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白色。
"你可算是醒了,夏目。"
"老师?"夏目爬起身,才发现他正趴在兽形斑的背上,而从斑的身上向下,便是京都的俯瞰之景,他一时有些懵,怎么他一觉醒来就到了京都的天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在哪里?"
"你中了昏睡咒,夏目。"斑的兽瞳一转,解释道,"宫城今天终于抓住机会突破了防守,现如今已经回到神社了,七濑也已经派人过去,今天之内结界就会完成。结果我去叫醒你时才发现叫不醒你。"
"你可真是吸引奇怪咒术的体质。"斑忍不住抱怨道,"那昏睡咒以施咒者为力量来源,距离越远,效应越弱。七濑分身乏术,当下去找施咒者也不切实际,我便只能将你先行带往稻荷神社。"
夏目整理起迷乱的思绪,揉了揉仍然有些昏沉的太阳穴,他之前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喝完茶水的时候,按道理说没什么不同,怎么会…
等等…茶水?
夏目的动作停住了,斑有些奇怪夏目的沉默,有些担心地又问了一句,"夏目,你想起什么了吗?"
"老师,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夏目直起身,抱着斑的脖子看向他,有些急促地说道,但斑直觉夏目的心里恐怕没有他语气那么四平八稳。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现在不能去稻荷神社,得回到的场本家。"
什么?斑瞳孔一缩,只见夏目拂手一招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张纸人来,接下来的话更加令他震惊,"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先去找一趟的场泉。"
的场泉向来目的明确,她既然大方爽快地向夏目表明了自己就是想要的场静司的线索,才为此把夏目这个遗孀当做靶子,便也挑明了自己并不想和夏目为敌。
但她向夏目坦白的目的却也不仅仅是为了示好。
"所以,夫人不如和我合作如何?"的场泉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我原本以为我那弟弟宝贝你宝贝得紧,因此才多加防范没有透露真实目的。但如今看来,我们之前恐怕都被蒙在鼓里。"
"…"夏目想要否认,又无法反驳。
"放心,我不会要求你现在给出答案。"的场泉摊手,示意自己并不会紧逼,"我也不是吃人的怪物,若是我真的只是想要我那弟弟死,那就不会刻意瞒着宫城家寻找线索了。"
的场泉右手捏诀,从袖口飞出一张纸人,落到了夏目的手中。
"若夫人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吧。"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的场泉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挑起了眉,"夫人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并非如此,泉大人,"夏目看着的场泉,摇了摇头,"我只是来和您做个交易的。"
"哦?"的场泉颇有趣味抱胸,单手撑着下巴,"但我可不认为您有什么需要与我交易的。"
的场泉意有所指,稻荷神社已经独立,天平已然倾斜向夏目这一边,的场泉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对方添加砝码。
"泉大人也不必这么早给我答复,"夏目将这句话还给了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我身上中了一道昏睡咒,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静司下的。"
的场泉的瞳孔猛然一缩,却又很快恢复了神色,"但是你无法确定这一点。"
"所以我才会来找身为静司血亲的您。"看着的场泉沉下来的脸色,夏目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继续说道,"静司的妖力之强您是知道的,即便是我也没办法毫发无损地打破它。但身为血亲,您应该能比我更容易打破这道符咒。"
夏目向前走了几步,将手掌递到她面前,"我不会透露静司的线索,但是若您想确定他是不是活着,不如先帮我破了这道昏睡咒,我们再来讨论交易的问题如何?"
的场泉以一种夏目从未见过的锋利眼神看着他,却看不出夏目如同妖瞳的眼眸中究竟是何种情绪,她眉峰微挑,再一次震惊于他这弟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孩子,这可绝非池中之物。
她收回眼神看着夏目摆在她面前的手,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他。
正在本家的的场静司动作一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待的场静司处理完手头的事脱身准备去找七濑时,夏目贵志已经等在了主房的縁廊上,见到他来时,也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那眼神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有万钧之重。
昏睡咒的效应果然被破除了,的场静司一阵头疼,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让七濑把夏目教得这么聪明。但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情绪,低着头走了过去。
"夫人。"他一如往常般谦顺恭谨,却与之前已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夏目开门见山地说道,"的场静司还没有死,是不是?"
的场静司心头一紧。
"我身上的昏睡符分明就是他的手笔,而我昏睡之前最后接触的就是你送来的茶水。"夏目没有理会他的沉默,只是平静地直视着他,语气却逐渐严厉,"我再问你一遍,的场静司现在人在哪里?"
"…属下并不知晓,"这可不妙,的场静司心下暗叫不好,但面上不显,只能顺着夏目的话搪塞,右手暗暗捏诀,"属下只是听从指示—"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话音未落,的场静司的下巴已经被夏目掐着抬了起来, "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我只是希望能够将这件事变简单一点。"
他的瞳孔一瞬间收缩,只映出夏目的脸。
"昏睡符已经除去了,"夏目袖子里飞出一张定位符,的场静司看着熟悉的纹样瞪大了眼睛,夏目反手捏住这张符,视线再次转移回他的脸上,"你来猜猜是谁破的?"
的场泉!
怒火和暴虐涌上的场静司的眼眸,而夏目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毫不惊讶,依旧镇定而从容地看着他。
"还是说,"妖力顺着夏目捏着符咒的手延伸至符文的墨迹之上,"你希望是的场泉过来将这座宅子上上下下彻底搜一遍?"
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的场静司的大脑涌上万千思绪,右手按住原本准备偷袭的动作,却无法掩饰面对那枚定位符时惊讶和愤怒的失态。
无论如何,不能功亏一篑。
"嘶—"
精纯的火舌一瞬间舔上夏目的指尖,霸道地打断了成形的妖力,径直将整张纸吞噬殆尽。夏目迅速松开了手,敏捷地后退了几步。
"夏目贵志,你疯了是不是?"的场静司缓缓直起身,彻底撕破了伪装的皮囊。
"不然呢?"夏目勾唇,笑得嘲讽而苦涩,抬起眸看向火焰之后的人,温和平庸的皮囊之下,是不再掩饰的锋利。
"若不是我自己发现不对,你到底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呢,的场静司。"
夏目看着眼前的面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的场静司的名字。
而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的场静司小指上的结绳突然断裂了开来,维持伪装的妖力一瞬间破碎开,连同剧烈的疼痛袭击了夏目的头部,之前被咒术屏蔽的记忆迅速回笼大脑,如同利刃硬生生破开了虚假的记忆,而一旁的场静司的伪装也逐步消退,渐渐显现出了原本的面貌,而一同恢复的,还有难以忽视的庞大怨气。
真名道破。
的场静司暗骂自己的疏忽,不月的福祉与诅咒相生存在,他便没有费心去考虑怎样解开诅咒,却没想到不月降下的诅咒的解咒之法如此简单。
不行,再这么下去绝对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稻荷神社的结界还在关键当口,的场静司当机立断,不顾夏目的挣扎将他推进了房间,用符咒封上了隔扇。
"所以呢,的场静司。"夏目强忍着疼痛听完的场静司的解释,非人般的眼眸闪耀着漂亮的灿金色,在阴影中仍然不减色彩,"明明只要你放弃这份福祉,就不必承受这份诅咒不是吗?"
"那的场家的内应要如何处理?"的场静司失去伪装后,怨气也连带着失去了控制,他已经没有多少耐性,"夏目,这不是儿戏。"
"是你在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夏目挥袖甩开的场静司扶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的场静司本想上前,可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是,或许你的做法可以让那些人放松警惕。"夏目稳住了身子,忍住了不适,抬眼看着他,"但同样地,你也切断了自己的后路。一旦被发现,我和七濑甚至都没有机会知道你并没有死在狩猎中。
"我只是想知道你还活着啊,的场静司。"
夏目看着他的眼眸满溢苦涩,声音轻得近乎气声,"难道这一点都这么难吗?"
的场静司看着他的眼眸,心下微颤,喉头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泄露丝毫的犹豫,"夏目,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这些。"
的场静司装作没有看见夏目苦涩的表情,耐下性子好言好语地问道:"你到底是和的场泉交易了什么?"
夏目咬了咬牙,别过头去赌气不看他,"她一直不相信你已经死了,所以我用这张昏睡符证明了你还活着,和她交换了明日海的自由。"
的场静司只觉得头疼,这小孩到现在还在骗他,甚至都不屑于掩饰一下。的场泉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的场静司还活着"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一个有用的情报。的场静司磨着后槽牙,"夏目贵志,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过于仁慈了?"
"你现在倒来问我到底隐瞒了什么?"夏目感到好笑,抬起琥珀色的眼眸看向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男人,"拔除内应,扶持宫城建立结界,除去宫城家的威胁,你甚至连的场泉这个下一任继承人都准备好了—"
"夏目贵志!"的场静司的声音近乎要从牙缝中挤出来。
"你根本就没想告诉我们你还活着!"夏目毫不畏惧地对上的场静司血红色的双眸,在怨气和妖力的双重威压下仍然目光如炬,"你是不是觉得,背负一切,最后再次选择用自己的死亡终结一切,我就应该百依百顺唔—"
夏目看着近在眼前的的场静司的脸,瞳孔一瞬间增大。
的场静司扣着他的下巴,以一种近乎是啃咬的力道吻住了他,粗糙的舌苔舔过敏感的软腭,扫过他的牙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挑逗起唇舌交战,柑橘香气与松木香交缠,气温随之上升,迷乱的呼吸使得夏目沁出了眼泪,的场静司才松开了他。
的场静司周身的怨气已然暴涨泛滥,血红色的眼眸满是暴虐和欲望。夏目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的怨气自噬已然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夏目,你才是那个非要拯救所有人的人。"
的场静司掐得他的下巴生疼,意识到的场静司怨气失控的夏目不敢多动,却控制不住因为疼痛而出口的呜咽。的场静司丝毫不为之所动,怨气放大了他恶劣至极的本性,也让他更加忠实于自己的欲望。
折断、毁灭、征服、占有,他平日里克制的欲望,他无法遏制的幻想,他明明费尽筹谋将他送离危险,却一次又一次不怕死地送上门来。
"若你非得如此想,那我也无可奈何。"的场静司漫不经心地轻笑,将夏目两只挣扎手钳制在了背后,"我做这些事,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来认可。"
"我从来不是什么无私之人,"夏目看见的场静司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眼眸,"即便我确实对你另有安排,但是救下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什么大义。"
的场静司忽然理解了不月的诅咒和赐福。
明日海是自愿向夏目告密,不月是自愿滞留在人间,那只猫是自愿隐瞒,无论是谁,保护夏目从来都不是个值得拿来交易的条件,而是所有人默契一致达成的共识,包括他自己。
为什么非要隐藏身份,钉死"的场静司已死"的事实,为什么不月明明没有答应什么契约,却还是给了自己赐福,为什么他会问自己"你到底在祈求什么呢。"
他用无数有关于利益与家族的借口,欺骗夏目,欺骗了所有人,也欺骗了他自己。
"我只是为了你。"的场静司鼻尖几乎蹭到夏目的鼻尖,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和疯狂,"如果'的场静司'没有死透,用不着的场泉,就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争夺你、蛊惑你、利用你。
"那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的场静司看着夏目有些惊讶的脸,内心升起报复的快感,"你感激我也好,痛恨我也罢,我都不在乎。
"你永远无法拯救所有人。"
的场静司受够了夏目的圣人腔调,也懒得无谓地辩论,"我甘愿如此,你又能如何嘶—"
夏目用力咬了一口他的手。
的场静司下意识抽回了手,夏目微微压低重心,倾斜身体,敏捷地一躲,便滑出了的场静司的桎梏,依旧警惕地看着的场静司。
看着夏目依旧倔强的眼神,的场静司怒极反笑,直起身,周身的怨气再一次暴涨,抬起的双眸中已然只有黏稠的血红。
"我不希望再说一遍,夏目贵志。"四周已然在他们进来时就封上了符咒,的场静司势在必得地看着负隅顽抗的坤泽,"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你—"夏目气急出声。
而的场静司冰冷的神情却止住了夏目的话,即便他们已经相识如此之久,他也了解这是怨气作祟,夏目却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的场静司。
他的痛苦与情感,是如此真切,却又如此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