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上等级分明。

等级的界限被刻画得如同钢铁中镌刻的不朽铭文,既清晰又坚不可摧。在最底层,阴影之中,机仆与众多凡人杂役如同被遗忘的幽魂,在狭窄而昏暗的通道中穿梭忙碌。中层则是战舰的脉动之心,凡人士兵和技术人员与阿斯塔特肩并肩共事。而上层,仿佛悬浮于云端之上的神殿,专属于阿斯塔特军官及其凡人顾问,那里是权力与尊贵的殿堂。

无论是在红泪号还是在如今的巴尔誓约号上,这样的等级划分没有任何变化。

你这样自上舰以来,一直待在中层的工作的人,因为有采访任务偶尔才有机会步入战舰上层。

而现在你被机仆领着涉足你从未有机会踏入的区域。你知道那个区域的存在,却从未有过任何素材供你想象那里会是什么样子。

金属的战舰闸门上开始有了雕塑,墙面上开始有了一些简单的图案装饰。当又一道门开启时,你的脚下甚至出现了柔软的地毯,铺满了宽阔的舰廊。

你目光所及之处,走廊尽头显现出一位身披金甲的阿斯塔特。他的身形如同古老神话中的巨人,既高大又威严。他目光随着你的靠近而渐渐降低,仿佛是在审视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在阿斯塔特的面前,你总是感到自己渺小如尘,像是幼童仰望成年人。他们可以轻易将你折成两半,你没有任何反抗机会。

你有些复杂地看着他睥睨着向你伸出覆盖着铠甲的大手。

你想起了自己差点被推入宇宙中时,是这双手扳开了你的手指,同时也是这双手将因为恐惧和疼痛崩溃大哭你抱回了舱内。

那发生的一切都是在他基因之父的命令之下。

"我们没有正式见过面,记述者,我是圣血天使战团近卫长官,阿兹卡隆。"

你犹豫了一番,举起自己的手,触碰了他的手掌,他却立马就收回了手,仿佛并不想与你接触。

"我们走吧。"他说着,随即转身开启了背后的门。

带你来的机仆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原地。而他跨着大步,领着你又穿过了一条走廊。你不得不跟在他身后小跑了起来,直到他在又一个舱门口停下来脚步。

"手。"他简略地对你开口。示意你将自己的掌心贴在一个在你头上二三十公分的位置的屏幕上。

随着光屏的亮起,舱门在你面前启开。

那是间对你来说过于宽敞的房间。墙壁上满满地挂着各类画作,抬头是华丽的天井,脚下地面绘着繁复的纹饰。

然而其中仅仅摆放着一些必要的家具—床,桌子还有椅子。这些家具与房间的大小相比,明显过于小了。并且样式朴实地与这间房内的其他物品和装饰格格不入。

"这里将是你的居所了,记述者。"阿斯塔特的声音如同遥远星空中传来的回音,缺乏温度。"为了褒奖你的贡献,圣吉列斯大人特此允许你驻足于此。"他抿了抿嘴,好像对他刚才说的话非常不赞同。又或许是自己身为星际战士,居然在做带着凡人来看房间这样的事情,感到十分不满。

"可是…"

"一句忠告,记述者。你最好待在这里,不要去其他地方。至于你的其他东西,稍后机仆会送来。"说罢,他便迅速离开了,好像一秒钟也不愿意与你多待。

你独自站在空旷的屋内,呆了几秒,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这间房间,难道是圣吉列斯履行其承诺的初步行动吗?

你在这陌生而又宽敞的空间里踱步,心中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不安。

你轻轻按压着床沿,床面的柔软远超你曾在泰拉巢都的简陋居所所体验过的任何床铺。

你缓缓坐下,椅子仿佛轻轻拥抱着你,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油然而生,瞬间驱散了腰间的酸楚。

这一切,对于一个出身泰拉巢都的平民来说,无疑是难以想象的奢侈—一种你从未敢梦想拥有的舒适。

然而,这份未曾有过的安逸,并没有让你沉醉。相反,它唤醒了你内心深处更加强烈的不安感—它是对未来未知的恐惧。

你意识到,自己向天使提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请求,而他,竟然似乎默许了。

爱?

这个词对你来说,太过陌生。你也无从知晓,对方眼中的爱,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原始的方式,子嗣,繁衍—你原本能理解它们的本意,而现在却变得扭曲。你变得拿不准它们究竟预示着什么,你又将被塑造成何种模样。

你迷茫,而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为你解答这些疑惑。

或许,唯有原体本身,才能揭开这一切的谜团。

你想去询问他,希望他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现在,你孤身一人,身处这片未知的空间,一切都显得如此遥远,如此模糊。

不过,仅仅是消沉了一会儿,你便打算改变现状。你发现的舱门并没有被锁上,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这出去。没人发现你离开过,那么你就不算违反了近卫长的命令。更何况,你并不是阿斯塔特的一员。

你的心脏砰砰跳着,探出头,舱外同样空无一人。连机仆的踪影都没有,整个区域都沉浸在一种深邃的宁静中。

于是,你记了记位置,便大胆又忐忑地离开了自己的舱室。开始小心翼翼地四处探索。

走廊上的灯光如同指路的星辰,引导着你穿梭在这座飘浮在宇宙中的庞大舰船里。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都过于巨大,显然是为阿斯塔们量身定做的。空旷整洁的廊厅,每一处都有一些雕塑或者画作装饰着,各个时代风格的都有。

你一幅幅地看着欣赏着,思考着这些没有署名的作品究竟出自于谁之手。直到你逛进一个更加宽敞的空间,像是一个小型广场。那里的画作更加精美生动,雕塑也越发庄严和大体量,静静地诉说着帝国的辉煌与沧桑。

那个时候,你突然听见了远处舱门开启的声音,沉重的脚步与噪杂声中,混杂着低沉的男声对话的声音。

你辨出其中阿兹卡隆的声音,顿时脑中警铃大作。环顾四周,离开这个厅的走廊却在好几十米开外。

情急之下,你只得躲进了一个雕塑的阴影里。它伸展着巨大的双翼,环抱着你和你身后大半的画作。

画里美丽的女人对着你微笑着,她的身形被在金色的山丘和无花果树掩映。裸露在外的脖颈和酥胸如同雪一般白皙细腻,颈上装饰着美丽繁复的项链。然而,在大面积的灿烂的金色下,女人的手中却拎着令人恐惧的头颅。

你警觉地听着厅内的声音,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偷听着军团最高层的会议。

原体圣吉列斯温和的声音,还有那些明显带着巴尔口音的阿斯塔特们,以及你熟悉的泰拉口音的凡人高官们的声音激烈地讨论着。

你想要捂住耳朵,可他们交谈的信息却让你心惊胆战:导航者看不见泰拉星炬,原体战帅的背叛,舰队在亚空间中迷失。

你无法消化那些信息,只能勉力攀着雕塑天使的强壮的肌肉线条,抓着它根根突起的宽大翅羽,胸口与那半颗晦暗的男人滴血的头颅紧紧相贴。

不知道多久,你才意识到厅内已经变得安静下来,正想要探出头张望时,圣吉列斯深沉而富有磁性却在空间内响起。

"出来吧。"

你悄悄伸出半个头观察时,却远远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你下意识地后缩,随即又意识到了这样做完全没用,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抱歉,大人,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你尴尬地解释道。

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天使正疲惫地坐在自己专属座上,像召唤小猫一般地伸手示意你靠近他。

你应他的要求,在他曲着的长腿旁站定,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比你高一些。雪白的长袍和双翼从座上垂下。你小心翼翼地不要让自己触碰到这些。

"你在看我的藏品。" 他的声音柔和,微微向前探身,试图将自己的视线降低到与你相同的高度。

你点点头,忽然想起刚才那副与你贴合的,被有着双翼的天使雕塑遮蔽了一大半的画作。

"你…不喜欢那一幅么?金色女人那幅。"你鼓起勇气询问他。

他的脸离你非常近了。你能看见他脸上的毛孔,眼中蔓延的血丝,好像再靠近一点,他的气息便能如那雕塑的双翼一般包裹起你。

你注意到他密密排开的长睫毛在你抛出这个问题后飞速抖动了一下,像扇子一般半遮了瞳仁。

"为什么这么问?"

你其实是没话找话,被他这么一问,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或许…过于风格大胆了?"你猜测到。

"或许。"他看着你,轻声道,然后微微咬住了唇。他视线在你的身上长久停留,从的你眼睛,到你的发丝,再到你的脖颈,一路蔓延而下…

这样可以的目光可以说有些不礼貌。仿佛他以视线的手指触摸着你的脸颊。你不自在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发丝。

他像是触电一般地,飞速收回了眼神。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你都听见了…战帅背叛了帝国,我们被困在了亚空间中,找不到回泰拉的路。"

"可是…战帅大人不是你最亲密的兄弟么?"他提起这个,你依然在震惊中。"我看过你的录像…你提起他的时候…你爱他。"

"你似乎很喜欢用'爱'这样大的词汇,女孩。"天使说。

"我读过书!而且,我是有感觉的!"

"非常具有说服力。"天使勉强笑了一下。

"很久以前,我还是在泰拉仰望着夜空的那个自己。那时,是你的故事陪我走过夜晚。"你正色道,"我通过每一次访谈,每一篇报道,去了解你…虽然这些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你。但我知道,你与荷鲁斯大人之间的情谊,所以,我不由自主地…"你略微停顿,"感到了担忧。"

天使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他声音低沉:"西格纳斯的星域,沾染了我子嗣的鲜血,那是他的阴谋。"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你曾见过的血色,痛苦与愤怒交织。"我的父亲,我们的泰拉,命运如同悬于细丝,未知又茫然。你依然认为我爱一个背叛者?"

你低下头,看着自己因抽血而青紫的手臂,颈上被阿密特撕咬的勉强愈合伤口依然有些疼痛。

和他一样,你心里亦是有是怨气。

"你的恨是因爱而生的。"你顿了顿,"你…会去拯救他么?"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我必须见到他。"随即他看向了你。"你会么?帮助一个…你所谓的因爱生恨的人。"

你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会死么?"你打破了那层试探。"当我的腹中怀上你这样半神的孩子,你的基因和我的基因会融合,它会撑起我的肚皮,会让我的身体变得不像我自己的…"

你的言语不知道触及了什么不可言说之词,他高大的身形骤然向你逼近。那双大手抓住了你的双手腕,很轻易地就包裹了整个上臂。

你被他这样的动作一带,差点失去了平衡跌进了他的怀里。

你看见圣吉列斯闭了闭眼,压下了眼中瞬间闪过的翻滚如星云燃烧的不知其意的情绪,"我不知道…"他喃喃,随后坦言道,"连我的药剂师都无法确定会发生什么。毕竟从未有人做过这样的事。但是,请相信我,我不想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

你看着他的眼睛,干巴巴地说:"谁也不希望破坏实验样本。"

"实验样本?…不,"他皱起了眉。"或许听上去,看上去确实如此…"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甚至我现在说的这一切都像是在哄骗你做出选择。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是有选择权力的。"

你困惑地看着他。

"我们正在亚空间中驶向泰拉,银河系的状态目前我并不完全清楚,或许早已战火连绵也说不定。不过,当我们经过第一个宜居星球时,你若是想离开,我不会阻止。"

"可是,你和你的军团怎么办?"

你感觉自己的小臂上传来的一瞬间的压力。天使无意识地收紧了自己的手。

"我们有自己的命运…"

短暂的沉默后,他放开了你,微微抽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声音变得欢快起来:"现在不提这个了,女士。我想欢迎你来到我的居所。你饿了么?"

机仆送来了不少吃的。每一种都让吃了数月味同嚼蜡的营养餐剂的你食指大动。你难以想象在军团伤亡严重,战舰受损的情况下,能有新鲜的面包,肉类,以及蔬果端上桌。

"还好我们还有一条战舰上的物资没有被损坏的太严重。"原体深深地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你,从他那巨大如斗的葡萄酒杯中轻抿一口,"这让我有幸见证你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象。"他带着一抹玩味的微笑,手指轻巧地为你选取了果盘中最为艳丽的一颗果实。

你有些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的吃相或许有些狂野,不得不拾起桌面上的餐巾按了按嘴角,这才从他手中接过那颗果实。

"不用那么着急,女孩。"他说,"你可以一直待在我的居所里,直到你做出选择。"

"你的居所?"

"我想,阿兹卡隆已经带你去过你的房间了。"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走过的所有地方,正是居所的一部分。

"你的生物信息已经被录入这里的机仆系统,你有什么事也可以传唤他们。"

"我…这…是不是太过了…"突如其来的安排将你一下拍蒙,甚至连食物都不敢往嘴里放了。你只是记述者,甚至不是原体的私人记述者。"是不是不太合适。"你推辞道。

圣吉列斯摇摇头,"我只有一个请求。"他看着你,从杯中饮下暗红如血的汁液。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做个…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