥视。

何其讽刺。

他趴跪在软塌上,纤细的身姿使得蝴蝶骨愈发显现,塌下的腰窝表示着身体的主人正陷入难以抑制的情潮,内里的瘙痒迫使他克制不住地磨蹭着夹进腿间的绒被。

之前的场静司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温柔周到,却又精准克制,常年挽弓的手沿着脊梁从脖颈抚至腰窝,顺着小腹揉捏至会阴,指尖带来的酥麻逐渐转化为欲火,点燃他的全身,将进入热潮的大脑搅得更加一团浆糊,坤泽此时也只能小声呜咽着攥着的场静司的衣服。而被哄骗真正进入后,被卡着腰恶意顶弄着才委屈地哭红了眼,薄红自眼尾蔓延入鬓,才开始骂的场静司是个骗子。却被捏着下巴接吻无力反抗,可怜地恳求着却只能换来毫不手软的侵犯。

夏目脱力地一挣,自暴自弃地摔进被褥。

他的乾元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所有人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甚至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当做筹码换来最终的胜利。

可夏目不明白,的场静司他,难道从头至尾都未曾动摇过吗?

热潮一点一点退去,终究失去乾元的坤泽的热潮还是要好熬一些的,他迷迷糊糊地想,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多轨挡在他身前的影子,却又惊觉那已经过了很久了,百目妖死了,阴阳师再也不会受到诅咒。若是多轨还在,那该是什么光景呢。

他好像又听见女孩的声音唤他。

"—夏目。"

"夏目?"熟悉的男声拖着长音唤他,他迷迷糊糊想睁开眼,却头疼欲裂,慌张地想求助,却握住了一双冰凉的手,那双手抚上他的脸庞,让他舒服了一些,夏目便无意识地蹭了蹭,那手却僵硬了一下,却还是抚摸了下去。

"怎么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场静司皱起眉看着夏目,叹了口气,的场泉的思路果然不是平常人能预判的,要是没有今天回来可能就麻烦了,他抬手摘下手上的玉戒,将夏目手上的那只换了下来。

他费了一些劲和不月总算将赐下的福祉封在了这只玉戒上,原本是为了伪装定做的戒指,关键时候倒是帮了忙。他现在未死,一旦完全恢复对夏目就是意味着压倒性的妖力剥夺,所以他许的愿是能够让夏目的身体恢复到没受伤之前的水平,这样即便妖力渐渐回到自己身上,夏目也不至于妖力枯竭而死。

只是…他叹了口气。

"但是你身上的怨气还是需要尽快化解。"几天前,不月这么对他提醒道道,"既然你并不愿意为自己许愿,那便得尽快进行净化式才行。"

的场静司有些惊讶不月竟然会提醒自己这件事,收起玉戒的动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只是他没有和不月说的是,这件事恐怕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抚上夏目高热的面颊,又或者,不月在自己和他交易之时早已猜到了这件事,那不过是刻意出言试探。

他不会再以的场静司的身份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唔嗯…"夏目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潮红再一次浮上了少年的脸颊,无法忽视的信息素昭示着坤泽几经刺激已然紊乱了的热潮。他摩挲着夏目已然光滑的后颈,眼中却是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热潮时的爱怜。

是他的弱小致使了不必要的牺牲,也是他把快要破碎的珍宝带回人间却又无法阻挡别人的窥视,他甚至无法自己修补,只能强求。

也罢,一切已经结束了,他会是最后一只怪物。

他咬住了夏目的唇。

熟悉的松木香萦绕在周围,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夏目感觉到一双手将他从包裹着的薄被中剥了出来,冰凉的指腹顺着他的脸庞一路摸到脖颈后的腺体,他迷迷糊糊地想睁开眼,却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吻上了他的唇,熟悉的信息素一下子笼住了他。

借着隔扇透进来的光,夏目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的场…先生?"夏目难以置信地定睛看着眼前的人,但大脑已然被情潮烧了个彻底,熟悉的信息素扰乱了他的思绪,阔别已久的松木香强势地入侵了身体的每个毛孔。

"呜嗯…难受…"透明粘腻的淫液瞬间打湿了身下的衣物,不受控制的酸涩再一次从坤泽的小腹升腾起,难受得他委屈地想要流泪。

"…抱歉。"的场静司叹了口气,吻去了他的眼泪,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他的背,另一面则毫不浪费时间地探进了睡衣的下摆,揉弄着夏目半硬的前端,失调的激素引得坤泽哭得抽噎,揪着乾元的衣领断断续续地控诉着为什么要丢下他。

这种话恐怕也只有在夏目完全被坤泽本能支配的时候能听到了,的场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地温言软语地哄着,一边又毫不留情地碾开后穴,顶弄出更加细碎的呻吟。

夏目颤抖着承受着乾元带给他的欢愉,哭闹与呻吟被尽数封入唇舌,的场静司有些头疼地克制住将身下的坤泽掰开揉碎的本能,掐着夏目的腰再次将阴茎重重地顶了进去。

夏目的下体已经湿得不成样子,即使在粗暴的动作下,湿软的甬道仍然饥渴地吞吃着阴茎,乾元拨开他的湿发咬着他脖颈肆无忌惮地抽插着他的穴口,逼得夏目如同失语般只能抬起那双猫瞳哀求般地讨饶。

但自始至终,的场静司都没有再次叩开坤泽的生殖腔。

他咬着夏目的脖子,将精液射进了坤泽的甬道。

不月的诅咒和的场家的危境仍然是难题,他拨开终于稳定下来陷入沉睡的夏目凌乱的刘海,按了按太阳穴,最终认命地起身收拾室内的一片狼藉。

几天以前。

"你该知道,这点代价并不能完全说服我。"不月看着的场静司说道,"我代行稻荷神解除多轨氏的诅咒之后,阴阳师归位,怨气平衡,便完成了职责。我的确能够给予你付出的代价相应的福祉,但这并非我的职责,的场家主。"

"确实如此,"的场静司捂着伤口应道,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没有要妥协的意思,"但是我想,您仍然停留在这世间,总还有别的理由。"

"但这与你无关。"不月歪着头看他,磅礴的妖力已然有威胁的意味,压得的场静司闷哼了一声,"尽管你并不要求关于自己的福祉,但百目妖毕竟是你所斩杀,我可以保证你伤好之前不再受追杀,伤好之后,你便好自为之吧。"

他起身准备离开,却不料的场的下一句话拦住了他。

"但是之前明日海和您达成了交易8,不是吗?"的场静司捕捉到不月的停顿,乘胜追击道,"明日海在我最后狩猎之前一段时间消失了,不久夏目就通过她留下的线索知道了我的计划,这恐怕并非偶然。"

不月停住了步伐,的场静司知道,他猜对了。

"明日海向来谨慎,多轨透的死本就是她的心病,她绝不可能再把夏目拖进这件事里。"的场静司看着不月转过身来,缓了一下伤口的疼痛,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明日海付出了什么代价,又许了什么愿望,但我想她的愿望必然有一条是要求您'保护夏目的安全'

"这一点上,我想我们是一致的。"

的场静司胜券在握。

"…果然是个狡猾的除妖人。"不月冷笑道。

"只不过是耳濡目染罢了,人类的世界总是这般肮脏,您也不是第一次了解了,不是吗。"的场撑着手说道,"那么,不月大人,我们能谈条件了吗?"

"也罢。"不月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把手伸出来吧,的场家的小子。"

的场静司伸出手,不月伸手在虚空中点了一下,一小段结绳自动缠绕在了的场的小指上。

"这是…"

"这本是明日海与我结下契约的信物,"不月解释道,"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出其他的东西代替,明日海与我之间的契约已经基本完成,我把你要的符文刻进去便可。"

不月蹲下身,将手置于的场静司伸出的手之上,的场静司挑眉看着不月的手,心下有些疑惑不月的态度是不是转得太快了,但眼下他身处困境,也只能出此下策,最终权衡之下还是开了口—

"晚辈,的场家家主,的场静司向您请求神明的庇护,请求您庇护我免于被追杀之人追杀的命运。"的场静司抬起头直视着不月"为此,我愿向您承诺,我会保护夏目贵志与阴阳师一族的性命,直至我的生命结束。"

随后,是不月开口:"以稻荷神之名,不月在此降下福祉:

"吾给予的场静司隐藏之力,使得他能够隐藏自身的面目,为他抵挡追杀。

"至此,契约完成。"

不月发起的法阵升起收束进两人的身体,的场静司皱起眉,意识到不月并没有收取他提出的代价,刚想出声提醒,才发现自身无法挣脱,却为时已晚。

"什—"

"你不该威胁我,的场静司。" 不月勾起唇,原本已然收束的法阵再一次张开,光晕之中,的场静司在威压下被强行逼得低下了头。

糟了,他果然不该轻易相信不月会为了夏目的安全完全妥协,的场静司感到威压下喉头一阵腥涩。故意先降下福祉,却没有收取代价,那么就意味着…

"以稻荷神之名,为的场家的狂妄与贪婪,不月在此降下诅咒。"不月说道,的场静司强撑着抵挡,暴涨的怨气一瞬间结成盾形,血红色的眸子直视着不月,法阵的光华一瞬间变幻。

而不月却笑了。

的场静司抿唇,他很明白,不月在想什么。

福祉与诅咒,俱是神明的恩典,既然他已然为自己降下福祉,那么便是皈依的证明,雷霆雨露,皆是神明为信徒准备的礼札。

一旦反抗,便是对神明的不敬。

的场抵住喉头咯血的欲望,最终还是松下了手,他大伤未愈,没有必要和不月死磕,况且,既然要布下这么多的束缚,也只能证明他赌对了不月的想法。

他垂下了眼。

看到他的表现,不月才昂首,继续了他的吟唱:

"的场静司,吾诅咒你,在每一次使用吾赐予你的能力时,旁人会失去关于你的记忆。

"从今往后,无人再能真正记得你。"

法阵最终真正地收束消失,不月蹲下身,在的场静司耳边低语道,"这便是你的代价。"

的场静司抬眼看他,却无法看出面具背后的不月到底在想些什么,

"放心,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将所有人关于你的记忆全部清除,只不过,如果你要一直使用这项能力,可能他人的记忆里从今以后的记忆里,都会缺失关于你的记忆。"

不月抬手,的场静司下意识起手防守,却只是感到耳侧一道风刃划过,的场静司的发束便被切断落在了他的手中。

不月这才直起身说道:"这便由我收作信物吧,若你又起念想要放弃这份契约,便来找我吧。"

"…可我不明白,"的场静司有些不解地发问,他无法理解不月这份诅咒的意义所在,这个诅咒根本并不能阻止他滥用这份能力,"您难道不是因为未完成'保护夏目'这一条契约,才与我合作的吗?"

"这只是一半,"不月不急不慢地说道,"明日海确实向我请求了这件事,但她也深知我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人间,所以仅仅是拜托了我。

"告诉夏目,则是她自己的决定。

"而保护夏目,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不月将头发收了起来,看着的场静司说道,"而你最大的失误,是把我们都当作了博弈的筹码。明日海不是,我和丰月不是,夏目更不是。"

不月的身形隐灭在隔扇之后。

"好好想想吧,的场家的小子,你祈求神明到底是想祈求些什么。"

他到底在祈求什么?的场静司才想问不月,他降下诅咒又是为了什么。看着夏目的睡颜,的场静司有些恶劣地掐了一下少年的两颊,若不是这孩子招惹了这么多人,他恐怕也不至于非要绕这么一大圈回来处理内应的事情。

夏目的靶子太大,尽管他已经尽量谨慎,也难保夏目的背景被散布出去。无论夏目是坚持呆在的场家,还是退守稻荷神社,的场泉都不会放过他。他抚上小指上的结绳,下意识思索下一步要怎么避开的场泉处理这件事。

只是…他看向夏目,停下了摩挲的动作。

"我诅咒你,的场静司。"

"从今往后,无人再能真正记得你。"

"好好想想吧,的场家的小子,你祈求神明到底是想祈求些什么。"

不月的诅咒在耳边回响,而眼前又闪现过夏目盛着眼泪的琥珀色的眼睛,他突然有点理解了不月诅咒的恶劣之处,尽管他其实一开始的计划就不会让夏目知道他的生还。

隔扇被拉开又合起,而夏目仍然陷于沉睡之中。

醒来之后,春梦无痕,他仍然是的场家的遗孀,是的场静司的未亡人。

"抱歉,宫城大人最近一段时间被叫回本家了,恐怕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接见外人了。"稻荷神社的巫女恭顺地回复着来人。

情况变化得比他想象地要快。

伪装成的场家下属的的场静司低眉顺眼地谢过回话的人,心底却生出嘲讽,阴阳师本就是由的场家保护的存在,如今的场家倒成了外人,宫城家插手控制稻荷神社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为着维持"的场静司生死不明"的现状,好让暗中的人放松警惕,他最终选择了将命令伪造成"的场静司生前留下的指令",在暗中缓缓推进帮助七濑将楔在这座的场本宅朽木之下的钉子拔出。

但是他这个姐姐着实过于棘手了一些,他抚摸着玉戒有些头疼,宫城家主虽然阴狠,却不会做出如此激进的决策,恐怕是的场泉告诉他这神社的关键,他才会下定决心出手。可的场泉毕竟是目前的场家唯一的顺位继承人,即便的场家不可能容忍自己未来的家主联合外人控制自己的家族,也没办法轻易地将她赶出去。

况且…

他正思索着走向神社外围,小拇指上的红绳却猛起一阵妖力共振,他猛地一惊。

是不月?

不对…的场静司意识到不月不该在京都,他眼波一转,心下有所猜测,抬脚向妖力源处追去。

"我不希望自己再重复一遍,"的场泉把玩着手中的刀柄,随行的式神毫不留情地将眼前的女人抓着双手拎了起来,"百目妖的诅咒,到底有没有解除?"

"我知道你们都是阴阳师后裔,"的场泉走上前,红色的眸子如同冰冷而切割锋利的宝石,"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同样可以庇护你。"

手中的刀柄逐渐幻化出刃,的场泉挑起了阶下之人的下巴。

眼前的人,赫然是失踪已久的明日海。

一天以前。

"你疯了?"的场静司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明日海,"这个时候还回到京都。"

"那又如何,你不也是一样。"明日海勉力支撑起身体,"宫城还不够强,我不能放着稻荷神社不管。"还有夏目,要是稻荷神社也被控制了,那孩子就真的没办法从京都的旋涡中抽身了。

她继续缓了缓喘息,准备继续行进绕到神社后方,那里应该是结界的阵眼。

的场静司看穿了她的想法,却也知道阻拦不了,只能皱起眉顺着话头问下去,"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担心,毕竟就像你说的,我们分开之后我就不会记得我们的对话了不是吗?"明日海勾唇笑了,抬眼看向一路蜿蜒至山上的鸟居,"你不用刻意配合我,只需要履行你许下的承诺就好了。"

保护夏目,保护阴阳师。这是她最后能做的了。

的场泉慢吞吞地收起刀柄,有些不悦地带着式神走出了她逼问明日海的牢房。

不出所料,明日海没办法在离开神社的情况下维持自身的妖力运转,最终会冒险回到稻荷神社。而她提早让宫城家控制了稻荷神社,终于在几天前抓住了她的踪迹。

明日海面对拷问的严防死守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真正令她感到动摇的,则是她的身体状态9。

"…泉大人既然知道我的身世,"明日海跪坐着,有些虚弱,"那想必也应该知道我回到神社的理由。

"我知道大人不信我,但是我没有必要扯这种无意义的谎。

"若是诅咒真的解除,我又何必回到这神社来呢?"

的场泉停下了脚步,一拳砸在了地牢的石墙上,啧了一声。当时正是因为怀疑诅咒是否解除,她才决定在稻荷神社附近布下眼线,试探明日海是否会回到神社。她原本想像之前一样直接出手试探宫城家的那个女孩身上的诅咒是否解除,但宫城家主绝对不会容忍自己这个傀儡插手得太多,她也不想将阴阳师的事透露给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但是真正得到了答案,验证了她那弟弟的无能之后,她竟然还是感到不甘。

的场静司,她那可笑的弟弟不择手段牺牲掉自己手上的棋子,不惜背负深重的怨气,苦心孤诣布局这么多年,竟仍然摆脱不了的场家可悲的命运,简直就是个笑话。

眼前如同庞然大物的的场一族,内里却如同纸帛一般。

不,她还是不信。

她抬起眼,收回了冲动的动作。明日海出现得实在是太巧了,简直就是往枪口上撞,难保她是为了其他的理由才出此下策。

她重新恢复了自若的神态,的场静司绝对不会如此愚蠢地赴死,就算诅咒真的没有解除,他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一定有什么,是他愿意以生命交换的东西。

是了,她眯起眼,那个坤泽。

明日海的话恐怕不能完全使的场泉信服,的场静司回复了的场家上层稻荷神社被宫城家控制的消息,开始考虑下一步应对的场泉的对策。虽然不能完全打消的场泉的怀疑,但明日海的话势必会使她对直接夺下的场家主的位子有所顾虑,倒不是她在意诅咒本身,而是一旦在这种情况下上位,宫城家恐怕就没那么好摆脱了。

她不会允许别人把她当作傀儡,也不会允许的场家受人摆布。

这一点上,他们还算是有默契。

他抚摸着玉戒旋转了一圈,阴阳师,稻荷神社,都必须彻底脱离宫城家的控制。

穿过回廊,夏目正穿着玄色的和服半跪在池边喂鱼,倒不是他特别喜欢这种活动,而是斑恰好今天要从八原带来妖怪们和藤原家的消息,他便正好打发时间。

毕竟这种时候,他越是不理世事,才越安全。

的场静司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夏目并不适合黑色,即便的场静司把福祉戴在了他的指间,他的身体也不可能立刻得到改善,单薄的骨架在黑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瘦弱。当初即便在必须正装的场合,夏目大多也是淡堇色的和服,就如他曾经在八原见到的少年一样,温柔而明亮。

但他也再了解不过,那孩子之所以着黑色,是因为在为自己服丧。

他明明还那样年轻,若是没有被卷入这一切,恐怕连爱情都未曾触碰过,却一夜之间成了他人地遗孀。

夏目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正巧撞上了他的目光,的场静司动作一顿,随即意识到自己伪装成了的场家的下属,调整表情上前问好。

"夫人,"的场静司恭敬地低下头,"您坐在这儿可能会着凉,需要我拿一条毯子过来吗?"

"不用了,"夏目坐起身,猫瞳一般的眼睛看着他。一瞬间,的场静司有些迟疑夏目是不是看破了他的伪装,但很快,那孩子便垂下眸子说道,"你并非宅中服侍的下人,而是的场门下的除妖人,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

"…是。"

"不用紧张,"夏目朝他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我只是一个附庸于他人的坤泽罢了,七濑也不愿意我搅和进去。"

"…"

"只是,今天我记得是宫城日常来的日子,但是她并没有过来。"夏目有些迟疑地问道,"宫城她…是有什么事吗?"

这可不是一个附庸于他人的坤泽能够恰好问出来的事,若是平常问一句倒也正常,但正好卡在神社被控制,和神社联络的的下属回到本家的时间点出现在这儿,若是个不知情的,恐怕就被骗过去了。

七濑可真是疼他,知无不言,的场静司心下诽谤道,叹了口气,果然没有告知七濑他还活着的做法是正确的。

"这我也不知道了,夫人。"的场静司谨慎地回复道,"今日去的人是被神官打发了回来,说是宫城大人回了本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样吗?"夏目抬起手,食指抵着下巴。

"夫人也不用担心这么多,"倒是思考时候的小动作还是没有变,的场静司心下无奈,"宫城家主总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抱歉,"夏目有些无奈的笑了,"我只是有些过于担心了。"

告别过夏目,的场静司继续前往后方的房屋。而身后的夏目一路目送到看不见他,才见另一边的墙头跳上了一只圆滚滚的三花猫,边抱怨着边拖着一个包裹蹦跶到夏目身边。

"七濑那老婆子都不知道的事情,你难道还指望能问别人问出点什么来吗?"斑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已经够引人注目了,难道还打算靠色诱统一的场家,自己成为新一代除妖人之…嗷夏目你干嘛!"

听着斑口中越来越口无遮拦,夏目忍无可忍地撸起了袖子一拳砸到了斑的头上,"宫城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我实在担心才想第一时间确认这一点。"

他放下袖子敛了衽,心下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重新看向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真的会有人看到他喂鱼时的第一反应是问他需不需要毯子,而不是劝说"本该体弱"的他回到房中休息吗?

"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你可真行,前脚才打了人,后脚就要人办事。"斑骂骂咧咧地把包裹里的信件甩在他面前,"有的信是用妖怪的文字写的,我就直接转述给你听吧。

"百目妖确实死了,诅咒也已经解除,这一点丰月可以肯定,但是的场静司的生死他并不知晓。"斑舔了舔爪子,继续说道,"能肯定的是,如果的场静司没死,且没有其他外力因素的话,那你体内的妖力必然会在恢复过程中回溯到他身上。"

"所以,果然还是…"夏目的眼眸逐步暗淡下来。

"呆子!"斑毫不留情地跃然一跳踹了一脚夏目的头,打断了他的失望,"都说了是没有其他外力。"

"老师!"夏目捂着头,疼得叫唤,但逐渐冷静了下来,"所以你是怀疑我的身上还有其他外力作用,才导致体内的妖力异常回流的情况?"

"既然你能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在抽离的同时,又有新的力量回流,那么只有这个解释了,"斑蹲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你到底又是从哪儿招惹了什么东西啊。"

这种事情就算问他也不知道啊,夏目在心中哀嚎,但是有一个"的场静司说不定还活着"的可能,总比没有希望的等待要强,他不由地在心底生出一丝希望。

斑看出了他的侥幸,还是泼了他一头冷水。

"虽然我不想打破你的幻想,但是即使的场那小子还活着,恐怕怨气已经反噬自身了。"斑睁开了一只眼说道,"再退一步,即便他回到这里,你应该还记得,他是怎么逼迫你的吧。

"你确定,到时你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好吗?"

"你在说什么?"宫城家主端着茶杯的手悬在空中,被对面场泉的话震惊得忘记了放下。

"的场家不会允许自己的家主是由别家操控,而您也不会放过我让我彻底把控的场家,"的场泉好整以暇地说道,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我不当家主,也不会摆脱宫城家,我们一同再扶一个傀儡上位如何?"

"…说得轻巧,"宫城家主终于回过神来把杯子放了下来,"的场静司既然没有子嗣,你们家的诅咒之下,谁敢让自己的孩子入嗣?更何况…"

宫城家主上下打量着她,"你又为何要这么大方。"

"当然是因为我也不想那诅咒落到我身上啊,"的场泉停下手中的动作,颇有兴趣地撑着头直视眼前的人,"不管是你还是我,还是的场家的那些老顽固,其实都不在乎那位子上的人是谁不是吗?

"诶呀,若是我那弟弟的坤泽的肚子里,能够留下他的遗腹子就好了。"

的场泉简直就是疯了!

的场静司费劲心力联系上宫城,本以为明日海的话能让的场泉暂缓脚步,能够一步一步慢慢引导她带领被困在稻荷神社的阴阳师和神道合作建立起自己的结界,现在看起来完全没办法阻止这女人的疯劲。

宫城递出来消息时,恐怕宫城家主也已经和的场泉商量好了,只怕今天就会有人向的场家提出这项条件了。

果不其然,他刚刚走到会议室门口,他便听到了砸杯子的声音。

"怎么,净化之力还嫌不够,还要从我身上扒出点什么来吗?"夏目清冷的声音透过隔扇,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不管是入嗣也好,的场泉自己当家主也好,都不至于连我这个坤泽也不放过吧。"

隔扇拉开,夏目带着七濑走了出来,看到的场静司愣了一下。的场静司敛了心神行礼,便垂眼退了开来,没有注意到夏目走远后投来的目光。

"夫人,怎么了么?"七濑有些奇怪地看着夏目的动作。

"没事,七濑。"夏目回过头,却又放心不下地问了一句,"你见过刚刚那个人吗?"

"自然见过,"七濑生出一丝警觉,"那个人是有什么不对吗?"

夏目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不对,才是最奇怪的。

若是从前有这样的人,他不应该没有印象才对啊。

不能再拖了,的场静司揉了揉眉心想到,泉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夏目的头上,只要她放出愿意扶助"的场静司的遗腹子"作傀儡的消息,重利之下,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害怕诅咒?开什么玩笑,她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的场静司已死",只是算准了夏目是他的死穴。

稻荷神社必须尽快脱离控制,的场静司抬起头,血红色的眼眸中是锋利的冷光。无论如何,都要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把夏目接出去。

夏目压下了心中的困惑,眼前的状况容不得他想太多。宫城家不想放过的场泉这块肥肉,的场家不希望受宫城家控制,结果商讨的结果竟然是再扶一个傀儡上位。

的场静司的遗腹子?他和的场静司的结合本就是一场交易,他没有子嗣的事所有人都知晓,如今却要求他凭空捏造一个孩子?

半天之前。

"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是不是真的又有谁在意呢?"的场泉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坤泽,仿佛在打量一件商品,"就如我所说,我其实更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夏目垂眼没有看她,并无言语。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她挑起凌冽的眉,深红色的眼映照出夏目的脸,"再怎么说,我好歹是静司的姐姐,也是顺位继承人,无论怎么算,你的孩子都不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贵志君,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吧。"

她直起身,一步步逼向眼前的坤泽,"我们谁都不可能轻易放弃你的力量,而只要拥有了这个孩子能够继承这个烦人的位子,我们各自的麻烦都能够得到解决,不是吗?

"这是一笔我们都不亏的买卖。"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夏目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抬眼看着的场泉的眼眸没有一丝波动,"七濑已经告诉过您了,我未曾怀孕过,也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

两人僵持在了原地。

"…也罢。"的场泉看向夏目身后已经摆出防卫姿态的七濑,心知这件事不可以着急,便也不再逼迫,只留下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吧。"便离开了。

但是夏目很明白,这只是开始。

重利之下,总有人会铤而走险,而他只是个坤泽,即便他力量再强大,也没办法抗衡一群人的贪欲。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没有力量的话,是什么都保护不了的哦。"的场静司曾经的这句话,摆在如今的他的面前,是再合适不过的嘲讽了。

若是的场静司还活着,又会怎样处理这些事呢?是不是这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呢?

他抚上自己的腺体,摩挲着屏蔽贴,心下却是惶惑与不安。

下一次热潮,恐怕不会太远了。

"夏目君,我认为还是提早前往神社比较好。"七濑拉上隔扇,近期内应已经拔得差不多了,他们也逐渐不用那么警惕,"宫城那边已经说了,结界已经…"

"七濑,我想和的场泉谈一谈。"夏目抬眼看着她,打断了她的报告。

"你是…"七濑有些震惊地看向他,确定他是认真的之后板起了脸,"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我知道,但是即便现在宫城就反抗逃出来,我们也没办法确保能够彻底接管神社。"

"的场泉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七濑不赞同地看向他,"夏目,我们不能再冒险了。"

"我不是想冒险,我只是想争取一点时间,"夏目坚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据理力争,"我需要一个临时标记,而的场泉需要保证不会有别人捷足先登。"

的场静司又一次看到了夏目在后院的水池边喂鱼。

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的场泉和其他人为了夏目肚子里那所谓"遗腹子"的所属权已经争得快疯了,他倒好,还在这儿悠闲地喂鱼,从前倒也没见过他对后院的池塘这么上心过。

不过碍于上一次的经验,的场静司并没有停下步子,而是径直穿过了回廊。却在即将离开庭院的瞬间警觉到一道黑影闪过,下意识闪身躲进了阴影。

而待那黑影走向庭院中的夏目时,他皱眉本想上前,下一秒却僵在了原地。

因为夏目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起身,示意来人可以坐下说话。

那人竟然是的场泉。

"一个临时标记?"的场泉与的场静司如出一辙的红色双眸看着他,显得饶有兴趣,"你是觉得你有这个价值让我等待?"

"自然不是,"夏目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您看重的必然不仅仅是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坤泽。"

的场泉眯起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明日海被你抓住了,是不是?"夏目别开眼看向池中的游鱼,抛出了自己的诱饵。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的场泉挑眉,正眼看着他,"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神道不会允许这样的闹剧再进行下去。"夏目轻描淡写地说道,点到即止。

的场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神道不会允许宫城家将阴阳师掌握在手中,可又不能让宫城家主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宫城圣奈到底意味着什么,结果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将情报送到了七濑这里。

他看着眼前瘦弱而温和的少年,眼神中有些诧异。

结果只有宫城家被蒙在了鼓里。

"宫城家并不是我脱离的场家的阻碍,"少年的琥珀色的眼眸瞧着池水毫无波澜,仿佛玻璃般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机质的光泽,"我知道您并不是真心只想做傀儡背后的操纵者,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的场泉勾唇,她倒是有些明白的场静司为什么这么偏爱这个孩子了。

有趣,太有趣了。她抬起身向前倾,直接将半个身子送到了夏目面前,引得那孩子来不及反应急忙后退,却还是被抓住了手。

"谢谢你的情报,"她看着夏目微笑,满意地看着夏目露出有些慌乱的神情,"不过我想,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夏目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个来去如风的乾元一跃而上墙头,待到反应过来之时,才发觉自己的背部已然浸湿了一层冷汗。

看见的场泉忽然前倾地动作,的场静司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见的场泉身影敏捷地越上墙头,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图,迅速回神将身影隐入了阴影中,却不料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谁在那儿?"夏目警觉地抬头,刚刚和的场泉谈判的时候太过紧张,竟没有发现不远处还有其他人的气息,等等,那的场泉她怎么…

她是故意的。

又被摆了一道。见阴影中的人没有动作,夏目咬着牙再一次加强了语气,"我知道你在那儿,出来。"

的场静司心下暗骂的场泉,还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夫人。"的场静司上前规矩地行礼。

"是你?"夏目看到了来人的脸,有些惊讶地皱起了眉,"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前去神社的人说落了东西,我才回来拿的。"的场静司不动声色地回复道,"我并非世家所出,因此留在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自报家门以求自保的动作倒是迅速,但是一次两次,真的是偶然吗?夏目摩挲着玉戒有些怀疑,"刚刚那些,你听到了多少。"

"夫人希望我听到多少呢?"的场静司垂着眸,恭敬地说道。

"…"的场家的人是不是都这副神神叨叨的口吻?夏目一阵恼火,"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抓住了不得了的把柄?"

的场静司没有回话。

夏目压下了情绪,既然的场泉是故意的,那他此时恼火也没有什么用,转动了一下玉戒,夏目眼眸一转,做出了决定。

"不用紧张,即便是听到了什么,我也不会怎么样的。"

的场静司抬起眼看他,夏目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一介坤泽,也没有子嗣。"夏目又撒了一把鱼食,神情低落地说道,"泉大人好歹也是顺位继承人,总好过今后都无依无靠吧。"

的场静司已经快咬碎了后槽牙,这个时候了,夏目竟然还在想方设法用的场泉做幌子遏制的场家其他人的动作。的场泉是什么样的人,他竟然还能不怕死地去招惹,七濑到底在做什么也没看着他?

"但是这无异于与虎为谋,夫人。"他克制着自己压制着体内随着恼火上涨的怨气,努力维持着这一层摇摇欲坠的伪装,"您…"

"我的标记已经没办法支撑下去了,"夏目拨了拨水面,转眼看向他,"还是说,你觉得有更合适的人愿意给我一个临时标记,而不是直接标记我吗?"

的场静司下意识想要伸出手。

但他最终还是停住了动作,冷静了下来,他现在不是的场静司,而是的场家的一个不知名的下属,即便情感再过丰富,也不可能越过下属的本分,去干涉自家家主遗孀的决定。

他也没有资格,的场静司想道,他看着垂眸的夏目,讽刺地想起不月对他说的话。

"你最大的失误,是把我们都当作了博弈的筹码。"堕落为妖的神明侧身看着他,"明日海不是,我和丰月不是,夏目更不是。"

夏目不该是博弈的筹码,的场静司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曾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劝说夏目"要不要加入的场家?"却也只在凶面事件时用上了几分威胁的话术。人心是最无法预料的东西,若非心甘情愿来到除妖人的这一边,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失控与背叛,他再了解不过。

所以哪怕会刻薄地想着"哪怕到这种程度了,却还是不愿伤害别人吗?"他还是会敬而远之,只将夏目摆到合适的位置上。他们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只是迫于形势交错了一瞬罢了。

若不是多轨透的死,他不会下死手用最卑鄙的手段留住夏目的性命,却也是那个女孩的死,将他们的关系彻底缠绕进了一个死结。

"你到底在祈求什么呢?"不月问他。

的场静司无法回答。

他明明做尽了恶毒之事,却还是心存侥幸,下意识在那孩子快要哭了的时候伸出手。

"那…"他稳住了自己的心神,不再去看夏目,"便祝夫人心想事成吧。"

那天之后,的场静司便再也没在池边见过夏目。

"濑路10,所有的道具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已经都布置好了。"的场静司回答道,在领头的人确认过后,他才背着弓箭走入了队伍中。

四月刚过,的场家掌权者的位子仍是没有着落,如此频繁的动作可不是什么好现象。的场静司抚摸着背上的弓箭,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乱则生变。

的场静司的预感果然不错。

"夫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为首的几人身着的场分家的羽织,态度谦恭,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本家之前狩猎的妖怪冲破了封印,眼下这本家并不是安全之地。"

夏目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安全?他在心里嘲讽,恐怕只要这的场家的掌权位悬而未落,他这个坤泽在哪儿都是最危险的地方。的场泉扶持傀儡的消息才公布了不久,就有人故意发起大型活动想要趁乱控制他,外患不除,倒是内忧先来。

夏目没有理睬这些人的话,只是转过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分家的人下意识向前想要追击,身后的式神也迅疾地向前,径直冲向夏目的后背。

而在即将夺手的那一刻,式神却突然被一阵妖力扼住了动作,分家的人被晃得后退了一步,再抬眼时,幻化成巨兽的斑已然挡在夏目身前。

眼前的场景让众人目瞪口呆,惊出一身冷汗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东西。

妖雾之前,夏目侧过脸,琥珀色的眼眸在妖力的加持下绽放开灿金的色泽,冷冷地睨视了一眼已经再也不敢向前的众人。

"我一退再退不是为了看这场荒谬的闹剧的,"夏目启唇,语气一改之前谈判时的温和,"若是还意识不到自己的愚蠢,那我也不必留情。"

"夫人…"

众人已然无法再说出口什么有意义的话语,强大的威压之下,无论什么精妙的咒法都是废纸一张。那少年身上雄厚强劲的妖力,竟让人难以辨别这个少年究竟是人类还是妖怪,亦或是…那一日在三隅山所见的,神明。

夏目转身离去,斑也冷哼了一声,消失在妖雾之中。

果然,的场静司心道,大型狩猎就是个借口,无非是想把人手都撤出去,调虎离山罢了。

当真是蠢货,他飞速赶往本家,心中暗骂道。外患未除,却为着眼前的权力企图趁乱分裂本家,那些封印住的大妖一旦失控,哪是那些连造反都要调虎离山的人能够应付的。七濑的反应很快,即刻就来了消息撤回本家,只是夏目…的场静司有些懊恼,他倒不是怕夏目真的被控制,这些分家的人还不是问题,问题在于—

—那孩子绝对不会对被放出来的大妖袖手旁观。

还差一点,夏目咬牙收紧了手中的结绳,他本身不精于使用结绳,那是明日海常用的手法,但眼下也没有能够立刻上手的工具,他只能把之前多轨试着给他编的结绳拿了出来。

斑敏捷地追逐着挣扎的巨妖,如同游龙一般奔腾而上,精纯的妖力在空中剧烈地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黑色的阴影终于被压制回地面,夏目再次收紧结绳,结印念咒。

"外道之物,听我号令,生于阴影,归顺长眠。"

地面的法阵生出光影升起,结绳如同有生命一般脱手之后形成枷锁之形笼住妖怪,挣扎的哀鸣带着妖力震起强风,夏目上身微微后仰,压低重心,但已然脱力,摇摇欲坠地吊着最后一丝妖力。

喉头逐渐泛起腥涩,就差最后一点了,夏目有些不甘,却控制不住逐渐模糊的意识。

"夏目!"

"嗷—"

被压制的大妖抓住这一间隙瞬间反扑,冲向了夏目。

"嗖—"

就在千钧一发的当口,一只箭矢破空而来,直直插在阵前,强大的妖力自箭矢上绑着的符咒破发而开,席卷着破碎的妖力再次绞紧了结绳,将那黑色大妖的哀鸣径直压入了地底。

这是…夏目瞪大了眼睛。

"抱歉,夫人。"

再抬眼时,那个名叫濑路的下属又一次出现在了夏目的面前,单膝跪地落在他面前,语气恭敬,"属下来迟了。"

怎么又是他?

夏目愣住了,他还以为…

的场静司有些心虚,形势所迫,他实在是没办法硬是隐藏实力,见夏目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了一句,"夫人?"

"啊,抱歉。"夏目别开了眼,有些苦涩地笑了,眼前的人垂着眸,言语之间只有恭谨和本分,只是那一箭让他晃了神罢了,"谢谢你,濑路。"

的场静司喉头一动,却最终仍只是回了一句公式化的话,"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妖怪刚刚封印不久,宅子的人声嘈杂了起来,的场静司梭巡了四周,估摸着是大部队在他之后不久就回来了,权衡之下还是建议道,"夫人,看样子应该是七濑大人将人手召回了本家,您要不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夏目点了点头,握住了的场静司伸出的手站起了身,却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熟悉的潮热翻涌了上来,膝盖再一次软了下去。

的场静司握住夏目的手僵住了。

虽然不月给他的伪装的咒术可以隔绝他自己的信息素防止他人认出,但是他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闻到夏目身上一丝溢出的柑橘香气。

"唔…"夏目按住了发胀的腺体,疼痛难忍地出声,斑意识到不对将的场静司隔了开来,的场静司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抱歉,夫人。"

"没事…嘶…"夏目有些恼火地拨了一下已经起了边的屏蔽贴,他明明已经打了抑制剂的。他恼火于自己坤泽的本能,没有标记,抑制剂也只能保证他能够相对安稳地度过热潮,而不能像平常一样滴水不漏。

等等,夏目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后退站在不远处的人,"…你是乾元?"

的场静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夏目就说出了下一句话。

"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夏目咬了咬唇,顿了一下,"你来给我一个临时标记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

的场静司有些恼火地想,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在夏目安全之前,他还没办法脱离这层恭顺的皮,只能垂眼掩下眼中的暴虐。

夏目的腺体再一次毫无伪装地暴露在他眼前,柑橘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的场静司心下却冰冷如霜,无法遏制的欲念和嫉妒却烧穿了他的冷静,矛盾的拉扯近乎让他想要撕烂眼前这个柔软却又固执的坤泽。

那是他的坤泽,却要他在这里看着他身处如此的争夺之中,甚至要一个陌生人标记自己,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毫无理性地后悔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回到这里时重新将这个坤泽打上自己的标记,将他圈进自己的枷锁之中。

但他还是垂着眼,一如这层伪装的谦卑,咬上了这个遗孀的腺体。

夏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抗拒,却最终握紧手死死咬住泄出的呻吟。而他看不见的是,在他身后,的场静司的红眸中如同欲海翻腾。

一天之后,的场泉便看到了已经恢复了精力的夏目。

"泉大人。"夏目也看见了她,走上前唤道。

的场泉有些惊讶,那只大妖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即便是她来封印,恐怕也不会容易,而这个坤泽不仅做到了,还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和自己谈话,看来宫城家说的"驾驭百鬼,上达天听。"也不是空穴来风。

"夫人,"泉颔首,"你看起来精神恢复了不少。"

光是听着关于那日封印大妖的流言,她都有些后悔,怎么只布下了法阵,而没有留下来欣赏着这个坤泽最漂亮的时刻呢。

那日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的场静司的遗孀看起来柔弱而温和,却实则是个不输于的场静司的硬骨头,在大家都撕破脸皮之后,夏目也懒得掩饰,换回了常服,的场泉看着身着白色衬衫的单薄少年,这才意识到,她这弟弟的遗孀,着实过于年轻了。

"还要托您的福,"夏目看向她,"我来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的场泉耸了耸肩,示意他继续问。

"您为什么要布下封印大妖的法阵?"夏目咬着下唇,他心中已有猜测,但是却又无法确定,"既然不希望宫城家得利,也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您绕这么一圈是为了什么呢?"

"你又怎么确定我不是在两边下注呢?"的场泉挑起了眉。

"如果您确实想要宫城家彻底退出,亦或是这家主的位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同意我的提议。"夏目摇了摇头,"明面上说要把这傀儡捏在手里,却又放任别人争夺,放任之后却又给我留好了后路—"

夏目看着她,神色坦然。

"—我不信您有这么好的心肠。"

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漫开。

的场泉勾唇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在心中感叹,坦然地接受自己被利用,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命运,又永不低头,即便是身在这座群狼环伺的的场本家中,却还是优先选择了去封印那只大妖。

善良又愚蠢,美丽却又可怜。

"呵,"的场泉轻笑了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想你已经有猜测了吧。"

"我不知道…"夏目嗓子仿佛干涩一般,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索性的场泉也不在乎,自说自话地说了下去。

"我不相信的场静司死了。"的场泉看着夏目的神色变化,有些玩味地说道,"我那弟弟最擅长于玩弄人心,越是确定的事实,就越有可能被他推翻。"

她没有继续看夏目的神色变化,只是径直走过了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更何况,你现在好好地站在这儿,就是我试探成功的证据。"

在封印大妖的事件之后,夏目周围终于清静了下来,无人敢再找麻烦。也不知是上次的震慑有了作用,还是的场泉毫无意义的"示好",但总而言之对他来讲不是坏事。

只是,的场泉的话仍然令他辗转反侧了几夜。

"我不相信的场静司死了。"

这句话就像一块总也褪不去的阴霾,笼罩在这份安宁之上。

虫声渐鸣,庭院的树木绿意渐深,梅雨之后更显苍翠。而这座宅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安静而冷清。夏目靠在縁侧的屋檐下,看着七濑跪坐在屋内,择尽花瓶中已然落尽的棣棠。

"七濑,你真的相信的场先生死了吗?"

"相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七濑的手顿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动作,将挑出的花枝丢在了一边,着手更换瓶中的水,"夏目君,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

"即便他能够活着,又能改变多少呢?"七濑继续插上新换的花枝,眼镜片后的双眼平静如旧,"的场静司不是我侍奉的第一任族长,也不会是最后一任。

"我们为了杀死百目妖付出的已经够多了,纠结那些已成定局的事都是无济于事。"

"可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放弃不是吗?"夏目看着她,有些倔强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认真。

"夏目,"七濑加重了语气,最终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修剪工具,转头看向他,"为了杀死百目妖,我们的手上沾满了献血。或许在之前,我们是神道最好用的一把刀。但在诅咒被解除之后,这把刀就会变成反噬的毒。

"无论族长是不是真的死了,真相都没有意义了。

"正相反,太多的人更希望他真的死去,让那些肮脏的真相都烂在泥土中。"

七濑看着因自己的话而垂下眼眸的夏目,心下微颤,最终还是温柔了声调,"刺杀或许是巧合,但是这最终的走向,终究都是我们自食恶果。

"只不过是碰巧遇到了你这个变数,才被神明眷顾了几分罢了。"

夏目怔住,咽下胸中满溢的苦涩,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七濑看着夏目的表情,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放下了一如既往的严厉,走到他身边轻抚着他的头发。

零星的虫鸣逐渐成响,长久的沉默之后,夏目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七濑,你也这么认为吗?"夏目嗫嚅地问道,看着即便在如此变故之后仍然沉着冷静的老者。

"这已经不重要了,夏目君。"七濑的灰眸平静无波。

"夫人呢?"

"我今日也未见夫人,"侍女看到的场静司来送东西,上前说道,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夫人这几日一直白天见不到人影,七濑大人也说不用管,若有什么东西,就直接交给我吧。"

的场静司颔首,将东西递了过去。经过了上次的事件,七濑为了控制他这个在夏目腺体上打上临时标记的乾元,径直把他调到了身边,连带着也会经手一些夏目的事务。

倒是半点也不避讳,他心想。虽然他也知道,在如今的情形下,七濑不会多管闲事操心一个连夏目都能轻松压制的乾元,不过这种安排下,他着手布置的机会就更加有限了,还时不时能遇上今天这种情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之后夏目彻底放开了性子,凡是之前恪守的礼仪一概不管,他也不知是该庆幸这样好歹给了自己去做其他安排的机会,还是该头疼夏目这性子真是和猫的一样难驯。

但即便如此,他如今也只能袖手旁观。

"好了,上来吧,夏目。"夏目翻过围墙,为了不惊扰别人,斑还是维持了猫咪的形态,骑在墙头看着他的动作,却不料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

"夫人,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夏目吓得差点脱手,转头瞧向声音来源,才看见自阴影中走出的的场静司。

怎么每一次都能被他逮住,夏目心下暗骂。不过的场静司也不在乎夏目到底心里怎么编排自己,他已经够头疼了,谁能想到他不过是不太放心就过来了一趟,还能逮到一个不听话的坤泽。

的场静司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看着夏目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从善如流地走到墙头下伸出手,"先下来吧,夫人,您这么晚回来,恐怕七濑大人还未休息呢。"

夏目咬了咬唇,有些窘迫,倒不是说他真的跟猫一样爬墙上得去下不来,而是被一个名义上的下属拐着弯说自己太不懂事实在太尴尬了。

他明明有和七濑报备的!

但是他如果此刻这么解释就更像小孩狡辩了,夏目有些怨念,倒是斑闲适地直接一跃上了他的肩头,有些揶揄地低声在他耳边笑道,"看起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啊,夏目。"

夏目狠狠瞪了斑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多余的话,纵身一跃,轻盈而敏捷地落在了的场静司的身前。少年亚麻色的发丝在宅子的灯火下晕开温暖的色泽,逆光的阴影中只有那双猫瞳漂亮地流转着光芒,只是显然有些不太高兴。

真是一点没变,的场静司轻笑了一声。

夏目有些恼火地扶着他的手站稳,却又碍于尴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草草道了一声谢:"多谢。"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的场静司从善如流地颔首,夏目也只能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小步跑回了主屋。

而斑眯起眼看了的场静司一眼,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的场静司从恭送的姿势中起身,收敛起了笑意,他这么晚不睡可不是真的为了抓包。他转过身,准备趁夜去一趟稻荷神社。

一瞬相交的火花之后,他们都仍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在他选择出手封印大妖的时候,他就该预料到的,夏目想道。

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一时之间只感到讽刺和麻木。

"夫人,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身着黑色羽织的人卑躬屈膝,"族长去世,掌权位空悬,那诅咒您是知道的,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诅咒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懦弱。

"是的场泉故意泄露出信息暗示我们可以这么做的,我们并非有意相逼,"他抬起头看向夏目毫无悲喜的眼眸,却又下意识垂眸,"若是有更好的方法避免那诅咒的戕害,我们又何必如此呢。"

虚伪。

"但无论如何,宫城家不能插手其中,夫人,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他抬起眼,咽了一口口水,固执地看向夏目,"我知道我的投诚不能使您信服,但是夫人,无论如何…"

他眼中浸淫着疲惫与一丝哀求。

"无论如何处置我,请您保护我的家族。"

可怜。

"就算我确实有参与其中又如何,"夏目想起的场泉看着自己,玩笑般地耸了耸肩说道,"惧怕诅咒而又贪心权力的人在这个家族比比皆是,我不过是提前定义了规则,保证了一切不会失控罢了。"

明明在的场静司死时连尸体都懒得追回,经过那次大妖的封印,就对自己俯首称臣,指望利用权力的诱惑和他的慈悲,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傀儡。人性是如此复杂而又多变,他再知晓不过,却每一次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万分。

夏目走出房间,连绵梅雨间隙难得的阳光竟显得有些刺眼,将那些黑暗淤泥中的不堪挡在身后。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的场静司恭顺地将隔扇关上,无视了房内那男人最后的哀求,却没有忽视夏目握紧的颤抖的手。

夏目转身走过这座大宅的长廊,斑驳的光影溜过他的衣角,他抬眸,清澈的天空映入眼眸,心下却是一片混沌。的场静司眼波流转,最终还是垂眸跟在了夏目身后,未曾言语。

的场静司与他之间,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夏目恍惚道。

那个永远运筹帷幄的男人不惜生命斩杀百目妖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他实在不甘。

夏目又一次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

在与之前胁迫自己的分家家主的会面之后,夏目的精神状态就不是非常好,的场静司特地留了一个心眼,没想到还是一不留神就被他给溜了。

夏目贵志简直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的场静司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静下心,沿着长廊搜索下一个地方。走过一处时,却忽觉背后一个影子晃过,回头一看却没看到人影,心下奇怪,往縁廊外一瞥才发现蹊跷。

真的是…

的场静司有些无奈,走了过去,才看清从屋檐下垂下了一双穿着球鞋的脚,时不时地晃一下,显示出主人不太好的心情。

的场静司走出了縁廊,果不其然看见了刚刚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夏目正坐在屋檐上发呆。心中有些无奈,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因为这孩子不小心露出脚抓到他了吧。

少年的眼眸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世界,单薄的骨架仿佛能被风吹起,安静却又显得无比脆弱。的场静司知道夏目并不好受,他并非像自己一样在盘根错节的家族中长大,浸淫多年便不再会为那些哀求波动。但对此,他也无能为力。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

他们不是一条路的人,终究该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夫人?"的场静司走上前,唤道。

"啊…抱歉。"夏目听到他的呼唤才回过神,有些抱歉地看了看天色,"是我离开得太久了吗?"

"无妨的,夫人。"的场静司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他,"只是七濑大人有东西要给您,还是说我直接送到您的房间就好?"

"不用了,我这就下来。"

的场静司点头,让开一些,夏目抬腿一跃,便跳了下来,的场静司上前,垂眸恭顺地递上了一样东西。

夏目有点奇怪地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上一次封印大妖时,本应该已经损坏殆尽的结绳,现如今被重新修复后包在了纸袋中。

"这是…"

"是七濑大人让我送来的,属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的场静司面不改色地扯谎。夏目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是多轨给他编的结绳,可是封印大妖时七濑并不在场,况且以她的性格,真的可能会做这种事吗?

晚风吹拂过他们的衣角,夏目张了张口,想要问些其他的问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的场静司装作没有看见他的表情,继续说道,"天已经黑了,夫人还是回去喝杯热茶吧。"

夏目握紧了手中的包裹,往回走了几步,却还是没忍住,停下来问出了他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濑路,你说,若是的场先生没死,他们也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吗?"

渴望着用的场静司的死将那些黑暗都埋葬在过去,却又惧怕着的场静司死后无人能承担这份诅咒与罪恶。

"…"的场静司垂眸跟在他身后,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保持了沉默。

"罢了。"夏目也知道自己问题的刁钻,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回去。

半个小时之后。

主卧的隔扇被拉起,的场静司端起了放置着茶水的托盘离开了縁侧,而不经意间从茶杯底飘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一触地便粉碎成了灰烬。

那赫然是一道昏睡符。

夏目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白色。

"你可算是醒了,夏目。"

"老师?"夏目爬起身,才发现他正趴在兽形斑的背上,而从斑的身上向下,便是京都的俯瞰之景,他一时有些懵,怎么他一觉醒来就到了京都的天上?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在哪里?"

"你中了昏睡咒,夏目。"斑的兽瞳一转,解释道,"宫城今天终于抓住机会突破了防守,现如今已经回到神社了,七濑也已经派人过去,今天之内结界就会完成。结果我去叫醒你时才发现叫不醒你。"

"你可真是吸引奇怪咒术的体质。"斑忍不住抱怨道,"那昏睡咒以施咒者为力量来源,距离越远,效应越弱。七濑分身乏术,当下去找施咒者也不切实际,我便只能将你先行带往稻荷神社。"

夏目整理起迷乱的思绪,揉了揉仍然有些昏沉的太阳穴,他之前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喝完茶水的时候,按道理说没什么不同,怎么会…

等等…茶水?

夏目的动作停住了,斑有些奇怪夏目的沉默,有些担心地又问了一句,"夏目,你想起什么了吗?"

"老师,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夏目直起身,抱着斑的脖子看向他,有些急促地说道,但斑直觉夏目的心里恐怕没有他语气那么四平八稳。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现在不能去稻荷神社,得回到的场本家。"

什么?斑瞳孔一缩,只见夏目拂手一招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张纸人来,接下来的话更加令他震惊,"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先去找一趟的场泉。"

的场泉向来目的明确,她既然大方爽快地向夏目表明了自己就是想要的场静司的线索,才为此把夏目这个遗孀当做靶子,便也挑明了自己并不想和夏目为敌。

但她向夏目坦白的目的却也不仅仅是为了示好。

"所以,夫人不如和我合作如何?"的场泉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我原本以为我那弟弟宝贝你宝贝得紧,因此才多加防范没有透露真实目的。但如今看来,我们之前恐怕都被蒙在鼓里。"

"…"夏目想要否认,又无法反驳。

"放心,我不会要求你现在给出答案。"的场泉摊手,示意自己并不会紧逼,"我也不是吃人的怪物,若是我真的只是想要我那弟弟死,那就不会刻意瞒着宫城家寻找线索了。"

的场泉右手捏诀,从袖口飞出一张纸人,落到了夏目的手中。

"若夫人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吧。"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的场泉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挑起了眉,"夫人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并非如此,泉大人,"夏目看着的场泉,摇了摇头,"我只是来和您做个交易的。"

"哦?"的场泉颇有趣味抱胸,单手撑着下巴,"但我可不认为您有什么需要与我做交易的。"

的场泉意有所指,稻荷神社已经独立,天平已然倾斜向夏目这一边,的场泉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对方添加砝码。

"泉大人也不必这么早给我答复,"夏目将这句话还给了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我身上中了一道昏睡咒,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静司下的。"

的场泉的瞳孔猛然一缩,却又很快恢复了神色,"但是你无法确定这一点。"

"所以我才会来找身为静司血亲的您。"看着的场泉沉下来的脸色,夏目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继续说道,"静司的妖力之强您是知道的,即便是我也没办法毫发无损地打破它。但身为血亲,您应该能比我更容易打破这道符咒。"

夏目向前走了几步,将手掌递到她面前,"我不会透露静司的线索,但是若您想确定他是不是活着,不如先帮我破了这道昏睡咒,我们再来讨论交易的问题如何?"

的场泉以一种夏目从未见过的锋利眼神看着他,却看不出夏目如同妖瞳的眼眸中究竟是何种情绪,她眉峰微挑,再一次震惊于他这弟弟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孩子,这可绝非池中之物。

她收回眼神看着夏目摆在她面前的手,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他。

正在本家的的场静司动作一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待的场静司处理完手头的事脱身准备去找七濑时,夏目贵志已经等在了主房的縁廊上,见到他来时,也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那眼神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有万钧之重。

昏睡咒的效应果然被破除了,的场静司一阵头疼,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让七濑把夏目教得这么聪明。但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情绪,低着头走了过去。

"夫人。"他一如往常般谦顺恭谨,却与之前已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夏目开门见山地说道,"的场静司还没有死,是不是?"

的场静司心头一紧。

"我身上的昏睡符分明就是他的手笔,而我昏睡之前最后接触的就是你送来的茶水。"夏目没有理会他的沉默,只是平静地直视着他,语气却逐渐严厉,"我再问你一遍,的场静司现在人在哪里?"

"…属下并不知晓,"这可不妙,的场静司心下暗叫不好,但面上不显,只能顺着夏目的话搪塞,右手暗暗捏诀,"属下只是听从指示—"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话音未落,的场静司的下巴已经被夏目掐着抬了起来, "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我只是希望能够将这件事变简单一点。"

他的瞳孔一瞬间收缩,只映出夏目的脸。

"昏睡符已经除去了,"夏目袖子里飞出一张定位符,的场静司看着熟悉的纹样瞪大了眼睛,夏目反手捏住这张符,视线再次转移回他的脸上,"你来猜猜是谁破的?"

的场泉!

怒火和暴虐涌上的场静司的眼眸,而夏目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毫不惊讶,依旧镇定而从容地看着他。

"还是说,"妖力顺着夏目捏着符咒的手延伸至符文的墨迹之上,"你希望是的场泉过来将这座宅子上上下下彻底搜一遍?"

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的场静司的大脑涌上万千思绪,右手按住原本准备偷袭的动作,却无法掩饰面对那枚定位符时惊讶和愤怒的失态。

无论如何,不能功亏一篑。

"嘶—"

精纯的火舌一瞬间舔上夏目的指尖,霸道地打断了成形的妖力,径直将整张纸吞噬殆尽。夏目迅速松开了手,敏捷地后退了几步。

"夏目贵志,你疯了是不是?"的场静司缓缓直起身,彻底撕破了伪装的皮囊。

"不然呢?"夏目勾唇,笑得嘲讽而苦涩,抬起眸看向火焰之后的人,温和平庸的皮囊之下,是不再掩饰的锋利。

"若不是我自己发现不对,你到底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呢,的场静司。"

夏目看着眼前的面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的场静司的名字。

而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的场静司小指上的结绳突然断裂了开来,维持伪装的妖力一瞬间破碎开,连同剧烈的疼痛袭击了夏目的头部,之前被咒术屏蔽的记忆迅速回笼大脑,如同利刃硬生生破开了虚假的记忆,而一旁的场静司的伪装也逐步消退,渐渐显现出了原本的面貌,而一同恢复的,还有难以忽视的庞大怨气。

真名道破。

的场静司暗骂自己的疏忽,不月的福祉与诅咒相生存在,他便没有费心去考虑怎样解开诅咒,却没想到不月降下的诅咒的解咒之法如此简单。

不行,再这么下去绝对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稻荷神社的结界还在关键档口,的场静司当机立断,不顾夏目的挣扎将他推进了房间,用符咒封上了隔扇。

"所以呢,的场静司。"夏目强忍着疼痛听完的场静司的解释,非人般的眼眸闪耀着漂亮的灿金色,在阴影中仍然不减色彩,"明明只要你放弃这份福祉,就不必承受这份诅咒不是吗?"

"那的场家的内应要如何处理?"的场静司失去伪装后,怨气也连带着失去了控制,他已经没有多少耐性,"夏目,这不是儿戏。"

"是你在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夏目挥袖甩开的场静司扶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的场静司本想上前,可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是,或许你的做法可以让那些人放松警惕。"夏目稳住了身子,忍住了不适,抬眼看着他,"但同样地,你也切断了自己的后路。一旦被发现,我和七濑甚至都没有机会知道你并没有死在狩猎中。

"我只是想知道你还活着啊,的场静司。"

夏目看着他的眼眸满溢苦涩,声音轻得近乎气声,"难道这一点都这么难吗?"

的场静司看着他的眼眸,心下微颤,喉头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泄露丝毫的犹豫,"夏目,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这些。"

的场静司装作没有看见夏目苦涩的表情,耐下性子好言好语地问道:"你到底是和的场泉交易了什么?"

夏目咬了咬牙,别过头去赌气不看他,"她一直不相信你已经死了,所以我用这张昏睡符证明了你还活着,和她交换了明日海的自由。"

的场静司只觉得头疼,这小孩到现在还在骗他,甚至都不屑于掩饰一下。的场泉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的场静司还活着"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一个有用的情报。的场静司磨着后槽牙,"夏目贵志,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过于仁慈了?"

"你现在倒来问我到底隐瞒了什么?"夏目感到好笑,抬起琥珀色的眼眸看向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男人,"拔除内应,扶持宫城建立结界,除去宫城家的威胁,你甚至连的场泉这个下一任继承人都准备好了—"

"夏目贵志!"的场静司的声音近乎要从牙缝中挤出来。

"你根本就没想告诉我们你还活着!"夏目毫不畏惧地对上的场静司血红色的双眸,在怨气和妖力的双重威压下仍然目光如炬,"你是不是觉得,背负一切,最后再次选择用自己的死亡终结一切,我就应该百依百顺唔—"

夏目看着近在眼前的的场静司的脸,瞳孔一瞬间增大。

的场静司扣着他的下巴,以一种近乎是啃咬的力道吻住了他,粗糙的舌苔舔过敏感的软腭,扫过他的牙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挑逗起唇舌交战,柑橘香气与松木香交缠,气温随之上升,迷乱的呼吸使得夏目沁出了眼泪,的场静司才松开了他。

的场静司周身的怨气已然暴涨泛滥,血红色的眼眸满是暴虐和欲望。夏目者才意识到,眼前这人的怨气自噬已然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夏目,你才是那个非要拯救所有人的人。"

的场静司掐得他的下巴生疼,意识到的场静司怨气失控的夏目不敢多动,却控制不住因为疼痛而出口的呜咽。的场静司丝毫不为之所动,怨气放大了他恶劣至极的本性,也让他更加忠实于自己的欲望。

折断、毁灭、征服、占有,他平日里克制的欲望,他无法遏制的幻想,他明明费尽筹谋将他送离危险,却一次又一次不怕死地送上门来。

"若你非得如此想,那我也无可奈何。"的场静司漫不经心地轻笑,将夏目两只挣扎手钳制在了背后,"我做这些事,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来认可。"

"我从来不是什么无私之人,"夏目看见的场静司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眼眸,"即便我确实对你另有安排,但是救下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什么大义。"

的场静司忽然理解了不月的诅咒和赐福。

明日海是自愿向夏目告密,不月是自愿滞留在人间,那只猫是自愿隐瞒,无论是谁,保护夏目从来都不是个值得拿来交易的条件,而是所有人默契一致达成的共识,包括他自己。

为什么非要隐藏身份,钉死"的场静司已死"的事实,为什么不月明明没有答应什么契约,却还是给了自己赐福,为什么他会问自己"你到底在祈求什么呢。"

他用无数有关于利益与家族的借口,欺骗夏目,欺骗了所有人,也欺骗了他自己。

"我只是为了你。"的场静司鼻尖几乎蹭到夏目的鼻尖,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和疯狂,"如果'的场静司'没有死透,用不着的场泉,就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争夺你、蛊惑你、利用你。

"那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的场静司看着夏目有些惊讶的脸,内心升起报复的快感,"你感激我也好,痛恨我也罢,我都不在乎。

"你永远无法拯救所有人。"

的场静司受够了夏目的圣人腔调,也懒得无谓地辩论,"我甘愿如此,你又能如何嘶—"

夏目用力咬了一口他的手。

的场静司下意识抽回了手,夏目微微压低重心,倾斜身体,敏捷地一躲,便滑出了的场静司的桎梏,依旧警惕地看着的场静司。

看着夏目依旧倔强的眼神,的场静司怒极反笑,直起身,周身的怨气再一次暴涨,抬起的双眸中已然只有粘稠的血红。

"我不希望再说一遍,夏目贵志。"四周已然在他们进来时就封上了符咒,的场静司势在必得地看着负隅顽抗的坤泽,"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你—"夏目气急出声。

而的场静司冰冷的神情却止住了夏目的话,即便他们已经相识如此之久,他也了解这是怨气作祟,夏目却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的场静司。

他的痛苦与情感,是如此真切,却又如此疯狂。

的场静司的"死"后,夏目曾经无数次恍惚和怀疑,他们之间的欢愉,在三隅山时他拥自己入怀的温度,他无奈的调笑,真的都是真实的吗?

当确认那道昏睡咒就是的场静司所出之时,夏目脑中有无数个念头划过。他猜到了的场泉的意图,猜到了神道的想法,也怀疑过的场静司没死,但他从未想过,的场静司明明就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却吝啬到不肯告诉自己任何消息。

从始至终,的场静司都是为了设下这场局吗?

夏目心乱如麻。

他最终选择了和的场泉达成了交易,让她放走了明日海,自己则孤身一人回到了的场本家。

他逼问着的场静司揭示自己的身份,质问着的场静司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却何尝不是在嘲讽自己,怎么会如此迟钝,连如此可笑的伪装都无法看破,却又在的场静司失控的剖白后,才意识到,他们之间有着多少的隔阂和误解。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呢?

但是他必须冷静下来,夏目咬着牙,收敛起了情绪。

眼前的的场静司只是被怨气控制了,这样失控的事件以前也同样发生过,他们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件,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乱。

可是,他该逃走吗?

他才刚刚得以窥见的场静司他那层层伪装之下的一丝真实,而他不顾一切回到这座如同牢笼的宅子里,难道就是为了重蹈覆辙吗?

的场看着不言语的夏目,暴动的怨气平抑下了一些,上前了几步正准备伸出手,却不想夏目陡然变换了动作,压低重心,躲过他的手,小腿一使劲就向他袭来,的场有些错愕,下意识后仰,下一步就调整动作,收回手臂挡在了朝着门的方向。

但出乎他的意料,夏目并没有逃跑向门口的意思。

他伸手抓住了的场的手臂,径直冲向了的场的面门,一刹那,仿若呼吸相接,的场只能看见夏目毫不犹豫的双眸在他眼前绽放出最为璀璨的色彩。

夏目勾起唇角。

纯净之力以他为中心爆发,旋转的气流在他脚下绽放开,将他们两人封闭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的场意识到夏目的目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想要抓住他的手封锁住他的动作。

但一切都太迟了。

夏目双手扶上了他的太阳穴,没有任何符文作为介质,纯粹的净化之力顺着夏目的双手,自行形成刻印的光影,没入了的场静司的身体。

这是—

仿若一个长久而寒冷的永夜,终于被打破。

纯粹的冰冷与麻木之中,一股纯净的力量荡开一丝明亮波纹,紧接着,这股力量逐渐汇聚成汩汩的涌流,一点一点,裹挟着暴虐与欲念,不容置疑地将怨气破碎祓除,的场静司的眼眸逐渐洗去混沌的色彩,重现宝石般的色泽。

的场静司从怨气失控中清醒了过来。

的场静司清醒之后,第一眼就是看到夏目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的场…先生?"

眼前的夏目还维持着动作,见他清醒的眼眸才勉力地笑了一下,撤去了力量,的场静司下意识接住了夏目脱力落下的身体。

没有符文作为介质,净化的咒术会有多么消耗妖力,难道平日里七濑教他的全都忘了吗?的场静司心中暗骂,可看着怀中夏目那苍白的脸,所有的斥责和疑问,全都哽在了喉咙口。

他咽回了到口的斥责,说到底原本就是他自己怨气失控在先,最终叹了口气。

"…你应该逃走的,夏目。"

怨气失控是多严重的事情他们都知道,所有的事情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就算他真的失控,的场家埋在各处的防止怨气失控的法阵也足够制止他的动作了。

夏目摇了摇头,他已经退缩了太多次,既然决定了要回到这里,他就没有想过要明哲保身。他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一阵来自腺体尖锐的疼痛却却打断了他的话。

"呃啊…"

突如其来的燥热从小腹处升起,曾经的欢爱与快感一遍又一遍浮现,坤泽的本能逐渐开始争夺他的大脑控制权,心头逐渐翻涌上蚀骨的欲念,他下意识抓紧了的场静司的衣服,任由松木香包裹住自己,灵脉空虚的身体近乎贪婪地想要再次被填满。

这是…怎么回事?夏目有些迷糊地皱起眉。

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场静司快速反应过来,暗叫不好拧起眉峰,释放出信息素安抚坤泽。

净化咒术掏空了夏目的身体,恐怕妖力竭尽之后,对妖力的渴望已经突破临时标记和抑制剂的作用了。

夏目的热潮,终于还是在妖力竭尽后,正式到来了。

封闭的空间内,信息素浓度飙升。

的场静司小心地扶着夏目,释放出信息素安抚住不安的坤泽,柑橘的香气溢出了屏蔽贴的封锁,飘过他的鼻尖,勾得人心痒。

可偏偏是在这个当口,他有些头疼。

从前他和夏目不过是交易关系,结契为夏目补充妖力也是交易的一部分。而如今"的场静司"已经是个死人,夏目即便没有乾元也能活下去,那他还要继续这个错误吗?

尤其在他对夏目怀有私心的情况下。

他最终还是决定去找抑制剂,刚起身,夏目却出声阻止了他。

"…你明知道抑制剂没有用的吧。"夏目克制住喘息,抬眼看向他。他又不是没打抑制剂,况且不久前才被临时标记,在这个情况下热潮仍然还是到来了,就说明抑制剂的作用已经极其有限了。

"只是一支抑制剂,足够你撑到离开这里了。"的场静司有些无奈地顺着他的力道蹲了下来,"你已经救了我的,夏目。

"稻荷神社独立之后,的场家也会正常运转下去,我也不会因怨气失衡而死。"

他看着夏目的琥珀色眼睛,认真地说道。

"夏目贵志,你已经自由了。"

多轨透的死已经是一个挽回不了的现实,如今夏目也不再需要旁人的妖力供养,便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太多,却仍然承担起了他这个不负责任的族长丢下的重担,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再用自己的私心要挟他。

这个错误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什—"夏目错愕地看着他,一种近乎荒谬的难以置信涌上心头,"你是觉得我救你只是为了自由吗?"

回答他的是的场静司依旧平静的眼神。

"的场静司,"夏目忍无可忍地揪着的场静司的领口,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你非得这么混蛋吗?"

明明是他刚刚如此强势地吻了夏目,说自己怀有私心,却转头就宣布他们已经两清了。

"我没有说谎,夏目。"的场看着夏目充满怒意的双眸,语气却丝毫没有被动,"我确实对你抱有私心,但这与你无关。

"我说过了,我不在乎。"

的场静司注视着夏目,原本平静眼眸终究还是染上了一丝缱绻,"我所做一切,包括死亡,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是…"夏目想要反驳。

"即便你能净化我身上的怨气,那之后呢?"的场静司澄澈的红色眼眸专注地看着他,温柔却又无奈,"夏目,我不是你之前所遇到的任何一个妖怪亦或是人类,只需要你的温柔就会满足了。

"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获得你的垂怜,毕竟你是那样温柔到无药可救的一个人。"

的场静司卸下了伪装,声音低沉而沙哑。

"但是我不想要。

"如果不能拥有你同样的感情,那么我宁愿不要这些替代品。

"夏目,你并不欠我的。"

夏目看着的场静司的双眸,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无力反驳。

他当然是真心希望的场静司能活下去的。

但有太多的人希望的场静司真的死去了,这样,那些黑暗与肮脏就可以永远埋葬在过去。

他能够为的场静司净化怨气,能够对付的场家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能够牵制住的场泉。

可之后呢?

一个甘愿赴死以解家族百年诅咒的族长,真的愿意那些因为自己的死而平息的罪孽因为自己的生而复活吗?

的场静司起身,不再去看夏目垂下的眼眸。

的场静司近乎哄骗的谎言,他在不月面前立下的誓言,他或许真心的安慰,他面对自己被抓包的偷笑,桩桩件件,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夏目眼前闪过。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却还是要重蹈覆辙?

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明明说对自己怀有私心,却又如此残忍地告诉自己"不必救他"?

的场静司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牵住,有些无奈。

"夏目,我说了—"

"我知道,"高热带来的迷糊使夏目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挣扎着保持理智,却无法控制自己在乾元面前不住地颤抖,"但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和的场泉交易了什么吗?"

的场静司僵住了动作,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没有回头。而夏目没有在乎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作为交换明日海的条件,我把这些天从的场泉那儿转向投诚到我这里的分家名单送给了她。"

的场静司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些分家如同墙头草一样见到夏目的实力便倒向他,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夏目这么做,无异于出卖了这些分家的信任。一旦的场泉决定处理这些人,夏目就把自己推向了最危险的位置。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能眼看着明日海被困,"夏目费力地在情欲中抓住一丝清明,"她是为了打消的场泉对诅咒的怀疑才自愿回到这里的。"

的场静司转过身,看着这个明明已经深陷本能中的坤泽,却比面对任何凶猛的大妖时都要来的无力与恼火。

所以呢,你就甘心把自己困住吗?的场静司看着夏目,竟有一丝绝望。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夏目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疑惑,将这句话原句奉还给了的场静司,"我知道你可能不会信,但是的场静司—"

"—我从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要轻易离开。"

夏目卸了力。

坦白和挣扎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理智,坤泽的本能已经占了上风,潮红的脸颊昭示着无法褪去的情欲。

而在他的手将要滑落的一瞬,的场静司反手一握将他拽入了怀中,扣着他的后颈再度咬住了他的唇。

的场静司近乎报复性地研磨着坤泽的唇珠,眼眸中已然不复之前的从容,尽是疯狂的占有欲。他的欲念、他的克星,他精心编制陷阱,将夏目圈进自己的领地,隐瞒、欺骗、伪装、利用,他用尽一切手段保护着这枚脆弱的珍宝。

却不想夏目贵志才是那个设下陷阱,伪装成猎物吸引他这个猎人落入山洞的人。

他不该越界的,的场静司想道,却无法克制地放任自己沉溺进了夏目的眼眸中,他吻着夏目的眼尾,红色宝石般的眼眸中尽是深沉的欲望。

又或许,他早就越界了,从他决定救下夏目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深陷其中。

的场静司舔舐过夏目的唇,松木香笼罩在坤泽的周围,被疼爱的满足感填满了他,夏目被吻得晕晕乎乎,却听见了的场的一声轻笑和叹息。

"那你最好别后悔做出这个选择。"的场静司报复性地咬住了夏目的耳垂,眼眸的红色暗下,涌动着晦暗的色彩。

指节分明的手指灵巧地挑逗着皮肤,手掌顺着衣袂已经钻入,顺着光裸的背摸过单薄的脊骨,电流般的快感使得夏目不住地颤抖,缠绵在舌尖的呻吟被吻得破碎,夏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剥了个干净。

的场静司俯下身来,松木香的气息笼罩住了夏目,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部,的场静司撕开了屏蔽贴,温柔地舔咬着已经淡去的伤口。

温柔的爱抚不由得让夏目放松警惕,温和的快感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大脑,让他禁不住打开身体拥着乾元的脖子轻蹭。

而的场静司却在这一刻,毫不留情地咬破了腺体。

柑橘香一瞬间充斥了鼻尖,疼痛扎醒了情欲,夏目下意识挣扎着逃离,却被乾元掐着腰桎梏在身下,疼痛和快感一同涌上,只能发出甜腻的呜咽,而的场静司丝毫没有心软,叼着他的后颈如同叼着自己的猎物,松木香侵略进坤泽的每一个毛孔,恨不得从里到外都将他标记为自己的所有物。

夏目挣扎着扭动身体,但颤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性的反应,信息素顺着伤口被注入坤泽的腺体,引得黏腻的体液浸湿了身下的衣物,内里的瘙痒使夏目本能地夹起了腿磨蹭,琥珀色的眼眸湿漉漉的,的场静司忍不住吻住了他的眼睛,却又坏心眼地摩挲着他的腰窝。

夏目红着眼回头瞪他,身体却本能地贴近了自己的乾元,却在抚过腰侧时摸到了一块伤疤,愣了一下。

那是被刺杀留下的疤痕。

的场静司捕捉到了夏目的停顿,挑了挑眉,有些无奈地吻了吻他,一把捞起夏目将他笼罩在了身下,夏目这才反应过来,但的场静司的红眸已然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这个时候走神可不是个好习惯啊,夫人。"的场静司轻轻咬上他的耳垂,连带着这个他伪装时说了无数次的称呼带上了情色的意味,"不过夫人既然能为明日海大人做到这种程度,心疼我身上的伤倒也是自然。"

"你—"夏目剜了他一眼,的场静司耸了一下肩,手却报复性地捏了一下夏目的腰,引得夏目一声惊呼。

"的场静司!你是不是有唔…"

的场静司动作不停,手指顺着腰绕到背后,抚摸着脊背,电流般的快感沿着脊髓炸开,夏目溢出的呻吟又被吻得支离破碎,呜咽着下意识想要夹紧腿,却又被的场静司的膝盖不容置疑地撑开,指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抵着腰肢顶进后穴,捣弄出甜腻的呻吟。

"是可是你自找的,夫人。"的场静司恶趣味地叫着这个称呼,手指抽插揉弄着湿润的甬道,榨出更多的汁水,"我放了你自由,是你非要把自己当做筹码来挑衅我。

"你就是仗着我不会拒绝你。"

的场静司贴着夏目的耳朵,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疯狂。

夏目瑟缩了一下,他虽然不后悔给的场静司下套,但还是会有些心虚自己利用了的场静司的心软。

的场静司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有些好笑,这个时候倒是知道心虚了。他抽插着已经湿滑柔软的内里,酸涩与快感在动作之间快要逼疯夏目,只能无助地眼角泛红地看着自己的乾元,最终还是自知理亏地去讨一个吻。

的场静司不留痕迹地哼了一声,轻吻在了他唇角,同时抽出手指,压着夏目的腰,进入了他。

"嗯啊…"夏目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灭顶的快感接连涌上,接下来的抽插更是使他难以自拔地哭出声,却被吞没在了的场静司的唇中。

的场静司抱起夏目,顺着背抚摸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温柔潮湿的触感点燃了每一处敏感点的欲火,被占有的快感裹挟着理智而去,夏目难以抑制地叫出声,颤抖的泣声随着顶撞下上起伏。生殖腔的腔口被顶弄得酸涩,阴茎进入得更深,碾开每一道褶皱,甬道在抽插间因快感而绞紧挽留,蜜液顺着颤抖的腿根留下,淫靡的画面落入的场静司的眼中,神色更深一分。

"现在倒是知道自己理亏了?"的场静司低沉的嗓音慵懒而恶劣,贴着夏目的耳边让他忍不住颤抖,"还有,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不要去招惹的场泉?"

"我没有…"

"怎么,还想嘴硬吗?"的场静司挑眉,身下毫不留情地顶弄,夏目有些置气地咬唇,却还是被的场静司毫无怜惜地叩开了生殖腔的腔口,他咬住夏目的唇封住了他的尖叫,然后挺进了生殖腔。

"如果不是我还活着,你是不是还想试试同意她那'遗腹子'的计划?"

"我才没有—"夏目下意识反抗,想挣扎着逃离的场静司的控制,却被的场静司扯着腿扯了回来,更深更重地捣进了生殖腔。

顶弄、成结、射精。

妖力顺着交合处汇入身体,自小腹流向四肢百骸,夏目啜泣着,却又无力抵挡饥渴被填满的满足感,的场静司叹了口气,还是捞起了仿佛浸入水中的夏目,顺着他的背轻抚安慰。

因快感而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夏目有些气闷地甩开了的场静司的手。的场静司有些无奈地放开了他,起身准备去找药。

虽然灵脉修复了,但是腺体的恢复还是要慢上一步,怀孕只会加重腺体的信息素紊乱,他们不能在这个当口有所疏忽。

当然,因此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夏目都不可能同意的场泉的计划。

只是这不妨碍他有所不满,尤其是对的场泉,以及尤其是在夏目相关的事上。

而就在他起身后,夏目的声音从另一端闷闷地传了过来。

"那段结绳,是你修复的吗?"

"…"

的场静司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尴尬。他做这件事,也是鬼使神差,之前从未想过会被夏目知晓。而如今再回头看,自己的伪装早就已经在面对夏目时错漏百出。

孽缘…吗?

的场静司想起七濑曾经的感叹,叹了一口气。

"夏目,你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吗?"夏目听见的场静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无奈,"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面对你的时候,永远都那么滴水不漏的。"

的场静司正准备走开,却听见后方传来一阵动静,一回头,夏目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角,他低着头,而泛红的耳尖已经暴露了他的心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京都的天,彻底变了。

诅咒瓦解,稻荷神社独立,阴阳师重新现世,直至全国各地的怨气被轻易镇压,的场静司之前布局的深意才逐渐显现。

运筹帷幄、眼光深远、卧薪尝胆…人们对于死去之人的名字总是格外宽容,故事被一遍又一遍传得面目全非,虚伪的赞美与咒骂之下,却是为了掩盖那些罪孽与牺牲。

的场泉听着会议上所有人心怀鬼胎的争议,心中却暗暗发笑。

照理说,如今这局势之下,宫城家失势,眼看着宫城圣奈就要接手祇园社,她本应处于劣势。可她那弟弟的遗孀主动交出了主动权,不再沾手的场家的事宜,因此即便各个分家再不满意,她这个目前唯一的直系继承人终究还是得出现,哪怕是走个过场。

她轻哼了一声,的场静司恐怕一早就打定主意想把这烂摊子丢给她,要不是宫城家的那场刺杀来得太过突然,恐怕现在坐在家住位子上焦头烂额的就是她了。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那个坤泽最后到底是怎么糊弄的场静司的,她敲打着桌面,心不在焉地想着。明日海是从她手上溜掉的,的场静司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不生疑,按着他的性子,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放过那个坤泽。

的场静司到底是那个坤泽的乾元,有千般万般折磨他的方式,哪怕他聪明绝顶,难道能完全克服自己的本能吗?

她回想起那个坤泽如同妖兽般的琥珀色虹膜,以及他那淡然而无惧地提出交易条件的面容,有些可惜地想道。

到底是个坤泽啊。

而她所好奇的坤泽正坐在稻荷神社奉拝所的廊下,在庭院绿荫的掩映下发呆。

热潮过后,的场静司默许了他留下的决定,只是夏目不清楚,的场静司究竟有没有真的为他动摇。

那个男人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滚烫,猩红的眼眸看着他的眼神专注而疯狂,咬牙切齿的嗓音近乎要将他拆吃入腹。但是的场静司不会因此就妥协,而他下的这个套又能困住的场静司多久呢?夏目想着。

庭院绿雾浓阴,片缕的风声吹过,又响起一阵蝉鸣。

"…夏目大人?"有人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夏目从放空的状态中回神,才发现宫城已经到了眼前。他已许久没来过神社,神社独立之后倒是见过宫城几次,但明日海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他实在担心,便趁着京都夏日祭典还未来临之前,偷跑来了一趟。

"啊,抱歉。"夏目回过神来,朝着宫城笑了一下,"来了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宫城跪坐下来,摆了摆手连忙说道,紧接着询问道,"明日海大人已经起身了,您要现在过去吗?"

天气逐渐逼近了夏日,草木繁茂的季节,绿意疯狂生长,如同白炽的日光透过隔扇的木格,散落在明日海的身侧。若不是苍白的脸色,恐怕谁也看不出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起身都费力的程度。

"你不应该把我换出来的,夏目。"明日海抬起眼看着对面的人,眉眼不因虚弱而减损丝毫锋利,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本就没有什么价值了,的场泉不会逼迫我什么,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夏目有些固执的看着她,认真地反驳道,"你也本没有必要回到这里的,明日海。"

"你已经帮了我和多轨太多了,"夏目攥着衣角,他知道自己不该冒险,但是他无法忍受自己袖手旁观,"我不想那样对待你,那不公平。"

明日海叹了口气,多轨氏的诅咒本就是她的先祖犯下的错,多轨透已经死去,她只是无法容忍自己再一次置身事外,将这孩子推到旋涡之中。

这是她欠下的债,又怎么能说"没有必要"呢?

只是她看着夏目的动作,也说不出绝情的话来,她不是的场静司,没办法面对这样的夏目还坚如磐石。

"我不是怪你,夏目。"明日海最终还是伸出手,揉了揉夏目亚麻色的发丝,"但这世间并不是总能得偿所愿,总会有让你失望的时候的。"

"…我知道的,"夏目感受着头顶温暖的触感,鼻子有些酸,"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可能会永远后悔的。"

温柔近乎天真,坚定近乎稚嫩,明日海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间想起她初见多轨透的情形,那个孩子也曾眉眼弯弯地握着扫帚一路小跑至她的面前,也曾坚定地问她要如何才能保护夏目。

那个女孩的身影一瞬间与眼前的少年重合。她抬起手,却又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迅速收回。

"罢了。"明日海垂下眸,她本就精力不济,夏目既然安全就好,剩下的事情也无暇顾及,的场静司总有办法解决的。

夏目有些小心地抬起眼看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明日海疲惫的神情又住了口。

"不用担心我,"明日海倒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轻笑了一声道,"祭典之前我就会离开京都了,不会勉强自己的。"

"可你才刚刚恢复一点…"夏目一惊,他确实担心明日海会留下来主持祭典相关事宜,但是他没想过要她离开京都,她本就虚弱,这样下去…

"夏目,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明日海看着他,虚弱地笑了,"我和不月大人做了交换,待他回到高天原,我就会彻底变为一个普通人,神社的福泽也对我毫无用处了。"

夏目顿了一下,他从的场静司那里知道了一点明日海和不月的交易的事情,但是真正面对这沉重的代价时,他还是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便也不拦你。"明日海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去看那孩子的表情,只是转头看向縁廊外郁郁葱葱的藤蔓,"但能不能得偿所愿,全要看你自己了。

"回去吧,夏目。"

告别了明日海后,夏目有些心乱,宫城原本想送他一程,也被他劝了回去。天气已经入夏,阳光也只有在快要接近暮色时才稍弱了一些,但林木浓阴之中,倒也不觉得闷热。

他独自一人顺着红色的鸟居群一路走下山,他曾经在这条山道上来回许多遍,从他第一次随着多轨来此参拜,到后来他被迫和的场家结契,记忆里的明媚逐步染上了泛黄的色彩。顺着一阶阶石板台阶一步一步走下,繁杂的思绪和记忆翻腾成永无止息的潮水,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

"夏目。"

夏目转过头看向声音来源,才发现鸟居的一旁站着黑衣的神明,应该是等待了多时。

"…不月大人?"夏目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在明日海和的场静司之后,他不知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这位近乎残酷的神明。幸好不月也没有在乎夏目有些迟疑的态度,只是走上前说明了来意。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我知道明日海的情况,也明白你的心情,"不月有些抱歉地说道,"但我已经停留得太久了,哪怕我有心,恐怕也没有办法继续留在人间了。"

"我知道您有自己的规则,"夏目看了不月一眼,又垂下眼,跟上了他的脚步,"我不是在怪您。"

"我只是…有些难过,"夏目看向红色鸟居群,一路蜿蜒至山下,被暮色染上昏黄的色泽,他的声音在虫鸣中显得有些低落,"我明明知道的,并非事事都能得愿以偿。"

不月没有说话,只是放缓了脚步。

夏目不清楚他那张面具的面孔到底是什么表情,但他总觉得不月并不如他表面的这般平静。他忽然有种冲动,他想问问不月,到底在和明日海订下契约时,在给予的场静司那道诅咒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月大人,你—"

"我本就是掌管歉收的神祇,夏目。"像是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不月打断了他的话,"在我这里,只有付出代价,才能得到馈赠。

"即便是我自己,也无法例外。"

他为了让丰月重回人间,付出了堕妖的代价,神祇的职责和枷锁一遍又一遍折磨着他的灵魂,近乎将他撕裂。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但是仍然没有办法放弃那些微的希望。

夏目动了动唇,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出声。

"那的场先生的那个诅咒,也是您故意的吗?"

"…明日海曾经请求过我,如果可以的话,请我保护你不受伤害。"不月转过头,停下了脚步,看着夏目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的场家的那小子狡猾得很,若是我不这么做,你恐怕到了他再一次去送死,都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可我并不一定能认出他啊。"夏目有些困惑不解。

不月看着他有些困惑的表情,歪了一下头,夏目下意识觉得他笑了一下,却又见他别过头去,"若是如此的话,有没有这个诅咒,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目哑然。

无论有没有诅咒,的场静司果然都没想过让自己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他猜测了很多次的场静司提出的条件,也假设过很多个不月的动机,却从没想过不月降下诅咒是因为如此简单的原因。

"的场静司确实和我说过,想以你的安全作为条件,他会以死相护。"

夏目怔了一下。

"但我并不认为那足以称为条件,所以才会降下那份诅咒。" 不月继续走下台阶,回答着他心里的疑问。

"可是—"夏目刚想反驳些什么,却见不月转过身,停在了最后一扇鸟居下,天色渐渐昏沉。草木葱茏中的虫鸣夹杂着蝉声鼎沸,不月的话语在虫鸣中显得不甚真切,却又仿佛如同直接从耳鼓膜中传来,回响在他的耳畔。

"这本就是他的目的,又何谈条件呢?"

"好了,夏目,我该告别了。" 不月看着愣住的夏目,转过头又看了看天色,拂袖说道。

夏目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晚,连忙也鞠躬道别。

不月点了点头,黑色的身影逐渐隐没在山林中,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才转过头向夏目最后交代了一句话,"代我向丰月问好吧。"

夏目反应过来抬起头,而不月的身影已然只剩一道残影。他才猛然意识到,丰月恐怕并不知道不月就要离开前往高天原了。

"您没有去见丰月大人吗?"夏目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月没有回答,黑色的残影也逐渐隐没在了他的眼前。

而三隅山上,神社内的丰月仿佛已经早有察觉,动作稍稍的顿了一下,走出了庭院看了看如同烧红了云霞的暮色。圣洁的面具下,仍是无悲无喜。

从此之后,三隅山,只余丰年。

夏目走出山道,才发现的场静司就站在不远处。

"你…"夏目刚想问他怎么在这儿,才反应过来,的场静司恐怕原本是想来接自己,只是碍于不月的存在,才等在此处。

"我是来接你的。"的场静司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不月会说什么他大概能猜到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他也懒得知晓。他走上前,扶住夏目摇摇欲坠的身体,却摸到少年的手一阵冰凉,蹙起眉叹了口气。他原本就是因为担心夏目因明日海的身体状况而难过,才过来接他的,谁知道还撞上了不月。

"不月大人就要回归高天原了。"而怀里的少年仿佛还沉浸在情绪中,传出有些疲惫而郁闷的嗓音。

"我知道。"的场静司拥住了他的肩,轻揉了几下。

"可我不明白,"夏目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向他,"他明明都能来向我告别,为什么还要托我向丰月大人问好呢?"

的场静司并不知道不月到底具体和夏目说了什么,但从夏目的话来看,不月的"告别"恐怕不是什么暂时的离别。他叹了一口气,扶着夏目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

"夏目,神生漫长,千百万年之后,丰月终究也会回到高天原,分别于他们而言,说不定只是短暂的分别的罢了。"

"可是…"夏目有些不甘。

"说到底,我们谁也不是他们,也无法猜测神明的看法。"的场静司深红色的眼眸在昏黄的暮色下晦暗不清,黑发的男人握住他的手转过身去牵着他向外走,温暖的触感有力而坚定,"但你若是要问我的想法—

"我想,若是真的有了亲自去告别的念头,恐怕就走不了了吧。"

夏目倏地抬起眼,看着牵着自己的手的的场静司的背影,仿佛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着这个黑发男人。他忽然明白了不月笑他的原因,的场静司固然心思狠绝,但从他决定要回到的场本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会破绽百出。

不管是结绳,是他为了救自己的那一箭,还是他搭话时无法避免的熟稔。

若是夏目察觉不出,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在乎的场静司是否还活着。而正是因为他始终无法将的场静司置之度外,所以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才知晓真相,只要他愿意,的场静司都会回到自己身边。

就像一旦回到了神社,不月便无法拒绝丰月留下的请求一样。

他们走出神社大门,明亮的灯火一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夏目看着的场静司在灯光下柔和了的轮廓,却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只是他不敢信,也不敢确认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布下圈套。

夏目听见虫鸣与噪声从自己耳中被逐渐剥离,他想要隔绝那些纷扰的声音,却无法控制那一丝朦胧而柔软的情愫从裂缝中生长而出。

十一

"你果然没死,我的弟弟。"

的场静司刚走进会客的和室,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场泉的声音,一转身才看见的场泉抱着胸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到来。不过的场静司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数不胜数,即便是身在北海道,的场泉也没闲着过,他也懒得装出一副血浓于水的假象。

"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新鲜事,泉。"他短促地瞥了一眼的场泉,便回过身去,绕到矮几后拂袖跪坐了下来,的场泉见他无趣的反应也耸了耸肩,坐到了他的对面,上下打量了两眼的场静司。

"但是那次刺杀可不是什么儿戏,你能生还的消息要是放出去,宫城家的老头恐怕得当场厥过去。"的场泉撑着下巴眯起眼,有些探究地看向对面的人,"目前我们可是属于同一战线,诅咒的事我不会刨根问底,你告诉我你怎么活下来的,如何?"

的场静司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说得好听,的场泉哪是见好就收的人,明日海冒险回到京都都没能打消她的怀疑,若是他漏出一点不月的消息,恐怕不出一个月,她就能拿着他曾经想杀死丰月的证据要他让步了。不过的场静司面上不显,只是选择换了一个话题岔开了她的问题

"我知道贵志用那份名单交换了明日海。"

的场泉眼神一厉,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直起身,正对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红眸。

"所以呢,你是想把名单要回去?"

"这有意义吗?"的场静司挑眉看向她,的场泉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份名单呢。"的场泉有些无奈地说道,忽然眼神一转看向对面的的场静司,笑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找族长你合作了嘛?"

合作?说得轻巧,想让自己帮着一起收拾烂摊子吗?

"我如今可是个'死人'了,姐姐。"的场静司咬重了最后的一个词,也勾唇假笑道,"族长这个称呼,我可担待不起了。"

"可我是费了些力气放走了明日海的,才从夫人手里换来了这份名单的。"的场泉倒是没有气馁,反而再接再厉道,"光靠我一人处理,迟早要埋下祸根的。"

他们都在家族中长大,斩草不除根,总是难免祸患,她可不想到时也被刺杀一次。

"那我倒是建议你,"的场静司从容一笑,慢悠悠地从一旁抽出两个杯子斟满茶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忘了那份名单。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必要与你合作。"

的场静司将茶水推到她面前,不紧不慢道。七濑好歹也辅佐了几代家主,无论最后是谁掌控权位,她都有能力辅佐新主将叛徒拔除干净,还不至于要和她合作。

的场泉挑眉,没想到的场静司回绝得那么快,让她有些诧异。严防死守得这么紧,难不成自己拿的这份名单是什么家族密辛不成?她本以为那个坤泽和的场静司只是合作关系,因为有自己的考量,才会选择将那份名单卖给自己,可的场静司这副样子,分明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意思。

不会吧,一个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了她的脑海。

"但是我想,这场交易只是我和夫人之间的事情吧?"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扫过的场静司的脖颈上一道几乎已经褪得差不多的红痕,带着有些试探的语气问道。

"但是我怎么处理,也是我的事情。"的场静司唇角仍勾,但猩红色的眼眸逐渐带了冷意,"所以,的场泉,不要提到贵志。"

这可就是明目张胆的护食了。

的场泉了然地眯起眼,却又不自觉对那位她只打了几次照面的坤泽的兴趣更加深厚了几分。她这弟弟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能让他低下身来操心这些"无用之人"的死活,那个孩子还能逃出的场静司的手掌心吗?

她的心下突然有了恶趣味,

"但是,静司。"她忽然唤了对方这个她即便是在从前也极少使用的称呼,肉麻得对面的的场静司蹙起了眉,"我也不想辜负夫人的信任啊。"

的场静司冷冷地盯着她。

的场泉笑了,不再看他,而是端起了眼前的茶水,眼也不眨地喝了下去。

"我原本也不想做交易的,但是夫人向我证明了你还活着。"的场泉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余光却瞥到的场静司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笑着抬眼看他,"既然他选择了把名单送到我手上,那便是信我能像他期望的一样处理这件事。"

"我们总不能辜负夫人的期望,不是吗," 的场泉放下茶杯,胜券在握地看着的场静司依然不变的神情,"族长大人?"

"这是怎么了?"

夏目从廊下经过时,就见两个侍女站在一间储藏室门前窃窃私语,面上还带着些焦急,便上前问道。

"夫人,"两个侍女侧过头,这才看到朝这方走来的夏目,连忙低头行礼,起身解释道,"我们本是来打扫的,可是这间储藏室的门打不开了,正在商量要不要去找人来看一下。"

"打不开了?"

夏目转头看向一侧的格子门,上前试着推了一下,确实推不开。他心生奇怪,既然会定期清扫,那必然存放的是常用的物件,怎么门会突然坏到打不开了。

一旁的侍女见到情况如此,也叹了口气,向夏目提议道:"夫人,不如还是我去让人看看吧。"只是恐怕得耽搁一些时间了。

等等…夏目扫过门框的眼神闪了一下。

"不用了,"夏目抬手制止了她,另一只手不留痕迹地按着隔扇与门框之间的缝隙,"正好我也有东西想拿,我自己去找人就好。"

"可是…"提议的侍女有些犹豫。

"没关系的,"夏目转过头来,向她们微笑了一下示意她们不用担心,"你们还有其他地方需要清扫吧。"

那侍女还有些犹豫,但她知道夏目的性子,另一个侍女也扯了扯她的袖子使了使眼色,她便也不再推辞,行了礼便离开了。

"…是。"

目送着那两人离开之后,夏目才敛起微笑,有些担心地看着那道隔扇。他思考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指,一丝妖力顺着门缝钻入。

而与此同时,门内的符咒逐渐碎裂成了灰烬。

门内的人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察觉。

"的场先生?"夏目打开门,就看到的场静司靠着摆放着物件的架子坐在角落,有些惊讶。细看才发他的脸色不太对劲,思索了片刻还是再次封上了门,"您这是怎么了?"

"不要过来。"

夏目转过身想上前查看的场静司的情况,却被的场静司的话止住了动作。他停在原地,这才发现的场静司的不对劲,乾元的全身肌肉紧绷,抬起的眼眸里生出了红血丝,猩红色的眼睛看向他,仿佛野兽按捺着捕猎的本能。

这是…怎么回事?夏目一头雾水,他上一次应该已经驱除了大部分的怨气,不应该会怨气反噬才是。

"这不是怨气反噬,"的场静司看着他的表情,看穿了他心里的疑惑,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他支起身,指着夏目身后的一个抽屉说道,"能帮我把那个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吗?"

夏目看着他指着的方向,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打开了抽屉,却发现那是一个小型嘴笼,应该是用来控制兽形妖怪的,他更加疑惑地拿起那个嘴笼,转回目光看着的场静司,却见的场静司点了点头,说出了下一句话。

"现在,过来给我戴上。"

什—

夏目的眼睛蓦得瞪大,仿佛没听懂的场静司的话。嘴笼本是用来套在凶兽嘴部用来防止它咬伤别人的,的场静司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的场静司看着夏目变幻莫测的表情,心里估计这孩子恐怕又不知道猜测到什么地方去了,叹了一口气,继续重复了一遍指令。

"夏目,过来给我戴上嘴笼。"的场静司有些头疼,"我现在在易感期,你不想自己刚结痂的伤口又被咬破吧。"

易感期?!

夏目听到这个词惊讶地差点出声,再一细想的场静司的症状,这才意识到乾元为什么要喝止住自己。若是自己贸然过去,的场静司恐怕早就扑上来咬破他的腺体了。

他有点想捂住自己的脸。

这也不怪他没有想到。易感期本就不是像坤泽的热潮一样会定期到来,而是只有在乾元情绪波动过大、信息素紊乱的极端情况下才会出现,但的场静司向来都是最为冷静克制的主导者,即便是在怨气快要自噬的情况也未曾出现过易感期,所以即便知道这个名词,他也从未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他捏着嘴笼,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但看着的场静司有些挣扎的神情,他最终还是克服了心中的情绪,心里打着鼓捧着嘴笼走到的场静司身旁跪坐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嘴笼扣在的场静司的脸上,手环到他的脑后将带子系起。呼吸之间,有一缕几乎不可闻见的松木香窜上他的鼻头,引得他的心绪一起波动了起来。

的场静司仍然闭着眼睛,努力地平缓着体内紊乱的信息素,那双总是看得夏目有些心慌的红色眼眸也被包覆在眼皮之下,挺拔的鼻梁下,是紧抿着的薄唇。难得"无害"的的场静司实在有些新奇,夏目忍不住偷看了几眼,却又像是担心被发现一般飘忽着视线,连带着心绪也飘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度过了这么多次热潮,却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人的脸一般。

"好了?"

"…嗯。"

夏目有些懊恼,又不知该怎么明说,只能在的场静司挣眼看向自己时移开视线,心虚地躲避他的目光,但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忍不住问道,"的场先生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上午的场泉来找过我了。"

夏目下意识感觉有点不妙,想要收回系好带子的手,却被的场静司半路截住拽住了手腕,再看时的场静司那双红眸已经锁定了自己。

"夏目,你和的场泉的交易,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夏目下意识想要抽出手,却在的场静司的问询下沉默了。

"…"

的场静司看着他,眼波流转了一瞬,最终还是抿起了唇。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谁在心软?"的场静司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原本以为夏目只是因为他的死,所以才被迫做出了各种妥协以保全所有人。但是如果的场泉说的是真的,夏目在做这场交易之前就已经知晓了自己没死的消息,那么夏目会提出条件,就不会是为了保全明日海。

至少不会全是。

"我没有心软!"夏目急忙否认道,一边用劲想把手抽出来。

他确实做这场交易的目的不纯,但是绝对不是简单地因为对那些分家家主的求饶而动摇或心软,他只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场静司的力道不减分毫,红色的眼眸盯着夏目的眼睛,"的场泉需要力量,这些分家罪不至死,到她手里还有用处。"

"但我就不一样了,"的场静司扯着夏目的手,将他拉到身前,嘴笼的金属质感蹭过夏目的脸颊,让他忍不住颤了一下,"我不可能对这些三番两次背叛的人仁慈。"

"夏目贵志,"的场静司的声音忽然像懈了力一般,干涩到只剩气声,"你就这么不信我吗?"

他不是没有见到这孩子在见过那群人求饶时的自嘲与动摇,也不是不知道夏目的挣扎和痛苦。但是既然为了保全这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宁愿和别人达成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交易,也不愿意向他坦白自己的意愿,那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留住自己呢?

他看着垂眸的夏目,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

夏目贵志永远不会选择自己,这个认知就如同针扎在他的心上,昭示着他的挫败和愚蠢,明明说过不会为夏目而动摇,却在此刻无能为力得像个疯子。

但他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卸去了抓着夏目的力道。

"…抱歉。"

他早该知道的,他有些恼火于自己的失控。夏目是什么性格他早就已经清楚了,却还是因为的场泉的话而失了方寸,他早该料到的,却还是因为夏目的挽留而晃了神。

但却他没料到的是,下一刻,夏目反手抓住了他,他有些惊讶地从自己的手上移开视线,看向夏目的脸。

"的场静司,你以为你只是走了几个月吗?"

夏目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哽咽,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冲破了桎梏。

他抬起头看着的场静司,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你是死了啊。"

"我当然信过你,"夏目看着他的眼眸,神情像是强忍着疼痛,"可是你最终还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扮演一个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的角色。"

的场静司僵住了。

"我根本不敢信啊。"夏目看着那双曾经注视过无数遍的眼眸,他曾经沉溺于情潮中,也曾经因为轻易相信了的场静司的承诺,而将他们两人彻底推入了如今的境地,"就算是现在,我仍然不敢相信,你会不会哪天又一次消失。"

他闭上眼,努力平静下自己的情绪。

"你觉得我心软了?"夏目的声音因为哽咽而低哑,"那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又怎么留下你呢?"

他已经受够了,夏目想道,他咬着唇,克制着眼泪不掉下来。

他不是圣人,他也只是个凡人。

如果不是的场泉出手,那就是的场静司或者七濑来背负这些。

这个家族的腐朽与罪孽,已然与这个姓氏交缠了上百年,他所眼见的不过是的场静司所经历的万分之一。就像的场静司所说的,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他或许不该再多管,不该心怀仁慈,也不该做这场交易。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深陷其中的,从来不只的场静司一人,他无法容忍自己看着的场静司再度背负这一切。

"你怎么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说不定也是因为怀有私心呢?"

十二

的场静司有些错愕地看着夏目琥珀色的眼眸。

他从未想过是这个答案。

夏目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他颤抖着唇,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卸下了一直以来的防备与执拗,琥珀色的眸子依旧柔软,却因哀伤而蒙上了一层阴霾。

夏目到底是个有多执拗的人,一直以来为此头疼不已的的场静司最清楚不过,可这些磨难来得太快太急,多轨透死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夏目。

他们都并非如同表面上那般毫不动摇。

他抬起了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夏目拥进了自己的怀中,抚着怀中的人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眼眸中少见地染上了心疼和自责的神色。

不管是他不顾生死也要斩杀百目妖,还是他九死一生后还是选择隐瞒自己生还的消息,即便他有千万条理由来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但这并不意味能够抹去夏目所受到的伤害。

夏目哽咽着,努力平复住了自己的心绪,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的场静司拥在了怀中,连忙红着脸直起身。

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夏目懊恼道。

本来是想和的场静司好好解释自己并不是为了那些求饶而心软的,明明想好了面对这些问题的说辞,结果却还是在面对的场静司的质问时一时气急,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委屈了起来。

夏目的眼睛一酸,委屈和难堪又翻了上来,抹着眼泪就想逃跑,却被的场静司眼疾手快识破了动作,黑发男人迅速肌肉紧绷,借力起身握住了夏目的手腕,上前一步逼得夏目下意识后退撞到了对面的架子上。

嘴笼金属的触感再次贴上他的侧脸,熟悉的温度贴着他的周身,他扭开脸不敢看的场静司的表情,却还是禁不住在的场静司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腰间时,颤抖了一下。

"不是说我说错了吗?"的场静司的声音从他耳侧传来,语气有些无奈和调笑,"怎么现在又想跑了?"

夏目咬着唇,还是不出声。

搞得好像之前连续两次逼着的场静司标记自己的人不是他一样,的场静司心下叹了口气。好在他也没有指望夏目能回答些什么,只是收紧了搂着怀中人腰的手。

他最终选择了率先投降,将自己埋进了夏目的发间,轻声道歉。

"抱歉,夏目。"

松木香的信息素再度萦绕在他的身侧,安稳地笼住怀中的坤泽,夏目的喉头再次涌上了酸涩。的场静司松开了夏目的手,转而托住他的后颈将他揉进了怀里,一边摩挲着柔软的发丝。

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与呜咽,的场静司心下感到一阵刺痛。

他是的场一族的族长,是除妖人权力的顶峰,是棋局的操纵者。他从恶意与阴谋中披荆斩棘一路走到现在,无论是明日海的受伤,神明的陨落,多轨透的死亡,都未曾动摇他分毫。

但这一刻,他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痛苦。

夏目的动机到底是不是心软根本就不重要,他问这个问题,无非是因为不甘于夏目的不信任。他向来擅长的是狩猎和算计,而非赢得爱人的垂青,可嫉妒和控制欲却是他无法根除的劣根性,才会导致易感期趁虚而入。

他是如此傲慢,又如此愚蠢,才会到了这一刻,还在刺伤夏目的心。

"感觉好一些了吗,夏目?"的场静司轻声唤着哭泣的人的名字,夏目渐渐收住了抽泣的声音,从他怀中起身,低头揉着眼睛。

"…嗯。"夏目的声音略显沙哑,但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因为不知所措,还是不愿再多说什么。

的场静司也没有逼他,只是低下身来看着他哭红的双眼,夏目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只感受到的场静司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面颊,抚去了他睫毛上的泪水。

夏目抬眼看着的场静司还戴着嘴笼,发觉他眼中的红血丝,才想起他正忍耐着易感期安抚自己。

"抱歉,我忘了你还在易感期…"他下意识道歉。

"这不是你应该感到抱歉的事,一开始质问你的人是我,还记得吗?"的场静司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认真地盯着他问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还在为我的话难过吗?"

夏目愣了一下,没有料到的场静司会问这个问题。的场静司从来不是感同身受之人,也从未在乎不相干的人或感情,这是他能屹立至今的原因,也是夏目无法企及的强大与坚定。

夏目看着眼前人认真的神情,忽然想起那天在稻荷神社时的场静司同样缱绻的眉眼,与眼前的这一幕重叠。

他再度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场静司确实是钟情于自己的。

心跳在那双红眸在注视下突然加速,他那些刻意抑制的情愫再度如同枝叶般迅速生长舒张开来。

"…我不知道,"夏目低下头,有些逃避地自暴自弃道,"可能会有一点,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矛盾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撕扯着,他们本就不是正常结合,的场静司的多疑和自己的不信任确实无法避免,可即使理智上知道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他却无法不去想:凭什么?凭什么到了这个地步,的场静司还是好像能够全身而退,只留他一个人心如擂鼓。

的场静司倒是有些惊讶于夏目的诚实,不过很快掩去了眼中的笑意,眼波一转换了一套策略。

"好吧,"的场静司压下了自己的眉梢,"抱歉,我可能不应该提这个问题的。"

他稍稍松开了夏目的手,压低的声线依旧平稳,却带着失落和一丝委屈,让夏目原本踌躇的心思飘忽了一瞬就停滞住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夏目抬眼看向的场静司落寞的表情,才想起他还处在情绪容易失调的易感期,下意识就心软抓住了的场静司臂弯处的袖子。

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的场静司就以退为进捞着他的腰将他圈进了怀里,下巴搁在了他的颈侧,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那是什么意思?"

嘴笼的金属质感贴着他的脸庞蹭得夏目发痒,松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有些晕晕乎乎的,一时有些搞不清情况。

他就知道的场静司是故意服软的!夏目这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想骂人,身体却还是诚实地抓住了的场静司背部衣服的皱褶。他赌气地不答话,的场静司笑意更深,却仍然是一副可怜的腔调,令人酥麻的声音仿佛贴着耳垂,让夏目有些腿软。

"那么我的夫人,就当可怜可怜我原谅我如何?"嘴笼上紧贴着脸部皮肤的皮革质感蹭着夏目的脸颊,又顺着脖颈摩挲着腺体,让他有一种被猎食者盯上了的错觉,"我可是因为你才进入易感期的。"

夏目还是没有吭声,但是耳朵尖已经红透了。

的场静司神色一暗,却还是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用嘴笼轻轻碰了碰夏目的耳朵,故作委屈和遗憾地继续说道,"不过说起来,要是我这易感期再这么下去,明天的会议恐怕就得延后了。"

会议?什么会议?

夏目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撞进了的场静司好整以暇的笑意中。

隔扇最终还是没有再次打开。

"你不会真的陷入温柔乡了吧,静司?"的场泉听着的场静司提出的条件,有些讶异地挑起眉。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场静司扔了一个眼刀过去,将桌上列好条款的文件整理了起来,"那份名单上的人我只负责处理,至于后续怎么插人你自己看。等宫城家的余党处理完了,你就最好说到做到,立刻回到北海道去。"

的场静司说完就起身想要离开,身后的的场泉却若有所思地叫住了他。

"等等,"的场泉也直起身,上前了几步,有些探究和疑惑地地看向的场静司,"保证没有子嗣这点暂且不提—

"—你当真要帮我拿下札幌神社?"

"你怀疑我?"的场静司侧过身看着她,"是你不想要家主之位的。"

"那是因为目前还不是时候,"的场泉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耸了耸肩道,"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的弟弟。

"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泉看着庭院中的树,右手翻转了一下刀柄,将刀柄收进了腰间,"不管是宫城家那下三滥的手段,还是你这勾心斗角的小儿科,我都没有兴趣。既然诅咒已除,那么那些阴谋诡计,终究是要归于尘土的。今后的的场家,不会再追逐这种低劣的活法了。

"家主的位子本就是我的掌中之物,否则你当初不会留下我。"

的场泉抱胸,再转回头看着的场静司,"只是我不明白,的场静司,你没有义务帮我。"

的场泉盯着的场静司与自己相似的红眸,想要探寻出缘由。虽然这是场交易,但是他们同是出自本家一脉,流着同样的血,就算的场静司真的不帮她,她也不可能背叛家族去帮助目前依然失势的宫城家。但也正因为他们流着同样的血,他们才会有着对自己能力的自负,即便在家族已经决定了继承人的情况下,仍然争斗到至死方休。

就算的场静司不想要这个位子,又为什么要帮自己呢?的场泉无法理解。

的场静司轻笑了一声,仿佛嘲讽的场泉,又仿佛嘲讽自己。

"…说不定我确实是陷入温柔乡了呢?" 的场静司看着门外的天,语气随意而又无奈,仿佛真是心血来潮一般。

的场泉一脸的难以置信。

若不是真的陷入其中,他又怎么会答应帮的场泉掌控札幌神社如此荒唐的要求呢。他恶趣味地用嘴笼抵住夏目肿胀的腺体揉弄,逼得坤泽发出渴望标记的呜咽,却好似真的守礼一般连绑带都未松开丝毫。

隔扇外就是时常有人走动的长廊,而的场静司身下的动作却完全没有要"安静"的意思,捞着夏目的腰直撞得身下的人溢出破碎的呻吟。

"夫人,你可得小点声,门外可是随时有人经过啊。" 的场静司有些"无奈"地说道,热气贴着夏目的耳垂,拂过他的脸庞,引得他的身体一阵发颤,"毕竟我现在可没有办法更有效地堵上你的嘴。"

夏目咬着的场静司的手不敢出声,只能瞪了的场静司一眼。用会议的借口装可怜,算准了夏目容易愧疚的弱点,也只有的场静司会无耻到用这个方法哄着自己帮他暂时压制易感期。

自己就不应该松口的!

的场静司挑眉,抬起夏目的一条腿就掰开臀瓣重新肏了进去,直抵着生殖腔的腔口用力顶弄,快感一瞬间通达四肢百骸,爽得夏目的腿直发软,只能勾住的场静司的脖子维持平衡。

"呜…"夏目委屈地看着他,红着眼不敢叫出声。的场静司眼见着逗得狠了,才低下头来隔着嘴笼轻轻蹭着他的唇,示意夏目把嘴笼取下来。

夏目颤抖着手,解了好几下都没成功,的场静司有些坏心地浅浅地顶弄了几下引得坤泽差点哭出声,嘴笼才终于掉落滚到了一边。

的场静司轻笑了一下吻住了夏目的唇,将夏目整个捞了起来,径直抵着腔口蹭着已经湿滑的缝隙撞进了生殖腔。

所有的呻吟都被封进了这个吻中,高潮的瞬间,前期积聚的快感在夏目脑中一瞬炸开,生理性眼泪不住地流下,却又不能出声只能小声呜咽着。

看着夏目这可怜的模样,的场静司这才逐渐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易感期玩得过头了,只得一边捞起他软下的腰轻声哄着怀中的坤泽。

"恕我直言,族长,您太任性了。"

"…"的场静司身体一僵,转过身看向眼前辅佐了几代首领的老人,心下有些发怵。将夏目送回房间之后,他才发现七濑已经等在门口已久。先是装死,又是这么胡闹,恐怕够得上七濑辅佐生涯中的败笔了。他思索了几秒还是老老实实认了错,"抱歉,七濑,是我胡闹了。"

七濑摇了摇头表示无奈,走上前推开门看了看夏目的脸色,才放心地关上门。

"所以能告诉我这是发生了什么吗,族长?"七濑转过头,直视着的场静司问道。

"易感期,"的场静司揉了揉额头,有些内疚,"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七濑挑眉,不太信他的解释。控制信息素也是族长的必备课程,就算是易感期也不例外。怕是两个人又说了什么,才搞成了这样,夏目那个性子估计也是被族长带偏了。

七濑有些心累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孽缘啊。她看了看的场静司,又想了想夏目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说教,说起了正事,"您拿来的文件我已经查看过没有问题了,会议已经定在明天一早,族长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不用了,毕竟后续都是的场泉的事,我们只管提出议题就行。"的场静司也收敛起表情,正色说道。

七濑点头称是,便准备离开,却不料的场静司又叫住了她。

"七濑,你都不对我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吗?"的场静司有些惊讶于七濑今日的爽快,有些奇怪地问道。他都已经做好和七濑争执的准备了,他的回归必然会倒逼神道清算一些事情,这绝对不是什么理智的决定,尤其是对于七濑来说。

"我想这些顾虑在我说之前,您就应该已经考虑过了才是。"七濑从善如流地说道,的场静司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暗讽,"况且您想做的事,我们这些下属又能如何干涉呢?"

"…好吧。"的场静司倒是被噎了个不上不下,转身准备回到房间休息,毕竟明天的会议可不会轻松。却在此刻听到七濑的声音在背后再次传来。

"无论如何,欢迎回来,族长。"

的场静司的脚步顿了一瞬,随后轻笑了一声,踏入了房门内。

第二天清晨,接到七濑消息的众人一头雾水的前往的场本家,落座时才意识到不对。的场泉一如既往地出现在了次座,而许久未见的七濑,却此刻立于主座另一旁,正长袖善舞与入座的人寒暄。这一切落在众人眼中却是扑朔迷离,有几家已经凑近了脑袋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断有不解的视线梭巡在七濑和的场泉之间。

这几日宫城家的动荡才刚刚过去,族长的位子正空悬,眼见着的场泉就要得手,各家都选好了各自的出路,可如今的场泉却是一脸没事人一样地坐在次位,七濑却立在主座的另一侧,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难不成,是那个坤泽…

众人猜想纷纷,却惊闻主座背后的隔扇被拉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嘈杂的会议室霎时噤声,众人或目瞪口呆,或惊惧地看着披着熟悉家纹式样黑色羽织的的场静司走入室内落座,七濑立于他身侧垂眸不语。

一时间,会议室中鸦雀无声。

"怎么,许久不见,诸位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吗?"的场静司勾唇轻笑,血红色的眼眸扫过在场的众人,眼中的威压直逼得人冷汗直流。

怎么会?明明都已经失血了那么多?怎么还会生还?无数个的问题在众人的脑中盘旋,飞速地计算着此刻应当如何安排对策。

无一人缺席的会议室,竟安静得能听见缘廊外的蝉鸣。

"当然没有,"倒是的场泉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众人的沉默,直起身支手撑在桌面上,看向的场静司笑道,"族长能够生还,那便是最幸运的事了,不是吗?"

"那便最好,说起来我不在时,听说家族里倒是热闹得紧呢。"的场静司看着的场泉挑眉道,又收回眼环顾着众人,满意地看到各人神色各异的表情,愉快地勾唇笑了起来,而磁性的嗓音中却是透骨的凉意,"还希望诸位能和我讲讲呢。"

"你可真是对那个孩子宝贝得很,"会议结束后,的场泉饶有兴趣地看着主座上收起文件的人说道,"你就不担心那些人会做什么动作?"

"若是有能力,那要做早该做了。"的场静司没有看她,漫不经心道,"我没有亲自下场处理已经是网开一面,难不成他还指望自己的行为还能争取来什么荣誉吗?"

说得轻飘飘,他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下了处罚,的场泉咋舌。那几个家主可是腆着脸跪到了那坤泽的脚边,尽管结果上换来了家族的保全,但是这份耻辱可没有多少人能受得了。

她真是有些好奇了,她这弟弟不是真的被下了什么咒吧。

的场静司抬眼才发现的场泉一脸八卦地看着自己,皱起眉没好气地说道,"这难道不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的场泉当然巴不得的场静司即刻清洗家族大换血,她好安插进自己的人,只是宫城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动荡还是越小越好。的场泉看着的场静司起身走远,有些遗憾地摊了摊手。

不过无妨,她抚了一下嘴唇,札幌神社还有好大一出戏要演呢。

的场静司又一次逮到了翻墙进入宅子的夏目。

他几乎要叹气了,那次易感期过后,夏目说什么都不让他再靠近自己,却成天找不见人影。夏目本就不是什么家主夫人的芯子,他便也无所谓夏目的去向,但是翻墙这个习惯是不是真的得改一改了?

的场静司有些头疼,却还是摇了摇头止住了脚步,看着夏目进入屋内后,才跟了进去,回头看了一眼还蹲在墙头上的斑,顺手带上了隔扇。

他早就和夏目说了他总有一天会被抓到的,斑接收到的场静司的眼神,翻了一个白眼,夏目这小子被的场惯得简直无法无天,之前他甚至完全不知晓的场泉和他有所接触,要不是担心这呆子的安全,他才懒得管闲事带夏目出去。

看,这下遭报应了吧。斑边在心里吐槽道,又转而跳下了墙头,准备去找新认识的妖怪的喝酒。

至于夏目,那…就只能让他今晚自求多福了。斑不以为意地想道。

《的场家的遗孀》完

番外一:第三年的见异思迁

"抱歉,夏目殿下,但我们确实不知道这梦魇的来由。"三筱低下身,不似生物般的眼盯着他的主人,丙也在一旁无计可施地耸了耸肩,"梦魇是会抓住人心中的破绽使人沉溺于梦境的妖怪,可这破绽之处在哪儿恐怕也只有梦的主人自己知道。

"若是的场静司身边的您都无法知晓这梦境的破绽,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已经过了一月,新年的气氛已经过去,而的场本家的气氛却异常地压抑着。的场静司自元旦过后便再也没有在集会上出现过,尽管七濑已经尽力封锁消息,但是在一年的开头,原本集会最密集的时期,还是泄露了风声。

的场家的家主的场静司,因为被人下了梦魇,陷入了昏迷。

说来也蹊跷,梦魇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一击毙命的妖怪,作为除妖人家族的家主,更是要求心智坚定,不会随意被妖怪蛊惑。

"就如我们的推测,被诅咒之人会陷入自己的梦境里,"名取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又戴上,"但是你也看到了,的场他的梦境就是记忆回放,如果你也无法知晓他沉溺梦境的原因的话…"

"…抱歉,夏目。"名取看着夏目几日来未曾安睡的苍白脸色,有些抱歉,但还是说出了下一句话,"我恐怕无能为力。"

"没关系的,名取先生。"夏目有些勉力地笑着,抬眼扫过陷入沉睡的的场静司,沉默了一会儿,才起身送名取离开。

庭院的树染黄了一片,他垂下了眸,低声的碎语湮没在屋外的风声中。

"果然吗?"

"夏目大人—" 名取走后,七濑看着夏目,担心地唤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离开的。"他的目光由庭院转向缘廊一侧的七濑,"七濑,这不是你第一次这样对我说,也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回答你了。"

他转过身,看向不为所动的老者,想起多年前他踏入这场局的开端。彼时他只是为了友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与的场家合作,尚且还不知他今后要面对的是什么。而如今七濑口中的"夏目少爷"变成了"夏目大人",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和友人被卷入危机中无力主宰命运的少年。

但是,这一场梦魇,仿佛又将他推回了三年前,他看着的场静司,却仍然无力干涉他的所有选择。

"他给我安排的后路是什么?"夏目叹了口气问道。

"…还是退守神社,宫城会陪您一起。"

他就知道,夏目咬唇,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继续问道:"那静司会怎么样?"

"家主…自然是要留在的场家的,"七濑没有多说,"家主不希望你被困住。"

夏目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的场静司没有子嗣,无论是先让旁支入嗣,由长辈代管,还是由的场静司那姐姐接手,的场家自有的场家的做法。

但无论如何,的场静司未能留下子嗣的坤泽,都不会是个好呆的位子,这件事他从三年前就知晓,却仍然扎入了这片深潭。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他们不会再重复相同的错误了,却也放任了自己不去面对那些隐藏在表面平静下的矛盾。

三筱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他耳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三筱意有所指地说道,"您真的,毫无察觉吗?"

夏目当然不是毫无察觉。

他和的场静司天生就不对盘,他永远无法认同的场家对妖怪的残酷与利用,的场静司也无法说服他收起对妖怪那不要命的怜悯。

但是他们仍然相爱了。

除妖人家族的争斗、妖怪的诅咒、怨气的蔓延,阴谋与危险缓缓从潜伏的阴影中探出头来,他被迫在一场又一场危机中与的场静司相互试探,相互依靠。这个庞大的家族的黑暗终于被掀开一角,牺牲与阴谋随之而来。他看见的场静司深夜怨气失控的痛苦,也见过友人冰冷的尸体,但最终是的场静司以近乎残忍的坚定,将他从悲伤中拔出,重新回到人间。

但是,爱能维持多久呢?他穿过本家的回廊,走过这困了他三年的囚笼。这偌大的房屋中,其实只有一隅是需要的。而现在,这一隅也没有了。

爱不可能蒙蔽双眼,也不可能堵住双耳。

最开始,是宫城会来找他帮忙。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在百目妖死去之前,的场静司为了维持住的场家的地位,行事作风颇为雷厉霸道,不惜一切代价到处搜寻强大的妖怪纳为己用。但百目妖死后,惯性的狠利只会让神道更为忌惮,以致宫城这一神道培育的新生力量难有出头的机会。

夏目拥有强大的妖力,驾驭百鬼的魅力,还拥有净化怨气的力量,即便是的场静司也无法任意左右他,正是最好的人选。

这是他开始插手的场家事务的开端。

受惠的人与妖怪尝到了甜头,失势的一方吃尽了苦头,谄媚与怨恨随之而来,有时他也会怀疑自身,是否还能坚持心中守护两方的愿望,是否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事。

友人帐中的妖怪呼唤他,请求能够拿回自己的名字。

的场家地牢中的妖怪冲破结界的层层封锁,侵入他的梦中祈求他能够饶自己一命。

八原的妖怪呼唤着他,塔子和滋看着着他,七濑也看着他。

他渐渐看不见自己的身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而最先注意到这一点的,就是的场静司。

九个月前,北海道。

"贵志?"黑发红瞳的男人细碎地吻着他,"累了吗?"

夏目看着他,有些发懵,身侧是温泉水蒸腾起的热气,眼前是一片湖泊,深色的湖水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涌浪,仿若海浪拍岸。远处,连绵的山脉连绵,皑皑白雪掩映在云絮之间。11

他们住的旅馆位于一片不冻湖旁,房间自带一方温泉,他们在冰天雪地的一方温暖中温存。情欲升腾在潮湿的空气中,夏目眨着湿润的琥珀色的眸子,含糊不清地呜咽着,的场看着全身的潮红的夏目,神色暗下几分,牙齿抵在腺体上反复摩挲,手指熟捻地钻入了坤泽的腿间,夏目仰起头,有些可怜地看着他,下身搅动的快感使得他的脑子有些钝,抬起腰轻轻蹭的场,忍不住向乾元求欢。

"静、静司…"

"没事的,贵志,我在这里。"炽热的气息拂过夏目的面颊,身下却更加不留情地托起夏目的一条腿,毫不犹豫地侵入了坤泽的穴道,连带着泉水灌入,快感直冲大脑。

"的场静嗯—"未出口的咒骂被噎住,夏目只能靠他搂在腰间的手支撑站着,也只能作罢,委屈地红着眼睛勾着的场的脖颈往下拉,的场会意地低下头吻他。

"抱歉。"

柑橘和松柏的气息浓郁了起来。

这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厚厚的积雪铺满了这座北部的雪国,列车穿行而过,漫天的鹅毛大雪穿梭于积雪的松枝间,偶尔有一声树枝折断的"咔嚓"声,惊扰了鸟儿。

夏目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从窗帘边漏了一丝光线,他翻了个身,有些懵,而醒得更早的的场静司伸手将他带进了怀里,"醒了?"

"嗯。"夏目带着鼻音回答道,房间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昨夜的欢情仿若一场幻梦。

他们原本不是一起去的北海道,的场静司有事务要去北海道一趟,而夏目是因为宫城的请求而前往,结果到了之后夏目才发现这是的场家的一次大型狩猎。察觉到事情不对的夏目立刻找了过去,方才知道这不是的场静司的本意,只是由于的场本家与札幌神社的利益牵扯,札幌神社便想打着的场的名号进行狩猎,而宫城恐怕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才向自己发出了请求。

神道已然对的场家有了忌惮,如此大张旗鼓,还是做得更加平添杀孽的事,夏目当场就翻了脸,"这是在自掘坟墓,你难道希望一直有人打着的场家的旗号做没有意义的事吗?"

"我们已经身处黑暗中了,"的场静司看着他,也努力压制住怒火,揉了揉眉心,所以他才会隐瞒的,"除妖人是被妖怪怨恨的存在,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利益牵扯盘根错节,想摘出来是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的场家独大的格局了,"夏目据理力争,"你难道真的要与神道撕破脸?"

"不是我要撕破脸,贵志。"的场深吸了一口气,血红的双眼有些疲倦地看着他,"而是如果我不犯错,神道就没办法和我撕破脸了。"

这是个夏目没想到的回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的场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本就不是手上干净的家族,贵志。"的场叹了口气,跪下身握住了夏目的手,"这是除妖人的业,我们生来就是背负罪孽的人。

"就算没有札幌神社,除妖人家族仍然是要进行狩猎的,就算世上有再多你这样的人,你就能化解所有的恩怨了吗?

"就算我不愿意,家族中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的。"

那你呢?夏目看着他,想问道,却又咬唇制止了这个念头。

他明明知道这个答案的。

"我说过的,"的场静司看着他,淡色的伤疤附于右眼之上,仿佛早已看透了他心中的问题,"我从不相信妖怪。

"背叛、谎言、虚伪,这才是除妖人与妖怪之间的关系,才是人与妖的常态。

"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明白。"

夏目嗓子一阵干涸,他自知和的场静司的分歧自始至终一直存在,但从未有一次,他们之间的分歧会如同现在这般呼之欲出,他再也无法装作看不见了。

是啊,他原本是最该憎恨妖怪的人,他甚至无法跨过友人的死,对的场静司加以指责,却还是不争气地在的场静司说出答案时感到手脚冰凉。

自知理亏的的场便提出一起泡温泉的请求作为补偿,但在此之后,宫城的请求便几乎不再有了。

这是他们正式成婚的第二年,也是从此时起,的场静司开始禁止他干预除妖人事务。

夏目从梦中惊醒。

深夜的的场本家显得寂寥而空旷,隔扇推拉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夏目拉开最后一道隔扇,便是如今因梦魇而昏迷的的场静司在所在的房间。

他抚上了的场静司的额头,最终下定决心潜入了的场静司的梦境。

他们必须面对这件事了。

的场静司是何其强大而坚定的人,怎会落入如此明显的圈套。就如三筱所说,妖怪会映射出人的弱点与阴影,但他所认识的的场静司,绝不会为此沉溺。七濑所说的安排,错漏百出的梦魇,刻意侵入梦境的记忆,这根本不是梦魇给的场静司设下的圈套,而是的场静司为他设下的圈套。

"谁?"

既然的场静司逼他做出选择,那他就奉陪到底,夏目看着梦中一脸错愕的的场静司,勾起了一个无声的笑,没有给的场静司任何反应的时间,径直抵上了他的额头。

妖力顺着他的身体四周一瞬间膨胀,径直连同对面的梦的主人,梦境的幻象开始扭曲与坍塌。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梦,的场静司。"他贴着的场的脸颊终于开了口。强行打破梦境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梦境坍塌的瞬间,也是梦魇反噬入梦者的机会,若是梦境的主人仍然执迷不悟,那最终两人都会陷入虚妄的罅隙中。

夏目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

"你…不是想要我做出选择吗?"夏目嘲讽地笑了,他知道的场静司设下圈套的缘由是什么。

的场静司在等待,等待那个九个月前他就问出的问题的答案。

"我永远无法喜欢妖怪,也不可能做出改变。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还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吗?"

他才不要做出选择,夏目抱紧了的场静司陷入了虚妄的黑暗中,咬紧了牙控制住自己不要流泪。

"不要以为你已经掌握了我的所有出路,的场静司。

"如果你不醒来,我也会沉没进这场梦境中,你看着办吧。"

刺眼的光芒在他眼前炸开,他听到的场静司最终叹了一口气,熟悉的温度回拥着他,夏目知道,他最终赌对了。

夏目谢绝了七濑的提议,没有等的场静司醒来便回了八原,七濑和宫城接连传来了的场静司醒来的消息,而在确认了没事之后,夏目便再也没接过京都带来的消息。

就算将的场静司强行带出梦魇又如何,这一次会有,下一次也会有,他们的分歧是如此尖锐而明显,他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电话铃声准时响起。

"贵志,今天的电话打来了,还是不想接吗?"楼下塔子有些担心地喊道。

"是…"他躲在被窝里,有些逃避地喊道,"抱歉,塔子阿姨…"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有些心虚地坐起身,听见塔子在楼下应付电话,电话结束后听见塔子上楼的脚步声,又把自己裹到了被子里逃避问题。

塔子拉开门,看着裹成一团的夏目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跪坐了下来,"贵志,你也知道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吧。"

"…知道。"团子出声了。

"那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闹矛盾吗?"塔子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看起来还是你单方面的矛盾。"

"才不是的!"夏目露出头来有些激动地反驳,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了才咬着唇坐起身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塔子摇了摇头,伸手理了理夏目的鬓发,"介意和我说一说吗?"

"…"

"是你觉得静司他不喜欢你了?"

"不是,"夏目摇头否认道,说实话这事情荒谬到他都不知道怎么和塔子叙述,"我们之间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总是觉得我有一天会因此离开他。"

"那你会吗?"

"…我不想。"夏目把头埋进膝盖,"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因此妥协。"

"一定不能吗?"

"…一定不能。"

房间里沉默一会儿,塔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把夏目抱进了怀里。夏目抓着塔子的衣服,心里的委屈一瞬间翻了上来,终于哽咽出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塔子轻轻拍着被子里的夏目说道,"抱歉,我之前都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矛盾。"

"才不是呢。"夏目抽了抽鼻子,有些孩子气。

"说实话,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矛盾是什么。"塔子抚摸着他说道,"但你既然不想离开,就意味着事情没有到最差的地步。"

他拍着夏目的背,擦去他的眼泪,继续说道,"这种事情实际上我和滋也有过,还记得我说的吗,在你之前,我和滋一直没有孩子。"

塔子用手梳理着他的头发,有些怀念地说道,"我们附近也有人说三道四,我和滋也很喜欢孩子,但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上天就是不肯让我们如愿。

"我曾经认真地想过,我和滋是不是不应该在一起,是不是如果我们没有结合,会更加幸福。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如果没有了滋,我要怎么办?如果没有了我,滋又要如何呢?"

就像一对无子的大雁,飞到最后形单影只,要怎么度过最后寂寞的时光呢。

"我们很庆幸拥有了你,贵志。"夏目没有说话,有些孩子气地环上了塔子的腰,塔子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道,"但是我仍然要告诉你,即使没有你,我与滋也是一体的,没有人能够将我们分开。

"我们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契合的,贵志。"

塔子捧着他的脸,温柔地说道,"在一起不意味着所有事情都要妥协,我们拥有各自的朋友与爱好,我们也会争吵,我们会各自奉行自己的做法,我们会彼此伤害,但我们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

"我无法放弃滋给我带来的想象,他让我不禁会想象我们今后的二十年,三十年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会有对彼此更好的选择,会有其他更合适你的人,但是贵志,人生不是做选择题,有对错之分。甚至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我们其实也无法精确计算每条路的得失。"

"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塔子戳了戳他的胸口,"分歧、吵架、冷战,未来还也许会因意外与疾病被经历分离的苦痛,即便如此,你也想陪在他身边吗?

"还是说,你宁愿从此之后,和静司再也毫无关联。"

夏目不再吭声。

他听过的场静司失控的怒吼,也见过他双眸缱绻的温柔,他们曾经互相伤害,也曾经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经历了太多失去与错误,终于学会了谅解与沟通,才最终走到今天。纵使拥有强大的妖力,驾驭百鬼的魅力,还拥有净化怨气的力量,他也无法亲手杀死,这份他们呵护至今的爱意。

的场静司到的时候,正是午后。夏目最终还是选择了在成婚之后在附近置办的房子见面。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榻榻米上形成方格的阴影,温暖的同时让人升起了倦意,正在夏目昏昏欲睡的时候,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

夏目揉着眼睛,抬眼看去,才发现的场静司已经走到了身前,不同于平时的常服,也不同于集会时会穿的和服,的场静司身着一身西装,外套因为来得匆忙直接拿在了手里,胸口系着灰蓝色的领带,逆着光的身姿挺拔而令人恼火的好看。

看样子应该是处理了其他的事情才顺便过来的。

夏目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他真的只是有点恼火,明明辗转反侧了几夜,却还是在看到的场静司的一瞬间,脑子就全空了。

他其实是如此想念他,但也在见到他之后仍然无话可说。

"抱歉,贵志。"最终是的场静司打破了沉默。

"我不想听这个,"夏目慢吞吞地坐直身体,"在你出事之后由七濑做主把我摘出的场家,这是一直以来的后备方案吗?"

的场静司倒是没有想到夏目会先问这件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是的,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我不希望在我身后还有人为难你。"

"那是我的事情。"夏目声调猛地升高,他看着的场,又不甘地卸了力,"你明明知道我的选择的。"

的场静司看着他的爱人,想伸出手,却又不确定此刻夏目想要他的拥抱。

他伤害了夏目,他很明白地知道这一点,梦魇仍然是利用了他内心的漏洞,尽管并不是出自主观意愿,但也正是因为长时间以来他确实过于在意夏目的答案,才会顺着梦魇创造出这个困住他和夏目的梦境。

"抱歉,贵志。"的场静司最终还是收回了手,但还是继续解释道,"但是这次真的是意外—"

"但是你并不想我干涉的场家并不是意外,利用梦魇希望我能够做出选择也不是意外。"夏目径直打断了他的话,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然望着他。

的场静司沉默了。

"去年开始,宫城最近来找我的频次都低了很多,"夏目挪开眼去,闭上了双眼,"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会妥协的。"

还是谈到这件事了,的场握紧了拳头,又松了开来。他收敛起情绪,也在夏目对面跪坐了下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停止狩猎,这件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我不可能放任你继续干涉。"

"我干不干涉也轮不到你自作主张!"夏目突然一甩手,青釉的茶杯连带着茶水翻落在地,而的场静司仍然维持着不变的表情,夏目看着他,看不出那双红眸里任何的情绪,"这甚至不是一个选择!"

"我说过了,没有人能替我做出选择,我能选择救你,也能选择别的出路。"他已经受够了只能被动接受的场静司的信息的生活,"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看着黑发红瞳的男人,心脏泛起疼痛,恼怒和委屈占据了他的大脑,但下一秒,的场的话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你在痛苦,贵志。"的场静司轻声说道,"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他怎么能看不见呢,夏目为地牢里的妖怪开脱,为求上门的妖怪还名字,为宫城的请求出面,为自己向藤原家解释。

"你明明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的场静司看着夏目,红色的眼眸温柔而缱绻,但做出的决定却冰冷如霜。

他终究是舍不得的,可他也无法给出夏目想要的东西。

如果夏目真的做出了选择,不管他是选择走向除妖人的立场,还是选择走向妖怪的立场,夏目都不可能原谅自己,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可是有一个声音仍然会不停地萦绕在他耳边。

"那么,这样将夏目困在自己身边,难道就不让那个孩子感到痛苦了吗?"

所以他被梦魇蛊惑着布下了一个陷阱,无论夏目对于梦境有着怎样的猜测,的场静司都会在他入梦时抹去他的记忆,引导他做出选择。无论结果如何,的场静司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但是夏目贵志总是能看穿他的一切伎俩。

"抱歉,贵志,我只是无法忍受这一点。"的场静司直起身,向前挪了一步抚上了他的面颊,夏目近乎落下泪来,他咬着唇,控制着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场静司继续说道,"我曾经带给你的痛苦够多了,多轨的死,你的伤…我自然知道你能够做到,但是我无法若无其事地旁观。"

那我呢?夏目贵志想反问,但抑制不住的哽咽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又何尝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呢?当他面对昏迷的的场静司,而七濑说他给自己准备的后路就是送他离开时,他真的想不顾一切把的场静司从床上拖起来暴打一顿。

他们其实始终都注视着彼此。

"吵架、冷战,未来还也许会因意外与疾病被经历分离的苦痛,即便如此,你也想陪在他身边吗?"塔子的话仍在耳畔。

"还是说,你宁愿从此之后,和静司再也毫无关联。"

夏目握紧的拳头,又松了开来。

他早已深陷其中。

"贵志?贵—"的场静司有些担心地呼唤着夏目,另一只手才抬起,就被夏目直接扯住了领带,他下意识扶住夏目,却被出其不意地压倒在了榻榻米上,跨坐在他身上的夏目眼眶泛红,的场静司下意识不敢有太多动作。

"我知道我们的分歧会永远存在。"夏目首先开了口,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

"但是我再也不会选择离开,也不会选择逃避。"夏目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了的场静司的双眸,"我不会离开你,但是你也不要想我妥协不再干涉家族事务。"

"但是贵志,这不是…"的场静司心下叹气,还想解释。

"我不是在和你讨论,我是在通知你这件事。"夏目抑制住了哽咽的声音,语气冷静了下来,红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夏目眼中的一丝狡黠,的场静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之前几天都在和宫城讨论这件事,今天上午才正好有了结果,正好转告你一声。

"由于的场静司作风不端,宫城及其所辖神社今后归入我名下,不会再接受的场家主的命令。"

的场静司瞳孔一缩。

"的场家主,你看着办吧。"夏目低下头看着他,"是要与我合作,还是与我为敌。"

他机关算尽想要把夏目剥离其中,他竟然又把自己全赔了进来。

的场静司一瞬间气血攻心,再也不控制动作,掐着夏目的下巴起身将他抵在在了墙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夏目贵志,你是不是疯了?"

宫城直接听从他的调遣,就意味着夏目从此以后就全然暴露在了神道的眼中,他手握着友人帐和如此强大的妖力,是生怕树敌还不够多吗?

无数的谋算都在这一刻打了水漂,阴阳师?神道?这小孩这几年其他的倒是没长进,心眼倒是突飞猛进,就连自己的乾元都不放在眼里。一瞬间,暴涨的妖力和信息素全面覆盖了整个空间,夏目感到强大的威压正通过他和的场静司的链接成倍地压制着自己的呼吸,不禁闷哼出声。

的场静司终于收起了温柔优雅的外皮,深藏在体内的暴虐和傲慢终于无法隐藏。

但夏目反而不再害怕了。

"那又如何。"夏目笑了,有些费力地扭了扭脖子,看向已经怒火中烧的乾元,一只手掰着乾元掐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出其不意扯着领带将的场静司的脸拉近,腺体上的屏蔽贴早就在他们的动作中被揭开了一脚,柑橘的香气充溢鼻尖。

"以及的场家主,我好像,已经改姓的场三年了吧。"

的场静司青筋跳得厉害,夏目贵志就是故意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据理力争,而是直接先斩后奏掌握了主动权。如果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他一定站在夏目身边拍手称快。

但是天杀的,他就偏偏用在了自己身上。

的场松开了夏目后退了一步,收敛信息素调整了呼吸,夏目脱力地腿软,弯腰支撑自己干咳着。

"我不认为宫城会做这样的事,"室内燥热进一步升级,的场静司松了松领带结,尽力按下躁动的怒火,"她出自我手下,之所以被摆在今天的位置上,是多方势力平衡后的结果,即便你真的说动了她,神道也不会放行。"

"可我不这么认为。"

夏目调整好呼吸,抬起头看向他,缓缓地抬起手,将屏蔽贴撕了下来。

的场静司僵住了,室内的柑橘的香气瞬间爆炸开来,压制不住的信息素伴随着荷尔蒙飙升,夏目扔掉了屏蔽贴,一步一步走向了他,而他却像被冻住了,不能后退一步。

"神道可并不喜欢你,的场家主。"夏目最终停在了他面前一步的地方,"开展大型狩猎,只为了掩盖神明因被神官虐待而出逃的痕迹,这可不是什么能够被轻易揭过去的过错。"

的场静司无法控制自己惊讶的表情,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夏目还在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曾经怨恨地看着他,也曾在他眼中盛满情欲,曾经警惕地面对他唐突的示好,也曾无比坚定地注视着他。

他其实并不曾奢望得到这双眼睛,但是在得到之后,人便会变得愈加贪婪,所以明明知道彼此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隔阂,还是选择将丑陋的一面掩藏在花团锦簇之后。

他所掩藏的黑暗,他所背负的孽债,如今都会由这双眼睛的主人一一审判。

他当然可以不认这笔帐,的场家向来做事狠绝利落,不会留太多的把柄,即便真的撕破脸了,无非就是他们两人从此立场不同,到此为止。

明明设想过很多次撕破脸皮,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面对着夏目的那双眼眸,所有的话术都失去了作用。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最终松了口。

"去年北海道之后我就一直在查,"夏目走近他,任由他的松木香贪婪地缠绕着自己,发现了他的妥协之后更加得寸进尺,试探着勾上他的脖子,将他的脸转向了自己,叹了口气,"就这么担心被我发现吗?"

的场抚上他的脸,看着夏目的眼睛,一如他初见时那样清澈。

"贵志,这不该是你的路。"的场静司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干涩,他终其一生,都为的场这一姓氏束缚,注定有太多事身不由己。是命运将他们绑到了一根绳上,而夏目贵志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他恍了心神,生了贪念。

但理智和经验都告诉他,这注定是无法长久的。

他的爱人,本应当强大而自由地穿行于妖怪与人世间,拥有着温暖的人生。而的场静司却是除妖界中最黑暗的部分之一,即便他放弃一切,也不可能成为夏目贵志的同行之人。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夏目摇了摇头,"也许曾经有,但是现在不会再有了。

"无论我们今天到底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收手的,的场静司。"

他孩子气地扯住了的场静司的领带,"我确实想过逃避,但是逃避是没有用的。我不可能当作你做的这些事都不存在,你也不会认为我不说就是默认了这些事。"

"我会阻止你的,"夏目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的场静司的眼睛,"我会按照我的方式来制止你,审判你,惩罚你,但是我永远不会逃避你。"

"不会有另一种可能了,静司。"他轻轻地说道,"你就是唯一的生门。"

的场静司投降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扣住了坤泽的下巴,凶狠地吻他,他从没有如此粗暴地对待过夏目,就如夏目曾经抱怨的那样,他总是温柔克制,保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同时也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欲念与暴虐。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傲慢、残酷和虚伪才是他的本性,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却屡屡在夏目身上受挫。

傲慢使他低估了夏目的力量,残酷使他看不清自己的懦弱,虚伪使他不敢面对真实的痛苦。爱情本就是这世间最不合逻辑的术式,哪怕他用理智堆砌城墙,他仍然会在看着夏目这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感受到从墙内生长出的,最鲜活的欲望。

他输得一塌糊涂。

他们在榻榻米上滚成一团,夏目被他吻得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赢了,带着胜利的得意笑出了声,扯着的场的领带让他低下头来继续接吻,一边将他马甲的扣子解开,的场也只能泄愤似的轻咬了一下他的唇。

这是他们成婚的第三年,一切,才刚刚开始。

后续一:

札幌神社的事情夏目还是让宫城上报给了神道,作为让宫城换到他名下的条件,但是的场家的人确实将痕迹都收拾得非常干净,神道没能抓住什么实质性证据,所以只受到了被牵连的处理,的场家的核心开始慢慢从京都移向八原,反倒是夏目这一方和神道更亲近了许多。

后续二:

在胡闹了一天之后,夏目还是带着的场静司回了趟藤原家,塔子担心了一天,一个晚上他们两个都在被塔子训话。(而提前回到京都的七濑,在知道宫城决定追随夏目的消息后,也正准备看家主的笑话)。

后续三:

在正式被交割给夏目之前,宫城终于受到了来自的场家主的报复,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她真的没想到的场静司竟然真的这么小心眼,导致她之前看家主的滤镜破碎了。

后续四:

他们又去了一次北海道,这次是不带任务的度假,冬天的积雪掩盖住了这片土地的其他颜色,而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瞳色。

本文碎碎念比较多,不喜欢可以直接跳过下面这段话。

这一篇文的灵感来源其实是我想搞一个的场静司比较狠的R18梗(看起来完全不像对吧,没错我最终还是肾虚了),当时就在考虑怎么让这个梗合情合理(因为我的文中两人的关系发展都极其健康,感觉突然出现强制就很奇怪),所以就有了这篇产物。

梦魇这个题材倒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我原本是想写一个和《猫咪与枫叶与天妇罗》能够形成对照的番外,《吻火》和《遗孀》虽然共享同一套设定和基本剧情路线,但是后期是完全不一样的,从《吻火》到《心甘》再到《遗孀》剧情是越走越黑(划掉),原本想写出两条线的区别来,但是写完了感觉还是没能突破之前写梦魇的套路,还是走的"反转再反转"的路线。

的夏的观念之争也是我一直以来想找个机会写的,如果按照常理来讨论这两个人的关系,我们时常会难以说服自己观点如此天差地北的两个人可以有一段长久的关系,因此在很多时候我会逃避这一点,或者让的场静司进行一定程度的妥协。但是说句比较出戏的,就算在我的剧情里,的场家已经不需要变得非常强大了,但是除妖人也是要吃饭的,不狩猎怎么吃饭呢?但是我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难道只要离开的场静司,夏目就可以当作这些事不存在吗?

至少夏目不会逃避,所以我个人觉得他们最终还是会杠上的,无论以什么身份,这个问题总是要面对的,如果单纯的沟通没办法解决问题,那么我们就采取更加实际一点的行动。任何健康有序的社会都不会只有一种观点,不管是的场还是夏目,都应当做好和自己不认同的观点长期共存的打算。

又及,同样地,本文中出现的北海道的湖边温泉宾馆是真实存在的,灵感来源于up主元气八眉菌的视频BV19741147ur,只不过那个湖的名字会有点跳戏我就没打出来,这片湖叫做洞爷湖,后方的山是火山,所以终年不冻,湖边有温泉宾馆,湖景房前都会有自带的温泉池,可以边泡边眺望山水,我个人觉得比北海道其他著名温泉的那种深山野林的景色要好看。

番外二:七年之痒

"静司!静司—"

夏目忙不迭地从房间追出来,却见的场静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回廊的拐弯处,他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心下诽谤着这人怎么这么些年了还是这么小心眼,有些无奈地看着的场静司走远的方向。

倒是从长廊的另一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夏目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夏目转头,才见是宫城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动作,好奇地出声询问。

"宫城…"夏目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双猫瞳低垂着看她,显得有些可怜,"我好像又把静司惹生气了。"

"…"宫城竟是一时语塞。

说句实话,的场静司和夏目之前的争吵并不算罕见,关于妖怪,关于家族,他们总是能有天差地别的看法,但是通常来说,事件的严重程度越高,他们之间越是不太可能这般明目张胆地闹脾气,反倒是当他们干脆话都不说各自为政,七濑和宫城才会捏上一把汗。

只是最近各个方面的事务都不算繁忙,也少有棘手的情况,家主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宫城看着夏目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却也有些疑惑,在脑中捋了一遍近日来的消息,思虑一停,好似想通了什么,有些惊讶,"不会吧,家主还计较着这件事吗?"

夏目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静司?"

的场静司感到车后座另一侧的动静,但仍是脸朝着车窗一侧闭目养神,没有理会那人的动作,却又感觉到一双手扶上了自己的膝盖,睁眼才见夏目正撑着身子看他的眼睛。

"还在生气吗?"夏目眨着眼睛问他。

"…"的场静司近乎有些无奈了,伸出食指顶着他的眉心,将他凑上来的脸向后推了推,"若是我说生气了,你难道会就此罢休?"

夏目心虚了一下,神情被的场静司尽收眼底。他看着眼前人丝毫不心虚的掩饰神情,挑着眉伸手抓住夏目撑在他身前的手,禁锢住了夏目往回缩的动作。

"诶静司—"夏目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再抬眼时就看见的场静司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一下子噤了声。

"我是不是说过,不要管的场泉的事?"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夏目扭了扭自己的手,见的场静司完全没有心软的意思,才放弃了挣扎,"我本来以为又是札幌神社出了问题,谁知道会正面遇上泉小姐。"

"但是你可不单单是打了个照面,"的场静司眯着眼看他,"还要我帮你回忆以前怎么被她带进沟里去的吗?"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夏目有些不忿地控诉,咬着唇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的场静司,"我才想问你,四年前的事,根本就不仅仅是神社自身的问题吧。"

"…从泉那儿打听来的?"的场静司挑眉,倒是丝毫不惊讶夏目会察觉到这一点。

"才不是…"夏目努力支起身来反驳道,"但是一次两次便罢了,两次都是札幌神社,北海道本就是泉小姐所在之地,这次还正巧碰上,我若还察觉不到才是奇怪吧。"

看着夏目在钳制之下依旧伶牙俐齿的模样,的场静司确实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继续维持生气的模样了。之前那只胖猫吐槽自己把夏目惯得无法无天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现在倒是理解了几分。

"所以,你的结论是?"他好整以暇地反问。

四年前,札幌神社曾经要求的场家帮忙掩盖神社虐待神明的丑闻,当时夏目因为这件事和的场静司近乎决裂,后来夏目近乎是打乱了原本的全部谋算—和之前每一次一样—逼得的场静司放弃插手才算是了结了此事。

不过确实如夏目所说,只是偶然一次两次便罢了,时隔几年又是这个地点,又出现了的场泉这个名字,夏目若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才是奇怪。

夏目咬着唇,看着的场静司了然的神情,有些气馁自己又被对方摆了一道。

"你根本就不是小心眼,"夏目有些泄气,语气中不由的带上了一丝酸涩,"你只是不想让我知道,你是在帮泉小姐掩盖她在北海道的动静,是不是?"

的场静司对于的场泉之前把夏目作为靶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一向都对他和的场泉可能会有的联系严防死守,有时甚至胡搅蛮缠到夏目都有些无奈。但在现在看来,竟也是的场静司计划中的一环。

"这可算不上是帮,"的场静司不置可否,松开了牵制住他的手,"我事先并不知情,顶多算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确实答应了会帮的场泉掌控札幌神社,但神社的丑闻却并非他的手笔,想来是的场泉并不屑于承他的情,自己动手解决了札幌神社,而他便也只能顺势推波助澜。

"那你还…"夏目更加不解。

"贵志,我们说过的,"的场静司没有等他说下去,他知道夏目想问什么,"神道需要一个借口打压的场家,的场家与神社的关系也盘根错节,我只能跟着泉的步调走。"

"可是这明明就是个陷阱—"

"贵志—"的场静司拉长了音,将生闷气的坤泽的脸掰向自己,制止了他想反驳的话。鸽血红的眼眸中似有些无奈,"这就是我选择隐瞒的原因,我当时也在犹豫。"

夏目止住了口,却还是有些气闷地看着他。

"我在七年前就和的场泉订下了约定,我会支持她接任家主之位。"

夏目有些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

等等,七年前?那不是说,当年的场静司假死归来时,就和的场泉做下了这笔交易?可当时的场泉距离家主之位只差临门一脚,又为何要绕这么一大圈,等到七年后再兑现?

"我那姐姐有自己的处事作风,可接不了我手上这堆烂摊子。"的场静司看出夏目的困惑,耸了耸肩,出声解释道,"她想要除去旧习积弊,好不受那些老顽固的掣肘,所以选择从北海道重新培养势力和家族抗衡,便还是把这位子抛回给了我。"

"抱歉。"的场静司看着眼前人的神情,有些抱歉。

"但我并不是真的没想过要向你坦白这件事,贵志。"他轻声说道,"但我不希望你因此而选择我。"

夏目感到喉头一哽,之前的情绪蓦然一空,他知道的场静司在说什么。

他们虽然共同经历了众多的艰难险阻,但也无法掩盖他们对妖怪天差地别的观念,而他们四年前近乎决裂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长久以来积压的隔阂和分歧达到了极点。

"其实看着你挣扎在人与妖怪之间的神情,有时我也会动摇。"的场抬手捋过夏目鬓边的碎发,语气仍旧好似风轻云淡,"我做出这个决断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但我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你的负担,亦或是让你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并非什么良善之人,舍去权位之后也只剩罪孽缠身。"

的场静司看着夏目发愣的神情叹声道,"即便丢弃家主之位,我的本质仍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不会对妖怪有所怜悯,也不会因为退下家主之位就真正地退出权力中心。

"所以我才会隐瞒,我只希望你能自由地做出选择。"

夏目怔怔地看着他。

"当时我甚至有考虑过单方面撕毁和泉的条约,毕竟她行事如此锋利,便也是不给我留后路的意思。"的场耸了耸肩说道,"她本就不屑于要我的帮助,那我单方面撕毁那一纸合约也不算过分。"

夏目的喉头涌上酸涩,四年前的种种记忆与信息重新拼合重现,他的大脑一团乱麻。

"那要是我四年前…"他压着嗓子,控制自己不要哽咽,却还是忍不住控诉出声,"的场静司,你就是个混蛋。"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四年前他真的顺了的场静司的意,是不是的场静司就会被永远禁锢在的场家主的位子上,至死也不会告诉夏目,他曾经有过和他一同离开的场家的可能性。

"是是,我就是个混蛋。"的场静司有些无奈地应着他的话,手上倒是毫不客气地揽着夏目的腰将人往胸口带了带,低头在他耳边说道,"所以,我这不是想要争取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你—"夏目对他此刻的不以为意有些气急,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的场静司伸出一只手指抵上了他的唇。

"放心,我想这份补偿你会满意的。"的场静司语带笑意,夏目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却见的场静司接着话锋一转,扶着夏目后腰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他的后颈上,"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是希望你也能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主动去招惹的场泉的事。"

"等等,你不是…"夏目有些懵,这人不是因为要隐瞒自己的盘算才装作特别介意这件事的吗?

"我既然有意隐瞒,又何必要避开她?我那姐姐连我的帮助都不屑于要,又怎么会和你说这件事?"的场静司挑眉,有些不怀好意地摁着夏目的后颈不让他后退,"怎么?刚刚不是还因为觉得我并不是真的因为泉小心眼而难过吗?"

夏目微愣,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即才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是故意模糊言辞动摇自己的,他恼羞成怒地想要挣扎,却被紧紧锁在了怀中。

该死的,夏目被的场静司吻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想道,他又被带进的这人的圈套里了。

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的场静司先打开了车门,而另一侧的夏目仍被他恼得耳根通红,抱怨着他的阴险狡诈,磨磨蹭蹭了半天,才被的场静司一把捉住抱了出来。

"诶你—"夏目的身子一下悬空,惊呼了一声,却也挣不开,只能认命地窝在乾元的怀中任他将自己抱了出来。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看见眼前景象时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眼前并非是的场本家亦或是其他他去过的偏邸,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京町家12外观的住宅,屋顶由一文字瓦包覆,檐下竹木舞土墙与黑色烧杉仕舞屋栅格13相得益彰,显出沉稳与温和的气质。

夏目被这接二连三的动作弄得都迷糊了,他转眼去看的场,却见的场静司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惊讶,只是径直带着他走进了眼前房屋的大门。夏目下意识攥着他的衣袖,想要再次出声询问,却在穿过走廊进入客厅时愣住了。

与不起眼的外观不同,眼前是一片开阔而美丽的中庭,仿佛别有洞天,庭中枫树尚且还是青色,零星的落叶顺着细流一路向下,打着旋儿流入窗下的鱼池,斜出的两面巨大落地窗构成延伸进中庭的观景台,将这景色尽收眼底,如临其境。待到秋季,便是枫红积荫,经霜增艳。

"原本我是想在一切之后再带你来这儿的,"的场静司将他轻柔地放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俯下身来看着夏目微愣的神情,"还喜欢吗?"

"…喜欢。"夏目一时说不出话来,大脑卡壳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补偿'?"

"并不完全是,"的场静司解释道,"这座房子我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打算,那便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这是我准备的,在我卸任家主之位之后,我们将会迁至的别居。"

夏目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逐渐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眼前这个从来利益至上、琢磨不定的人,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退位和迁居的事宜全部都想好了。这座宅子绝不是随手便能安排好的,而在尚且还未退位的时候便已经着手迁居事宜,若是被旁人发觉,又该是何等危险。

"…你就不怕我不同意?"夏目有些艰难地问道。退位不是儿戏,即便他确实无法不为的场静司这个决定而感到欣喜,却也无法不担忧这其中的风险。

"那你会不同意吗?"的场静司倒是丝毫不慌,像是胜券在握一般。

他当然不会,夏目绝望地想道。的场静司这哪是孤注一掷,他今日的坦白根本就是要挟,要挟夏目和他一切同进退。

"…你这是无赖!"

他之前就不应该相信他的鬼话的!什么犹豫?什么动摇?都是胡扯,夏目想道,的场静司就是个无耻之徒,说着四年前不想用这件事左右自己的选择,四年后倒是吃一堑长一智就连去留都已经替他决定好了。

"贵志—"的场静司毫不意外夏目的反应,有些无奈地压制住了夏目挣扎的动作,却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做法,"我只是想借此,向你做出一份承诺。"

夏目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

"我从前确实有过犹豫,也有过一意孤行,但是就像我买下这座房子的意愿一样。"的场静司半跪在他面前,眼中无限缱绻与爱恋。

"我想和你度过余生,贵志。"

夏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微微一愣,抬眼看着的场静司认真的神情,又抑制不住心绪纷乱,只能匆匆别开了眼眼神四下飘荡,耳根却染上了一丝嫣红。

"哪怕还会有更加棘手的艰难,亦或是无法避免的恶意,我都不会再将你推出去了。"的场静司却没有放过他,俯下身来缓缓地蹭上他的鼻尖,"你若并不在乎这份承诺,这座房子也可以就这么空着,我这么说,还无赖吗?"

怎么不无赖了?

夏目已经被他逼得背靠着落地窗,无法再后退,内心骂了的场静司八百遍,却又不敢再抬头看他,只能低着头感觉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烫。纷乱的思绪不断在他心中翻涌着,右手攥起了拳再放下,脸色变幻莫测了半天,才泄气般地抬起手搂住了的场静司的脖颈。

"…你真是,狡猾透了。"他埋在眼前人的肩窝里闷闷地说道。

"你才是更狡猾的那个人啊,贵志。"的场静司见自己的目的达成,捏着夏目不情不愿的脸调笑,"我要是不做得这么绝,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耳根子一软,就又被拖回那堆烂摊子里去。"

"我可不敢对你放松警惕。"的场静司俯身看着夏目吃疼的表情,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你勉强自己勉强得太多了。"

"我才没有…"夏目揉着脸有些不情愿地反驳。

"那又为什么总是要逃开所有人呢?"的场静司反问道,"要我帮你数数你有多少次溜号被我逮住了吗?"

夏目自知理亏地缩了缩脖子。

的场静司叹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要指责你。"的场静司说道,"我也会时常溜出去让七濑找不见人影,但是我并非是出于不自在,也不会因为被抓包而愧疚。"

你可真有脸说得出来,夏目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吐槽,但还是乖乖地闭嘴没有插话。但是的场静司一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颇有些无奈。

"贵志,你其实从未认同过把的场家当做自己的归宿,不是吗?"

"我为什么要…"夏目听着这话有些不解和迷茫,脱口而出了半句话,才咀嚼出了这话中的意思,看着的场静司欲言又止。

"我…"

"没关系的,"的场静司并未对他的反应感到惊讶,只是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了。说句实话,你如今能够这样自然地留在我身边,留在的场家,才是最令人惊讶的。"

"可是我从未意识到…"夏目咬着唇,垂着眉有些迷茫和不安。

的场静司没有再逼他,只是直起身扯开了羽织扔到一边,上前搂住夏目的腰,将他贴着窗户的身体带进自己的怀里。夏目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听见的场静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该说你是真的迟钝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夏目从来就不是做家主夫人的芯子,这一点他们都知晓。但尽管他们最初的结合实属的场静司刻意做戏,夏目却是真真切切吃了不少苦头才达到了能够糊弄旁人的最低标准。他最是温柔敏感的性子,仅仅是习惯下人称呼自己"夫人"都花了不少功夫,七濑硬是狠下心来才逼他立住了根骨。

但不论是那些附族,还是百目妖,都不会等他们做好准备。

他见过夏目在高热昏迷中仍然颤抖着将自己蜷缩起来,却仍然只能在他醒来之后掐着他的腰逼他打开生殖腔腔口,完成最终标记。

情欲、粘腻、罪恶、胁迫。

为了最后的胜利,他无数次将夏目颈后的腺体咬得血肉模糊,才堪堪逼得这个坤泽向他妥协。

来恨我吧,他曾经偏执地想道,这样也就不必如此痛苦。

可那个在夜里仍会软弱地哭泣的孩子,还是走到了如今,走到了他身边。明明这个姓氏从未带给他丝毫的轻松与快乐,却在自己如此询问时,仍在迷茫地说自己从未意识到自己对的场家的抗拒。

像是个感觉不到疼痛的小傻子。

就像曾经一样,明明如此厌恶,却还是在他假死之后,固执地留在了群狼环伺的的场本家,即便是在他们的分歧达到最顶峰的时候,都未曾想过要离开。就像如今,明明对于离开的场家对于他来说才是解脱,却还是这般瞻前顾后,倒像是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

"可我无法对此视而不见。"的场静司仿佛喃喃自语,又仿佛叹息。他垂眸爱怜地轻抚着夏目的后颈,心中有无数条解释呼之欲出,却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

"什么?"夏目有些迷茫地问道。

"抱歉,没什么。"的场静司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将这一段插曲揭了过去,决意还是让这一切烂在土里再也不提起。夏目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想的场静司将自己托着臀抱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径直抵在了落地窗上,戏谑的红眸注视着自己,"与其纠结这些,不如继续我们的'补偿'?"

"什么—"

的场静司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咬着脖颈摩挲着夏目的腺体,逼得他沁出泪来,哪里还记得刚刚要说什么。

"呜你做什么…"夏目艰难地拼凑出完整的字句,费力地锤了一下身上的人。

"我可没做什么,"的场静司舔着咬破腺体流出的血,抬起头吻了一下夏目的唇角,"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你确实不喜欢的场本家,或许也有那里的人太多,确实有些烦人的缘故。"

"啊?"夏目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思绪混乱间迷迷糊糊地发问,"可是之前不都重新换成自己的人手了吗?"

"哦?"的场静司的血眸中笑意更深,夏目直觉不好,两只手却被扣住抵在了身后的玻璃上,只能头皮发麻地感觉到的场静司低下头在他侧耳边吹气,"那之前是谁被下人瞧见了一次以后,就羞得一星期不敢在本家呆着的?"

夏目的大脑一瞬间卡壳。

"…的场静司!!!"

1 九州:八原的原型熊本市的所在地区。

2 《心甘》中提到过,夏目被百目妖攻击后灵脉半毁,只能与乾元结契,靠体液交换补充妖力维持自己的力量。而当乾元死后,与之结契的坤泽会完整继承对方的妖力,甚至可以完全恢复尽毁的灵脉。

3 宫城全名宫城圣奈,为除妖人世家宫城家分家所出,同时也是阴阳师后裔,之前为了诅咒投靠了的场家。

4 高天原:日本神话传说中,众神居住的天上世界。

5 稻荷神社:此处指京都的伏见稻荷大社,在本文中设定为由的场家掌管,用来安置阴阳师后裔,主要负责人为由宫城圣奈。

6 净化式:净化怨气的仪式,一般需要拥有净化之力的人才能主持,但的场静司也曾通过禁术强行完成过很多次。

7 明日海:与多轨透同为多轨氏之后。能看得见妖怪,并且保留了一定的净化之力,因此在夏目之前短暂地主持过一段时间净化式,后被百目妖所伤灵脉尽毁。

8 在《心甘》中,明日海与不月达成交易,明日海付出妖力,折毁灵脉,不月承诺消除诅咒,再也不会有受害之人。而在的场静司赴死前夕,明日海将他将赴死的真相告知了夏目,随后不知所踪。

9 明日海身为阴阳师后裔,按照道理在诅咒解除后应当会恢复一部分力量。但是在《心甘》中,明日海和不月达成了交易,明日海付出了自己的力量作为代价,因此身体状态没有恢复,反而更加恶化。

10 濑路:的场静司伪装用的名字。是取的与静司(seiji)谐音的濑路(seji)。

11 这片湖叫做洞爷湖,后方的山是火山,所以终年不冻,湖边有温泉宾馆,湖景房前都会有自带的温泉池,可以边泡边眺望山水,我个人觉得比北海道其他著名温泉的那种深山野林的景色要好看。

12 京町家:指一种京都的传统建筑风格,后面的描述是这种风格的建筑常见的外貌。文中的房屋并不是真正的传统京町家,只是外貌风格类似,真正的京町家房屋通常是狭而长的户型。

13 仕舞屋栅格:传统京町家建筑为商住一体,面对街面的窗户会装上木制栅格,这也是京町家最突出的一个特点。这里的仕舞屋格子为其中的一种,用来对外表明"本家已经歇业,不再做买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