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场静司下意识想要伸出手。
但他最终还是停住了动作,冷静了下来,他现在不是的场静司,而是的场家的一个不知名的下属,即便情感再过丰富,也不可能越过下属的本分,去干涉自家家主遗孀的决定。
他也没有资格,的场静司想道,他看着垂眸的夏目,讽刺地想起不月对他说的话。
"你最大的失误,是把我们都当作了博弈的筹码。"堕落为妖的神明侧身看着他,"明日海不是,我和丰月不是,夏目更不是。"
夏目不该是博弈的筹码,的场静司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曾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劝说夏目"要不要加入的场家?"却也只在凶面事件时用上了几分威胁的话术。人心是最无法预料的东西,若非心甘情愿来到除妖人的这一边,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失控与背叛,他再了解不过。
所以哪怕会刻薄地想着"哪怕到这种程度了,却还是不愿伤害别人吗?"他还是会敬而远之,只将夏目摆到合适的位置上。他们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只是迫于形势交错了一瞬罢了。
若不是多轨透的死,他不会下死手用最卑鄙的手段留住夏目的性命,却也是那个女孩的死,将他们的关系彻底缠绕进了一个死结。
"你到底在祈求什么呢?"不月问他。
的场静司无法回答。
他明明做尽了恶毒之事,却还是心存侥幸,下意识在那孩子快要哭了的时候伸出手。
"那…"他稳住了自己的心神,不再去看夏目,"便祝夫人心想事成吧。"
那天之后,的场静司便再也没在池边见过夏目。
"濑路1,所有的道具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已经都布置好了。"的场静司回答道,在领头的人确认过后,他才背着弓箭走入了队伍中。
四月刚过,的场家掌权者的位子仍是没有着落,如此频繁的动作可不是什么好现象。的场静司抚摸着背上的弓箭,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乱则生变。
的场静司的预感果然不错。
"夫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为首的几人身着的场分家的羽织,态度谦恭,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本家之前狩猎的妖怪冲破了封印,眼下这本家并不是安全之地。"
夏目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安全?他在心里嘲讽,恐怕只要这的场家的掌权位悬而未落,他这个坤泽在哪儿都是最危险的地方。的场泉扶持傀儡的消息才公布了不久,就有人故意发起大型活动想要趁乱控制他,外患不除,倒是内忧先来。
夏目没有理睬这些人的话,只是转过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分家的人下意识向前想要追击,身后的式神也迅疾地向前,径直冲向夏目的后背。
而在即将夺手的那一刻,式神却突然被一阵妖力扼住了动作,分家的人被晃得后退了一步,再抬眼时,幻化成巨兽的斑已然挡在夏目身前。
眼前的场景让众人目瞪口呆,惊出一身冷汗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东西。
妖雾之前,夏目侧过脸,琥珀色的眼眸在妖力的加持下绽放开灿金的色泽,冷冷地睨视了一眼已经再也不敢向前的众人。
"我一退再退不是为了看这场荒谬的闹剧的,"夏目启唇,语气一改之前谈判时的温和,"若是还意识不到自己的愚蠢,那我也不必留情。"
"夫人…"
众人已然无法再说出口什么有意义的话语,强大的威压之下,无论什么精妙的咒法都是废纸一张。那少年身上雄厚强劲的妖力,竟让人难以辨别这个少年究竟是人类还是妖怪,抑或是…那一日在三隅山所见的,神明。
夏目转身离去,斑也冷哼了一声,消失在妖雾之中。
果然,的场静司心道,大型狩猎就是个借口,无非是想把人手都撤出去,调虎离山罢了。
当真是蠢货,他飞速赶往本家,心中暗骂道。外患未除,却为着眼前的权力企图趁乱分裂本家,那些封印住的大妖一旦失控,哪是那些连造反都要调虎离山的人能够应付的。七濑的反应很快,即刻就来了消息撤回本家,只是夏目…的场静司有些懊恼,他倒不是怕夏目真的被控制,这些分家的人还不是问题,问题在于—
—那孩子绝对不会对被放出来的大妖袖手旁观。
还差一点,夏目咬牙收紧了手中的结绳,他本身不精于使用结绳,那是明日海常用的手法,但眼下也没有能够立刻上手的工具,他只能把之前多轨试着给他编的结绳拿了出来。
斑敏捷地追逐着挣扎的巨妖,如同游龙一般奔腾而上,精纯的妖力在空中剧烈地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黑色的阴影终于被压制回地面,夏目再次收紧结绳,结印念咒。
"外道之物,听我号令,生于阴影,归顺长眠。"
地面的法阵生出光影升起,结绳如同有生命一般脱手之后形成枷锁之形笼住妖怪,挣扎的哀鸣带着妖力震起强风,夏目上身微微后仰,压低重心,但已然脱力,摇摇欲坠地吊着最后一丝妖力。
喉头逐渐泛起腥涩,就差最后一点了,夏目有些不甘,却控制不住逐渐模糊的意识。
"夏目!"
"嗷—"
被压制的大妖抓住这一间隙瞬间反扑,冲向了夏目。
"嗖—"
就在千钧一发的当口,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直插在阵前,强大的妖力自箭矢上绑着的符咒破发而开,席卷着破碎的妖力再次绞紧了结绳,将那黑色大妖的哀鸣径直压入了地底。
这是…夏目瞪大了眼睛。
"抱歉,夫人。"
再抬眼时,那个名叫濑路的下属又一次出现在了夏目的面前,单膝跪地落在他面前,语气恭敬,"属下来迟了。"
怎么又是他?
夏目愣住了,他还以为…
的场静司有些心虚,形势所迫,他实在是没办法硬是隐藏实力,见夏目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了一句,"夫人?"
"啊,抱歉。"夏目别开了眼,有些苦涩地笑了,眼前的人垂着眸,言语之间只有恭谨和本分,只是那一箭让他晃了神罢了,"谢谢你,濑路。"
的场静司喉头一动,却最终仍只是回了一句公式化的话,"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妖怪刚刚封印不久,宅子的人声嘈杂了起来,的场静司梭巡了四周,估摸着是大部队在他之后不久就回来了,权衡之下还是建议道,"夫人,看样子应该是七濑大人将人手召回了本家,您要不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夏目点了点头,握住了的场静司伸出的手站起了身,却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熟悉的潮热翻涌了上来,膝盖再一次软了下去。
的场静司握住夏目的手僵住了。
虽然不月给他的伪装的咒术可以隔绝他自己的信息素防止他人认出,但是他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闻到夏目身上一丝溢出的柑橘香气。
"唔…"夏目按住了发胀的腺体,疼痛难忍地出声,斑意识到不对将的场静司隔了开来,的场静司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抱歉,夫人。"
"没事…嘶…"夏目有些恼火地拨了一下已经起了边的屏蔽贴,他明明已经打了抑制剂的。他恼火于自己坤泽的本能,没有标记,抑制剂也只能保证他能够相对安稳地度过热潮,而不能像平常一样滴水不漏。
等等,夏目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后退站在不远处的人,"…你是乾元?"
的场静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夏目就说出了下一句话。
"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夏目咬了咬唇,顿了一下,"你来给我一个临时标记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
的场静司有些恼火地想,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在夏目安全之前,他还没办法脱离这层恭顺的皮,只能垂眼掩下眼中的暴虐。
夏目的腺体再一次毫无伪装地暴露在他眼前,柑橘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的场静司心下却冰冷如霜,无法遏制的欲念和嫉妒却烧穿了他的冷静,矛盾的拉扯近乎让他想要撕烂眼前这个柔软却又固执的坤泽。
那是他的坤泽,却要他在这里看着他身处如此的争夺之中,甚至要一个陌生人标记自己,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毫无理性地后悔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回到这里时重新将这个坤泽打上自己的标记,将他圈进自己的枷锁之中。
但他还是垂着眼,一如这层伪装的谦卑,咬上了这个遗孀的腺体。
夏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抗拒,却最终握紧手死死咬住泄出的呻吟。而他看不见的是,在他身后,的场静司的红眸中如同欲海翻腾。
一天之后,的场泉便看到了已经恢复了精力的夏目。
"泉大人。"夏目也看见了她,走上前唤道。
的场泉有些惊讶,那只大妖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即便是她来封印,恐怕也不会容易,而这个坤泽不仅做到了,还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和自己谈话,看来宫城家说的"驾驭百鬼,上达天听。"也不是空穴来风。
"夫人,"泉颔首,"你看起来精神恢复了不少。"
光是听着关于那日封印大妖的流言,她都有些后悔,怎么只布下了法阵,而没有留下来欣赏着这个坤泽最漂亮的时刻呢。
那日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的场静司的遗孀看起来柔弱而温和,却实则是个不输于的场静司的硬骨头,在大家都撕破脸皮之后,夏目也懒得掩饰,换回了常服,的场泉看着身着白色衬衫的单薄少年,这才意识到,她这弟弟的遗孀,着实过于年轻了。
"还要托您的福,"夏目看向她,"我来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的场泉耸了耸肩,示意他继续问。
"您为什么要布下封印大妖的法阵?"夏目咬着下唇,他心中已有猜测,但是却又无法确定,"既然不希望宫城家得利,也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您绕这么一圈是为了什么呢?"
"你又怎么确定我不是在两边下注呢?"的场泉挑起了眉。
"如果您确实想要宫城家彻底退出,抑或是这家主的位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同意我的提议。"夏目摇了摇头,"明面上说要把这傀儡捏在手里,却又放任别人争夺,放任之后却又给我留好了后路—"
夏目看着她,神色坦然。
"—我不信您有这么好的心肠。"
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漫开。
的场泉勾唇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在心中感叹,坦然地接受自己被利用,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命运,又永不低头,即便是身在这座群狼环伺的的场本家中,却还是优先选择了去封印那只大妖。
善良又愚蠢,美丽却又可怜。
"呵,"的场泉轻笑了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想你已经有猜测了吧。"
"我不知道…"夏目嗓子仿佛干涩一般,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索性的场泉也不在乎,自说自话地说了下去。
"我不相信的场静司死了。"的场泉看着夏目的神色变化,有些玩味地说道,"我那弟弟最擅长于玩弄人心,越是确定的事实,就越有可能被他推翻。"
她没有继续看夏目的神色变化,只是径直走过了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更何况,你现在好好地站在这儿,就是我试探成功的证据。"
1 濑路:的场静司伪装用的名字。是取的与静司(seiji)谐音的濑路(sej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