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警:主福敦/社敦,涉及无赖派(织太+安太+织安)、中芥、魏兰。其余友情向。
"大奥"原指德川幕府家的"后宫",标题取广义的"后宫"意思,但本文不是all向。
年龄操作有√。男男生子有√。跳过生理学设定。
私设如山。全员友情客串。
*角色属于《文豪野犬》官方,ooc属于我。除姓名与异能名外,一切内容与三次元无关。
【第二十九章 读者】
中岛敦说:"我跟您一块…"
福泽谕吉摇摇头:"少年说只想见我。"
中岛敦一头雾水,但还是下床了:"那我把客房收拾一下。如果乱步先生要过来,可以先睡那儿。"
福泽谕吉没再阻拦。和服有点费时间,他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西装,抓起钥匙就走。
银狼现在的预感非常诡谲。他觉得自己正和深渊双向奔赴。
1小时30分钟的车程,福泽谕吉缩短到52分钟。
江户川乱步、织田真嗣、值班医生坐在门卫室里。江户川乱步坐在两个大人中间,眼圈红红的,轻轻地打着嗝。见到来人,少年迫不及待地跳下椅子,冲上前拦腰抱住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看向织田真嗣,在大家长眼里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迷茫。
福泽谕吉只好说:"少年。"
少年一声不吭地把腿缠了上去,像只考拉,然而力气不够,呲溜溜往下滑,缓慢着陆。
福泽谕吉:"…"
他把少年抱起来。江户川乱步立刻搂紧福泽谕吉的肩膀,两条小腿箍着他的腰,小脑袋埋进颈窝,一声不吭。
织田真嗣颔首:"有劳。"
福泽谕吉说:"辛苦您。"
织田真嗣秒进正题:"太宰殿下来看他了。"
福泽谕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织田真嗣说:"这孩子十点多醒的,和太宰殿下私下说了些话,之后吃饭、洗澡、上床都有点心不在焉。十一点半的时候,这孩子突然要求立刻见您,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只坚持要您来接他。"
福泽谕吉问:"太宰殿下有说什么吗?"
织田真嗣说:"殿下说这孩子很吃惊。"
福泽谕吉的手心隐隐潮湿起来。
织田真嗣的语气流露出一丝无奈:"我问太宰殿下是否愿意照料这孩子。太宰殿下说,他的精力和耐心全耗在敦殿下身上了,实在没心思养活这么株一不留神就可能长成见血封喉的温室娇芽。要是整出第二个费奥多尔,陛下和坂口殿下非骂他不可。"
福泽谕吉:"…"
织田真嗣递过来一个食品袋:"乱步君换气过度,晚饭全吐了,这里面是贝果三明治和馅饼,还有果汁和茶。"他同情地笑笑,"等这孩子平静下来再送来我这里吧。"
发动汽车前,福泽谕吉放任自己冥想了1分钟。
怒火与担忧分庭抗礼。前者是针对太宰治的,后者是关于江户川乱步的。
福泽谕吉不是中岛敦,面对恶魔天才,既不理解他惊世骇俗的脑回路,也没法对他毫无预警的行为泰然处之。太宰治亲自来见"读者",肯定出于精妙绝伦鬼斧神工的考量,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旁人摆到如此被动的位置,福泽谕吉仍禁不住觉得烦。
江户川乱步坐在安全椅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手拼命扯着衣角,不时扫一眼倒后镜,看起来惊慌又困惑。
终于,福泽谕吉平静下来,沉声问:"你想去哪里?"
江户川乱步随口说:"哪儿都行。"
肯定不是哪儿都行,不然福泽谕吉其实可以在蔚蓝之家过夜。他沉吟片刻:"我家?"
江户川乱步忙不迭地点头。
福泽谕吉问:"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江户川乱步秒答:"有!"下一秒,他焦躁地咬住嘴唇,"大叔你先开车!开远一点!"
这"远一点"花了23分钟。期间,少年像是多动症发作,一个劲地乱动,扯衣服、拽安全带、扭来扭去,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仿佛绞尽脑汁计算世界数学难题。随着时间流逝,福泽谕吉开始考虑改变路线先去急诊。
但江户川乱步的距离标准突然毫无征兆地达成了。少年一把抓住福泽谕吉的袖子,语气异常焦虑:"大叔,有个叫太宰治的人告诉了我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福泽谕吉不动声色:"什么事?"
江户川乱步说:"他说,在这世界上,除了我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没人知道他是谁。"
福泽谕吉心一紧。
江户川乱步说:"那个人还说,不要太高估大人。"
福泽谕吉沉默不语。
江户川乱步抓紧他的袖子:"大叔,你知道太宰治是谁对吧?"
福泽谕吉谨慎地说:"太宰殿下是现任国王和长亲王的配偶,皇长子、二公主、二皇子的生父。"
江户川乱步一怔:"什么?"
专有名词确实有点多。福泽谕吉改口:"他是中岛敦的父亲…"
江户川乱步打断了他:"还有呢?"
来了。
福泽谕吉没有立刻回答。
一方面,他根本不知道江户川乱步在期待什么答案;另一方面,江户川乱步说的不是别人,是太宰治。
但凡不是太宰治早已知情,福泽谕吉都得立马把江户川乱步移送到坂口安吾的办公室。
这个世界充满了秘密。君臣藏起手牌,夫妻互相隐瞒,母子吐露谎言。而在名利场,秘密更是纵横交织,冗杂成腐臭的沼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是所有行政部门人尽皆知的真理,执掌情报的数量与身份等级大体上呈正比。
但也有特殊案例,比如异能特务科。
异能特务科渗透于各个阶层、每个场合,是这座国家机器的信息枢纽、百科全书,通晓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情报圣殿。这个理论上离死亡最近的团体是全国最宝贵也是最危险的部门,他们能活着游走于黑白灰各个地带的关键就在于死守"知晓而不干涉"这个死线—把自己活成一个树洞,那就算上帝过来倾吐自己长了一双驴耳朵这种事也十分安全。
特务们五眼六通,永保缄默,让真相烂透在办公室。出了异能特务科大门,就一个字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听,一丝光线不多看。
—而太宰治没有真相。
这位漂亮的亲王并不难找。酒吧、皇宫、国王或亲王办公室、河边、公园、商圈,只要花点时间心思搜索,总能找到他;也不是不能沟通,问什么他都会如沐春风地回答—答案可不可信是另一回事。然而,异能特务科关于太宰治的情报全是假的,唯一的一丝真实是小学生都知道的"现任国王和长亲王的配偶,皇长子、二公主、二皇子的生父"。
—编写档案的人什么都不信,包括树洞。
那本编造得干干净净的身份资料与所有足以引发世界危机的机密摆放在一起,存放于异能特务科档案室。没人过问,没人质疑,没人打听。
每个特务都知道有问题。每个特务都深知"不存在问题"。
福泽谕吉慢慢地说:"少年,你知道我是特务。"
如他所料,江户川乱步毫不惊讶。少年只狐疑道:"所以呢?"
福泽谕吉挑选着词汇:"所以…我需要保持缄默。"
江户川乱步"哦"了一声,急切地说:"但大叔你知道太宰治是犯罪头目,对吧?"
福泽谕吉心跳漏了一拍。
毫秒间,银狼的内心风云变幻、巨浪滔天,表面仍如同死水:"这话不可以在外面说。"
听闻此言,江户川乱步不知为何放松下来:"我就知道那个人在骗我!"
他带着欲盖弥彰似的得意洋洋,不再看福泽谕吉,着急忙慌地自言自语:"国王的丈夫是罪犯头子,能自由出入儿童救助机构,每个人都对他熟视无睹,这个人一定是和你们达成了什么不好公之于众的协议!这叫'众所周知的秘密'!"少年的嘴巴动得越来越快,"他来去自由,身上一定带着什么保护装置!他身体很好,媒体却说太宰治因健康状况久居深宫,这是囚禁对吧?他挂着亲王的头衔,实际是变相关押在皇宫里—不,等等,我搞错了,我差点上当了。太宰治没有被囚禁,没有保护装置,他想让人们以为他被囚禁了、被控制了,那三十年前的犯罪帝国实际是…"
福泽谕吉喝道:"安静!"
这一声用上了内力。无形的巨浪猛攻四面八方,座椅、玻璃都为之一颤。江户川乱步坐在后座,也被结结实实地撞进安全椅,发出"咚"的一声,手也松开了福泽谕吉的衣袖。
福泽谕吉赶紧转头:"抱歉—少年你没事吧?"
江户川乱步被习武之人的一声怒喝惊得意识全无,目光呆滞地看着福泽谕吉:"啊?"
福泽谕吉放轻声音:"头痛吗?有没有受伤?"
江户川乱步呆呆地摇头。
福泽谕吉说:"回答。"
江户川乱步愣了一会,机械地摸了摸后脑勺:"不痛。我…我没事。"
福泽谕吉说:"好。"
—一点也不好。
30年来,银狼鲜少冷汗直冒,上一次还是首都事变中目睹中岛敦被子弹穿透额头。
这次,他的手心满是冰冷的汗水。
问题之棘手程度太超乎意料了。
一边是太宰治那比中岛敦还疑云笼罩的身世,另一边是既可能蜕变成毒蛾也可能化为王蝶的天才幼虫拼命吐丝、试图重回茧里。
稍有不慎,就是天翻地覆。
福泽谕吉思考着事情要怎么处理,江户川乱步惊疑不定。一时间,车里一片死寂。
整整五分钟后,江户川乱步率先开口:"大叔你骂我吧。"
—这又是什么。
福泽谕吉不得不分出一丝精力迎接这个莫名其妙的新问题:"我为什么要骂你?"
江户川乱步看上去仍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但理所当然道:"我做了会挨骂的事。"
福泽谕吉怀疑道:"你知道?"
江户川乱步点头:"因为我做了会挨骂的事情,所以会挨骂。泥石流后,小镇居民、赈灾专员、防疫局特派员都骂过我。"
—果然,自觉什么是不存在的。少年只知道自己说了话,大人生气了,骂他一顿,然后事情就结束。
福泽谕吉说:"我不会骂你,因为过错在我,我应该更谨慎才对。很抱歉吼了你。"
江户川乱步吃惊道:"大叔你…你好奇怪,你和中岛敦都很奇怪,你们为什么要道歉?做错的应该是我。"
福泽谕吉说:"不。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太宰殿下的身份是我国最高机密之一。"
江户川乱步疑窦丛生:"这为什么是机密?我都能看出来他是罪犯,难道不应该是…"他越说越惊慌,突然咬住了舌头。
福泽谕吉顿觉不妙。
江户川乱步脸色白得像一张薄得透明的纸,手开始哆嗦:"大叔,你,你难道,根本不知道?"他猛地揪住头发,"等一下,你怎么会不知道?我…"
福泽谕吉知道这车开不下去了。他一把抓住江户川乱步的手,迅速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少年,你冷静一下,专注…"
江户川乱步惊慌失措,神经质一般拼命挣扎,眼看就要把安全扣抠开:"不是…放开我!我…"
福泽谕吉把车停在了公园停车场,锁门。他一把将江户川乱步拎到怀里,低声喝令:"安静!"
这一次,福泽谕吉主动用上了内力。
声音不大,但响彻狭小的封闭空间,如同箭一般从四面八方扎进江户川乱步的脑海。
江户川乱步像是被砸中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呆滞地看着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捧起他的脸,问:"江户川乱步,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江户川乱步点头,呼吸急促而混乱。
福泽谕吉抓住江户川乱步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跟着我呼吸。"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在江户川乱步的掌心下扩张。江户川乱步机械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
福泽谕吉缓缓把气吐了出去,江户川乱步效仿着。
很好。福泽谕吉给出了下一条指令:"现在,深吸一口气,数到十,呼气。"他摁紧少年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数了10个数,再呼气,"来,你试试。"
江户川乱步照办了。
福泽谕吉说:"现在,我们一起数十下。"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江户川乱步咬住脸颊内侧。他不受控制地开始哽咽,泪水流了下来。
福泽谕吉说:"放松。现在,告诉我你看见的5样东西。"
江户川乱步轻轻抽噎:"方向盘。"他转过头,看着副驾驶座,"椅子。"又抽噎了一声,"玻璃。"他四处乱看,发现了后座的食品袋,"袋子。"最后抓住了福泽谕吉的衬衫,"你的衬衫。"
福泽谕吉在他背上轻轻揉着:"好点了吗?"
江户川乱步抓紧布料,仍然在抽泣、语气惊慌,但勉强能正常说话了:"我…我怎么了?"
福泽谕吉说:"你恐慌发作了。"
凌晨2:53,公园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淡蓝色的小路灯星罗棋布,散落在宽阔的草坪上。
江户川乱步坐在福泽谕吉腿上,紧紧贴着他的胸口,眼神有些茫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搭。
福泽谕吉脱下外套盖住他,在少年背上轻轻拍着,另一手摸出手机给中岛敦发了条短信,告知他两人可能有一段时间到不了家,让小孩儿先睡。
中岛敦很担心,立马问福泽谕吉怎么样,少年是否还好,发生了什么事,是否要去接他们。
如果是立原道造,多半会言简意赅地回复一句"问你爹去",可能还要愤愤地加个把限制词。但福泽谕吉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感情用事。
很难概括江户川乱步现在有多混乱。
—小镇少年失去了双亲,被带到庞大的首都横滨,举目无亲,连地图都看不明白,拼命想知道双亲的死因,却四处碰壁;来探望他的陌生人是个—如果真如他所说—罪犯头目,位高权重、神秘莫测,还告诉他,他自小就深信不疑的世界是错的;理应和双亲一样聪明的大人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根本不像对待罪犯;如果罪犯在撒谎,那就说明所有大人都与一名罪犯沆瀣一气;如果罪犯说的是真的,那就说明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事情错得匪夷所思,而一个高明的罪犯正在这座国家机器的核心自由自在地游荡…
福泽谕吉代入了一下江户川乱步,差点想深呼吸。江户川乱步才10岁,受到如此冲击,竟然只是短暂的恐慌发作,坚强得出人意料。
福泽谕吉慢慢拍着少年的后背,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挑最重要的回复:
茧破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在聊天框顶部盘旋许久,新消息才送达:
请做您想做的事情。其他交给我。
太宰治到底怎么带出这么个门徒实属世界未解之谜。福泽谕吉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衣袖,只摸到了布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西装,而不是惯常的和服。
福泽谕吉回复:不用接。让中岛敦先睡。两人在外面冷静了就回去。
中岛敦仍然很担心,但听话地答应了,叮嘱福泽谕吉开夜车务必小心。
江户川乱步轻轻地打着嗝:"你…你在给谁发消息?"
福泽谕吉熄灭屏幕:"中岛敦。他很担心你。"
江户川乱步突然又紧张起来:"大叔,太宰治说,中岛敦是他的手笔!"
—说这话的人但凡不是太宰治,都得被福泽谕吉抓进异能特务科。可是出自太宰治嘴里,确实是毋庸置疑,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福泽谕吉怀疑太宰治根本说不出好话,嘴里低声说:"敦殿下是跟着太宰殿下长大的,就像你跟着父母亲长大那样,小时候几乎没和外人打过交道。"
江户川乱步震惊万分:"但中岛敦…不是罪犯,所以—他是个傀儡?"
福泽谕吉庆幸两人坐在封闭的车里,时间是凌晨,地点是空旷无人的公园。不然光凭少年如此口不择言,就得引发舆论危机。
福泽谕吉说:"不是。"他顿了顿,还是矫正少年,"在外人面前,不可以直呼皇室成员的名讳。"
江户川乱步"哦"了一声:"但大叔你不是外人,对吧?"
少年的眼睛还含着泪水,纯粹又明亮,没有一丝怀疑或警惕。福泽谕吉沉默了一下,说:"对。"
少年的大脑飞速运转,但没有关键钥匙,他只会越想越乱。最终,江户川乱步筋疲力竭。他紧紧抓住福泽谕吉的衣襟,茫然无措地求助:"大叔,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福泽谕吉深吸一口气,开口了:"你觉得,你知道的事情,大人就一定会知道,是吗?"
江户川乱步急吼吼地说:"这不是当然的吗?"
福泽谕吉说:"不是的。你通过只言片语就推敲出'绘妖师'的事情,鲜有人做得到。"
"说谎。"江户川乱步满腹狐疑,"你们在我去之前已经在那里布满了耳目。"
福泽谕吉说:"为了确定监视地点,我们花了3周时间,进行了4次调查,集中全国警局、社交媒体所有目击信息,超过30人的情报小组借助计算机反复模拟、测算。你独自一人,在相同乃至更少的时间内就得出了一模一样的结论。你—有着非常罕见的天赋,是极其特殊的观察推理能力。你,"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你是特别的,乱步。只要你想,就能成为比双亲更伟大的人。"
"不可能。"乱步矢口否认,但眼睛四下乱瞟,就是不看福泽谕吉,"父母亲很厉害,没有人能够超越他们。他们从未说过我有什么天赋。我相信他们。大叔你在哄我,然后—然后—想操控我。"
非常顽固。少年自认为是普通人,所以无法理解其他普通人;因为无法理解其他人,所以坐实了他是个普通人。完美的逻辑闭环,滴水不漏,构建起的围墙坚不可摧,常年如一日运作良好,在两位天才的维护下,足以持续到江户川乱步成熟。
—如果没有那场泥石流。
嫩芽失去了温室,被抛入错综复杂的大千世界,带着尚可维持的围墙踽踽独行。
但是,太宰治经过,轻飘飘地掷出一个变量。
那个全新的要素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没入固若金汤的墙体,轻而易举地制造出一个钥匙孔。
匕首柄大大方方地送到福泽谕吉面前。可以视若无物,也可以轻轻一转,让围城毁于一旦。
福泽谕吉缓缓开口了:"乱步,你有没有想过,周围的人什么都不懂?"
在少年迷茫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有没有一刹那怀疑,遇见的人其实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江户川乱步迟疑道:"有…"他又匆匆为自己辩护,"只是一瞬间!母亲说过,小孩子不可以认为他人愚蠢,这本身就是很愚蠢的行为。"
福泽谕吉闭了闭眼,转动匕首:"乱步,没有人能一眼看出太宰殿下的身份。"
江户川乱步急切地打断他:"这我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我什么都看不清!他上一秒还是罪犯,下一秒就乱成一锅粥!什么都看不明白!"
福泽谕吉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仔细听我说。除了,极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太宰殿下…做过违法的事情。即使通过调查。"
江户川乱步瞠目结舌:"你…你在说什么…"
福泽谕吉说:"正如太宰殿下所说,除了你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没人知道他是谁。"
江户川乱步焦急地说:"这怎么可能?不是超级明显吗?"
福泽谕吉没再避重就轻:"只有你这么觉得。包括我在内,人们只知道太宰殿下是二亲王,生了三个孩子,因身体抱恙鲜少露面。其他事,我们一无所知。—包括他是…"他顿了顿,"如你所言,'犯罪头目'。你看见了一锅乱粥,而我们连粥都看不见。"
江户川乱步惊呆了。
福泽谕吉下了一剂猛药:"乱步,你知不知道'二亲王'到底意味着什么?"
江户川乱步稀里糊涂:"你刚才说是中岛敦的父亲…"
福泽谕吉摇摇头:"他是现任君主的配偶暨左右手。"
江户川乱步越来越糊涂:"所以呢?"
福泽谕吉问:"你真的觉得,身为君主,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江户川乱步结巴道:"不…不是吗?"
福泽谕吉说:"不。作为最高掌权者,君主是受到束缚最多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万千瞩目,每一个细节都会被冠以或有或无的意义加以解读。他终生都只能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如果做了想做的事,那只能说他运气非常好,想做的事恰好是该做的事。对他而言,选择配偶更像是一场兹事体大的合作,爱情基本无足轻重。"
江户川乱步思考着,表情逐渐过渡到震惊。
福泽谕吉说:"想接近皇室,哪怕只是一名园丁,都必须经历层层审核调查;想成为君主的枕边人,受到的审查更是严苛异常。如果谁都能一眼看出太宰殿下是一名罪犯,你觉得他有可能踏入皇室一步吗?"
江户川乱步惊疑道:"我…我明白大叔你想说什么了。那,那你们现在知道了,不马上去抓他吗?"
福泽谕吉说:"我并不聪明,但你和太宰殿下并不是这个国家唯二聪明的人。有些聪明人和太宰殿下达成了合作协议,相互牵制,相互利用,危害最小化、利益最大化,共同治理这个国家,目前看来成效拔群。"
江户川乱步看上去不能理解,也没有被说服,却顺着福泽谕吉的话思考下去:"你是因为这个合作协议,才和中岛敦结婚的吗?"
福泽谕吉按捺住皱眉的冲动:"我的婚姻—说来话长。问你自己的事。"
可能是太过困惑,亟需询问的问题太多,江户川乱步真照办了:"既然如此,那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等等,不要骗我我是异能者,我知道我不是。"
福泽谕吉问:"你知道?"
江户川乱步点头:"小镇上每两年就会安排一次异能测试。父母亲带我去检查过了。"他努力挤出威胁的表情,浑然不知自己是个幼崽,再怎么凶猛,在银狼眼中都和奶猫撒娇别无二样,"我知道横滨可以免费测试异能,捏造异能检测报告是犯法的。你要是撒谎,我就—我就报警。"
福泽先生,请做您想做的事情。
"乱步。"福泽谕吉慢慢地说,"你确实不是异能者。"
"哦。"江户川乱步掩饰不住好奇,"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福泽谕吉说:"你是—比异能者更特殊、更罕见的存在。整个世界上,知道这种存在的人屈指可数,没有统一称呼,更没有科学检测手段。"
江户川乱步半信半疑:"是…是什么?"
福泽谕吉说:"你是'读者'。"
江户川乱步一头雾水:"'读者',你是说,看书的?我,我经常看书吗?"
福泽谕吉说:"'读者'的意思是,你—只用看一眼,就能洞察真相。"
中岛敦的原话是:"他能够像阅读剧本一样看透这个世界的走向。过去、现在与未来清晰明了地呈现在他眼前。"
为了防止把少年的小脑袋搅得更乱,复述时,福泽谕吉改成了相对保守的说法。
就算换成如此保守的措辞,江户川乱步也表现出了和福泽谕吉同出一辙的匪夷所思。
—在理解"读者"这回事上,智商高低没有表现出明显差异,不能不说让人宽慰。
"大叔,你在逗我吗?"江户川乱步眉头紧蹙,问出了和福泽谕吉几个钟头前一模一样的问题,"这不是异能是什么?"
福泽谕吉说:"这是—"他暂时也没想清楚这是什么,边思考边说,"'使命'。"
江户川乱步云里雾里:"大叔你有宗教信仰吗?"
福泽谕吉说:"我在跟你讲科学,和宗教没有关系。你把它视为一份工作也未尝不可。"
"工作?"江户川乱步像雏鸟一样重复着,"那…这是谁给我的工作?"
福泽谕吉说:"不知道。凭借人类现有科学水平,识别出被赋予了'工作'的人已经很困难,更遑论原理了。敦殿下是做异能基础理论研究的,如果你对更详细的研究感兴趣,可以去请教他。现在,你只要记住两件事:第一,你确实没有异能;第二,你是'读者'。这两者没有因果关系,也并不冲突。"
江户川乱步迷惑至极地琢磨着:"我,我是无异能者,但我是…更罕见的—读者?"
福泽谕吉说:"对。从失去双亲起,你难道没有觉得,世界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吗?"
江户川乱步喃喃自语:"从失去双亲…?好像…"
福泽谕吉说:"那是因为在丧亲之痛的刺激下,你觉醒成为了读者。你—拥有了一份工作。"
—觉醒时间纯属胡诌。江户川乱步成为"读者"的原因之一是天赋奇才,但连中岛敦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挂上"读者"头衔的。福泽谕吉在心中记下一笔,要尽快和中岛敦对下口供。
少年表情懵懂。福泽谕吉说:"你知道工作是怎么一回事吗?"
江户川乱步呆滞地说:"就,做事,可以拿到钱?"
福泽谕吉说:"拥有一份工作,会让你看见不同的世界。"
江户川乱步不明就里:"这世界不是一样的吗?"
福泽谕吉问:"你见过快递员吗?"
江户川乱步点头。
福泽谕吉说:"一名快递员平均每天经手约150件包裹。如果不是快递员,你能接触到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又将送往世界各地的包裹吗?"
江户川乱步缓缓点头:"我…我好像明白了。"
福泽谕吉说:"你的身份就是如此。你被放在了'读者'的职位上,突然经手了150件包裹。是不是从某一刻起,你觉得周边的人突然变得非常陌生,无法理解?他们也好像突然听不懂你的话?"
江户川乱步屏住呼吸:"说起来,好像确实如此…?他们听不懂…"
福泽谕吉说:"正确。这个世界没有变。没有人是怪物。只不过与你相比,人们一瞬间变成了不懂得观察事物、脖子都没变硬的婴儿。"
少年吞咽着:"可是…确实?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之前…只是因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福泽谕吉说:"对的。因为被授予了'读者'的工作,芸芸众生你眼中突然显得愚蠢罢了。"
江户川乱步呆呆地说:"这么说,太宰…没有骗我?"
福泽谕吉点头。
江户川乱步眉头紧锁:"我不明白,我要做什么?'读者'到底是什么工作?"
—不知道。
中岛敦的答案简单得出奇:"做您想做的事。您想做的事就是'道标'该做的事。"
"读者"想做什么?江户川乱步会想做什么事?
福泽谕吉的人生中总是避免教导。他深知自己不是江户川夫妇,没有足够的能力教导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已崭露头角的天才。
然而,眼下,江户川乱步正站在分岔路口,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必须指明一个方向。
—正如道标想做也该做的那样。
福泽谕吉的脑海中,关于江户川乱步的所有信息都被罗列出来:少年在小镇四处走窜打听、和人偶工坊Misaki的人打交道、从横滨火车站逃走、一路避人耳目躲到公园、去看可能的案发现场—
福泽谕吉脱口而出:"侦探。"
江户川乱步目瞪口呆:"啊?"
福泽谕吉说:"你的父母都是出类拔萃的侦探。现在,作为'读者',你不仅继承了他们的衣钵,还将走到更遥远的地方。你的工作,就是为愚蠢的、稚嫩的、一无所知的芸芸众生揭露真相,扫开他们眼前的迷雾,守护这婴儿般脆弱的世间。一如你父母那样。"
10岁少年眉头皱得像摊开的纸团,无数疑虑划过他的脸庞。他在拼命思考、试图理解。
福泽谕吉默默等待。
如果江户川乱步还不信,就只能让中岛敦来解释了。
实话实说,福泽谕吉自己都无法理解听到了什么。他原以为太宰治说的"角色"和中岛敦口中的"道标"都是比喻,"读者"出现后,几件事情相连,拼成了一幅邈若河汉的图景。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比喻…
江户川乱步开口了:"大叔,你是不是'道标'。"
福泽谕吉一怔。
少年缓慢地,但肉眼可见地冷静下来。他看着福泽谕吉,重复了一遍,仍然是陈述句:"大叔,你也被赋予了工作对吧。你是'道标'。"
福泽谕吉问:"你知道什么是道标吗?"
江户川乱步摇头:"不知道。太宰告诉我的。"
…太宰治原来挖了不止一个坑吗。福泽谕吉不得不问:"他说了什么?"
江户川乱步说:"太宰告诉了我3件事。只有我知道他是谁是第三件。第一件事,我要跟随道标学习。"他回忆着,有些迟钝地复述,"去看道标是怎么做的,怎么识别黑白善恶。全神贯注,仔细观察道标的一举一动。学习什么是正义与美德,什么是正道,怎么在正轨上不偏不倚地走下去。"
—二亲王在出人意料这点上真是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江户川乱步接着说:"太宰还说,我知道道标是谁,只是一时没认出来;还要我不要长成他的敌人,不然就让我见识一下中岛敦既不漂亮也不可爱的模样。"
说到后面,困惑又爬上了江户川乱步的脸庞:"中岛敦既不漂亮也不可爱是什么样子?"
福泽谕吉五味陈杂。他摇摇头,问:"第二件事呢?"
江户川乱步说:"紧跟道标,我会知道父母亲的死因。"
福泽谕吉一时语塞。
江户川乱步逐渐恢复初见时的机灵劲。他的双眼闪闪发光,仿佛某处有个开关"啪"地一声打开了:"我不知道什么是道标,但大叔你确实是道标对吗!"
福泽谕吉问:"何以见得?"
江户川乱步直起腰背,精神一振,宛如旭日新生。他的笑容是福泽谕吉前所未见的光明闪耀,充满诞生的喜悦。
少年意得志满,几乎要从福泽谕吉膝头弹射起跳:"因为我是读者—我是侦探呀!"他一本正经地拍着福泽谕吉的肩膀,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标,你现在是我的老师了对吧!黑白善恶是怎么一回事?我要怎么模仿你?我也要穿西装吗?我能开车吗?我能跟你一块查案吗?我什么时候能知道父母亲的…"
福泽谕吉不得不说:"停。"
江户川乱步竟然从命了。他闭紧嘴巴,满怀期待地看着福泽谕吉。
如果人们不同意开天窗,就先声称要把房顶掀掉,再提开天窗就畅通无阻了。这在心理学上叫留面子效应。
想让福泽谕吉接手江户川乱步,就先给他设一道天堑,随时可能被人间蒸发级别的。福泽谕吉如履薄冰过关斩将,发现最后一道关卡就是给一个10岁少年当老师,首先从心理上就软化下来。
回想这一路,福泽谕吉在理智在线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的意志,每一步都准确地踩在太宰治挖好的坑里,再义无反顾地跳进深渊。
而这一切是完完全全顺着福泽谕吉本性来的。
对此,福泽谕吉有两点感想。
第一,困扰中岛敦数年的担忧不无道理。
第二,他越发怀疑太宰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或者有个不为人知的绰号,例如"二十面相"。
但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
福泽谕吉说:"别叫我大叔。我才30岁。"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自己迄今没向少年做过我介绍:"我叫…"
江户川乱步迫不及待、带着点得意劲儿说:"你叫福泽谕吉。"他双手叉腰,"我可是读者!"
福泽谕吉犹豫了一下:"你应该叫我…"
江户川乱步急吼吼地说:"谕吉先生对吧!中岛敦—殿下和真嗣先生这么叫你!"
福泽谕吉接着说:"太宰殿下的事,不可以再和第二个人提及。—任何事都不可以说。"
江户川乱步问:"那你是福泽家子弟和敦殿下配偶的事情…"
福泽谕吉强硬地改变话题:"都不谈。我会尽快教你怎么控制你的能力。"
"啊?"江户川乱步被转移了注意力,"我为什么要控制?"
福泽谕吉说:"任何天赐之物带来的都不会是纯粹的幸福或灾难。福祸永远是相依的。作为'读者'—作为侦探,你必须学会使用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被能力所使用。"
江户川乱步表情懵懂,但听话地说:"哦—哦,那我要怎么控制?"
—靠欺骗。
正如中岛敦那样,人为制造一个开关,让江户川乱步以为自己的天赋能被控制。那个开关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少年相信那是个开关就可以。
眼下,需要一个契机。
福泽谕吉思绪纷飞。
一件信物。一个足以让江户川乱步集中注意力的、可以随身携带的物品…
福泽谕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有一位神秘的收藏家住在横滨,专职收藏与修复各种具有奇特效果的物品。"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委托他为你寻找一件配饰。届时,你只要戴上那样东西,就可以发动能力,瞬间洞察真相。反之,不佩戴时,在你眼中,庸庸碌碌的世人也不至于愚蠢到让你生厌。"
小镇少年瞪大眼睛:"有这种东西?"
福泽谕吉一本正经:"这世上存在很多鲜为人知的奇妙物品。"
少年被唬住了:"我们现在去…"
福泽谕吉说:"现在是凌晨3:43,收藏家在休息。"
江户川乱步问:"你不是什么王储夫吗?"
福泽谕吉说:"那位收藏家连王储都不见。"
江户川乱步有些失望:"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带着点任务终于结束的如释重负,福泽谕吉斩钉截铁:"洗澡,吃饭,睡觉。"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