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40k时代,你仍然躺在医疗舱中,药品的气味在鼻尖缭绕。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臂,发现其上仍布满了针孔的痕迹。
唯一的变化似乎是舱内的装饰和阿斯塔特的制服由滴血的双翼和圣杯变为了逆向的Ω标志。
清醒的时光并不多,大部分时间你都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
你会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小腹,思考着是什么让你走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是圣吉列斯的错么。
完美的天使曾经低语,你拥有选择的自由。
然而,他又何必让你停留在他身旁,作为记述者,跟随在他的阴影之下,穿行于战舰的每一个角落?你目睹了他与每一位基因之子的深情对话,安抚他们的创伤。当他对那些饱经沧桑的凡人仆从低语时,他们会激动地跪拜,亲吻他长袍的边缘。
你的笔追随着这些场景,那些你曾经只能通过文字和影像梦寐以求的瞬间,仿佛你获得了每位记述者渴望的荣耀—成为原体的私人记述者。
巴尔裔的凡人仆从向你鞠躬,那些羞怯或未能直接与原体交流的灵魂,会将他们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交至你手,希冀你能为他们传递。面对他们的期待,你感到尴尬,却又难以拒绝。
你不得不承认,许多时刻,你几乎忘记了自己仍是一个缓刑中的囚徒。
军团的主人不应该与你交谈。
他向你倾诉了那些你从未听闻、未曾阅读过的往昔岁月。
那被辐射包裹的巴尔,那灼热的射线烧痕皮肤,那白色盐田上的粗糙沙砾,古老太阳玫瑰色的光芒,以及那巨大修道院的高墙投下的阴影。
部落男女在短暂的双月夜晚里起舞的身影。那收养他的部落女性的温柔触感,以及飞行时气流贴面而过的紧张感。
这些记忆,与战争无关,与军团亦无关。
在这些回忆共鸣之时,你与他共躺在居所的开阔天幕下,那些亚空间的未知射线与奇异光影在你们之上舞动。
你被他的光辉所环绕,那些金色发丝和漂亮柔软的羽翅如同缠绕着你的丝带。在他柔和的声音里,恶魔的低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禁思考,这是否是他刻意为之?在这宇宙之中,谁能不被他所吸引?
他所赋予你的,那所谓的选择权,不过是悬空的幻想和说辞。
当你的目光与他相遇,他的眼神是否也读懂了你眼中日渐汹涌的情感?那种热切几乎足以溺没你的理智,让你忘却自我。忘记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记录者,忘记你可能仅是一个潜在的试验品,一个孕育他后代的容器。
这是否是天使的毫无掩饰的陷阱?
仅仅是短暂的幻梦,却让你沉醉,同时也在提醒着你,一旦你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永远不复存在。
你并非没有纠结过。
舰队在亚空间风暴中迷失,错误地将法罗斯的星炬当成了泰拉星炬而来到了马库拉格。当圣吉列斯带着阿斯塔特们参加五百世界主人,极限战士军团的基因之父,原体罗伯特·基里曼的欢迎仪式时,离开战舰的大门向你开启。
没有任何人阻拦你。
那一刻,你仿佛回到了尚未踏足宇宙的无知的少女时期,自由地在巢都的繁华中徘徊,仰望布满飞船的天空,目睹广场上人群的欢呼,以及远处巨大屏幕上投射的那一幕。
天使,身穿繁复华丽的仪式战甲,右腕被自己兄弟满怀喜悦地举向天空。他仰首遥望那情绪激昂的人海。他任由自己的手被高高抬起。身后那雄伟的双翼被展开到极致,正如帝国鹰徽的样子。
第二帝国摄政…那是一个多么陌生的名字。
你看着镜头在他的脸上转过,隔着眼前的绵延的人海和虚假的屏幕。
你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读出他眼中的晦涩暗淡,与欢呼的人群是多么格格不入。
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不由地在心里默念,然后,只感觉到那双金眸似乎穿过了千万的嘈杂看向了人群中的你。
那不过,是你的幻觉罢了。
你淹没拥挤的人群中,而他在高耸的宫殿之中。
你关于他的一切认知,比如气息,嗓音,温度,都将变成回忆。而你会无病无痛的平和活下去,度过无比平淡的一生,直到关于关于天使的回忆慢慢地被时间磨灭。
那是就是所谓的,你可以选择的另一条路。
"我们有自己的命运…"你突然想起来他对你说过的这句话。
如果是命运让你畅想宇宙。如果是命运将治愈圣血天使的秘密藏进你的血脉。如果是命运将你送进了圣血天使军团之中。如果是命运将你带到了西格纳斯以及马库拉格。如果是命运让你不自量力。那么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不止是因为爱与渴望。只是你注定如此。
你和在遥远的,看不见的高大的楼宇和尖塔上,被自己兄弟高举手腕的原体圣吉列斯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接受了注定的命运。
是卡诺找到了你。
那时,你发现自己没有记述者的证件,回不到那艘宏伟的战舰,于是只有返回广场,走了很久才攀上了王冠山,像个傻瓜一样在赫拉宫殿外徘徊了很长时间,直到老天开始下起了小雨。
你身上有一点泰拉货币。可是那日正好是马库拉格公共假期,银行并不开门。
这样久违了的朴实而又现实的问题,让你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又为饿肚子和体力透支而发愁。
你有两个方案:其一,在进到治安巡逻点告诉巡逻官自己想见到圣吉列斯,然后被当作疯子关进马库拉格监狱。其二,在赫拉宫殿附近找一个避风避雨的地方过夜,第二日再想办法。这两个方案之间,你勉强选择了后者。
于是卡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了你。
你抬头看到他时,松了一口气。
"泰拉在上,我以为今天没办法回去了…你没参加庆典么?"
他的身上的轻便盔甲被雨水打湿,声音带着一丝阴沉:"如果你打算逃跑,应该跑到更远的地方。"他慢悠悠地说,"你的气味,远远地就能被察觉。"
你眨了眨眼睛,注意到是那双在战舰上穿着的不适合长时间行走的鞋子磨破了你的后跟,应该已经流血了。圣血天使比任何军团的阿斯塔特都了解血液。
"我是想过要离开…但是…"
"你回来了。是因为圣吉列斯在巴尔誓约号赐予你前所未有的地位吗?现在他还成了帝国的摄政王。你的归来,不就是为了追逐这份权力…或是,像曾经一样,你渴望揭开我们深藏的秘密?"
你平静地注视着他陈述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指控。这算是这位骄傲的阿斯塔特的他对你这个凡人记述者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你看着雨水顺着他的的发丝流淌到了脸上。很奇怪的,你却并不想反驳他。
你的脑中奇特地浮现了古泰拉的影像中的绵绵的雨,将死战士说起的在猎户座旁燃烧的宇宙战舰,在星域的黑暗中闪耀的c射线。
他在生命的最后说:所有的一切都将消逝在时间里,就像雨中的泪水。
你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抚向了他的脸庞,触及滑过他下颌的雨水。
他触电般地躲开了你。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又说话了。
"我看见了…"他低语,"你身上出现的无边无际的红色,像是醒不过来的梦,时间将变得毫无意义…"他将你的双手纳入自己未戴手甲的掌中,认真地告诉你,"如果你回到我们身边…你或许会经历比死亡还痛苦的事情。"
"所有的这些时刻都会消失在时间中…"你咬唇喃喃,忽而又扯出了一丝笑,"你说过,我应该向帝国奉献。"
"是,你应该。"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沮丧,紧抿的嘴唇似乎在强压下情绪。"是时候回到笼子里了。"
他让你攀坐在了他的陶钢覆盖的肩甲和手臂上,用披风盖住了你,勉强为你遮住了雨水和极限战士守卫的审查,就像抓偷跑出门差点流浪的猫咪一般,给带回到了圣吉列斯面前。
庄严的天使并没有像平常那般,端坐在为原体准备的巨大的椅子上。他在宫室中烦躁踱步,身上依然是那身仪式用的繁琐盔甲。装饰的红宝石,泰拉之眼在灯光照射下熠熠发光。
他在看到湿漉漉你的那刻,沉重的脚步快步向你走来。
你心虚的视线随着原体的为了配合你的身高而单膝跪下而降低。
他将自己的斗篷取下,披在了你的身上。那张对于你来说如毛毯一般厚重的织物将你如蝉蛹一般裹住你全身前,他视线停留在你渗血的袜子上了停留了片刻。
随即你听见他的叹息,"我以为,你已经做了正确的选择。你不应该回来。"
"我不想逃避我的责任。"你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这是我向你要求的,并不是你的责任。你知道的…我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他额前的美丽繁复装饰以及金色橄榄枝的冠冕随着他微微的摇头而折射着光泽。
"我知道。"
"你又会经历那些体检…"他皱眉。"你告诉过我你讨厌它们,你不喜欢针头。"
"我知道。"
"你的身体…那么纤细…"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犹豫克制着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语,"无法想象它像成熟的果实般膨胀起来的模样…"
"我知道。"
"你可能会因此丧命。"
"我们有自己的命运…"你轻轻吐出他对你说的话。
他视线下垂,长久沉默,最后长长地无奈地叹息:"看看你自己吧,女士…你懵懵懂懂、万分欣喜地将枷锁般地黄金项圈戴上了自己的脖颈,并且希望我将其紧缚。"
你沉吟了片刻,从他的斗篷下伸出手,鼓起勇气试探地握住了他覆着甲胄的粗大手指。你一手仅能握住一两根,牵引着它们触摸上了你原本被潮湿的围巾遮住的脖颈。
那里,布料下是他子嗣留下的,丑陋的,撕咬的痕迹。曾经鲜血淋漓,甚至弄污了他的翅羽…
手中的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你会那样做么?将我紧缚。"
天使视线游弋,微微启唇,无意识地露了一点点寒光的齿。他金甲的手指绕着你的脖颈,如同一条宽大的项链。
"我…不会反抗的。"你轻声地说,如同画中金色女人那般,微微扯起了嘴角。
天使停顿了片刻。他那双能握起巨剑的大手,从你的脖颈游移而上。粗粝的手指尖轻轻抚去你从发丝上滴落而下,从眼尾滑过的雨水。
40k,马库拉格之耀号。
当罗伯特·基里曼在繁重的文书工作中抬起头,"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去见一见那位泰拉记述者时,已经距离婴儿出生7个标准日了。
终于想起来,这个表述并不准确。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一直处于一种焦躁的状态。
他在等一个时机。他需要一个计划。
说起来或许有一点卑鄙。他等着圣血天使们带着婴儿离开战舰,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孩子的母亲,他无法满足她从圣血天使手里要回孩子的请求—他确定她一定会问他。
女性对自己的孩子都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就像曾经自己的养母尤顿女士对自己那样。
但那个时候,他只能对记述者说抱歉。
然后呢?自己又该说什么?
或许叙旧是一个不错的话题。
可一万年前,赫拉宫殿里的花园里那个她曾躺过的草坪,早就在岁月中被铲平改建,连影子都消失不见了。
又或者说,讲讲自己之后的计划?
可如今满目疮痍的银河系,无数棘手的敌人,等着自己去处理。
这些是女士爱听的话题么?他不知道。
基里曼看着战舰透明窗上倒影的自己,用以维生的无法脱去的承重的盔甲让他感觉到窒息。
和一万年相比,他应该是变了许多。自己的金色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有些长了,胡子也需要刮掉。
可现在的他,帝国摄政王,奥特拉马五百世界的主人,甚至无法捏起梳子为自己稍微梳洗一下,只能靠那些笨手笨脚的机仆勉强整理下自己仪容。
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需要见她。以万年前的故人身份,以一个帝皇之子的身份,去见自己兄弟的…未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