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的仪器的声音将你从沉睡唤醒。

抬起沉重的眼皮,隔着透明遮罩看着天花板,你却感觉到身体异常的轻盈,仿佛依然在脱离桎梏的梦中。

可一切都那么真实。修养舱是真实的,天花板上有序纠结着的黑灰的管道,插进你身体的针管和检测器,甚至依然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也是真实的。

你尝试动一动手臂,却发现它们像被无形的重量压制一般,动弹不得。你的身体仿佛与你分离,不再听从指令。

不过,机仆注意到了你。

没有自主意识的金属的血肉的混合机械产物向你靠了过来。

"女士。"陈旧的满是磨损痕迹的人体发出合成的声音,"您有什么需求?"

你试了两次才能从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我是醒着的么…"

随即,记忆的碎片如同宇宙射线一般劈了下来。

虫族暗紫色的几丁质甲壳,那些锋利如镰刀的爪刃,无情地撕裂了勉强保护你的红甲战士们。血液四溅、内脏外露的惨状在你脑中闪现。你清晰地记得那一股剧烈的腹部疼痛,几乎让你以为自己被那锋利的爪刃劈成两半。这些记忆让你全身一颤,再次感受到那时的恐惧和刺骨的寒冷。

你猛然意识到了在你子宫中待了极长时间的骨血,已经从你体内剥脱了。甚者它在你身上留下的一切疼痛都痕迹都已经消失殆尽。让你怀疑这一切是否是一场万年的梦境。

但你很清楚,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机仆在等待你的指令。你此时的心思却在别处,眼神游移向四周:"我的…孩子。"

"女士,您想询问的您于一个标准日前分娩的婴儿么?"

你的目光重新落回它身上,艰难点点头。

"信息加密,无法获取。"

"是…被他们带走了么?"

"无法获取信息。"

机械单调的声音让你变得激动了起来。你努力起身,扯掉身上的那些恼人的管子电线,想要去推开将你密封在其中的该死的透明罩子,从修养舱内挣扎地爬了出来,如同软泥一般滑向了地面。

一时间,检测仪器警报大作。

"女士,请您停止这样的行为。"机仆警告你,被改造过的机械臂钳住了你的手和腰肢。

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一下子就将你压在了修养舱上,冰冷的金属和压迫感让你痛苦地哼出声。

方才清醒过来的时的轻松是假的,你的身子臃肿地不成人样,腹部依然如同怀孕时那般隆起。因为突然位移,血液和坏死的组织从你的下体不断涌出,瞬间弄污了你的身上那件仅仅能够蔽体的宽松白褂。

混乱间,你听见舱门开启的声音。

蓝与白色相间的高大魁梧的身型出现在了门口。他的眼睛扫视了整个屋内,似乎瞬间理解了所有,随即极速向你冲了过来。那头金色短发让你一时间有些晃神。

"罗伯特…"紧接着,你意识到他只是与他那极限战士的基因之父有着相似的面容而已。

他沉默着接替了机仆的工作,并不甚温柔地像提小猫一般地从地面上提起你,试图将你塞回修养舱内。

你抓着他的轻甲,手背被拔下的针头挂出了血,向他询问你的孩子。

"抱歉,女士,我不知道。"他低沉着嗓音,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抱歉的意思。接着他极为简短地阐述了他的需求:"我的任务是保证你的康复,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如果是在平时,你还有理智的情况下,你不会傻到从一个完全服从命令的极限战士药剂师得到他不知道或者不想说的信息。

可是现在出于护崽本能的你,理智完全是不值一提的。你咬了他的手,还用指甲抓他。这不是你第一次那么对付一个星际战士。你知道如此收效甚微,但是这是你仅有的反击方式。

战士单凭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你的动作,将你的手腕和脚腕绑上了束缚带,并且将镇静剂推进了你的体内。

"基里曼…"你在昏沉睡过去的之前,挣扎地开口,"我想见基里曼。"

"大人是不会有时间与记述者交流的。"战士毫无情绪地说到。


极限战士药剂师花了约两分钟确认泰拉记述者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后,才离开了舱室。他在狭窄的通道门口碰到了同僚。

"我听见警报响了。" 同僚兄弟说道,"你需要帮忙吗?"

他摇了摇头,声音中透着淡漠:"我给了她镇静剂,她会睡一阵子。"

"也好。" 同僚啧了啧嘴,"这些记述者,总觉得自己有些特别。跟着舰队写写诗,也不见得有多大用处。不过这位,"他轻轻一笑,"在战舰上弄出个孩子来,倒是挺新鲜。圣吉列斯的子嗣们容忍这种事,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要是在我们的母舰"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可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药剂师的嘴角微微翘起,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不流露出任何过于情绪化的表情。

在心里,他同意同僚的看法。在舰队与虫族激战之际分娩,实在是添乱。若非基里曼大人接到求救信号后命令救援,她或许早已命丧异形之口。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仿佛那种他轻轻一捏就能碎裂的触感如同黏腻的血浆一般依然沾在他手指间。

他习惯的阿斯塔特战士们被改造后极度强壮坚韧,能轻易征服世界的体格。那不到他一半高的泰拉女人的身躯在他眼中显得异常渺小。甚至与他所熟悉的星界军中的凡人,还有母舰上的其他记述者们都截然不同。她的脆弱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似乎在精神层面上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孱弱。这让他不禁思考,她是如何被选为随军记述者的。

"她说了什么?" 同僚好奇地问。

"她想见摄政王大人。" 他回答。

同僚忍不住笑了出来,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你打算帮她传话吗?"

药剂师想起了她被强壮机仆钳制着压倒在透明的舱盖,血污肮脏混乱。她看向他时,两片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

"罗伯特…" 他在心里不禁默念了一遍,下意识地拨弄了自己与基因之父相似的金色短发。

那是帝国摄政王,奥特拉玛之主,极限战士之父的名字。那样亲密无间的称呼,竟然轻易地从一个泰拉记述者口中说出。

"不。" 他下意识地回答,然后补充道:"我的任务是保证她的健康。传递信息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同僚点了点头:"这也是你被选中做这个工作的原因吧。"


在马库拉格之耀号的核心区域的会议室内,罗伯特·基里曼坐在房间的尽头的宽大的指挥官座椅中。

他聆听着眼前圣血天使战团长卡拉然的陈述,目光满是战斗痕迹的红色陶钢动力甲上停留了一下。

他不禁回想起最近的战斗。那些身着黑色或红色动力甲圣血天使战士与虫族的激烈交锋。他们挥舞着链锯剑与爆弹枪那种暴虐嗜血,几乎不分敌友的样子是第九军团基因缺陷的直接体现。原体圣吉列斯归团前的游魂军团或许就是那个样子。

面对卡拉然,在动力甲中的基里曼感到一丝纠结的窒息。

他想起在看着派出救援圣血天使的极限战士们传回的混乱不堪的战斗录像时,自己猛然看见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身影时,不受控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能预见到眼前的圣血天使团长对于自己的立场可能会有所怀疑,特别是接下来的内容涉及到那个孩子—原体圣吉列斯的后代。

"卡拉然兄弟,你刚逃出了冥府星系,又决定返回到母星巴尔参加战斗,我理解你的决心。"基里曼努力保持平静的语调,甚至对自己兄弟的基因子嗣用上了亲密的称呼,而不是像平时称对方的军衔。"但你的战舰还需维修,实在是无法立即投入行动。不过,银河系各战团正集结,准备共同对抗利维坦虫族。'马库拉格之耀'也将加入这场战斗。"

眼前这位圣血天使固执得让基里曼有些头痛。

若是换作其他的阿斯塔特,面对他这样被视为传奇的帝皇之子帝国摄政王的单独接见,早就对他言听计从。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圣血天使团长但丁会派他来执行这个任务。

基里曼思考自己是否应该提醒对方那个在自己战舰上出生的孩子的重要性。

那是圣血天使战团古老的秘密,或许眼前的圣血天使战团一连长都还不能参透其中的内情。

"那个孩子身上有贵团基因之父圣吉列斯半数血脉。"基里曼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对,我知道。"他看着圣血天使在听他说出这句话时,如霜般猛然凝结在他身上的眼神,继续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他是解开困扰你们战团问题的钥匙。卡拉然兄弟,带着他远离这里,这或许是你更加应该做的事情。"

圣血天使不出他所预料地起了疑心。毕竟那是自己战团的秘密,就算是自己基因之父的兄弟也不应该知晓。

基里曼从卡拉然身上挪开了视线,看向银灰色的金属墙壁上可以看到奥特拉玛星和帝国的双头鹰标志,这些象征性图案在明亮的白色的灯光下投射出了变形的阴影。

"我并不是故意窥探其他军团的秘密。在一万年,我与圣吉列斯有一个秘密誓言。"他坦诚道。"我知道一些你们军团的困扰,以及我的兄弟圣吉列斯为此的努力。"

他顿了顿,"考虑到圣吉列斯已经在如今被视为传说和圣人…或许这会比较难以接受,但若是记述者提起过任何关于她与圣吉列斯的事情,我想说的是,她并没有说谎。"

卡拉然果然沉默了,显然在权衡基里曼说的话。

"只是一个建议,我的兄弟。"基里曼语气柔和了一些,"我会为你提供十人小队,以及一条小型战舰。"

"条件是什么?"卡拉然问。

基里曼在动力甲中不易察觉地深吸一口气,随后他开口:"那个孩子对你们战团至关重要,或许能够抑制红渴。你们需要他。所以第一,你需要带着他去安全的地方,比如泰拉。但他的母亲,她是个问题。不过她是我的旧识…"

他稍微后倾,避开了灯光,再次开口时,声音在他刻意控制下波澜不惊,却在他无意识中变得低沉缓慢:"第二,她留在'马库拉格之耀'号。"

圣血天使离开了。

基里曼的视线投向舰外,恒星稳定明亮的光以及宇宙射线与天体摩擦的闪烁光芒,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

他迫使自己想起圣吉列斯,回想起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想起他们建立那个不可言说的第二帝国的时期,共同面对人类火种或将消逝的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他想起密会中昏暗灯光下圣吉列斯那头金色的头发因自己可以被称为叛变的发言变得灰暗。

他记得自己兄弟那覆盖着金色陶钢铠甲的胸膛微微起伏,仰首遥望那情绪激昂的人海,任由手被自己高高抬起。他张开雄伟的双翼致敬,正如帝国鹰徽的样子,却又似乎在承受着一个帝国的重量。

白羽纷飞,遮蔽了基里曼的双眼。他在一瞬间又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在圣吉列斯天使羽翼下藏匿的那个秘密。

原体和人类。天使与凡人。

最完美的原体圣洁的大天使对那位泰拉人是有感情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或许"。

他克制自己不去想自己的远超凡人体魄的兄弟是如何使得小猫崽一般的记述者受孕。

他提醒自己应该尊重自己的兄弟的配偶。可他瞬间又想起配偶可能不是个恰当的词汇。

配偶是尊重以及祝福的词汇。但很明显,圣血天使们将她视为麻烦,无论是在一万年还是现在。

按照那些腐朽不堪的高领主们的风俗,或许情妇这个词更合适。

无论是配偶还是情妇,哪一个词都不适合和一位因战争和征服而生的原体放在一起。不管是圣吉列斯,还是罗伯特·基里曼。

随即,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愣了片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自己为了把她留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居然将军团宝贵的战舰与圣血天使做了交换,这个过于慷慨的决策,完全不像自己平时会做的。

照古泰拉的说法,她可真是个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