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文人paro,该篇以继国严胜长子为视角的继国家故事,最后有继国家相关的人物出场,有私设的夫人与孩子们的名字

灵感来源于芥川吕比志《父亲的形象》与三岛由纪夫《绣球花的母亲》,相关时代背景有参考但不一定考究。

文中充斥着大量极其封建老黄男的描述,请注意食用。

关于我父亲的形象,也许是他去世时我已不算年幼的缘故,他的身影与面庞并没有像年代久远的画卷里褪去的颜色一般在记忆中淡去。之前曾在新月社同人的邀约下为父亲的全集作序,却在多年以后才另起篇章详细描述关于我父亲以及继国家的诸多家庭成员。

我虽作为文豪之子,却完全没有继承父亲的文学造诣—在我的小学时期,曾经写过一篇名为《我的文豪父亲》的作文,结果却令众人贻笑大方。那时的国文老师曾经隐晦地表示过我在写作方面应该多向父亲学习—这对年幼的我打击巨大,作为久负盛名的黑死牟的儿子,却没能遗传得其一星半点的国文上的天赋,在他人看来该是多大的耻辱啊。除了感到自尊心破碎了一地,还有无法成为父亲所希冀的儿子,我哭着说我再也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大文豪了。

一直以来我总是在父亲面前故作成熟,生怕自己不能让父亲感到满意,很少在父亲面前表露出小孩的情绪。本来以为会遭到斥责,最后还是平日看似严厉的父亲安慰了我,并指导我写作上应该注意的问题。但这一小事件还是让我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我害怕无法继承到父亲的才华而让他感到失望,父亲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于我的天赋进行担忧—直到发现我在理科学习上还算优异,以及弟弟信介更有文艺上的天赋,这才让父亲每次看到我的国文成绩时眉间挥散不去的担忧消失。

在诸多文豪之子描绘自己父亲形象之时,都离不开对父亲书房的描述。与我而言,在父亲外出时偷偷潜入他的书房,同样也有着一种暧昧般的兴奋。父亲的书房在二楼的八铺大的房间里,除了被书籍压弯的书架上,桌案旁也摆满了书籍。父亲平日写作工作的桌案上除了文房用具外,还摆着他与母亲穿着西洋式婚纱的结婚照。父亲喜欢打理得井然有序的书房,但维持书房内的秩序通常都是母亲的功劳。我有一次听到父亲说感觉家里东西都长脚了,果然不出所料换来母亲的一顿说教。

即便现在看向父亲留下的那间书房是宽敞且明亮的,大概是因为每当在营造父亲的形时的需求,父亲的书房在孩童的眼睛里,灯光一定要是昏暗的,房间里的氛围一定要是压抑的。在孩童时期,我总是对父亲的书房充斥着神秘的、神圣的幻想,每次趁着父亲外出偷偷潜入时,发现父亲的书房和其他房间并发现父亲的书房和其他房间并没有什么区别,且对于孩童来说过于枯燥乏味,只让感到如水一般淡而无味。在我对童年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如果在父亲工作的时候跑到书房里,总是会被母亲以打扰父亲工作的罪名抱回房间。再长大一点后,又不怎么爱到父亲的书房里去了,一是里面的内容枯燥乏味,对于孩童来说不足够有趣,二是父亲工作起来对我不管不问,还会受到母亲的斥责。久而久之,我便很少到父亲的房间去了。

有一次和母亲一同收拾书房的时候,她和我说:"你小时候你喊着要骑马,你父亲就驮着你在这个书房里走了一圈。"

"还有这么一回事吗?完全没印象啊。"

"那时你还小,当然不会记得啦。"

"但是我记得信介小时候也没有把父亲当马骑这种事。"

"你弟弟比你文静多了,况且你父亲早就驮不动你弟弟了。"

给孩子当马骑这种事,真是完全和记忆中父亲形象是两个模样的事。在父亲写过的带着志怪色彩的一篇小说里有类似的情节,故事取材于山上忆良的一首和歌*,小说中的情节大概是描述一位在外征战而离家的武士在品尝栗子之时,思念在家中的妻儿。阅读父亲的作品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过于晦涩,阅读这些东西出于孩童的好奇心理,妄图从其中窥探到父亲在我陌生的范围之内是什么一种形象。

还有一个关于书房的事情,也是在父亲的作品中。小说的主人公在战争时期偶然窥探到隔壁一对夫妇在书房的性事,丈夫妻子身上层层叠叠的和服脱下,女人因为生育隆起的小腹在和服一层层褪去时,在主人公眼里既模糊又清晰地浮现出来。回过神来时,对面房间里的男人将窗帘放了下来,怀有身孕的女人的肉体消失不见了。我看着那个人笔下影射似乎是母亲的文字,总有种莫名的怪异感,那个腹中安静得诡异的婴孩,真的就是未降生的我吗?

孩童眼里的世界一切都是巨大的、遥远的,从家中到幼儿园的路亦是如此。一般都是母亲或者女仆接送我。有一次临近放学,想回家的急迫心情驱使下总是会像窗外站着等候的人群里看去。有一天,我看到父亲站在那些几乎全是妇女的接送孩子队伍里,父亲的高大的身材显得鹤立鸡群,在人群中十分显眼,父亲的形象在我心中似乎一直是这般高大伟岸的。这件事之所以成为孩童时期模糊记忆中鲜有的印象深刻的温情时刻,是因为父亲来到幼儿园接我回家这件事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梦中的也不会发生。在多为妇女聚集的等候孩子放学的人群里中看见父亲的身影,是和听说小时候我把父亲当马骑一般令人诧异的事情。

我不断阅读父亲生前的作品、日记随笔,又或是书信废稿,我记忆中关于父亲的形象,新月社各同人笔下的父亲,又或是攻击讨伐父亲的撰文,父亲笔下的自画像,都组成了不同的形象。总而言之,父亲还是作为重要的角色在我的人生中走过了四分之一,在对我的教育上,父亲既不仁慈也不严厉,不会因为我的进步大肆褒奖,也不会因为我的退步而有所责备。父亲去世已久,在我记忆中的身姿难以如清晨的露水般散去。萦绕在父亲身上的阴郁、沉默难以散去,有关幸福、快乐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总是如雾如电般转瞬即逝。小时候生活的房子在父亲去世后十几年内依然如旧,家具陈设、装饰也如父亲生前一般。在母亲也去世后,房子不再有人居住,父亲的书房的桌几上放着由母亲和杂志社众人整理编写好的、不会再改变的全集。

我的母亲叫继国信子,这是她婚后的名字。在她的少女时期,她的名字是津川信子。母亲在我的印象中,带着一种日本式的美。在童年的记忆中,母亲总是穿着盛开着不同花朵的和服出现,每次在母亲怀里撒娇时,她都会教我辨认和服上的花朵。每当学习院在开家长会的时候,漂亮的母亲总会让我感到自豪。学习院的家长会是一种社交场所,夫人们总是打扮得雍容华贵出席。出于这种孩童的攀比和炫耀心理,我总是希望母亲比别人的母亲年轻漂亮,在和别人的母亲比较时,同时也有着幸灾乐祸的卑劣心情。

和在面对父亲时总是故作稳重不同,我总是忍不住想对母亲撒娇。母亲对我很慈爱,同时也很严厉。在我犯错时,也少不了母亲的斥责。母亲不但斥责我和弟弟,同时也会对父亲进行说教。父亲曾经说过,母亲如同兔子般乖顺、纤细柔,且坚毅而隐忍。母亲是个贤明能干的女人,除了操持一家子的日常起居外,还忙于经营由父亲接手的继国家家业。家中的日常起居还由女仆们分担,母亲在替父亲承担一部分的家业经营时发挥了她作为经济学家之女的天赋与才能。直到我从大学经济学部毕业后,接手了父亲手上的部分家业,母亲的担子总算减轻了大半,父亲也能专心投入到他所期望的文艺事业中。在父亲的话里,我是父亲的两个儿子中更为令人心安的儿子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吧。

如果要说母亲是某种花的话,我认为是在夏日庭院中的绣球花,象征着无尽的夏天,她是一位充满生命力的女人。除此之外,我印象深刻的还有父亲在描述他和母亲相亲结婚时的一段描述:"她穿着盛开着夕颜花的蓝色和服,腰带上绣着竹枝与红椿,温柔娴静,在不说话的时候如同精致的偶人般优雅安静。"夕颜花,也叫月光花,形似满月,常绽放于黑夜中。暮开朝落的薄命之花,也是《源氏物语》中如草露水珠般转瞬即逝的女子。但对于身体一直很健康的母亲,薄命二字有所不妥。但如果将父亲喻为清冷孤寂的月光,母亲便是绽放在月光下的、美丽且薄命的花朵。

母亲在我的人生里度过了大半部分,到晚年的时候身体依旧健朗。我结婚后也与母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长子出生后不久,妻子又给添了一个女儿。母亲很高兴,把当年对儿子们的爱又投射到孙女身上了,不再顾及我们俩兄弟。

"还是女儿好啊,真是比你们俩兄弟可爱多了。"

母亲似乎很想要一个女儿,但生下信介后她就再也没有生育过了。孙女的出生填补了她心中的这部分空白。

家中除了父亲母亲,我和弟弟之外,还有昭和十八年接来家中的时透兄弟二人。哥哥有一郎在战争结束那年死在空袭中,弟弟无一郎活了下来,但缺失了关于战争时期的记忆。那几年我正在大学期间,被召去义务劳动,与这一对年幼失怙的命苦兄弟的来往颇浅。两兄弟中,哥哥对于我来说较为投缘,可能都是长兄的缘故,弟弟在我看来较为木讷。在空袭中存活下来的无一郎也进入了文坛,但走向的是与父亲截然相反的道路。父亲亦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我对这个叔父的印象都来源于父亲笔下,只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和父亲有着同样长相的男人,其他人和我说这就是我的叔父。除此之外,也就是众人所说的受到神明眷顾的神子、义士、殉道者。

在母亲晚年的时候,常常梦到自杀死去的父亲。梦里的父亲是她近乎忘却的年轻时容貌,穿着平日他最喜爱的暗紫蛇纹和服站在庭院的月色中,身姿如同没有月光的雨夜中的远山般孤寂。无论母亲如何呼唤他,她怀里的信介的大声哭闹,还是孩童的我朝父亲的方向呼喊奔去,他都没有回头。直到天边泛起白光时,他回头看向我们,只留下复杂的愧疚和决然的眼神,便消失在庭院的尽头里,朝着他苦苦追寻一生的一轮幻日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该情节灵感来源于1991年NHK大河剧《太平记》中足利尊氏与其子千寿王的互动。

"瓜食めば子ども思ほゆ栗食めばまして偲はゆいづくより来りしものそまなかひにもとなかかりて安眠しなさぬ"

品瓜念总角,食栗愈思儿。不知何处来,难平心中思,无意枕高眠。—《万叶集·802》山上忆良所著思子等歌一首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