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说他叫纲吉

九十年代中后期,朝利雨月赠送给好友一台电视机,作为好友的乔迁礼物,小小的黑色正方体笨重却又有趣,Giotto一袭月白色的和服,姿态慵懒地倚靠在矮桌上,看电视屏幕里那个黑白的小人活动。

有人在他新居外轻声喊他的名字,年轻的女性,桃粉色的和服,水纹的刺绣,木屐踩过的地面有清脆的声响,像六月风铃。

"先生,早些时候家里来了客人,带来些丸子,便想着给你送些过来。"少女柳眉弯弯,唇边含着笑意,梨涡浅浅晕成好看的纹路。

Giotto点头致谢,双手接过色彩漂亮的丸子,宽大的袖子不经意拂过少女的手。

回屋的路上,他想着今夜或许可以邀请雨月品酒赏月,那时,这些丸子便可派上用场,然而他着实不太习惯邻里之间互赠食品的礼仪,在西方,赠礼自然是寻常小事,不过赠送食品,是罕见的。

他拐过弯,朝摆放着电视机的房间走去,细微的电流的声音,他随意抬头看了一眼,脚步就不自觉顿住—单色的屏幕里,一个彩色的无法名状的圆形物体挣扎着出来,一小团、跟他手中的丸子颇为相似,可它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头发蓬松而柔软—Giotto相信触感必定如此。

那个团子离开了屏幕,掉落到地板上,富有弹性地滚动了两圈,停在Giotto的不远处,它摆正身躯,眉头微蹙,褐色的大眼睛闪烁着,似是不安地观察四周,在望见Giotto的时候,一下子就亮起来,有春暖花开的感觉。

他开口,声音软糯,他说,他叫纲吉。


2.睡眠先于醒来

Giotto没有与别人共眠的习惯,仔细想来,他这一生,不算清贫,早年间的家庭生活养成他的翩翩风度,他自认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对于异性,他向来没有过多的莫须有的举动,即便是互相确认爱意,最多,也只是并肩而行的程度。

在订婚以前,Giotto不认为男性可以对女性有任何过于亲密的举动。

但是,太多时候,碍于种种,他通常止于互相爱慕的阶段,他要做的事有太多,在情爱面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同跟他有一样的目标的人。

那么,非异性、不算有共同目标,甚至,不是人,与这样的对象相处,到底是怎样的呢?到底,应该怎样呢?

"这个房间你可以随意使用。"Giotto一手捧着纲吉,将他带到一间空卧室,就在他的卧室旁边。

"不要。"纲吉果断拒绝道,在Giotto掌心扭了扭身躯。

Giotto想了想,这么小小的团子占用一个房间,确实有些不妥,不是指浪费方面,而是生活方面,走动太累了,他也不觉得纲吉能推得动门。

"那你要跟我共用一个卧室?"Giotto问道,他觉得,纲吉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看见纲吉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即便他没有笑。

他微微撅起嘴巴,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如果你希望的话。"

Giotto失笑,选择不揭穿这可爱的小东西,他拉上门,回到自己的卧室,将纲吉安置到榻榻米上,"好的,那么,欢迎你,纲吉。"他用流畅的日语说着。


3.清晨八时阳光

淡金色的头发随意铺散在素色的枕头上,Giotto稍微翻过身,脸颊触碰到软软的一团,温热的,还有一部分蓬松到不可思议。

他一愣,缓慢地睁开眼,纲吉就在他的枕头上,紧紧贴着他,好像有些被他压到了,他立刻撑起身,低血糖让他有些微的头晕,过长的刘海搭在他的脸上,遮住少许湛蓝的眸瞳,浴衣松开了,露出大片胸膛。

纲吉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他还没从疲惫中缓过神来,呆愣地盯着正在他眼前的精壮的胸膛,有光从室外投入,片刻后—也或许,过了好久,久到Giotto重新躺回到床铺上,纲吉才恼羞成怒地转过身,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Giotto眨了眨眼,他还有些低血糖,他的大脑不算清晰,"纲吉害羞了。"他不经思考的话语就这么脱口而出。

"谁、谁害羞啊?"纲吉反问,悄悄侧过身瞄了Giotto一眼,看见的是Giotto衣衫不整又姿态慵懒侧卧着的模样,瞬间就又回过身,"你、你、你不知廉耻!"

突然间,Giotto坏心眼地凑近纲吉,特意放低嗓音,"我不知廉耻,那在我床上的纲吉,怎么样呢?"他问,嘴唇有意无意擦过纲吉。

"你、你、你…呜—"纲吉嘤咛,眼眶迅速变红。

见是自己欺负过头,Giotto双手捧起纲吉,"抱歉,作为赔礼,今天我带你出去走走,你愿意吗?"

"要带我出去!"纲吉扭过身正对Giotto问,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这孩子真好哄。Giotto想,轻笑着点头应答。


4.他的喜怒哀乐

邻里年轻的女性依然惯于隔段时间就为Giotto送些可口美味的食品,那是一家四口,父亲、母亲、兄长、幺妹。

父母是务实的农民,兄长在两年前已成亲。

"谢谢。"Giotto接过少女手中的咖喱,"一直这么麻烦你,真不好意思。"他说,衣料摩擦间发出细微的声响。

"没关系。"少女将脸颊旁落下的头发挽到耳后,淡紫色的和服素雅又不失亮丽,衬得她的肌肤愈加白皙。

纲吉却不高兴了,他就在矮桌的正中央,看那台黑白电视,Giotto走进屋的时候,他背对着他,然而Giotto就是知道,纲吉不高兴了。

"纲吉不喜欢咖喱?"他问。

纲吉没有回答。

"那…"Giotto将手中的咖喱放到桌上,屈膝坐下,伸出手指戳了戳纲吉,"纲吉是不喜欢那女孩?"他又问,一次两次,Giotto或许猜不出,次数多了,他也就渐渐知道了,每一次,少女来寻过他,纲吉总要闹脾气,"为什么呢?"

"哼,你喜欢她吧。"纲吉闷闷地说。

Giotto倒大方承认,"对,我喜欢她。"

纲吉又不说话了。

这时候,Giotto忍不住笑出声,"是对妹妹的喜欢,纲吉若不喜欢,以后,她再来,我拒绝她便是了。"

纲吉别扭地转过身,蹦蹦跳跳到Giotto跟前,一双眸子充满歉意,"Giotto会认为我很任性吗?"

Giotto俯下身,亲吻纲吉的额头,"纲吉可以对我任性,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只要你快乐。


5.无关过去未来

Giotto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纲吉到底是何种生物,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好奇,他问过,没有得到答案。

每个人,都有一些事,不愿让别人知晓,即便是多么亲密的存在,他是,他理解,就同纲吉从来不过问他的过去一般,渐渐,Giotto也就不再在意纲吉的来处。

他们有现在,只要现在,纲吉还在他身边,那一切都是没关系的。

雨月来他家的时候,纲吉正酣睡,面对纲吉,雨月多少有些吃惊,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在纲吉醒来之后,甚至友好地同他交友,他们会互相喜欢上对方的,Giotto坚信。

伴随雨月来的,还有那几个人的信,Giotto一一将它们收好,打算在雨月离开之后再阅读,过往,他总是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品味那些词句,现今—他看了眼在雨月跟前蹦跳着的纲吉,面容不自觉柔和起来。

他何其有幸,得此珍宝。

午夜时分,他细细读着那些于他而言珍贵无比的人给予他的言语,他头一次向纲吉述说那些远离这片土地的纷争,纲吉许是懂的,睁大眼睛靠在Giotto的肩膀上,一脸担忧。

那些辉煌,已随西西里一潮一潮的水逝去,他们笑过,在昨日,他们曾经拥有宏大理想,至今未停歇。

西西里是仙境,是他的净土,是牢笼,是他一生无法逃脱的噩梦。

"Giotto。"纲吉轻声开口,"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他说。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