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仅作为和朋友一起搞的鬼灭昭和文坛paro的大背景故事线、时间线的交代,更加详细的个人志故事、乃至主角团众人的故事,或许随后会另起数篇来写。因为采用了长线回忆录的形式,文中有提及部分主要角色死亡,且含有一定比例官配bg,还请注意。
序。
最近翻出几篇从前的日记,都是约二三十岁的青春时期的手笔。那正是《新月》诸位在昭和的文坛崭露头角的时候。假若没有《新月》诸君的共同努力,现在的孩子们大概可以庆幸,国文复习课上再用不着背诵那样多晦涩冗长的名字与名词了。
即便再不熟悉昭和文学,诸如《极乐》、《罗针》一类的名篇,提起时也会有几分耳熟。但兴许非是《新月》的老读者不可,才会对鬼舞辻无惨先生几十年前曾连载的《朔望十二谈》有些印象。听说,本是打算一月一篇,要写满十二篇的,可中途因为公事要去满洲采风,通信也不便,无惨先生也逐渐对怪谈传说那难以搜罗的新灵感苦恼起来,终究不了了之。
说来,写就的九篇中、终于只有七篇发表了。而那七篇志怪的灵感本源,也不过是《新月》同人身边的寻常小事。至于《十二谈草子》的本意,亦只是借不曾煞尾的《十二谈》的声名,将我的日记删删改改凑成一篇,以便将故事里那些声透岩户、力震八垣的神怪化物们,还原成最普通的"人"罢了。假如让读者们知晓,《十二谈》中从不间断挥剑、甚至以平民试刀的鬼武士,实际上是位会板起脸大讲新美学追求与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老古董,这些怪谈,大概也会从恐怖流于滑稽的吧。也算是替无惨先生维护清誉,本篇不会明指某篇目与某人的对应关系—老实说,我有时也看不出来—读者们不妨自己猜测一番,不失为一种寻宝探秘似的乐趣。
其一。
"哪里哪里,拜读过继国先生的小说之后,再想想自己的拙作,也只好敝帚自珍喽。啊呀,那种东西都敢拿去发表,真是惭愧。"
宴席散罢的闲聊,变来变去都是一样的油腔滑调,夏蝉听罢都要嫌过分聒噪、自叹弗如。大人物们聚在后面,自然心情闲适,步履也散漫。而我这样行迹匆匆的无趣之徒,难以对这样的夏夜产生什么自我感动般的喜爱。唯一的评价是:比白日好受些,但也不过是归于闷热。
"递稿的时候,还以为会被前辈痛批一顿,怕得要死哪。"
"听听看,越说越起劲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站着的童磨老师,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是吧,鸣女小姐?"
忽而被同社的编辑叫住,我也只好回过身去,向路灯下泛着光的几颗头颅投以微笑。
"妾身正是这样以为。童磨老师,太妄自菲薄,就不招女人喜欢了。"
"是吗?就是为了这样刻薄芳心能有片刻垂怜于我,便不得不总是鼓着劲、虚伪地做出胜券在握的样子。真是—真是可哀可叹之事。"
童磨此刻却又故作一副小女儿的情态。蹙起眉,用衣袖垫着,拈起扇子掩住口角,旋即抖开扇,哈哈大笑起来。正有纸灯笼华彩五色流映的眼中,好像浮动着一瞬的悲哀,顷刻又消弭了。
不出所料,这副模样总会把众人逗得忍俊不禁。
"啊哟,可惜今夜无惨先生没在,不然真该叫他看看。"
一干人之中,从头到尾既没有笑也没有应和、分毫不为所动的,只有方才童磨口称的"继国先生"而已。或者他的笔名会令诸君更熟悉些,—正是彼时已跻身文坛峰顶,两年前又写就《月蚀裁断》的黑死牟。他伫立在荒草掩映的青石板小路,月白细线暗绣的深紫和服就披在身上,却整洁得像是从方正的檀木衣架上悬落。那双视线无悲无喜,如刀破水般割开暮色和众人的谈笑,而后与我对上。
冰凉的视线像柄白刃触及脑髓,在闷燥夏夜之中令我打了个寒颤。我只得心虚地别开脸,佯作专心致志地去看道边崖下扑岸的海潮。
他的文字也好、目光也好,都和他本人一样冷峻。即使是自传性质的小说,读来也好像在看都市怪谈中的角色。仿佛正是捏着一柄柳叶刀,以解剖自己为乐的医者。大概是爱重他这点,打从很早以前,无惨先生就将他领在身边了。
至于我,既没有出人的特质,又没有优雅的谈吐,自然不能如同公家女子一般,与此地众人昂首平视,更不必说坐而论道,那恐怕立马就要露怯。只能做一个华美有余的空心之物,本该没什么好骄傲的。更叫人惭愧的是,也正是缘于这姿容,这空无一物的螺钿之奁,我才能勉强苟活,而对容貌—某种暂且不需偿还利息金的信贷品,便也平添了几分感激与怨恨。
"怎么在这种地方坐着?"
最早与无惨先生遇见时的对话,此刻又从记忆中浮显上来了。彼时我从家中出逃,足袋都没有穿,就踩上木屐,抱着小提琴夺门而去了。失魂落魄地闯来主干道上,跟着川流一般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奔走,终于在银座的餐馆门前,连一步也再迈不动,仿佛被人抽筋去髓,就那样地跌坐街头。
这时,如同救主神迹一般,无惨先生从我身后的玻璃门中现身了。
"为着…丈夫,卖了我的琴盒。我一质问,他又要借醉动手,就打伤了他,逃出来了。"
我垂头躲闪着视线,捏起袖口遮住额角的伤,余光小心地打量洋服裤脚下那双擦得很新的皮鞋尖。心里想,兴许是我穿得太不像穷人家出来乞讨的女儿,大概要被人送去警署,避免再生事端。但无惨先生只是在我身边蹲下来,递给我一方手绢。
"是流血了吗?伤口感染可就要吃苦头了。到我们社里坐一坐吧,不很远的。"
没等我回答,又从胸前西装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
"我是《新月》的主编。"
在杂志社坐定,我才感到一阵后怕,更何况这是蒙受素不相识之人照顾的丢脸事。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几个看起来像年青编辑的,就搬来椅子在一旁坐定,抱着纸和笔开始盘问我的生平了。似乎恨不得把我旧家往上数三代的底细都刨出来。害怕过头时,人便像被灌了吐真剂、怎么都没法思考,只好原原本本地、将我幼年如何认识我的小提琴老师,如何被现在的丈夫买进家门,又如何在外教琴补贴家用,直到今日打伤丈夫出逃的事,都一股脑地都吐了出来。
"所以教你小提琴的,大概是位家道中落的华族喽?真好啊,让我去过个十几年公子哥儿生活,老了还能和少女同游,就算落得个沿街卖艺的下场也甘心哪。"
"…喂,别打岔。那么,你的老师还有通讯地址吗?"
"他现在在哪,我的确大不清楚,我们并非过从甚密,更不是诸君想的那样…他向我说只是可怜这把琴,想给它留个去处罢了。"
过后我慢慢镇静,就自请留在社内,哪怕做些杂役,也算有个立足之处。无惨先生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他倒十分坦诚,说自己起先不过是想挖掘一下我的故事而已。毕竟,华服抱琴而流落街头,似乎该是罗曼史小说里的传奇女子之肖像才对。不想却问出了这样一桩牵涉颇多的故事,再想成文见报,恐怕不能够了。
"可惜了。我们这儿都是些喝墨水的家伙,如果是歌剧团,也许还能让你继续拉琴。"
"真的很抱歉。"
我忙不迭欠身,无惨先生却意味深长地眯起眼,似乎是我将揶揄之辞当做了关照的缘故。他挑一挑眉,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将烟斗里的余烬拨出来,换了新烟叶又衔在嘴里,划燃了一根洋火。
"说说而已,别太放心上。…会点西洋乐也是好事,至少现在还时兴。一旦风潮复古,我们都要去学汉诗、听琵琶了。"
我有些窘迫地低着头,连声地回答着"是"。
然而从那时起,对于无惨先生话中所谓学汉诗、听琵琶之类的风雅,我却产生了一种暧昧的向往,每每只是想起心脏就狂跳不止。这种向往,与其说是幻想着要成为平安朝的贵族,不如说是着迷于一种凭空而生的热情,让我深信不疑地爱着虚无的浪漫二字。似乎风雅总是与我无缘的,与其吃力模仿春日宴上雅士们的诗情文趣,还是幻想自己是个年青得意的华族女子更加容易。
数月之后,严胜先生从外地采风回社。随主编同往的接风宴上,是我头一回见到社内同人口中的继国夫妇。即便用镶了玉或者是翡翠的紫木簪梳着丸髻,也难以掩住那位夫人的青春美貌,倒不如说,更添几分已为人妇的雍容。她与严胜先生比肩而立,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微笑着,隐隐让我感到某种倨傲。又或者,那种人的存在本身已经是对我的嘲弄了。好容易寒暄完,我不再敢直视她。相当确信,哪怕多看一眼,我也会嫉妒到发狂。明明我与她年纪相仿,也曾为人妻室,此刻却像是晚辈见了家长、女用人见了太太似的,只能恭谨地听她训诫示下般的关心与赞扬。
"鸣女小姐还真是沉稳呢。西洋乐也好和乐也好,不静下心来学可没那么简单。"
"这么说可折煞妾身了。"
我也只能像受试的中学生似,硬着头皮对答。大概比起空洞而巧妙的赞美,痛骂和讥讽倒会更容易招架些吧。
"原本编辑社净是群地藏像似、点不透的石头脑壳,如今也有可以轻松地聊上几句的人了。"
"啊呀,诸君听一听看,夫人有多么偏心呢!看见可爱的年轻女孩,把我们老朋友的情分就这样束之高阁。唉唉—"
"话又说回来,无怪乎夫人喜欢,我们也喜欢。"
我终于惶然起来,不知如何应和。幸而被其他几位开玩笑的拈酸救了一命,这才心虚地同大家一道笑起来,等待着落在我身上的注目散尽。不觉间,鬓发里好像有些汗涔涔的,对穿庭而过的微风也敏感起来,我便托称去关门,借故躲向院子里了。纸障子门拉上时,里面还在说着类似"着实可叹""诚然"云云。
好奇怪。明明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注目和爱怜,我却只觉得嫌恶。那时使我不快的,究竟是那位心肠柔软的夫人呢,还是我自己呢?犹如偷吃了一大勺羊羹,却被蜜糖哽住喉咙,终于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了。
—这样心情真是麻烦!我干脆跣足坐在廊下,捂住嘴无声地干呕。
"啊哟,在这抓到一个醉酒逃席的家伙。"
"呀…恋雪小姐。"
以这副模样被看见,着实叫人难为情。我手足无措地向她问个好,低下头去,以期躲开身侧的视线。她却将脸俯过来了。这类热心肠的人总是如此,越是躲,他们便会越发迫切地想要拉你一把,尽管不叫人讨厌。
"怎么了?跟我去喝杯浓茶吧。不醒酒就吹风,明天会头痛喔。"
恋雪绝对是同人女眷之中最会体贴人的一个。每次她来编辑社,总带着些午茶点心或者饭食,这时候众人都要艳羡狛治先生红袖在侧的好运气。除了童磨之外,社内没有什么人中午从桌前走开特意去吃饭。也只有恋雪来了,晌午才得以捎带着吃上一口饭团,总好过喝杯麦茶了事。
"照顾人这样内行,看来狛治老师没少宿醉而归过吧?"
"只是来关切一句,你却拿人家这样玩笑!真是坏心…"
这下换她发窘了。她一面恨恨地笑着一面攥起我的袖子,搡我走进没有人在的隔间,又招呼侍者送了一壶茶进来。
"这次算了,下回想吃我的樱饼先忏悔两刻钟再说吧。"
话虽如此,等到下回再见,她早已忘记此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