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知道的世界早已远去,你像孤星一般漂泊在无垠的宇宙中,你唯一能依靠和获得慰藉的,只有另一个和你一般处境的人。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一个清醒的瞬间,你都抱着幻想…如果说一万年前在马库拉格,在泰拉宫殿的交情,对原体罗伯特·基里曼来说有那么一点意义。
可是命运并不是一直会眷顾一个人。
它将你带到了帝皇之子,原体圣吉列斯的身边,然后又异常残忍地夺走了他。从此之后,你便什么都不是了。
你并没有花很长一段时间来认清这个事实。
或许,七天?
40k时代医疗技术让你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到生产前的状态。每当你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体,你纤细的腰身和紧致的皮肤给了你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依然是一万年前懵懂莽撞无知无畏的年轻记述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你并不是。
七天的时间,足以为一艘战舰做好所有后勤保障,让它能够长时间行驶在宇宙,带着你那被夺走婴儿和那些心急火燎的圣血天使们去到任何想去的星系—就如你从药剂师们之间的交谈中听到的那样。
你甚至还没有机会去寻求帮助。
事实上,在第七天,极限战士药剂师通知你,他们的基因之父,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将会来探视你时,你清醒地认识到,从一开始,你期望的对象,根本没有打算给你任何求助的机会。
他依旧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基里曼—奠基第二帝国的领袖,也是将圣吉列斯囚禁在摄政王宝座的人。
你往着窗外,窗口反射的虚空模糊地描绘出舱门开启。而记忆却渐渐将那囊括宇宙的窗喷涂成满目金色,变幻成了圣吉列斯那件散发着金色光泽的陶钢胸甲。那上面跳动着一万年前,透过托勒密图书馆皮质包边大门开启时射入的光线。那一刻,你伸手帮天使整理他双翅末梢长而宽大的直羽。
不同的是,你并没有像万年前那般,如受惊的猫一般,从天使腿上滑下,藏匿到了他那张巨大座椅后的阴影里。
缩在修养室内对于凡人来说过于宽大的床榻上你,平静地回过头,看着帝国摄政逐步逼近,威武华丽的蓝色陶钢盔甲,步伐坚定而沉稳,一如往昔你透过天使庞大的双翅窥视的样子。
他的身影逐渐放大,从你的平视转变为仰望,直至他在你面前单膝跪下,那一刹那,你的视线再次与他平齐。
你有些颤抖地向他伸出手。
他那双巨大的手指,被冰冷的胄甲紧紧包裹,却以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极为小心翼翼地托起了你的手。
随后,他那被禁锢在陶钢铠甲的身体,有些吃力地俯身低头,在你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女士。"罗伯特·基里曼开口。
他抬眼看向了你,那双湛蓝色眸子瞬间囚禁了你。
他听见你在长长的沉默后,两片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发出好似叹息的沙哑的声音:"罗伯特,你…还是以前的样子。"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眼部肌肉无法抑制地收紧了一下。那些准备好的话题似乎在自己的脑中蒸发殆尽。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早被那些冗长的称号所取代。所有他渡过的岁月中,曾经这样称呼他的人也屈指可数。
眼前这位长发披散脸色苍白,用漆黑的眸子望着自己的记述者,仿佛可以用一只手轻轻折断。她本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以至于万年前的那个短暂夏日的初见,自己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
自己那时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去觐见那位已经成为了摄政王的完美的兄弟呢?
基里曼的记忆变得模糊,那些曾经清晰的线条和颜色现在都被时间的尘埃所覆盖。
他试图让自己重新进入那个昏暗的托勒密图书馆,看着自己的兄弟圣吉列斯端坐在椅上,洁白的双翅从椅背上倾泻着。他向前倾身,让自己的脸庞显现在光明之中,聆听着他所说的种种。
啊,对了,自己在因为什么事情与莱恩·艾尔庄森争论不休。是那座关息人类命运的是索萨的灯塔?还是征召新兵的琐事?
他的那位护国公兄弟莱恩总是极为傲慢粗暴地对待自己为之倾尽心血的土地奥特拉马。
总之,那时的他应该是足够心急和愤怒,以至于自己那能探测到空气中任何细微波动甚至温度的感受器官完完全全地忽略了在这个狭小昏暗且私密的谈话空间里,多出了一位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怎么这里还有只老鼠!"当基里曼的视线掠过天使,发现雪白羽翼间竟藏匿着一双窥视着自己的水眸。他惊怒,不禁拔高了声音。
那双眸子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又缩回了白羽之中。
当莱恩也开始向天使的方向咆哮着让不速之客现身,基里曼却又觉得那样命令的声音像粗粝的砂纸擦着自己的鼓膜。
他不由地厉声开口:"不许冒犯我们的兄弟!"
莱恩皱着眉,退后了半步,随即又挺直了身体,似乎想要再次开口了。
在这样的争论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时,第二帝国的摄政王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挺直了身子,俯视着两位原体伸出了手,安抚一般地按压在了他们的肩上。
片刻后,圣吉列斯才发出叹息般地声音:"不必如此激动。"
基里曼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自己兄弟覆在自己肩上的手,眼神又转向了手的主人。
金发的俊美的天使的羽翼不自然地张开着,他的金眸中压抑着难以名状的别扭情绪。
他顿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仿佛读到的资料信息和自己的认知完全错位,自己好像抓错了什么,但离真相也仅仅一步之遥。
当他的目光不受控地再次向天使身后瞄去时,那个的让自己和莱恩双双失态的罪魁祸首已经静静地从护着自己的羽翼的阴影之下踱步而出。
那个凡人女人走进了光里。原体的巨大的身形在她垂坠的白袍上割出了阴影。她背靠着金辉轻甲的天使,细长的脖颈高高地仰起看向了他们,柔软发丝顺着脸颊向后滑动。
"抱歉,"她说,细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故作镇定撑场面的小动物,"大人们,我并不是有意偷听…我没有找到机会离开。"
基里曼看着她。从她胸口支出的,被她环抱着的是几本记述者常用的本子。随即如同故意遮挡自己的视线一般,天使落下手掌,几乎将她整个裸露的肩膀和上臂全部覆盖。
"请不要吓唬的我的记述者。"圣吉列斯的声音似乎低了许多,甚至是带着些许几乎若有似无的怒火:"她不应该被你们迁怒。"
没由来地,基里曼感觉到了一丝口干。
他看着圣吉列斯将的图书旁放置的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又从旁边摸出了两只杯子,为他和莱恩斟上的酒。他端起酒杯,无数奇怪的开始念头冲入了自己的大脑。
自己兄弟在泰拉宫殿居所的华丽的陈设,无数精美甚至露骨的画作雕塑…
圣血天使们将凡人的血液滴入猩红色烈酒卡拉什之中…
基里曼只感觉到自己的双唇不受控地微微张开,恍然明白自己那位高贵完美的兄弟似乎拥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而他自己,似乎能理解这样的小秘密。
那个女人微微扬起的苍白脸颊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
他甚至知道,在她那精巧细致的声带开始振动发出声音时,那双隐藏在黑发下的耳朵正在微微发热发红,像是激起了某种若影若现的香气,混合着图书馆空气中纸页与酒香的气息。
他越想辨别其中味道,那种难以捉摸的香气便更加浓郁,更加能够挑起他的情绪,好像她柔软的,绸缎一般的带着凉意的黑色的发丝,缠绕上了自己的手指。
他确定圣吉列斯,甚至莱恩,感受到了他感受到的东西。那是自然的。他们是兄弟,血脉中的连系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他本能地认为那是危险的。甚至想要开口说上两句,提醒自己的兄弟。然而,他并没有开口。
自然他有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此作出解释。
那是圣血天使军团的记述者,并不归属自己管辖…
自己的兄弟圣吉列斯是个明智且高尚的人,不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莱恩也在场,自己实在不便于开口…
至于其他的理由…就如一万年后他与卡拉然连长的交易一般,基里曼自己也无法控制和接受。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了。那个记述者女孩目前好好地待在他的战舰里,就像他曾经答应自己的兄弟那样。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比他印象中的更加孱弱,本来就不丰润的脸颊显得双眼更加大而无神。
"我想,你得好好吃的些东西,女士。"过了许久,帝国摄政王五百世界的主人罗伯特·基里曼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我的孩子呢?它吃的什么。"记述者看着他,"它不应该在自己的母亲怀里吮吸乳汁么?告诉我…罗伯特,你的子嗣们说的是真的么?圣血天使们带走它…"
那双眼睛如幽暗的星看着他,仿佛要将他吸进去,他本能回避了一下,瞬间又将视线转了回去。
"抱歉,女士,我无法阻止他们,那是属于圣血天使的…"
"是男孩还是女孩?"孩子的母亲打断了他。
基里曼张了张口。
"你不知道。"
"…"
"大人,你不觉得,这样非常残忍么?"
女人坐在床上,空洞地看着他,说出的话像鞭子一般抽在了他的脸上。他皱着眉,血液冲上了大脑,感觉自己甚至无法从地面上站起来。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简单而对话。他甚至计划了一切。他那靠外星科技才能运转的起来的残损的躯体,和经历万年冰冷和残酷的内心,本应该对这样的事情免疫。甚至现在这个局面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极端的不适。
他深深地呼吸着带着些许凉意的空气,可这样却对清洗内心的紊乱毫无作用。
那混合着药剂以及女人身上特有的能轻易撩拨他情绪。他牙齿紧紧咬合,仿佛在磨碎那些无形的焦虑与沉重。情绪的暴风雨在他体内激荡,激素如同汹涌的潮水迅速上涨,威胁着要冲破堤坝。
但基里曼依然凭借自己的意志将那些感觉统统压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再次抬头看向你时,已经暂时恢复了些冷静。
"我做了最大的努力,"基里曼沉声解释道,"圣血天使们一定会保护圣吉列斯的骨血。而你…"他顿了顿,"我曾经向圣吉列斯许诺会保护你。"
你的手掌痉挛着收紧又撑开,甚至在齿间尝到了一丝鲜血的味道。
但是你沉默了,没有开口责难他的虚伪和冷漠。
并这不是因为你认命地接受了他的说辞。
你伸出手,贴上他那身庞大威武装饰繁复的钴蓝色盔甲。它将原体的身体紧紧地包裹着,不见半点皮肉,仿佛一具冰冷的钢棺。
"他说,荷鲁斯像对待不听话的狗一样殴打他,直到他浑身的骨头全部断裂,甚至脸皮都从头上分离。"你艰难地开口。
你看见基里曼脸上那层还没完全恢复镇定的外壳,如你所料的那样出现了一丝裂痕,随着你的每个字眼逐渐扩散。无数愤怒悲哀无奈的情绪再次裹住了向来冷静的帝国摄政。
"这是一条早由圣吉列斯与康拉德·科兹预言的命运之路。圣吉列斯选择拥抱了这命运。他放弃了自己的子嗣们,让红渴与黑怒像疾病一般蔓延。他曾信以为我是这条路的终结。"你平静地说。
"他的预言成真了。你生下了那个孩子,它会拯救圣吉列斯的子嗣。"
你沉默了一会儿,"终结尚未降临。"
是的,你的选择依然悬而未定。
你的手缓缓地伸向基里曼,触摸他的脸颊。他没有回避,而是默许了这份接触。
当手指触碰到他嘴唇,看着那两片薄薄的冰凉的唇瓣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你感知到自己掌心中拥有的选择权力。
